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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双鱼的颤栗故事19:03 |

烂泥

沼泽中游动的,是人?是鱼?还是一堆扶不上墙的泥……

顾燕已经失踪半天了,我打她手机,总没有人接。

我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心底里暗自后悔不该让她一个人到大雨林里去。

现在,我站在西双版纳的一家小镇旅馆的阳台上,往顾燕走的方向眺望,可那儿只是连绵起伏的群山,那些山脉在朦朦胧胧的雾气里宛如一条条史前巨龙,让人不由自主地生出敬畏之心来。

我是个英国女留学生,顾燕则是我所在学校西南大学的同学,我们都是喜欢徒步旅行的背包一族,也就是年轻人常说的“驴友”。几天前,我和顾燕合计着,利用这个暑假,准备好好在中国的大西南丛林里探一回险。

今天是我们到达这个位于热带雨林里的小镇的第二天,在昨天的旅行中,我不小心扭了脚,直到现在才稍稍复原,在旅途中出现这种事可真够倒霉的,原本定在今天的行程计划就全泡汤了。

我觉得有些对不起兴致勃勃的顾燕。早上一起床,她就在我面前蹦来跳去的,那颗心早已不在旅馆里了。顾燕就像个假小子,剪着一头短发,顽皮好动,怎么也坐不住,做事也有些莽撞。让她一天闷在这个小旅馆里,还不如要了她的命。

“莫菲儿,我想去寻找传说中的神秘大沼泽。”吃完早饭,在屋里无聊地呆了半小时,顾燕终于说。

“燕子,可我……”我的中国话还说得不太流利。

“莫菲儿,不要你去,你就好好在旅馆里养伤好了。”顾燕在整理着背包。

“可是,你一个女孩子,那个地方又很危险,我怕万一……”

“莫菲儿。”顾燕又打断了我的话,“有危险才有刺激,我们出来探险,不就是要寻找这种感觉吗?放心吧,我会随时用卫星手机跟你联络。”

当顾燕走出旅馆,我看着她的背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燕子!”我叫道。

她回头,冲我笑了笑,挥了挥手说:“我一定会找到那个沼泽湖的,明天,我带你去!”

顾燕蹦蹦跳跳走了,留给我一个青春的背影,我的内心忽然有失落的感觉,好像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关于那个沼泽,是我们昨天旅行时,听一个当地的居民讲的。他说很久很久以前,在附近的一片森林里,住着一只食人的大妖怪,它专门抓年轻美貌的姑娘,强迫让她们做它的妻子,如果不同意,就吃掉她们。但是妖怪有一个致命弱点,谁要是在它睡着的时候,取下它头颈上的宝石项链,这个妖怪就会化为一摊泥水而死。有一个勇敢的姑娘为了替村民们除去妖怪,便向妖怪自荐,表示愿意当它的妻子。妖怪很高兴,因为这是第一个自愿把身子献出来的姑娘。于是,它欢天喜地地把姑娘娶回了家。姑娘通过自己的努力,得到了妖怪的信任,在一次它熟睡的时候,偷偷摘下了妖怪的宝石项链。当她刚取下项链时,突然轰隆一声巨响,那妖怪顿时变成了一滩巨大的泥浆,淹没了这一小片森林,这片森林便成了一个沼泽湖,年轻勇敢的姑娘也握着宝石项链沉入了沼泽。

然而那个沼泽湖因为是妖怪所变,带着一股邪力,常常会吞没一些路人,所以,这片森林就成了当地村民的禁地,久而久之,谁也不敢到那个地方去了。

据说那串宝石项链至今仍在湖底闪光,谁要是找到它,就会得到神奇的魔力。可是,从古到今,只要去找沼泽宝石的,没有一个人能活着走出这片丛林。

当然这只是一个神话传说,但这个故事却引起了顾燕的极大兴趣,她向那个村民打听沼泽湖的位置,但村民就是不告诉她,说去的话就没命。

胆大的顾燕不听我的劝告,一心想找到这个神秘的沼泽湖。

天快黑了,我已经打了十几次手机,可接通后,就是没人接听。我的不祥预感似乎正在变成真实。

顾燕跟我最后一次通电话,是在午前。她说她走过了一个叫安灵的小村子,现在正在进入大山,接下来,便杳无音信了。

我越来越感到事情不妙。

晚餐是在旅馆楼下的饭馆里吃的,吃完饭,我就向几个服务员打听安灵村和那个沼泽的情况。但是,这里的人对那个传说却一无所知,她们告诉我,安灵村是个不起眼的山里小村,只有几户人家,那边没什么好玩的地方。

