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志高猜测得没错,符浩正在北京CBD区国贸三期70多层一间宽敞明亮的会议室里,与一群来自俄罗斯投资机构的客人进行商业谈判。他一边激情澎湃、口若悬河,一边脑子在如开启的超级计算机般高速运转,做着各种盘算——确实在拉着“洋皮条”。
这个皮条是替新锐血糖防控系统公司康民科技拉的。康民科技创始人干振民是“80后”,与符浩是大学同学兼好友,他醉心研发,做事容易一根筋,寡言少语。而符浩是他们这届同学中先富起来的那一拨人之一。干振民认为自己是在干一件伟大的事业,做一桩永不落寞的生意,于是他跑去找符浩,跟他要了天使投资,还逼着他找了A轮后又找B轮,B轮花完得找C轮。一根筋的工科生一般没有心思跟你讲人情世故,他缠上你了还振振有词:谁让我们在学校就是死党呢?你先富就该带动我后富。
干振民认准了道儿就一路走到黑,不撞南墙不回头。其实,也正因如此,符浩从心底对他钦佩不已。大凡独角兽公司的创始人,都是偏执狂。
这是康民科技第C轮融资,需要的融资金额不小。符浩亲自赤膊上阵,一口气在三个月之内见了四十多家投资商,无论大小,胡子眉毛一把抓。他口干舌燥,投资商却纷纷止步于庞大的资金需求和连年巨额亏损上。如果不是看在老同学的面子上,不,是前面两轮投资客均是符浩圈子哥们儿的分上,符浩差点儿就放弃了。
这家俄罗斯风险投资TZ公司的出现使康民科技有望绝处逢生,也算符浩的意外所获。符浩偶然认识了TZ公司驻华首席代表佟童,他们谈及干振民的项目,二人一拍即合。TZ公司在佟童的力荐下,和符浩签署了意向协议,且是排他性的。但是,尽职调查两个月过去了,正式协议迟迟未签署,用“心急如焚”这个词都不足以形容他们的心境。
佟童跟符浩透露:“你们项目呢,总结来说就是‘梦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年年巨亏,太烧钱啊,并且TZ公司内部有人捣乱,说什么不就是做血糖仪的吗?中国已有三家同类公司上市,还有国际品牌竞争,完全红海,新公司有何发展空间?此番话加深了大老板疑虑,他决定亲自过来看看。我跟你们说啊,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从另一个角度看,大老板过来就是一个大好机遇,如果谈得愉快,也许当场就拍板签了。”
一句话让人心塞,下一句话又让人上天。符浩为了圆满搞定此轮投资,逼着干振民和高管团队做各类预案,夜以继日,连续备战15天。干振民在管理层动员会上说:“只要给我们钱渡过当前难关,无论是谁,都是大爷!”
对方一排五人坐在会议桌一侧,依次而坐,三老二少,其中一少即是他们驻华首席代表佟童,张嘴说话,即露出上门牙一条宽缝,透风漏气。其余四位则是清一色的金发碧眼,这在斯拉夫民族中也算一道靓丽风景。
让符浩警觉的是,整个过程,老外们也不避讳啥似的,蓝眼珠死死地盯着你,如鹰盯着猎物,不放过你面部表情的丝毫变化,来捕获有利的蛛丝马迹。
符浩喜欢速战速决。他的口头禅是:真正的商业谈判,两个小时足够。在这段时间里,双方进入谈判状态,攻守之间,皆是算计,思维敏捷,神经紧绷,注意力高度集中,并且高效。如果一桩生意的谈判超过两个小时,要么拍屁股走人,要么干脆关掉谈生意的频道,完全进入与生意毫无相关的话题,风花雪月,或者时事新闻,天南地北,插科打诨,甚至开一些玩笑,但绝对不谈生意。
但是,这次谈判进行了四个多小时,虽说谈不上人仰马翻,也是疲态尽显。
窗外,北京CBD区东三环路上车子多起来,车速慢下来,下班高峰期就要到了。
这时候俄罗斯TZ公司管理合伙人亚历山大·谢尔盖耶维奇·奥涅金终于说话了。在整个谈判过程中,他一直沉默寡言,这个50多岁的大高个,坐在符浩正对面,一副黑帮保镖的表情,好像说错一句话就要崩了你一样。
他一开口说话,全场屏声静息。
他右手扬起合同说:“贵公司为何提出条款必须‘投后不入公司董事会,一般是普通股入股,没有反稀释条款,没有一票否决权’?”
