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中旬,政府上层的秘密圈子表现出对海上形势的不安。约翰·杰利科爵士在他的书中描述,在这关键时刻,他认为大舰队的状况特别虚弱。在他写给第一海务大臣的信中充满了令人不安的计算数字,这些数字表示发生大战时英、德两国海军的相对力量。他说英国的几艘无畏级战舰正在进行常规整修;另外两艘,“君主”号和“征服者”号,由于碰撞而暂时瘫痪了。他又搬出了去年11月形成的那套理论:德国人秘密地采用火力十分强大的大炮装备其最新的战列舰。去年11月他提到有4艘军舰装备了14英寸的大炮,而此时增加到6艘军舰装备了15英寸大炮。说德国有此种变化当然是不可能的。我们的情报保证能正确得知这些军舰在什么日期离开船坞开始活动,因此,敌人完成如此巨大的建设是不可信的。所以我不得不批驳这些论点以及其他性质同样令人吃惊的言论,为此还特别建立了一个由第三海务大臣领导的委员会,以平息因相信德国出现这种大规模重新武装而产生的忧虑。【336】
总司令的另一个要求也让我十分为难。他对驻扎在福斯湾的战列巡洋舰表示极度担忧,希望能将她们撤往克罗默蒂,以便更靠近主力舰队。如果同意这个建议,我们将失去对付德国人袭击我们沿海的有效手段。12月16日敌人曾袭击了哈特尔浦和斯卡伯勒,倘若他们故伎重演,我们将无能为力。克罗默蒂距离黑尔戈兰湾与斯卡帕距离黑尔戈兰湾同样远,贝蒂上将和战列巡洋舰如撤退到这么遥远的一个泊地,我们将毫无必要地陷入无助的境地。说实话,我宁愿整个战列舰队全都南下进驻福斯湾。但是,即便做不到这一点,我也要强烈反对将战列巡洋舰撤离这一在战略上将遭逢敌人快速舰的要地。因此,1月20日我给第一海务大臣送去一份备忘录:【337】
战列巡洋舰应该聚集在一起,如此我们便可时常保持一支强大力量,足以击败德国的所有快速军舰。如果将战列巡洋舰调往克罗默蒂,她们将鞭长莫及,无法保卫英国的海岸。克罗默蒂到黑尔戈兰湾的距离与斯卡帕到黑尔戈兰湾的距离相同。因而我以为,不能分散她们或将她们调离福斯湾,除非贝蒂上将报告说他发现该处航行条件有危险。
第二天早上,关于这个问题和其他一些涉及大舰队实力的事情,我和费希尔勋爵做了全面的讨论,他同意我所持的观点。于是,我在21日下午给参谋长送去一份备忘录:
战列巡洋舰应该和目前一样集合在福斯湾,除非贝蒂上将报告说,该处航行条件有危险……依此行事。
这种忧虑引起的反应在战时会议上表现出来。1月21日首相写信通知我,他要在28日召集战时会议,他希望邀请约翰·杰利科爵士出席会议。我意识到海军部四周再一次掀起了逆流。我认为,当我们的力量正处于吃紧之时,当各种迹象表明敌人活动很可能出现之际,让约翰·杰利科爵士离开舰队来伦敦出席战时会议是不对的。因此我拒绝召约翰·杰利科爵士来伦敦。
年初德国海军参谋部与德国皇帝举行了一次商谈,结果是对德国舰队施加严格限制。德皇这些决定的后果是,冯·因格诺尔上将把最强大的第三战列舰中队派往波罗的海训练,这支舰队由“恺撒斯”号和“柯尼希斯”号组成。然而,他打算让驻扎在北海的舰队先开展一次有限的军事活动。由于天气恶劣,这项活动一拖再拖。到了1月中旬,他和德国海军参谋部得出结论,英国海军即将展开一次大规模进攻。他们听说在贝尔法斯特已经在建造假军舰,于是便将此事与另一个计划联系了起来,即我们打算将阻塞船驶入黑尔戈兰湾几条河的河口。他们兴奋激动了好几天,并处于高度戒备状态。19日上午,一架德国水上飞机在黑尔戈兰湾60英里外发现了“众多向东行驶的英国军舰,其中有数艘战列巡洋舰,四周还有近百艘小船”。他们当时认为这是一次巨大的封锁行动。实际上这只是一次由哈里奇港驱逐舰与潜艇小舰队在战列巡洋舰支持下进行的例行侦察。结果什么也没有发生。德国人得到的情报表明,英国舰队的大批军舰靠近了他们的海岸线,但随后又退走了;由此冯·因格诺尔得出结论,阻塞行动已被放弃或者无论如何被推延了。20日他立即解除了特别警戒,并于21日命第三中队穿越基尔运河,驶往波罗的海演习。这些相互矛盾、互不连贯的决策被别扭地写入了德国的官方历史。 【338】