回到旅馆的房间,我有些坐立不安,天已经完全黑了,几只不知名的大鸟在屋檐上嘎嘎地叫着,令人心烦。

也许是顾燕的手机坏了,不能接听或拨打我的电话。我为她找理由,但是,心中那种烦闷总也无法排遣,于是,我找到小镇上惟一的酒吧,借果酒来消除自己那一阵紧似一阵的焦虑。

酒吧很小,很暗,很脏乱,只有一名侍应生,但是,能在这个山里的小镇找到酒吧已经很不错了。酒吧显然是专门为驴友们而设的,这里的顾客大部分都是背包族,还有几个西方人。

他们大多是大学留学生,正像我一样,旅游探险似乎已经成了生命中的一部分。

“能聊聊吗?看上去你好像遇到了麻烦事。”一个健壮的金发男生拿着酒杯走向我,用流利的英语说道,一边展露出绅士般的微笑。

我正需要找人倾诉心中的烦恼,便请他在对面坐下。

他自我介绍,他叫杰生,美国加州人,复旦大学的留学生。

在异国他乡的森林小镇,能遇上和自己语言相通的同龄人,我们都感到十分亲切,聊了一会,就成了好朋友。

我告诉他,我的朋友失踪了,并把那个传说也讲给他听。

“很有意思的故事,这样吧,明天我陪你一起去找她,说不定,还能顺便带回条魔力项链来。”他风趣地说,但我却高兴不起来,心里老想着顾燕。

杰生送我回旅馆,并约好明早天一亮,就出发去找顾燕。

我躺在旅馆的小床上,无法入睡,总是慌得很,不知过了多久,才迷迷糊糊做起了梦。在梦里,我看到顾燕一脸惊恐,在向我喊救命,可我却动不了,顾燕渐渐变矮了,我赫然发现她正在溶化,从脚到头,慢慢的,像一支蜡烛般溶化掉了,最后变成一摊黄色的泥水。

我惊醒过来,不知是谁家养的公鸡正在窗外喔喔叫着。

当我盥洗整理完毕,背上野外旅行包来到旅馆楼下,看到杰生已经在街边等了。

“早安!”他看见我,站直了身子,朝我挥了挥手。

“早安!”我微笑着朝他走去,有了这样健壮的男生相伴,这段未知的旅程似乎也不再那么可怕了。

走出小镇窄窄的街,就来到一条泥路上,我们站在路口等着,昨晚我们已经打听清楚,这里到安灵村只有几辆三轮机车在跑客运。

好不容易等到一辆机车停下来,杰生轻巧地跳了上去,然后伸出手来拉我。当我把手伸给他时,突然,那种不好的预感又来了,就像我昨天看着顾燕背影时的感觉一样。

我迟疑了一下,杰生已经拉着我的手把我扯了上去,我们坐在三轮机车车厢两边的长凳上。车子开起来的时候,颠簸得厉害。

“莫菲儿,你的脸色好像不太好看。”他看着我说。

“大概因为昨晚没睡好吧。”我拿出镜子照了照自己的脸,果然很苍白,嘴唇也发青,便取出口红来涂了涂唇,在男士面前,总不能太邋遢。

“不要太担心,她会没事的,我们会找到她。”杰生安慰我。

我点了点头。

他开始找笑话说给我听,并讲了不少大学里的趣事,渐渐的,我的心也有些放松下来。

车子在丛林里的小路间开了三十分钟,在一个路口下了车,我们背起旅行包,朝安灵村方向走去。

这里已经是丛林的纵深地带,高大的乔木遮天闭日,从枝叶间漏下几点阳光,形成一道道笔直的光线,让整个森林变得幽暗迷离。

“杰生,你觉得顾燕真的会找到那个传说中的妖湖吗?”我问,虽然我知道这个问题他回答不了,但我仍然想问。

杰生回过头,笑了笑:“妖湖?也许吧,当年庞培古城的遗迹不也是根据神话传说中的线索才发现的吗?”

我不禁打了个寒颤,仿佛看到顾燕沉在沼泽的湖底烂泥中,手中紧紧抓着那条魔力项链。

走了两个多小时,我们终于到达安灵村。

这个村子果然小得可怜,只有十几间少数民族原住民的竹木房子,歪歪斜斜的,像被风一刮就会立刻倒塌般。

我们走进村子,小村很安静,好像没有生气。

“有人吗?”我用普通话喊道。

杰生走到一间民居,那竹门开着,里面黑幽幽的。

“请问有谁在家?”他扣着门,我很惊讶,他的普通话说得比我纯正多了。

门缝里赫然出现一张老人的脸,吓了我们一跳。

“你们找谁?”出来一个老头子,围着头巾,上下打量着我们,眼睛里充满好奇和戒备,也许,在这原始的村子里,他很少见到我们这些金发碧眼的西方人吧。

“大爷,我们想打听一下,昨天中午,有没有一个女孩打这儿经过?”杰生问道。

“女孩?”