符浩深吸一口气,想起了佟童的提醒:俄罗斯人从骨子里不信任中国人。
符浩解释说,这些条款的设置,从本质上而言,给公司足够的公司管理主控权,有利于公司更好的发展。
其实这是照搬俄罗斯著名投资公司DST Global当年投资京东等公司的核心条款。
意外发生了,局面被翻盘。老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矮个老外附耳对奥涅金嘀咕了一句什么。然后,他提议暂时休会。
不待康民科技公司发表意见,老外们就表现出毋庸置疑之态,陆续离开座位。
佟童也是一脸惊诧的表情。他起身对着康民科技公司谈判代表摊开双手,耸耸肩,似乎无可奈何。
干振民目瞪口呆,他转头看着右侧的符浩,符浩刚还端坐在位置上,现在起身收拾着东西。“估计悬了,要么撤,要么敲定,久盘必跌,久耗无益。”
干振民感觉眼前一阵黑。
符浩边带安抚边警示地跟干振民说:“现在暂时中止谈判吧,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此时进攻就是自杀。”
干振民眨巴着眼。花钱如流水,处处要花钱,都火烧眉毛了,这钱不到位,接下来咋弄啊?
符浩一时也找不到好主意。他强装镇静地说:“人生大多数时候就是赌,牌局不好我们可以重新布局;赌友不好,还可以另找。今天估计就这样了,我刚好有一个约,先行离开一下,该抛出的条件也抛出来了,等待他们合计吧。”
他们礼让俄方有序地退出会议室。
此时,奥涅金在迈出会议室的时候接听了一个电话,他在门口停顿了一会儿,或许是电话里传递出了美好消息,他表情惊喜,右手在胸前画着十字。
这一细节被符浩精准地捕捉到了。符浩精神为之一振,快步向前,走到奥涅金一旁,静待他放下电话,就径直问:“你是距离圣彼得堡190多公里的新城人?”
美女翻译一字不漏地直译。奥涅金惊讶地问:“你怎么知道?”
符浩正直身体,表情虔诚,右手伸出二指为一点,三指贴紧手掌,在前额、胸口偏下与肚脐一带,先右肩后左肩地画着十字,手势的顺序是上、下、右、左。
奥涅金看在眼里,表情讶异而惊喜。
符浩说,能伸出二指而非三指的,是古老东正教的祷告手势,区别于用三指的现代东正教,同时也区别于基督教。他们祷告时手势画十字是先右后左,而非从左始。
奥涅金一下子来了兴趣。他握着符浩的手说,他父亲的祖居就在新城,童年时经常回到乡下祭祀和祷告。这是他们新城人的基因密码,也是他家族的世代传承。
奥涅金是个可爱的老头。显然,当在异国他乡遇到一个了解自己故乡秘密的人,那种天然的亲近感可想而知。
符浩说:“新城有座古老的东正教堂,是东正教的发源地。那里自然景观超棒,美中不中是交通不便。”
“不不,现在交通便利多了,建设高速了,还在筹建机场。”奥涅金像孩童般炫耀着他故乡的改变。
“新城有个特别高的地方,那里自然生长着一棵树,四周把它围了起来,为了方便做礼拜,就把上面遮挡,留了一个树生长的空间,直接冲天。”
“对,对,我小时候回新城,就常去那儿做礼拜。”奥涅金积极地回应着。
“符先生去过新城?”奥涅金问。
“我至今没有去过俄罗斯。”
“……”奥涅金表情惊讶。言外之意很明显,没有去过新城的人,怎么会那么熟悉那里?