戒备状态普遍解除之后,按照德军总司令在他的报告和战时日记中规定的指导方针,在北海采取进攻行动变得比以前更为消极是十分自然的事。但是就在此时天气开始转好,参谋长埃克曼中将想要利用这个机会弥补恶劣天气时的无所作为。于是,在1月22日他向总司令以书面形式提出下列建议:
如果明天的天气依旧像今天下午和晚上一样,派一艘巡洋舰和一艘驱逐舰前往多格滩是很可取的。不需要特别准备,明天早上给高级军官和侦察舰艇发一道命令就够了。
夜间出发,午前到达,晚间返回。
一位德国历史学家说,冯·因格诺尔上将立即意识到这个建议与刚刚规定的指导方针相矛盾,他在报告页边写道:
只有当舰队一起行动时我才赞成军舰出海。可惜目前做不到这一点。
然而他却批准了……
第二天上午10点25分,下述命令通过无线电报发给冯·希珀少将 :
由高级军官侦察队选派的第一、第二侦察组,即驱逐舰和两支小舰队的高级军官前往多格滩侦察。他们今晚天黑后离港,明晚天黑后返回。【339】
23日,费希尔勋爵得感冒卧床休息,尽管有种种观点分歧,他在杰利科事件上一直很坚定,支持我。于是我到与海军部大楼毗连的拱门楼看望他。我们就各类问题愉快地谈了很长时间。当我回到海军部我的房间时,已经接近中午。我还没坐稳,房门就被突然打开,亚瑟·威尔逊爵士未加通报就闯了进来。他盯着我看,眼神透出一道光芒。他身后是奥利弗,手中拿着海图和罗盘。
“海务大臣,这些家伙又出来了。”
“什么时候?”
“今天晚上。我们让贝蒂去那儿还来得及。”
我们一封接一封发出了下列电报:
海军部致海军舰队T准将 ,哈里奇
取消Z方案。今夜需要你掌管的所有驱逐舰与轻型巡洋舰。派驱逐舰去希尔内斯护航一事取消。
海军部致“雄狮”号中将,罗赛斯
所有战列巡洋舰、轻巡洋舰与远洋驱逐舰立即做好出航准备。等待进一步命令。
海军部致大舰队总司令
第一、第二和第四战列舰中队、巡洋舰与轻型巡洋舰准备今晚天黑后出航。
发完电报,阿瑟爵士简单解释了他根据被截获的德国电报(我们的密码员已将电文破译)和一些其他情报(他是搞情报的老手)得出的结论。所有德国快速军舰将在天黑时出海,英国海岸显然要遭到袭击。我的同僚们接着开始致力于为英国军舰确定会合地。海图和罗盘经纬度圈立刻表明,只有贝蒂从福斯湾出动、蒂里特从哈里奇出动才能在德舰袭击和逃逸前拦截她们。大舰队在第二天下午之前不可能到达现场,驻扎在克罗默蒂的任何舰只也到不了该地。然而,对于贝蒂和蒂里特来说,他们的军舰有时间,白天即可在多格滩附近会合。威尔逊和奥利弗在海图上已经标出敌人的可能行动路线,事后证明他们标出的路线几乎完全精确。他们根据猜测的德舰航速用罗盘一小时一小时地测定敌人航线,直到他们到达我们海岸。然后他们又画出贝蒂和蒂里特从福斯湾和哈里奇出发拦截敌人的路线。我们的意图是,英国军舰拂晓时在敌人后面约10英里某处相遇和会合,或者在敌人向西过去半小时之后随即在敌人和其老巢之间的某处相遇和会合。我们还讨论了是否应冒更大的风险,即让我们的军舰在更靠东的会合点集结。这样做可以更加确保处在敌人与其老巢之间,但是如果天气变得多雾就更有可能找不到敌人;回想起12月16日发生的事情,后一种可能性就会变得非常大。因此,集结时间与地点被确定为第二天,即24日清晨七点,在北纬55°13′、东经3°12′,此处离黑尔戈兰湾180英里,几乎在黑尔戈兰湾和福斯湾形成的一条直线上 。下面这份电报分别发给斯卡帕的大舰队总司令、第三战列舰中队布雷德福上将、罗赛斯的战列巡洋舰司令贝蒂上将以及哈里奇的轻巡洋舰和驱逐舰司令蒂里特准将: [1] 【340】