我见他听不明白,就用手比划着,形容起顾燕的相貌来。

“没有。”他只说了两个字,没等我比划完,就关上了门。

按我的旅行经验,一般这些原住老百姓都是很热心的人,像这个老人那样冷漠,还是第一次碰到。我从杰生的表情里看出他也有同样的想法。

杰生无奈地耸了耸肩,做了个“走吧”的动作。

当我们回身,赫然看到一个穿着傣族服装的中年男人直直地站在我们的背后,又吓了一跳。

“老外,你们不要问这个老头子,他不会跟你们说真话的。”他说。

“为什么?”我感到好奇。

“因为他的老婆是个可怕的巫婆,几年前就被村人赶出去了,从那以后,那老头的性情也变得十分古怪,你们最好不要跟他打交道。”他说道。

“哦,谢谢你。”杰生感谢道,接着又问他有没有见过一个女孩从村里经过。

那个中年人犹豫了一下,说道:“你们还是回去吧,不要去找她了。”

“为什么?”我又问道,心里发急。

“因为你们找到的她,已经不是她了。”那中年人说道,脸上露出惊恐之色,转头就走了。

“喂!喂!”杰生对他喊道,可那人转过一个弯,消失在丛林里。

村子里就好像只剩我们两个人,静得有些可怕。我朝那老头的竹屋看了看,不经意间,赫然发现竹格窗后的幽暗里有两只怪异的眼睛在闪亮,嚇得我失声叫了起来。

“杰生,那老头在看我们。”我拉住了杰生的手臂。

我一说,那两只发亮的眼睛就从窗格里消失了。

“这个村子是有些古怪。”杰生说道。

巨大的恐怖感像飓风来临前的阴云一样开始向我们逼来。

“我们还是回去报警吧,让警察来找。”我害怕起来。

“不,既然来了,就先在四周找找看,说不定会发现顾燕的线索。”杰生说。

我们穿过这个村子,朝森林更深处前进。

森林里的雾气越来越浓,被野草淹没的小路更看不清了,在高大的树木之间,到处缠着野藤,雾气中,远远传来野兽的咆哮声,令人胆颤。

我们小心地往前走,杰生也失去了说笑话的兴趣,变得有些沉默。

“你看,那是什么?”杰生突然指着前面说。

走得近了,才发现那是一个狰狞的骷髅标志,被人用刀刻在一株数十米高的望天树的茎干上。

“这是禁区标志!难道,那个传说是真的,这条路正是通向妖湖的?”我看着骷髅标志,出神地说。

“顾燕肯定从这条路走的,莫菲儿,我们的线索有了。”杰生倒有些兴奋,跨步向前走去。

当我跟着他走过那个骷髅标志,心头感觉像是爬过了毛毛虫,让人不寒而栗。

我们沿着那条杂草从生的小路,走了半个多小时。

“杰生,是顾燕的东西,她在这儿吃的午餐!”转过一棵树,我在一道浅沟旁发现一张面包薄膜包装纸,看印刷,这是我们在小镇上采购的。

“她走入野兽沟了!”杰生根据这张包装纸的方位判断说。

野兽沟是原始森林里的大小野兽出入的通道,顾燕一个人走入这条沟确实是相当危险的。我暗暗捏了把汗。

她现在在哪?会不会出事了?

我们走入了野兽沟,沟里积着厚厚的腐叶,双脚踏上去软绵绵的,像某种动物的尸体,很难受,走过一段路,便会看到几株拦腰粗的巨大枯木横在沟上,挂满了绿色的藤蔓植物。

雾仍然很大,我们的衣服都被浸得湿湿的。

“燕子!”

“顾燕!”

