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愤怒的狗

今天原本是出海的好天气,可是对于金祥老人来说,已经不那么重要了,自从老伴去世后,他就放弃了打鱼生涯。

金祥老人眯着眼看了一会远处碧蓝无际的大海,然后狠狠地吸了两口辛辣的草烟,他喜欢这呛人的味儿,这使他想起壮年时在深海里跟鲨鱼搏斗的那种感觉,刺激,够劲。

那时候,他是这小岛上的英雄,每次捕鱼船回港,他都会笔直地站在船首,骄傲地向码头上的人们微笑点头,金色的阳光照得他全身发亮,宛如得胜归来的将军。

在他的身后,是满仓的“战利品”,偶尔还高高地悬挂着几条大得吓人的虎鲨。最使他感到得意的是,他曾是这东林岛上众多姑娘暗恋的对象,而且得到了当年岛上第一美人阿霞的青睐,曾经有好几个小伙子气得想扯他一起跳海,可都被他一一摆平。

金祥老人想到这儿,皱纹有些舒展开来。四十年前一个秋后的夜晚,在后山那片甘蔗地里,他终于拥有了她。后来,阿霞便成了他老婆,再后来,又改称做老伴,时间过得真快,自己不知不觉就老了,日子也就这么不知不觉过来了。

金祥老人咳嗽了几下,扔掉燃尽的烟蒂,开始淘米做饭。

老伴在的时候,这些活是轮不到他干的,每晚他回家,阿霞总会准备好酒菜等着他,她知道他喜欢喝烈酒,但又不许他喝太多,每次也就三酒盅,真不过瘾!现在倒是没人管了,但这酒喝着却似乎总也没有以前痛快,有时甚至两杯都下不了肚了。

金祥老人放下酒杯走出屋子,又点了一根烟,太阳在海平线上挣扎了几下,终于沉进海里,满天火红的晚霞开始慢慢变暗,大片鱼鳞似地卷积云倒映在海面上,在夕阳的余辉下闪动,让人感觉有点怪异。

金祥老人看着大海,忽然没来由地一阵烦躁,仿佛有谁在暗处死死地盯着自己,而自己却又找不到对方,这种怪怪的感觉让他浑身不舒服。

(好像要出什么事了!)

他有种不好的直觉,转头朝小岛看去。

海岛很小,用他的话来说,东西两头的人吵架,在东头骂一声娘,西头的人肯定会把石头砸进你的茅坑。岛上只有两条街,说是街,还不如叫做石台阶,平整的地方加起来也不过是几百米,所有的房子都是依山而筑,高高低低起起伏伏住了几百户人家。

岛上几乎所有的房子都是用大块石头筑成,衬着一种古老的气氛,唯一的现代化建筑可能就是金祥老人房子对面的那座冷库了,夜幕下,它白色的轮廓很像海边一个巨大的碉堡,占据了这岛上唯一的一块大面积平地,它属于渔业公司,作为深海作业中转站,每当深海渔船回航时,这儿就会热闹起来。

“呸!钞票都叫外地佬赚去了!”金祥老人吐了一口唾沫,他对这座冷库一向没有好感。

岛上的石房子里开始陆陆续续亮起了灯光,在窗口显出各家人们团聚的身影,金祥老人突然感到无比的孤独。

“现在的年轻人都不行了!”他叹了一口气,儿子和儿媳都改了行,在陆上做生意,听说唯一的孙女小慧在大学有了一个男朋友,今年也没再回岛上看他,其实这岛上的小伙子有什么不好,偏偏找得这么远?

金祥老人摇了摇头,回首叫道:“将军!将军?”

一条掉了毛的老黄狗晃着尾巴欢跑过来,这狗的名字是他给取的,他觉着这名儿挺威风的,“将军”虽是条普通的家狗,但长得很强壮,也很忠心,这使他感到有点自豪,金家的狗,准差不了。以前出海的时候,“将军”就伴着阿霞,现在换成他们俩相依为命了。

“将军”撒着欢儿舔他的手臂,金祥老人坐下来,开始唠叨起来,每当孤寂的时候,他就习惯与狗说话,“将军”伏在他脚边,一副懒洋洋的样子。月光清清爽爽地洒下来,初夏夜的海风轻轻吹着,海浪有节奏地拍打着银色的沙滩,这样的夜最容易让人产生睡意。

在昏昏沉沉中,金祥老人又一次感到今晚的异样,他说不上什么,但这种感觉他曾经有过,那是若干年前在深海里发生的惊心动魄的灾难,之前,他也有过同样的不安感,那次事件让他毕生难忘。

金祥老人摸了摸胸头的伤疤,好像那条长长的疤还在隐隐作痛。他望了望对面的冷库,那门口总有盏不明不暗的路灯,昏黄的灯光吸引来无数大大小小的飞虫子,在灯下绕啊绕的,叫人看着生气。

不一会儿,灯灭了,金祥老人知道已经到十一点了。

(阿生这家伙总是很准时的)。

阿生是冷库的看守,每晚此时他会在房子四周巡视一番,然后关灯睡觉,但在金祥老人的眼里,阿生是最没出息的,大小伙子不出海打鱼,窝在这儿享清福,真他妈的猪!