4艘德国战列巡洋舰、6艘轻巡洋舰和22艘驱逐舰将于今晚出航,前往多格滩侦察,可能将于明晚返回。罗赛斯的所有可使用的战列巡洋舰、轻巡洋舰与驱逐舰应驶往北纬55°13′、东经3°12′的会合点,明晨7时到达。T准将率领哈里奇的所有驱逐舰和轻巡洋舰于清晨7时在上述会合点与“雄狮”号上中将会合。如果T准将在穿越敌人行进路线时发现敌人,应对其发起进攻。除非万不得已,不许使用无线电电报机。本电文发给国内舰队总司令、“雄狮”中将、第三战列舰中队中将及T准将。
计算与讨论花去了将近一个小时,而第一海务大臣对所发生的一切却还一无所知。于是我让亚瑟·威尔逊爵士和参谋长将海图和电报稿送往拱门楼,如果没有不同意见就将电报立刻发出。费希尔勋爵对提出的决策表示满意,随之就采取了行动。
读者可以想象在那个漫长下午和晚上的时间里充满了何等紧张的情绪。我们无法与任何人分担这个秘密。那天晚上我出席了法国大使招待米勒兰先生的宴会,他当时任法国陆军部长,为一项重要使命来伦敦。我们感觉到有一层内心孤立、自我专注的薄膜,把我们与聚集在这里的高贵客人隔开。在12月份,我们几乎没有可信的情报来源。一切都捉摸不定。看上去甚至什么事都不会发生。现在心里压着这么一件大事,只有一个念头主宰着头脑——黎明时的战斗!这是历史上两支强大的超级无畏级战舰的第一次战斗。同时还有一种令人震颤的感觉,就仿佛眼见猎物正一小时一小时地朝陷阱悄悄靠近。【341】
第二天凌晨,天还没亮,我们便已起床忙碌起来,等到门外天色明亮时,费希尔、威尔逊、奥利弗和我都已经来到作战室。各个部门平时值夜班的工作人员都还没有下班。突然,像命定一样必然,像阅兵一样准时,从舰队截到的电报送到了我们面前。这是第一轻巡洋舰中队发给“雄狮”号(贝蒂)和“铁公爵”号(杰利科)的电报:
(上午7点30分发出,上午8点01分收到)
急电。发现敌人。北纬54°54′,东经3°30′。向东行驶。包括战列巡洋舰和巡洋舰,数目不详。
两分钟之后:
急电。北纬55°24′,东经4°15′。发现敌人,包括巡洋舰、驱逐舰、战列巡洋舰和轻巡洋舰,朝东南与正南之间方向行驶。
于是,敌情再一次得到证实!
在海军部的安静的屋子里,我们分分秒秒地跟踪着一次海上大战的具体细节,人的精神经历中不可能注入比这更多的冷酷刺激。在远处蓝色的大海上,在格斗的军舰上,在大炮震耳欲聋的爆炸巨响中,历史事件的片断正一幕幕地展现在肉眼前。那里有最强烈的战斗感觉;那里有战斗的愤怒;那里充满强烈的、默默经受的肉体与精神上的苦楚。但是在白厅只有钟在滴答走动,一些沉默不语的人匆匆走进来,将铅笔写的纸片搁在另一些同样沉默不语的人面前,他们或在画线条或在潦草计算,不时地用手指指点一下,或者压低嗓音简短地评说几句。电报一份接着一份,间隔只有几分钟,在收到并译出这些电文时顺序经常颠倒,意思也常常含混不清;在这些之外,在头脑中一直有一幅图像在闪烁变化,围绕这幅图像想象在每个阶段都会冒出希望或恐惧的闪光。【342】
(上午8点发出,上午8点20分收到)
敌人军舰改变航线转向东北。
(上午8点30分发出,上午8点37分收到)
发现敌人4艘战列巡洋舰,4艘轻巡洋舰,驱逐舰数目不详,方位南61东11英里。我的位置北纬54°50′,东经3°37′。航向南40东,速度26节。
(上午9点发出,上午9点18分收到)
朝黑尔戈兰湾方向行驶。
(上午9点05分发出,上午9点27分收到)
第一与第三小舰队在战列巡洋舰后。2英里。
(上午9点20分发出,上午9点28分收到)
支援第一战列巡洋舰中队作战。
(上午9点30分发出,上午9点48分收到)
正与敌战列巡洋舰交火。距离16000码。
(上午10点08分发出,上午10点18分收到)
敌人派最后面的一艘战列巡洋舰离开舰队。我被赶走。
(上午10点21分发出,上午10点27分收到)
我正与敌人保持接触。
(上午10点15分发出,上午10点59分收到)
敌人飞艇,方位东南东。
将近一个半小时我们没有听到“雄狮”号发来电报,这段时间里也许她与第一战列巡洋舰中队正在激战中。约翰·杰利科爵士显然也感觉到了这种压迫性沉寂的重量。【343】
(上午11点发出,上午11点09分海军部收到)
你在战斗吗?