……

我们开始呼喊着顾燕的名字,希望她能听到,但这里不像其他大山,声波会形成回音传得很远,我们的呼唤声就像立刻被这些高大潮湿的原始树木吸收了般,显得弱小苍白。

“燕子,你在哪里?”我们一边喊着,一边拨开灌木和杂草,向沟的深处走去。

草丛里不时传来窸窸窣窣的怪声,有东西像条线一般经过我们的身边,消失了,也不知是什么动物。我感到全身发冷。

“莫非儿,你看!”杰生像发现了什么,突然说,大踏步地往前走,弯腰过了一株折断的死树。

“杰生,等等我!”我喊道,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可是,当我钻过那棵桥似的枯木,却愣住了。

杰生不见了!眼前只是越来越厚的浓雾,什么都隐在雾气中,只有沟两边密密的原始乔木像无数的巨人般肃立着。

我高声喊着杰生的名字,但是,没有他的回应。

“杰生,你不要开玩笑,快出来啊!”我几乎要哭了,拿着拄杖打着沟里的灌木丛。

这时,我感到雾气中有一双眼睛注视着我,我赫然回头,看见那棵横倒的枯树上面,隐隐站着一个人影。

“杰生?!”我有些生气,杰生不该在这个时候开我玩笑。

但是,当我走近他,却发现我猜错了,站在树桥上的不是杰生,而是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太婆,她满头白发,穿黑色的傣族服饰,拄着拐杖,佝偻着瘦小的身子,正用怪异的眼神盯着我,那感觉就像一只充满邪气的黑猫。

我打了个寒颤,但很快调整了情绪,毕竟,在这无人的森林里遇上一个当地人,不能不说是好事。

“老婆婆,您看到我的同伴了吗?”我用普通话问。

她混浊的眼瞳动了动,然后摇了摇头。

我不禁感到失望。

“那么,昨天您有没有看到一个女孩?”我又形容起顾燕的相貌。

那诡异的老太婆这次竟然点了点头,我惊喜万分。

“太好了!请快告诉我,她到哪儿去了?”我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见到顾燕。

那老人的嘴轻蠕了一下,终于开了口:“你如果真想找她,那就跟我来。”

她的声音很沙哑,在雾气里显得十分诡异。

“可是,我的同伴杰生……”我担心着杰生的安危。

那老人拄着杖,自顾自地往枯树的另一端走去,一边说道:“他没事,死不了。”

我回头看了一眼迷离阴暗的野兽沟,那儿静得有些可怕,便回过身对老人说:“喂,你等等我。”爬上了那座树桥。

老人慢悠悠地在前面走着,她似乎对这一带相当熟悉。在她的带领下,不一会儿,我竟然发觉自己已经辨不清方向了,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我迷了路,这里的森林更加幽暗,我很害怕,只好紧紧跟着那老太婆。

“老婆婆,顾燕在哪儿?你带我去什么地方?”我看着她弓着的背,问。

老人没有回答我,只是用拐杖指了指前面,暗示目的地就在前面不远了。

在森林里转了半个小时,走过两棵门一般的古树,我的眼前豁然一亮,面前出现的,是一个五百米操场大小的沼泽湖,湖面上泛着青黑色的诡异的光,在四周森林的包围下,显得十分静谧,但是,它是无生命的,湖中没有任何动植物,湖面上没有一丝波澜,是潭死水,可以看到浅水之下黑黑的烂泥,湖上漂浮着一股腐败之气。

这就是传说中食人妖怪变的妖湖?那个民间传说竟然是真的?

我吃惊地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真到了这个可怕的沼泽湖畔。顾燕真的找到了妖湖!但是,她在哪里?我恐惧地看着老太婆,等着她回答。

“到我家坐坐吧!”那老太婆好像根本不理会我的疑问,口中喃喃说着,沿着湖畔颤巍巍走。

“您住在这儿?”我惊问道。

抬头,便看到远处的湖畔有几幢青色竹楼,在烟霭一般的雾气里若隐若现。

“来吧,姑娘,这是我的家。”老太婆回过头,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老婆婆,您一个人住在这儿吗?”我感到好奇。

竹楼越来越近了。

“我跟我的三个儿子住在一起。”老人说着,走上了竹梯,拉开了门。

我跟着她进了屋,屋里的摆设很凌乱,也很简陋,但跟其他原住民的家什没什么两样,我稍稍放下心来。

“把那背包放下吧,先休息一会。”老太婆指着我的背上鼓鼓的旅行袋说。

“哦。”我答应着,脱下沉重的包,放在屋角。现在这老婆婆倒是比我初见时的印象好多了,也没见得有太怪异的地方。

她砌了一碗大叶茶给我,我喝着茶,坐在一把竹椅上,忽然不知道要说什么。

“呃,老婆婆,我的朋友燕子,她在这儿吗?”坐了一会儿,我问。

那老太婆整理着家里的东西,没有说话。

也许是老人耳背,没听见我问的话,我把问话再重复了一遍,她才缓缓回过头来。

“你说那女孩啊,她跟我的儿子们一起出去玩了。”她回答。

“出去玩了?”我有些困惑。

“是啊!”她笑了笑,又回头整理东西,笑容有些诡异。我一下子想到了在村子里遇见的那个怪老头,他的表情也是这样古古怪怪的,难道这个老太婆就是中年村民所说的被赶出村子的巫婆?

