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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的归化城门懒得去轰，我们撞开的是京师大门

自打在西商会馆商议之后，组织商团的事便紧锣密鼓地展开了。当着外人的面，文知雪精力旺盛，意气风发，可一人独处时，却变得喜怒无常。丫鬟偶尔不小心弄出一点动静，她也要发一通火。

今日，文知雪巡视完仓房，又把自己锁在屋里，丫鬟们都不敢进去。就这样坐了半个时辰，房门被推开，宋元河与段运鹏一前一后走了进来。两人还没开口，文知雪便问道：“盛大哥怎么样了？”

宋元河说：“这几日他要么待在屋里，要么去城中的小酒馆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

文知雪面色凝重，说道：“但愿他能尽快振作起来，否则……”话到此处，她便说不下去，只是重重叹了口气。

“对了，你们有什么事吗？”回过神来，文知雪又问。

宋元河掏出一封信，说：“大爷从泾阳来信了，他说家里压箱底的银子，不能就这么分出去。”

文知雪瞟也没瞟信，就说：“我给他去信，不是同他商量。叫他按我的意思办。”

宋元河面露难色，说：“大爷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

文知雪站起身说：“我再写一封信，你带着信回泾阳。告诉大哥，要么照我说的办，要么把银库的钥匙交出来。”

宋元河口中的大爷，自然是文知桐。按照契约，文盛合的生意由两家对分，但文知雪没打算全按契约来办。除了应归盛家的生意，她又写信给大哥，让他把文家大院的银子大部搬到盛家，算是一种补偿。文知雪心想，盛宇峰醉心于金石篆刻，对生意并不在行，多给他一些银子，他好歹手头能宽裕些。

见文知桐不愿意，文知雪自然来气。不过以她如今的地位，若宋元河带着亲笔信回到泾阳，文知桐纵然一万个不乐意，也只能照办。

文知雪低头给大哥写信，同时问道：“小段，你有什么事？”

段运鹏说：“咱们组织商团的消息让俄国人慌了神，苏定河昨日派人来说，希望双方再谈一次，他们愿意用一张皮毛换十五担茶叶。韩东家问怎么答复。”

正如蒙元亨所料，文知雪推出韩东家，既是不愿在面子上认输，也是扫除与瑞成祥合作的障碍。韩东家名义上主持大计，实则听命于文知雪。她一边写信，一边说话，两不耽搁。“他们越慌，越说明咱们打中了七寸。让老韩回话，就说再打个对折，一张皮毛换八担茶叶，或许还能谈。”

文知雪将信写好交给宋元河，转头又对段运鹏说：“告诉老韩，无论托里尔如何答复，组织商团的事都不要耽搁。即使归化城里的生意有转机，俄国也一样要去。”

“明白。”段运鹏答道。

文知雪在房内踱步，又问：“蒙元亨那边如何？他的茶叶到归化了吗？”

段运鹏说：“我们的人领着他走京羊道，茶叶前日已运到。”

文知雪点头说：“这次的赴俄商团中不能少了蒙元亨，但我们不必与他直接联系，凡事请韩东家出面。”

文知雪的答复很快被传到驿馆。一听文知雪开出的条件，苏定河就骂道：“这个婆娘最不是东西！”

小托里尔已经沉不住气了，说道：“要不要答应她？”

苏定河说：“不行！按这个价，咱们根本没赚头。”

小托里尔顿时火冒三丈，道：“现在还想着赚钱，你是不是疯了！能从这鬼地方脱身，我就要感谢上帝了。”

苏定河劝道：“不能急，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让对方看出咱们慌张。”

“你当然不急，”小托里尔道，“你和岳江南做的是无本生意，亏了也不干事。我可是借钱做的这桩买卖。这些钱，有的是西伯利亚将军老爷的，有的是借的高利贷，要是还不出，我脑袋就得搬家！”

苏定河瞥了小托里尔一眼，说：“你这么说就没意思了。自打做这桩买卖起，咱们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尽管一旁有翻译，小托里尔还是听不懂“一根绳上的蚂蚱”是何意，他摇头问道：“什么？什么蚂蚱？”