符浩补充一句:“我对新城充满着向往。”
奥涅金面露惊喜,做出欢迎的手势。
他们就像他乡遇故知般闲侃着。其实,人性都是一样的,温暖是一样的,感动是一样的,共鸣也是一样的。
所有人都站在办公室门口和过道走廊上,吃惊地看着一老一少在兴趣盎然地对答。
此情此景,何尝不是一番别样的沟通了解。这个世界之所以有趣,就在于其不确定性,拥有着无限的可能性。任何事在尘埃落定之前,一切都有扭转的可能。生活不是一条道走到黑,当你走着走着,逐渐无望之际,忽而又出现一条道,豁然开朗。万事总会充满着未知的意外。
事情再次发生逆转,是半个多小时后,发生在符浩赶赴和一个美女约会的路上。
干振民打电话过来报告了一个好消息。“你前脚刚走,那帮老外又折返会议室,修改了合同上无关紧要的几处,当场签了。他们老板还打听你为何对俄罗斯文化上心,说你是个值得信赖的人。当然,最为肯定的是我们团队的创新精神和远见。”然后干振民停顿了下,说,“嘿嘿,我一高兴,差点儿把你泡过北京语言大学那个俄罗斯姑娘的事儿给抖出来。”
符浩嚷说:“别口无遮拦哦。有位哲人说过,所有的经历都是财富。”干振民打趣说:“哪位哲人啊?我记得符某人说过,趁着年轻,把该干的坏事儿都干了。”
“你变坏了啊。”符浩心情大好,“其实嘛,我压根儿不是对俄罗斯感兴趣,因为北语的那位姑娘恰好就是新城人,偶然听她说起过,觉得有趣就进脑子了。今天嘛,我就是想取得老外的信任,卸掉他们的戒备。我还会来那么几句俄语,嘿嘿,魔鬼隐藏在细节之中,本来就是一个即将close的项目,怎么的也不能临门一脚踢飞啊?”
干振民口中啧啧有声,说:“不服不行啊,瞧瞧你,谈个外国女朋友还谈出文化来了。”
符浩纠正他:“前女友。”
符浩从谈判现场抽身出来,是约了一个北京妞儿。这又迎合了戴志高的猜测,拉了一个“洋皮条”,又忙着泡妞。
这个妞儿叫艾米莉,一个习惯了用洋名的北京女孩,他们认识是在48小时前。
前天晚上,符浩一帮做私募的朋友在定期举办沙龙。举办沙龙的私人会所靠近后海,是由某清代大臣遗留的一个四合院改造的。院中几棵银杏树,几只麻雀在树上飞转腾挪,叽喳声清脆入耳。
艾米莉是私募80后一姐陈静带进来的。她进来时,一股新鲜的玫瑰味儿扑鼻而来。鼻子灵敏且常喷香水的人,一下子就能闻出来那是限量版祖·玛珑香水的味道。艾米莉个头高挑,性感而饱满的乳房紧绷,从紫色的低胸连衣裙里呼之欲出。她高挺的鼻梁,清秀的面孔,尤其那道柳叶眉,没有妆痕,明亮动人,进来时眼睛扫一遍在座的各位,眼神中透露出一种野性。小圈子沙龙,从一开始就如沸水下饺子,三三两两进来,喧嚣不停,艾米莉一进门,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全场瞬间安静。
陈静故意打破宁静,故作夸张地嚷嚷说:“现在明令禁止公众场合抽烟,你们还胆敢顶风作案?!”