我又开始不安起来,四周打量起这个房间。我的视线落在身边一张矮桌上摆着的一排相片上。

这是三张小孩子的相片,大的有十几岁,小的也有七八岁的年纪,十分乖巧可爱。

“老婆婆,这是你家孩子?好可爱呢!”我看到这么可爱的小孩子照片,不适感顿时消除了。

老太婆见我夸她的儿子,高兴地合不拢嘴,放下手中的活,坐到我对面,说:“姑娘,你可说对了,我那三个儿子好着呢,又聪明又漂亮,这三张相片,是我带他们去县城的时候,在县城照相馆照的。”

她看着孩子的照片,自豪地说,脸上容光焕发,那神色是世界上任何一个母亲谈论起自己孩子时都有的幸福表情,甚至比一般的母亲都要来得自然。

我不禁有些感动。

“大儿子叫岩温,老二叫岩尖,最小的一个,叫岩罕。”老婆婆扶摸着相框,温和地说道。

“岩罕最可爱了,而且也很懂事,他总是说,等他长大了,就帮妈妈做很多很多事,不要再让我受累,还说,要带我走出这片森林,到县城里享福去。”老人拿起了岩罕的相片,喃喃说道。

相片上的小男孩虽然一脸稚气,但眉宇之间却透着傣族青年特有的英气,就像个小大人似的。

顾燕就是带着这三个可爱的孩子去森林里玩了?我有些放心下来,倒是担心起杰生。

他去了哪里呢?为什么一下子就不见了踪影?

我站了起来,走向露台。

“你去哪儿?”老太婆突然问,语气有些生硬。

“哦,我担心我的朋友。”我回答,露台外面便是沼泽湖,到处弥漫着难闻的腐败味,远远还可以看到有动物的死骨陷在泥潭中,老婆婆为什么选择这个可怕的地方居住?森林里环境好的地方多的是。她是不是有特别的目的?我皱起了眉头。

我回头,老太婆赫然站在我背后,离我很近,阴着脸,吓得我扶住了竹阑。刚才她像猫一样无声无息地走过来,以至于我根本没察觉。

“我……顾燕,她什么时候回来?”我结巴着问。

“等他们玩累了,自然就会回来了,你只需在这里好好等着。”她冷冷说了句。

我的内心有点恐慌。

“我再给你讲讲我的三个儿子吧,他们都是乖孩子,总有讲不完的故事……”那老太婆一说起孩子,就换了另一幅面孔,变得慈祥起来。

我们坐到了露台上,她开始讲述三个孩子的各种孩提趣事,唠唠叨叨的,从他们出生一直讲到懂事。

太阳开始渐渐西斜,在森林环抱的沼泽地,阳光照射的时间很少,当太阳在西边高大的从林中隐没时,这个小小的盆地迅速阴暗下来,那沼泽看上去就像黑色的,像一潭墨汁般,十分可怕。

杰生还没有找到这里,我越来越担心他了。他没有带卫星手机,在森林里一旦迷了路,就糟了,加上夜幕快要降临了,更是万分危险。

顾燕也没有回来,我问过老太婆几次,她总是把话题叉到他的孩子身上,说起孩子,她的精神就显得十分正常,她没完没了地夸自己的孩子怎样怎样好,怎样怎样懂事,怎样怎样可爱。但是,对我这个外人来说,偶尔听听还觉得有趣味,听多了,就很烦。

我站了起来。

“你要去哪里?”她又问道,好像在时刻监视着我,这语气让我感到十分不舒服。

“你这儿有洗手间吗?”我问。

“洗手间?”她不解地看着我。

我红了红脸,只好说明了意思。

“去林子里。”她指着外面说。

“谢谢。”我走到旅行包前拿纸,顺便偷偷取了手机在手里。

走向茅坑时,我明显感到老太婆那道怪异的目光在背后盯着我,使我十分不自在。

我找了一棵树,挡住了她的视线,确定她看不到我,赶紧按下手机号码打给顾燕。她既然就在这附近,不接我的电话肯定是有原因的。

我想确认一下手机到底在哪里。

手机通了,还是没人接听,但是,我听到了顾燕手机的响铃声——它就在这林子里!我的心立时狂跳起来。

清脆的铃声在阴森森的森林里孤零零响着,说不出得诡异。

“燕子……燕子……”我小声地呼唤着,朝铃声响起的方向摸去。

草叶间湿漉漉的,沾了不少黑褐色的绣花针一般的旱蚂蟥,这些蚂蟥只要一感觉有动物经过,就会纷纷跳到它的身上,对人也不例外,甚至会钻入人的耳朵中。

我只好忍着这种令人起鸡皮疙瘩的吸血软体虫的侵袭,一边把跳到身上的恶心虫子抓掉,一边往草丛里钻。

铃声越来越近了!