随后又是20分钟的沉寂,但感觉上似乎要长得多。然后,到了11点37分,终于传来了电报,这个电报不是从“雄狮”号或第一战列巡洋舰中队发来的,而是指挥第二战列巡洋舰中队的高级军官发给总司令的:
与敌人战列巡洋舰猛烈交火。北纬54°19′,东经5°05′。
有人说,穆尔正在报告:“雄狮”号显然遭重创。
这时我的心里浮现出一幅纯粹无关的画面。我回想起曾多次去威斯敏斯特教堂参加的追悼会:人群、军服、覆盖着英国国旗的灵柩,还有哀乐。贝蒂!这个场景至少不是真的;但是,天呀,实在太真实了!“雄狮号遭重创。”
现在该逃避一下作战室的紧张气氛,去看一看海上的军舰。
当清澈的冬天早晨的第一道阳光照在平静的大海上时,贝蒂将军率领5艘战列巡洋舰(“雄狮”号、“猛虎”号、“皇家公主”号、“新西兰”号和“大无畏”号)以及4艘轻巡洋舰到达了会合点。10分钟后,他看到蒂里特准将乘坐“曙光女神”号,带领7艘速度最快的“M”级驱逐舰形成的哈里奇舰队的先锋。几乎与此同时第一门大炮的闪光出现。在几英里后,以最快速度紧跟着准将的“奥罗拉”号和第一与第三小舰队的“大胆”号和其他28艘驱逐舰立即与冯·希珀上将进行交火,后者率领“赛德利茨”号、“莫尔特克”号、“德尔夫林格”号和“布吕歇尔”号,在4艘轻巡洋舰和22艘驱逐舰的护卫下正沿着威尔逊和奥利弗事先预料的时间和路线行驶。“曙光女神”号朝一艘德国轻巡洋舰开火,并且立即发出她已与“公海舰队”交战的信号。于是,三条进军的路线几乎在一个点上汇集。【344】
我们已经知道是什么原因促使冯·希珀上将决定这次远征。天亮时他将军舰分布成横行,以相当宽度并肩行进,毫无疑问是想搜寻英国渔船和轻型巡逻舰艇。接下来发生的事极其简单。当德国指挥官发现自己面对包括战列巡洋舰在内的众多英国战舰时,他立刻做出了决定,他将军舰聚集在一起,掉转头全速往老家驶去。此时贝蒂上将以同样的激情加大了速度,已经驶到德舰的南面,8点钟他在距德舰14英里的下方位线上与他们平行前进。一场规模巨大的、集两支海军最快军舰之大成的赛跑现在开始了。由于后撤敌舰会往身后扔水雷,所有英舰都没有紧随敌舰的航迹,古迪纳夫准将带领的4艘轻巡洋舰位置稍稍靠北,蒂里特带领的所有驱逐舰和巡洋舰位置稍稍靠南,英国的战列巡洋舰位置更为靠南。
陆地追逐,战场是静止的,而军队是移动的;海上尾追,军舰缓慢而逐步地改变其相对位置,而战场却像战马奔腾一样一晃而过。于是,交战双方就在这种态势下持续了一阵子。同时,英国的战列巡洋舰不断加速,不久,她们明显地就要赶上德舰。到了8点30分,“大无畏”号与“新西兰”号的速度已达到26节,超过了设计速度一节。贝蒂上将打信号说,干得好,“大无畏”号!并且要求在短时间内连续加速至27节、28节甚至29节。这么高的速度只有他的3艘主力军舰才能达到:“雄狮”号在前,后面是“猛虎”号和“皇家公主”号。他打算赶上敌人,马上以他的3艘军舰与4艘敌舰交战。
落在最后的德舰与领先的英舰之间的距离逐渐缩小。这些超级无畏战舰的速度是如此之快,以至于驱逐舰几乎跟不上她们。随着战斗开始,在与敌人接触之际,蒂里特带着40艘战舰正行驶在两支敌对的战列巡洋舰中队之间的航线上。这个位置颇不便利,因为向前进展到与战列巡洋舰并行的方位——如同快速“M”艇那样——它们产生的巨大烟雾就会遮挡战列巡洋舰的视野。另一方面,以当时军舰行驶的速度,它们不可能移向南侧,试图在那里以最低27节的速度强行赶上。如果落在英国战列巡洋舰的后面,然后倾斜地拐弯,它们就会被甩出,永远没有机会加入这场围猎行动,他们将无法赶上去拦截敌人,只得被困在英国战列巡洋舰内侧稍后的位置上。【345】