大伙儿知趣地掐掉未抽完的烟。
然后他们继续神侃,白话着各自的能耐,要么打趣,要么大谈生意经,不亦乐乎。
这帮家伙凑在一起,话题无外乎金钱、女人、项目,从聊天内容看,歌舞升平,形势大好,前景光明,根本想象不出GDP会跌破7.5%。与他们相比,沙龙核心骨干符浩是“沉默的少数”。他悄然坐在一角,看似漫不经心地玩着微信,刷着各类微信群和朋友圈,耳朵还是放在众人热烈的神侃中。
不过,艾米莉抛出的一些关于投融资的ABC问题,让这些80后私募精英一会儿哄堂大笑,一会儿又尴尬不已。艾米莉牙尖齿利,看似傻白甜,实际上却精明得很。好奇害死猫,符浩坐不住了,放下手机,身子往人群中凑了凑。
“动辄几十亿,少则好几亿,名表呢?名牌服装呢?我怎么就看不出你们会有那么多钱啊?”
“干你们这行怎么赚钱的?哦,钱生钱,怎么生啊?上市套现?”
“我多大?90后,别看实际年龄小,我从娘胎出来就比她们显得成熟。”
“我干吗的?玩的。不过,你们要是美个容,照个相,形象包装啥的,本姑娘可以义务指导,我在法国可是正儿八经的科班出身。”艾米莉手指着陈静,“她是我姐,也是我闺密,可以找她打八折。”
她吐词像机关枪似的,连珠炮式的提问,有时还自问自答,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那气势,直接把刚才这帮嘻哈调侃的自命不凡的家伙们给震住了。
这帮家伙在艾米莉貌似厚道但无不刻薄的段子中,感觉仿佛被蜜蜂蜇了一下,有些不淡定了。
得了,还以为今天来的是一位秀色可餐的小美女,原来是来了一个砸场子的,口舌不饶人。
符浩调侃着回应艾米莉:“别听他们整天在外面咋咋呼呼的,谈着几千万或上亿的生意,其实也是拿着民工的薪水,操着总统的心。别看整天牛哄哄,四处看项目,开口少则数千万大则上亿,都不是我们的钱,而是出资人的。我们就是一个管家,投对了赚钱了,就拿几个赏钱,仅此而已。”
符浩的回应自嘲、低调,这姿态先蹲下去,是为了更好地跳起来。不过,符浩也没想过,一帮大老爷们儿,一些姐姐们,会跟一个小姑娘过不去。虽然,人家口舌尖刻了点儿。
那会儿,艾米莉把目光投向符浩,有些愣怔了。符浩一头乌发,国字脸,脸部刮得干干净净,两道剑眉。说话的时候,语调抑扬顿挫,加上轻轻扬起的手势,沉稳、冷静而不刻板,还自带幽默。
接下来的沙龙讨论中,艾米莉所有的目光都落在符浩身上,她没有参与大家的七嘴八舌,喜笑怒骂,倒琢磨起符浩来了。
沙龙结束,艾米莉跑过来扫了符浩的微信。扫完微信,她就嚷起来:“怎么一条朋友圈都不发啊,难道怕大家了解你?这不是孤独,是孤单!这,这也太可怕了。”
符浩瞧着她夸张的表情,突然觉得这北京妞儿很有趣。
这晚,他们约在方庄“一碗居”会餐。艾米莉早就到了,利索地点了餐。符浩一进来,就看到满满一桌菜——干炸丸子、炸灌肠、肘子肉、豌豆黄、海米冬瓜……艾米莉说:“就不和你客气了,本姑娘擅自做主,希望你能吃出京味儿。”
符浩笑笑没说话。他瞄了一眼,发现艾米莉今天整个人都变了,清秀而不妩媚,没有喷香水,化的淡妆,白皙而饱满的脸蛋能拧出水来。这哪是前晚那位口舌不饶人的北京妞儿?