我终于在一棵树下发现了它——顾燕的手机。

顾燕为什么会把手机扔在这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捡起她的手机,双手颤抖。

当我从草丛里钻出来时,那个老太婆已经等在我前面。

“没有我的指引,你是走不出这片森林的,你会在林子里迷路,最后被野兽吞食掉。”她拄着拐杖,用凶巴巴的语气说道。

“我没想走,可是,你告诉我,我的朋友在哪里?她怎么了?”我把顾燕的手机给她看。

她看了一眼手机,说:“这丫头可能跟我的孩子们玩得太高兴了,所以把这东西丢在了这里。”

“那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老太婆转身朝竹楼走去,说道:“等天黑的时候,自然就会回家。”

我们又回到了竹楼里。

天色越来越暗了,森林里的景物也变得愈来愈模糊,万物都笼罩在神秘的夜色中。沼泽湖就像地中央陷下去的一个黑窟窿,又仿佛是通向地狱的巨大入口。

已经一天了,我还没有见到顾燕的影子,现在,连杰生也失去了,我心底的阴影也像这夜色一样,越来越黑暗。

竹楼里亮起了火光,是老太婆在做饭。这段时间,她倒没再注意我,大概是料到我不敢往黑夜的森林里跑吧。

看来,今晚我非得在这个地方过夜了。

我站在露台上,望着黑漆漆的沼泽湖,那湖上微微闪动着鬼火般的磷光。这时,我似乎听到湖中有响动,像有鱼在游的感觉,但是我什么看不到。

当我再注意听时,那奇怪的响声又没了。猛然间,一只巨大的黑鸟尖叫着从湖面上飞了过来,向我扑来。我吓得跌倒在地,那鸟扑打着翅膀,从我的头上掠过,消失在竹楼的上方。

我惊魂未定地站起来,才发现那老太婆已经把饭菜移上了桌子。

“你先吃饭吧,我的孩子们马上都要回来了。”她说。

我看着烛光映照下那张布满皱纹的可怕的脸,感到毛骨悚然。

饭菜很简单,只是几样野菜和一小盆烤肉,但也许是因为太饿了,或者因为太紧张的缘故,我竟然无意识地大口大口吃着竹筒饭。

“你吃饭的样子很像岩罕呐。”老太婆看着我,露出了笑脸。

“是吗?”我停下筷子。

“尝尝这个。”她忽然朝我的碗里夹了一块烤肉。

肉吃起来酸酸的。

“这肉是岩罕最喜欢吃的。”她笑了。

“这是什么肉?”我好奇地问。

“沼泽老鼠!”她回答。

我的胃一阵翻腾,跑到露台边,把刚才吃下去的东西全都呕了出来。

“你们这些城里孩子,就是吃不得一点苦。”那老太婆不满地说,收了碗筷。

呕吐完胃里的东西,我的泪都流了出来,全身阵阵发凉。

杰生,你在哪儿?快来这里啊!我流着泪,对着黑茫茫的夜森林呼唤着。

“我的儿子们都回来了,呆会,他们想看看你。”背后响起老太婆沙哑的嗓音。

可是,我一直站在露台上,根本没有见到任何人出入,我听到她的话,背后冷飕飕的。

“燕子在哪儿?”现在,我对她那三个可爱的儿子并不关心,只想到我的同伴顾燕。

“她也一起回来了,就在楼上。她今天玩得很高兴。”老太婆指着二楼说道。

我果然听到楼上似乎有响动。

“燕子!燕子!”我喊着顾燕的小名,在旅行包里取出手电,走向竹梯。

老太婆拿着烛台,跟在我后面。

“这丫头真不错,逗得我的儿子那么开心。”烛光里,老太婆嘿嘿笑了,露出掉了颗门牙的牙齿。