“将军!咱也回房歇喽!”金祥老人对着狗喊道。“将军”顺从地站起来,跟在他后头。对于“将军”的听话,金祥老人一直感到很满意。

然而正当金祥老人准备关门时,“将军”突然变得有些异样,它挡在门口,高竖起耳朵,似乎在专注地倾听着什么,然后就变得狂燥不安起来,呲着牙对着外边的黑暗狂吠,就像面对一个可怕的敌人,金祥老人警觉地到外面仔细地察看了一下,可是没发现什么异样。

他对狗喝道:“将军!不要叫了!”

但“将军”似乎有些歇斯底里了,两眼发红,全身的毛倒竖起来,白森森的利牙滴着口水,不一会儿,由怒吠变成了狂吼,凄厉的“嗷嗷”声响彻了夜空。

“将军!将军!你怎么了?”金祥老人想去按住它,可愤怒的狗像箭一般窜了出去,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将军!将军!”金祥老人跟在后面叫着,但狗早已不见了踪影,不知在何处,“将军”的咆哮声仍是那么让人胆战心惊。突然间,吼声嘎然而止,就像一台正在播着摇滚乐的唱机被人猛地拔了插头一般,什么声响也没有了。

“将军!将军……”金祥老人呼唤着,可狗再也没有回来。这时,似乎全岛的狗都有心灵感应似的,同时走调地狂吠起来,此起彼伏地像无数的狼在啸,月夜下,金祥老人忽然感到不可名状的从未有过的恐怖!

渡轮慢慢靠岸了,乘客们开始三三两两走上码头。每星期才三班的渡轮是外地客来岛的惟一交通工具,实际上,它只不过是由一艘旧渔船改装而来,客人少得可怜,除了当地居民的亲友和一些公务人员,极少有人愿意光顾小岛。

李炜的脚终于踏上了陆地,五个小时的海路让他感觉很不好,他的头有点发晕。

一位警校的高材生分配到这鬼地方,实在有些委屈,他咕哝了一声,抬头望了望头顶一轮烈日,长长地吁了口气。

“请问,你是李所长吧!”一个四十岁左右的胖子笑呵呵地迎上来。

“我是李炜,你是……赵灵军同志?”

“叫我老赵就行了。”胖子从李炜的手中接过行李,说:“刚上岛挺不适应的吧?坐不惯海船的人都会这样,没关系,咱所就在前面,到那儿休息一下就好了。”

李炜跟在老赵后面,好奇地打量着海岛上的风景人物,对他来说这里的一切都是陌生的,一个内陆的城市娃竟然阴差阳错分配到这海岛上当派出所的所长,真有点让人哭笑不得,其实这所长当得也恁窝囊,老赵是他唯一的手下。

(早知如此,还不如去城市当一名普通的民警。)

所谓的派出所,也不过是一间稍大的石屋子,里面摆了两张旧得发黑的办公桌,一个木制的文件柜,里面整齐地排放着案卷,为了迎接新所长,老赵特地用石灰把墙粉刷了一遍,显得房间明亮了许多。

李炜的寝室紧邻派出所,从窗户望出去,可以看到蔚蓝的大海和渔港码头,几艘捕鱼船停靠在岸边,码头上围着很多渔民,正在七手八脚地从船上卸下成担成担的海鲜。

这一晚刚巧碰上乡长家嫁女儿,听说新任所长来了,好客的乡长硬把他拉去坐了上席,好说歹说还灌了他好几斤女儿红。

第二天清晨,李炜醒来时感到有点头疼,口里干得很,于是干脆披衣起床,到办公室喝了三大碗水,总算舒坦了许多。他瞥见柜子里整齐的案卷,起了兴趣,便随手从架上取下今年的案卷翻阅起来。在学生年代,他就对刑侦学情有独钟,一个案件就像一本神秘的悬念小说,在答案没揭晓之前,他会睡不好觉的。

他聚精会神地翻着案件记录,希望能找到一起能引起他兴趣并具有借鉴意义的案子,可是也许是小岛上的民风纯朴,治安特别好,或者是小岛实在太小了,根本不可能发生什么大案,李炜翻得眼皮打架,也找不出一起能吊起他胃口的案子。

“5月14日,岛东陈大妈家的母鸡中毒死亡,事主怀疑邻居张虎与其不和故意投毒,遂发生口角,经调解双方互谅。”

“5月25日,张达与金建两人因醉酒在渔船闹事,被带回本所接受教育。”

“6月3日,张小顺家8岁女儿张鑫不慎落海,被本所干警赵灵军救起,脱离危险。”

……

李炜轻声地读着记录,不禁哑然失笑,这些根本就不能算真正的案子,写得也极不规范,倒像极了乡下女人拉家常。

“我们这里啊!派出所就得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老赵笑着跨进门来,听到李炜的嘀咕声,仿佛猜懂了李炜的心思。

李炜对着老赵苦笑了一声,便合上案卷,一张记录纸从空隙里掉了出来,飘落在地上。

李炜弯身捡起记录纸,用手轻轻地把纸边的折皱抚平,然后读道:“6月16日晚,村民金祥家的黄狗无故失踪,至今下落不明……” +VJbtNkRyhwRJH3kplWsryk8IpDO2luBNU220nts2hQyUwkROd7swpF8LgeF85R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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