但她还是话痨。
艾米莉一边吃着,一边介绍着菜品:吃炸酱面,过水时赶紧捞出来,不能太硬了;干炸小丸子不能过火了;炸馒头片抹上腐乳,开胃……刚开始,符浩顺着艾米莉的指点,每介绍一处就夹一块放进嘴里,点头或摇头。他点头时会看到艾米莉雀跃的神情;摇头时,艾米莉就嘟着嘴表示遗憾。后来,符浩不管是否好吃,都频繁点头,哄得眼前的北京妞儿乐呵呵的。结束时,她突然转头说:“不对啊,你是不是为了图我开心啊?不过,无所谓了,本姑娘请你吃地道京味儿,获得赞美是天经地义的哦。”
久违的放松。符浩大学毕业换工作频繁,干过不少营生,尤其做私募投资,他马不停蹄,一周飞四五个城市,钱生钱的活儿并不好干。人生就是充满着诡异,精挑细选的项目,全力以赴都不尽如人意,甚至可能夭折,而自己的偶然投机,却赚了大钱。这曾一度让他怀疑,这究竟是怎么了?是基因变异吗?是正统价值秩序遭受挑战吗?质疑归质疑,事实是,他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种变异或不可理喻所带来的物质财富。当身边的同学、朋友、同乡等都在抱怨着赚钱越来越难时,他却赚钱赚得手软。
符浩闲暇时去朝阳区“恒爱阳光”养老驿站做义工,认识一个懂八卦善易经的陈连海老教授。符浩跟他有眼缘。陈教授曾经说过,发财、升官、长寿等在命理体系里有着定数。大富贵之人,术数拘他不住,就是天命所系。排出命局,一眼便知每个人命局。如果此人是用神,又恰巧是财星,这个人一定命里有富。有的人挣钱多但留不住,有命局、风水等多种原因——“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并不是迷信。不过,符浩并不信这一套,商业改变世界,货币总量连年增长,赚钱的还是那拨人,不是精英少了,而是傻子多了,对,投机改变命运。
投机真的畅行无阻吗?他怂恿顶天集团老板邬之畏一举拿下颐养保险公司,他也跟着投入全部身家,玩一票大的。但是,这份投机面临着岌岌可危的境地。
这何尝不是一种赌徒心态。
这晚,符浩心思不在吃上,而是在对面的姑娘身上。他刚过而立之年,也算是阅女无数,胖瘦高矮肤白肤黑,见过猪跑也吃过猪肉,但眼前这位姑娘却与众不同。
艾米莉是以咨询投资名义约符浩的。自然,话题从生活转到投资上。
艾米莉说:“赚钱真的就那么容易吗?存款、理财、炒股,身边朋友玩这些的倒不少。是不是很好玩?就拿陈静姐姐来说吧,她在风险投资公司,口头禅就是‘你们创业了?要投资吗?’,然后就是一通专业术语,动辄数百万、上千万,可牛哄哄了。”
“牛哄哄”这句略微粗俗的话,经艾米莉活色生香的红嘴唇吐出来,却光芒四射!
艾米莉说:“你给我讲讲投资吧。对,就是陈静姐干的那活儿,风险投资。”
“艾……那个米莉,”符浩说,“我怎么觉得这个名字挺别扭的,你就没有中文名吗?”
“有啊,我叫代洁。”艾米莉说,“我生在北京,长到8岁就跟着妈妈去了法国,去年才回到北京。在法国12年,美国4年。”
然后,她有些迟疑地说:“我是单亲家庭的孩子,跟着妈妈长大的,也是跟着妈妈姓。”
没想到她这么坦诚和畅快。符浩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道怎么说,虽然艾米莉一脸坦然,他还是感觉有些不对劲儿,索性就不顺着她的话说了。
符浩问艾米莉学啥专业的。艾米莉大大咧咧地说学艺术的,其实嘛,就是化妆,不过,她喜欢摄影。
学艺术?压根儿跟投资不挨边啊!虽说现在各类投资人满大街都是,不一定非要金融专业出身,但至少得跟数学沾点儿边。符浩听了头大,暗想:这妞儿是不是胸大无脑?投资哪是几句话能讲清楚的?本来可以靠脸蛋赚钱偏偏要动用头脑,要了解啥投资啊?