我没有理她,开始攀上竹梯,但是,在那一瞬间,我迟疑了,因为楼上黑漆漆的,好像什么东西也没有,可我刚才明明听到了响声。

“莫……菲……儿……”黑暗里传来风一样的声音,那声音虽然变了形,但是,我听出来了,是顾燕的声音。

“燕子,真的是你在那儿吗?”我壮起了胆,继续上楼。

“莫……菲……儿……别……上……来……”那声音继续说道。

但是,我已经站在了二楼的楼梯上端。

二楼的房间黑得可怕,我听到了此起彼伏的沉重的喘息声,像同时几个人在打呼噜,听得人发瘆。

我把手电往房间里打去,却没有照到什么人。

“顾燕,你在哪儿?”我颤抖着嗓音。

“别……过……来……”顾燕的声音说道,气若游丝,像随时要死去般。

“姑娘,你进去吧,我的乖儿子们,他们都在里面呢。”老太婆在背后推了我一把。

我终于上了楼,但是,我的手电仍然没有照到任何东西,我的心里发毛。

老太婆也跟着上来了,她举起烛火。

黑暗褪去,屋里的景象清晰起来。

当我看清楚房间里的情景时,我的手电啪得落在了地上,然后惊声尖叫起来。

——只见地板上,蠕动着四条人形一般的东西,它们的全身都是粘湿的黑色烂泥,就像刚刚从沼泽里爬出来,软软的,像虫一样趴着,散发着恶臭。

不!它们本身就是烂泥,一团扶不起的烂泥巴!

“莫……菲……儿……”其中一条女人形烂泥缓缓抬起头,向我看来。

虽然它的脸也变成了黑色的泥巴,但是我还认得出来,那是顾燕。

我心胆俱裂,说什么也不敢相信,我的同学竟然变成了这么恶心的怪物。

“她已经做了我的儿媳妇,今晚,你也会嫁给我三个可爱的儿子。”老太婆阴阴地说道。

“你,你说什么?”我几乎要晕倒。

那三条男人形烂泥发出模糊的咒语般的声音,像蜥蜴一样,用四肢支撑着地,一点一点地朝我爬行过来,它们经过的地方就会留下黑黑的泥迹。

“不!”我尖叫起来,向楼梯口退去。

它们快要包围了我,口中流出一条条黏糊糊的黑色泥浆。

我感到了从未有过的窒息般的深深颤栗。

这时,我们都听到了楼下响起了敲门的声音。

“莫菲儿,你在这里吗?屋里有人吗?”是杰生的声音。

听到他的声音,我一下子燃起了勇气和希望,大叫道:“杰生,救救我!”

一条烂泥人的手已经搭上了我的脚,我尖叫着,踢开了他。

“你竟敢踢我的宝贝岩罕!”那老太婆愤怒地骂道。

我趁着她分神之际,用力推开她,滑下竹梯,向门口逃去。

“你们是跑不了的!”老太婆的声音变得十分凄历。

“莫菲儿,怎么了?”杰生终于出现在我面前,我扑入他的扑里,禁不住浑身发抖。

“快!我们快走!”我拉起他的手就向竹楼下跑,杰生一头雾水。

外面是无边的黑暗,我们只有沿着沼泽边缘跑,想找到来时的那条路。跑了一阵,没发现后面有东西追来,才稍稍放慢了脚步。

“莫菲儿,在野兽沟,你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一过那个枯木就找不到你了?”

我喘着气,浑身发抖。

“是,是那个老巫婆的幻术。”我明白了一切都是她有意安排的。

“老巫婆?在那幢竹楼里?”杰生显然不理解我的意思。

我点了点头,哭出声来:“是她,她……她把顾燕变成了怪物。”

“什么怪物?”杰生还不明白我说的话。

这时,我惊恐地听到身边的沼泽湖里响起了怪声,就像鱼在泥水里翻滚的声音,天黑时我也听到过这个声音。我大惊失色,尖叫道:“杰生,它们追来了!”