苏定河懒得解释，说道：“总之在这种时候，不能急吼吼的。即便要答应，也不能这么快。若是我们轻易答应一张皮毛换八担茶叶，没准她还会砍价。”

这话小托里尔倒是能听懂，点头说：“也是，不能这么快答应。”接着，他又叹道：“清国的商人太奸诈！”

苏定河思忖了一会儿，说：“再等三天吧。三天之后，岳东家那边也该传来消息了。若情势没有改观，只能答应文知雪。”

“妈的！”苏定河又愤愤骂了一句，吐了口痰。

接下来的三天，苏定河与小托里尔简直度日如年。第三天一大早，苏定河就遣人去城外，期盼岳江南有书信传来。可直到日暮时分，也没等到任何消息。

申时一过，归化城门紧闭，城内各家各户陆续燃起烛灯。小托里尔彻底绝望了，瘫坐在椅子上说：“明天派人过去，说我们答应文知雪的条件。”

苏定河仍不甘心，说：“要不再等等？”

“不能再等了！”小托里尔斩钉截铁地道，“再等，老子真回不去了。”

“来人！”小托里尔灌下一大杯伏特加，大喊道。

小托里尔原本是想招呼人进来，安排明日见文知雪之事，但门一推开，他便惊住了。苏定河朝门口张望，也站起身道：“你……你们怎么来了？”

门口传来岳江南的笑声，小托里尔的兄长托里尔站在岳江南身后。岳江南一边朝里走，一边说：“不是叫‘来人’吗？我们这就来了。”

小托里尔一把抓住哥哥，说：“你们什么时候到的？”

托里尔说：“刚到，一进城就来驿馆了。”

苏定河说：“城门不是早关了吗？你们怎么进的城？”

岳江南笑得愈发得意，说：“区区一道城门，是开是关有何打紧！明代大将蓝玉远征蒙古，大获全胜，班师经过喜峰口，守城官兵推说时辰已晚，不肯开城门。蓝玉一怒之下调来大炮，轰塌了城门。”

见岳江南志得意满的样子，苏定河猜想事情必有转机，心情也放松下来，说道：“难道你们也用大炮轰塌了归化城门？”

岳江南哈哈大笑，说：“小小的归化城门懒得去轰，我们撞开的是京师大门。”

比起弟弟小托里尔，托里尔的身材瘦弱些，眼睛却很大，一对蓝眼睛炯炯有神。他是个不苟言笑之人，没有岳江南那般喜欢打趣，他一五一十地说道：“我们与赵明舟大人一同前来，赵大人身上有令牌，守城官兵一见，赶紧开门相迎。”

苏定河追问：“赵明舟亲自来了？”

岳江南坐下来，喝了一杯热茶，说：“自西伯利亚分别之后，你们朝归化来，托里尔与我去办了一桩大事。之后，我们又绕开归化，直奔京师而去，面见了索相。”

“这不，为保万无一失，索相让总管西征前线粮台营务的赵明舟大人陪我们一同来归化。”岳江南喝完茶，将空杯子捏在手里，翻来覆去地把玩着。多年来手持折扇让岳江南的手闲不下来，总得抓个东西。可惜那把陪伴他多年的折扇已经掩埋于乌兰布通的荒草下，只能随手抓个物件替代。

妻子蒙佩文的死是岳江南心中无法抹去的痛，令他追悔莫及，永世不忘。更不可饶恕的是，自己或许是这场惨祸的始作俑者。假如他不去见乌日乐，不说出那番利害得失，乌日乐就不会杀心骤起，蒙佩文也不会为救蒙元亨而犯险……

乌兰布通一战过后，岳江南身陷大牢，连妻子的后事也无法料理，直到出狱后才得知蒙元亨将罗世英与蒙佩文的棺椁一起运回了保宁。连心爱之人的最后一面也见不了，岳江南是何等愧悔交加！保宁府远隔千里，不知今生能否看一眼佩文的坟冢。每每想到此处，岳江南简直心痛得锥心刺骨。