虽然符浩在肚子里一番嘀咕,但看着艾米莉一副虔诚的神情,夸张地眨巴着戴了美瞳的眼睛,颇有一些虚幻感。符浩想到了什么,他对艾米莉说:“这么说吧,投资这个事儿说复杂挺复杂,一堆公式,一串逻辑,各种数据模型,别说你了,就是我们这些所谓专业人士,看起来也头疼。不过,这世间的事,道理都是相通的。换个饮食男女的故事,一说你就明白。你得先回答我几个问题,要如实回答,这些问题会引导出你想要的知识。”
说完,符浩憋着小坏,心里在偷着乐。
艾米莉捕捉到符浩一闪而过的诡秘,就有些警惕地问:“什么问题?”
“有男友吗?”
“这个嘛……能保留不回答吗?”艾米莉盯着符浩,琢磨着。
符浩一愣,有些小失落:“当然可以。”
他略一思索,换了个问题。“找到一个合你心意的丈夫,对你多重要?”
“合我心意……”艾米莉沉吟,一双大眼睛盯着符浩,忽地笑了,有些兴奋,“嘿嘿,我要找的老公肯定不会差,必须是钱锺书那样的,怎么说呢,我想要势均力敌的爱情和婚姻。”
“呵,还挺会类比的。难度不小啊,那就是对你很重要了。”符浩开始觉得有点儿趣,“那我告诉你如何以投资的方法选择未来老公。”
“选老公?这和投资有啥关系?”
“关系大了。有道是‘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一失足成千古恨,一步错步步错。”符浩补一句,“不是吓你哦,这是祖宗留下的古训。”
艾米莉撇撇嘴。
“我们投资一个项目,要时刻考虑赚钱退出,而选老公都会希望‘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属于战略投资,基本是一锤子买卖,彼此被锁定一辈子。”符浩笑笑,“从如何看项目、如何评估,甚至怎么婚嫁上,也就是交易结构上,两者都有相通之处。”
“我不完全同意,考虑那么多干吗?我在法国读书,班上一个同学在香榭丽舍大街上,因为一个眼神就爱上了爱尔兰的红脸庞家伙,哪考虑这么多事儿?”
“一见钟情吧?”符浩说到这个词,忽而想起了学生时代的一些青春往事,依然感激这词的神圣,“荷尔蒙的事情我们不讨论,我们讨论的是资本。”
“嘿嘿,这个我感兴趣。小女子愿洗耳恭听。”
“你们女朋友们在一起,聊的最多的是什么?”
“口红啊,衣服啊,哪个男人帅啊。”
“衣着光鲜不就是为了讨人赞美,说直白了,不就是为了钓取一个金龟婿,嫁一个好人家吗?”
“也是。”艾米莉点点头,有些憧憬,“但我们喜欢一见钟情。”
见她固执地回到逻辑原点,符浩有点头疼又觉得好笑,于是他迅速转换策略说:“这样,就说现在,在北京,你身边有三个小伙子,都高大英俊,才情也都像钱锺书一样,还都和你一见钟情……”
艾米莉笑吟吟的。“多谢你的美好祝愿啊。可惜北京从来都不是应许之城。”
符浩手指轻轻敲着桌子说:“因为北京的奶和蜜是要靠拼搏奋斗来的。”
两人相视而笑,一瞬间有种莫逆之交的感觉。
符浩跟服务员要来纸笔,摆起正经的脸色,在纸上画了三个小人的图案。
“这样三个优秀的男人,精神上都符合你的要求,就是外在条件各有不同。第一个,豪门子弟,自小锦衣玉食,刚出来打拼就继承家业。
“第二个呢,家里没啥背景,但也是小康。他从小表现优秀,从名牌大学毕业后就进入大公司,很快爬到了高管位置,买了房子和车,虽然背着贷款,但也有存款。
“第三个呢,家里只能说是贫困了,啃着馒头勉强上了个二流大学,混上个学生会主席。他毕业可进不了大公司,只能一直在底层奋斗,什么都干过,东拼西凑创办了个小公司。业绩虽然没什么起色,但是明显能感觉到他有一股不服输的狠劲儿。就这三个小伙子。我问你,你会怎么分配时间?”