可是已经迟了,杰生的脚边猛然伸过来一只水淋淋的手,抓住了他的脚腕。

紧接着,又争先恐后从沼泽里探出五只手,把他拽倒在地,往沼泽拖去。

“杰生!”我惊道。

“莫菲儿……”杰生还没弄明白它们是什么,就陷入了沼泽中。

我扑到沼泽边,把手伸给恐慌挣扎的杰生,他已经有半个身子陷下去了,那三个怪物还在不断把他往下拽。

“杰生,快拉住我的手!”我叫道,但他已经够不到我的手,杰生越陷越深,很快,泥水淹没了他的头顶,翻上几个泥浆泡后,沼泽就恢复了平静。

我伤心地喊着他的名字,内心无比绝望。

“你现在该回心转意了吧?”那老巫婆不知何时站在我的背后,手中拿着蜡烛,我看到在她的脚后,顾燕在地上蠕蠕爬动着,跟了过来。

我感到一阵恶心。

沼泽中又响起了怪声,那三个怪物先后爬了上来。

那老巫婆喃喃念起了咒语,在那刹那,我的全身竟然全都麻痹了,怎么也动不了。

我流着泪,恐怖地看着它们慢慢靠近,纷纷把冰凉的手搭上我的身体。

我感到它们的手上像有病毒传染给我,我的手脚正在慢慢变化,变得软了,非常软,像烂泥一样软,好像根本没有了骨头……

软化感从四肢开始,向我的躯体蔓延,那感觉竟然十分舒服,我的意识也开始模糊,我闭上了眼睛。

突然,一声清脆的枪响惊醒了我,我睁开眼,赫然看到,老巫婆的胸前出现了一个弹孔,不断喷出血来。

她惊愕地看着前方,嘴里只说了句:“为什么……是你……”身体像崩溃的泥塑般倒了下去。那三个怪物放开了我,全都扑到她的尸体边,嘴里发出冒泡似的声音。

我听出它们在喊着“阿妈”。

我的手脚顿时恢复了知觉,那种软化感也像潮水般退去。

我回头,后面站着一个傣族老人,是他!是村里的那个怪老头开的枪,他救了我!

那老头没有看我,他直愣愣地盯着老巫婆的身体,然后慢慢从我身边走向她。

“岩温、岩尖、岩罕。”他对三个怪物低声说道。

我知道,那老头是它们的父亲,但是,直到现在,我还不能把这三个可怕的怪物跟照片上那三个可爱伶俐的小男孩联系起来。

那三个怪物抬头看着他们的父亲。

“阿爸……你为什么要杀了阿妈?”它们的声音虽然很含糊,但还能听出来。

“孩子,你们不能再害人了。”那老头跪了下来,泣声说道。

“村里人都不要我们了,连你也不要我们?”那三个怪物忽然吼叫道,它们拉起了那老头和老巫婆的尸体,缠成一团,发出伤心的尖叫,一同滚入了沼泽湖中。

沼泽湖像沸腾了,那些磷火到处疯狂地飘荡着,看得我触目惊心。等了好久,才慢慢平复下来。

“莫菲儿……”

我听到顾燕在叫我,现在,岸上只剩下我和她。她朝我爬了过来。

“燕子!”我伤心地抱住了她,“我带你回去,一定会让你恢复原样的。”

她摇了摇头,看着沉寂的沼泽湖,说:“太晚了……我不能回去了……我的家就在这儿!”

“不!这地方不是你的家,你不能跟那三个怪物在一起!”我叫道,为顾燕的想法感到震惊。

“我不会……让它们再害人的,它们……其实也很可怜……”她说道。

“燕子?”我使劲摇头。

她叹了声气,说道:“请多保重……”说完,从我的怀里挣开来去,慢慢爬入了沼泽湖,直至消失在那片黑暗里。

我愕跪在沼泽湖边。

第二天,我终于在迷失的森林里遇到了两个当地的猎人。

他们告诉我,这个神秘的沼泽湖几乎没有人能找到,而岩温、岩尖、岩罕三兄弟的故事确实在附近的村子里流传着。据说他们以前是三个人见人爱的好小伙子,可是,后来不知是得了什么病,变得越来越懒,精神萎靡,整天赖在床上,什么活也不干,最后,竟然慢慢变成了一堆烂泥一样的怪物,他们的阿妈为了治他们的病,想尽了办法,可是都不管用,最后只能求助于古老的符咒。村人们很害怕,认为这病是会传染的,就把他们赶出了村子。从此,谁也不知道这母子四人去了哪里。有人说,在传说中的妖湖边见到过他们,那个地方只要有外人进入,男人就会被淹死在沼泽湖里,女人就会变成同样的烂泥人,但那也只是恐怖的传闻罢了。

我回想起相片上那三个可爱的孩子,顾燕说他们很可怜,那么,这三个本来很好的年轻人,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在他们的人生经历里,到底发生过什么恐怖之极的事?

我又一次深深地颤栗起来……

……听完这个故事,我不禁叹息。是什么让好端端的年轻人变成了一堆扶不上墙的烂泥巴?难道仅仅是一种怪病吗?

“你说,顾燕的选择值得吗?”莫菲儿问我。

我仍然回答不出她的问题,因为我无法为顾燕做选择,但我想起了一个选美皇后的回答,当主持人问她最想嫁给谁时,她说,她最想嫁给希特勒,因为她可以用她的爱感化他。

但是,如果真是这样,她能成功吗?

莫菲儿消失了,我面对镜子,陷入了苦思。

第四面镜子亮起红光,里面出现一位五十多岁的老者,花白头发,睿智的眼神,像个学者。

我猜得没错,他果然是个史志学家—— 6karRzuulrY1Qk1qmeXXNK/asXnIFeqYHQWu0dNQMekuj6yrbTEL6wx6lsiNWsV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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