岳江南只好找出蒙佩文的遗物，与自己最钟爱的折扇一起埋葬于荒草之下。嘉陵山水、风陵渡口、繁华泾阳、塞北荒原……两人一同走过，也情系于此。这个世上，岳江南只对蒙佩文付出过真心，未来将不会再有人令岳江南情为所动。可怜蒙佩文带走了岳江南心中最后一丝温情，独留下这个男人用百倍的冷酷去面对这个令他绝望的世界。

茶杯继续在岳江南手中翻转，他道：“归化的城门早就关上了，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文知雪与蒙元亨觉得，打开这道门的钥匙在俄国。可惜他们错了，真正的钥匙在京师。”

岳江南又说：“索相宴请我们时，托里尔说得直截了当，希望朝廷出面促成归化城内的交易。索相是只老狐狸，他说自己不便对归化的事指手画脚。不过他也表示，朝廷不希望大清商人远赴俄国。”

小托里尔听得两眼放光，苏定河更是兴奋地拍起桌子，说：“太好了！大清商团远赴俄国正是文知雪的撒手锏，破了这个撒手锏，她就彻底没招了。”

苏定河又说：“朝廷有这个态度，咱们胜局已定。在京师扳回局面，花了不少银子吧？”

岳江南说：“睡觉在驿馆睡，吃饭都是别人请客，哪用花银子？托里尔老兄更厉害，除了对索相稍微客气些，对好些个王公大臣，都直接扔出一副臭脸。”

“那都是你教我的。”托里尔接过话茬，“进京之前，岳先生吩咐得清楚，说清国的大员们不缺几张笑脸，缺的是火药枪，而火药枪在咱们手里。”

“怪不得！”苏定河终于明白了，“这么说，你们真把大事办成了。火药枪呢？现在在哪里？”

托里尔不紧不慢地说：“火药枪已经离开西伯利亚，正在草原上。我用皮毛换茶叶，清国商人不乐意。好得很，那就用枪来换。”

岳江南北上俄国，为的是采购火药枪。让苏定河先南下，自己与托里尔留在西伯利亚，要去办的大事也是搞火药枪。如今让索额图发话，命赵明舟星夜兼程赶来归化，凭的还是火药枪！

岳江南十分清楚，山陕商帮非等闲之辈，仅靠一出空城计，恐怕难以稳操胜券。最稳妥的办法还是弄到火药枪，再用这些火药枪向朝廷施压。强龙不压地头蛇，洋人千里迢迢而来，未必斗得过大清商人。但大清商人绝不敢违抗朝廷的命令，只要搬出朝廷这座大山，就能镇住归化城的大小商帮。这就叫一物降一物！

正因如此，俄国商团启程南进时，岳江南与托里尔没有同行，他们留在了冰天雪地的西伯利亚，继续寻觅做成这桩买卖的定海神针。岳江南毕竟与俄人打过交道，有托里尔助阵，更是如虎添翼。他俩尝试了各种手段，终于大功告成。

靠着用重金行贿一位哥萨克将军，对方终于点头答应，把军中三千条老旧火药枪卖给托里尔。火药枪一旦到手，岳江南便不用深入俄国腹地，就能回去交差。他一面细致安排，让人将火药枪缓慢押运回国，一面与托里尔星夜兼程，直奔京师而去。

一路上，岳江南已获悉归化城内的动向，知道文知雪、蒙元亨欲组织商队。但岳江南自知利器在手，老神在在。托里尔到了京师，一面吹捧大清帝国的文治武功，声称渴望与清国商人通商，一面也威胁说，一旦归化的生意搞砸，火药枪便不知何时才能运到。

清军正在西北与噶尔丹激战，前线缺的便是火药枪。圣心焦虑不已，索额图深知，再搞不来火药枪，便是自己当差不力。索额图几乎没有犹豫，就答应了托里尔的条件。他还命赵明舟疾驰归化，全权办理中俄通商事宜。

岳江南将手中的茶杯放下，又抓起一个苹果说：“大局已定。剩下的事赵明舟会办好，我们只管分银子。”说完，他狠狠咬下一口苹果。 AFJqPptVwfj6SA/WEOqFr1AVU807sM2nvORKnmxLTget1Say3DABgQ3TISQ3gbY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