艾米莉一下还没转过弯来,发出一声疑惑的“啊?”
“你这不是和他们都一见钟情嘛,那就三个人都同时交往着呗。那,在他们仨身上,你要怎么分配时间,好保证以后嫁个如意郎君?”
艾米莉脱口而出道:“这不是渣女嘛!”
符浩乐了。“其实我们大部分人不都是这么干的吗?”
艾米莉做出一副要吃了他的样子。符浩笑着提醒她,说:“投资,我们说的是投资。”
艾米莉毫不迟疑地说:“第一个豪门,我不花时间,顶多他要来找我,我就勉为其难应承一下;第二个小康,我会花多些时间,好好栽培他;第三个困难户呢,倒是也可以理一理,有时间关心一下就好。”
符浩马上轻声鼓掌。“你看,你这不是很懂投资嘛!”
艾米莉半信半疑,然而满脸已是神采飞扬,问:“真的吗?”
符浩正色说:“这就是投资,一个道理。”
他拿起笔,在纸上继续比画。
“第二个小康,是大多数人的选择。典型的VC(Venture capital)对象,也就是风险投资对象,中早期潜力股。平衡性比较好,对他的争夺不会太过激烈,而收益也有一定保障,不算是豪赌。用投资的语言来说,就是具备基本的盈利能力,还有高度成长性;用人生的语言来说,他是一个事业处于上升期的男人。所以你选择把大多数时间放在他身上,好确保他归属于你。”
“不是还有天使投资吗?”
“不错啊,你还知道天使投资这个词。”
“回国后,发现满大街都是,我咋就没看见他们哪一处像天使啊?”
符浩乐了,说:“牛人也不一定就长得像头牛啊。天使投资呢,一般是种子期,风险大,赔率高,可一旦成功了,收益很大。”
符浩告诉艾米莉:“你把一些时间分配给困难户,这是典型的天使投资行为。而且,你计算得很准啊,这种一穷二白的家伙,本来就乏人问津,你只要分配一点儿时间,就足以让他们牢记,一旦发达,少不了报答你的青睐之恩。”
艾米莉一时语塞,急中生智,把符浩的话搬了过来:“投资,这是投资。”
符浩不接话,直截了当地问下一个问题:“你为何不选择第一个豪门呢?不是很多女孩喜欢这类豪门公子吗?可以随时套现。”
艾米莉眉毛一扬。“呵,你就这么看我?明确告诉你,这类人不是我的菜。整天陷入争风吃醋、钩心斗角、胆战心惊的处境,姑奶奶才不稀罕。”
符浩闻言,哈哈大笑。
“这有啥好笑的?我就是实话实说。”艾米莉敲击着桌面,提醒符浩,“那我问你,人怎么估值啊?万一高买低抛都抛不了,咋办?如果被渣男占便宜了,还惹一身骚怎么办?”
符浩彻底被逗乐了。
“你这问题没法回答,如果是在生活中,我只能说,愿赌服输。至于在投资领域,惹了一身骚的事情多了去,还不是得继续投资?”
符浩笑完,一本正经地对艾米莉说:“我们讨论的是风险投资的话题,你不是想了解资本吗?你还真以为是谈论男婚女嫁的啊,那事儿我可充当不了专家。”
“嘻嘻,是,差点儿把我自己也套进去了。”艾米莉嬉笑着说,“继续继续,听着蛮有意思。”
“这样说吧,对一个男人估值,从我们专业角度讲,基本方法是看两个方面——看现在,看未来。什么叫看现在呢?很简单,就是看他现在一年能挣多少钱,别的不说,男人身体强壮,扛得住岁月,起码有个15年的黄金时间,就这么挣个15年没问题吧。好,那就拿现在的收入乘上15年。这就是市盈率估值,在这里15年就是市盈率。”
符浩在纸上比画着:“市盈率估值的估值逻辑得参考行业平均市盈率,即看其他女性为类似职业、收入的男人付出多少倍市盈率。如果一般行情都觉得这种男人只能挣个13年钱,而你是按15年估,那就是高估了;可要是别人都是按20年估的,那你就赚了。当然,要是他长得特对你胃口,嘴巴特甜,你愿意,当然可以给估高点儿。不过,这事得悠着点儿,太主观了,容易出事儿。”
艾米莉嘻嘻一笑,表示明白。
符浩继续在纸上比画着。“啥叫看未来呢,就是有些男人啊,学习能力好,下功夫,你觉得他还能挣更多钱,也就是所谓的成长性估值法。那你就估摸一下,未来这两三年,他的收入能有多大增长。你就把这两年的钱平均一下,当作现在的收入,再乘上15年市盈率,就是他的成长性估值了。比如,按照行业平均市盈率是15倍,他很帅很幽默很温柔很体贴是好男人,看高3~5倍,按20倍算。那他今年收入20万,第二年估计收入24万,平均就是22万,那乘上20倍市盈率,440万元。然后看他的市价,如果其他女性只愿意付出200万的资源去收购他,你简直就是大马路上捡钱,果断付出240万的资源买进不做空;在240万~360万之间的震荡调整区,这里应该若即若离,暧昧暧昧做高抛低吸;超过400万就应该出货,不要再考虑什么未来成长,出价高被套牢就完蛋了。”
艾米莉捧腹大笑,花枝乱颤。笑完,艾米莉双手扶桌,一本正经地问:“你们理工男是不是天生对数字感兴趣?是不是就像你的女友,如影随形?”
“我就是学数学的。”符浩随口一说,“如果找到中意的,当然愿意她如影随形。”
服务员端着托盘推门进来,托盘上放的是煮熟的炸酱面。指甲盖大小的半肥半瘦的肉丁加上浓浓的炸酱,黄瓜丝、萝卜块、芹菜丁、豆芽码在上面,香味儿立刻飘了进来。
艾米莉招呼符浩说:“地道京味儿,就是府上的葱烧海参,路边摊的卤煮火烧、糖葫芦,饭庄子里的烤鸭子、烧羊肉,胡同里的麻豆腐,还有这炸酱面。来,先品尝,享受物质文明,再继续享受你的精神文明。”
符浩比较乖,停下笔,端起炸酱面,一通“呼啦啦”地吃。
一扫而光后,艾米莉喊服务员过来收拾干净桌子。符浩又边在纸上写画着,边循循诱导,“风险也是可控的,比如不要把鸡蛋放到一个篮子里……”
他沉浸在颇为自得的分析里,艾米莉突然冒出一句,“听说你是钻石王老五?嘿嘿,干吗不结婚?”
符浩一愣,一时语塞。他感觉脸部一热,久经沙场的老家伙还会有脸红的时候?简直难以置信。符浩自嘲:“不是钻石,就是一个混迹在资本市场的老油条。”他摸摸了自己下巴,“当然,我也不是王老五。我看起来很老吗?”
“你是长得偏成熟,说话做事头头是道,看起来道儿深,实际上你有点儿紧张。”
“只有面对绝色美女时才紧张。”符浩调侃,然后补一句,“其实,我刚才就有点儿紧张。”
“呸!”艾米莉摆出难以置信状,“做投资的大多老奸巨猾,哪儿会紧张?矫情。”
符浩正待辩解,这时一个熟悉的电话打来,手机铃声高亢地响个不停——是戴志高的。
刚接通电话,就听到戴志高猴急猴急的声音传过来。“符总,在哪儿啊?”符浩说刚结束方庄小饭局,一会儿就要赶到国贸饭店见客户。戴志高说:“火烧眉毛了,邬老板急着要见你。”
“什么事情?”符浩知道戴志高有拿着鸡毛当令箭的毛病,“是不是颐养保险公司项目?”
“是更大的事情,明天一大早就过来一趟吧。”戴志高顿了顿,提高声音,“老板说,干一票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