大约9点钟,“雄狮”号开火了。 直到1914年,军事演习时的最大射程是10 000码。那年春天,我下令试射14 000码距离,当时令世人惊诧的是试验立刻达到了相当精确的程度。但是这个课程学习还未及娴熟战争就爆发了。现在,在这场超级无畏级战舰之间的首次角逐中,追逐的一方在迄今尚无前例的20 000码距离开火。第二发炮弹飞越“布吕歇尔”号,此时“雄狮”号特意选中这艘军舰开炮。随着射程逐渐缩短,“猛虎”号和“皇家公主”号也加入了进来,落在“布吕歇尔”号上的炮弹几乎立即可以观察到。9点15分,德国人开始还击。现在“雄狮”号向“德尔夫林格”号开炮,“猛虎”号和“皇家公主”号继续炮击“布吕歇尔”号。炮击对这两艘德舰产生了作用。第三次齐射击中了“布吕歇尔”号的吃水线,降低了她的速度;第四次齐射给她造成了巨大破坏,使她的两座后炮塔和200至300名水手丧失了战斗力。到了9点35分,“新西兰”号的射程达到了“布吕歇尔”号,贝蒂上将向他率领的军舰发出信号,要她们与各自对手交火,一舰对一舰,而他自己则朝引导撤退德舰的旗舰“赛德利茨”号开火。“雄狮”号的第一发炮弹从17 000码之外击中“赛德利茨”号,使她遭受重创,击碎她的船尾,打坏她的两个后炮塔。舍尔上将这样描述道:“两个炮塔上的全部炮兵顷刻之间便全都丧命;炮塔上升起的火焰有房子那么高。”
然而与此同时,敌人也开始炮击。由于误解了命令,“猛虎”号和“雄狮”号一起炮击“赛德利茨”号,但是命中率很低。“皇家公主”号正确地向“德尔夫林格”号开火;“新西兰号”对“布吕歇尔”号开火;“大无畏”号还没有进入射程之内。这样,“莫尔特克”号摆脱了任何攻击,可以不受干扰地向“雄狮”号开炮。 所有德国的3艘主力舰都将炮火集中在“雄狮”号上;在接下来的一个半小时里,这艘尊贵的军舰,悬挂着上将那面坚定不屈的旗帜,以最高的速度冲向风暴的中心。海浪在她的四周汹涌翻腾,几百吨的海水洒落在她的甲板上。一时间爆炸四起,弹片横飞。自9点半起,她就连连不断地被击中。将近10点钟后,她的最前面的炮塔被轰倒,其中一门大炮失去了作用。几分钟之后她的铁甲被一枚11英寸炮弹打穿。10点18分“德尔夫林格”号射出的两枚12英寸炮弹击中了她——其中一枚穿透甲板在甲板后面爆炸,导致几个防水隔舱进水;另一枚射穿吃水线下的铁甲板。上将不屑于呆在指挥塔里,索性与他的参谋人员一起站在露天舰桥上,继续指挥他的旗舰以最高速度向前猛冲,当时她还没有受大损伤,时时曲折行驶以便躲闪敌人的炮火。形势是有利的。我方的战列巡洋舰还没有一艘遭到重创,“无畏”号有能力对付任何受伤的敌舰。战斗的关键时刻现在来到。【346】
10点22分,贝蒂上将发现他的军舰受到烟雾的严重妨碍,他命令战列巡洋舰“排成西北北方位线” 继续以最高速度行驶。他的目的是想躲开烟雾与水花,并使中队的后部能贴近敌人作战,此时敌人已形成以“赛德利茨”号的左舷为准的方位线。德国小舰队通过右转舵改变航线,不无威吓地让贝蒂穿过它们的尾迹,也就是说,让他进入可能会撞上他们布下的水雷与鱼雷的水域。这种“回马枪”式的威胁迫使贝蒂上将放弃他的包抄战术,顶着猛烈的炮火恢复了平行航线。“布吕歇尔”号此时燃起了大火,落在德国舰队外面;到了10点45分,贝蒂上将命令落在后面一段路但很快会赶上“布吕歇尔”号的军舰“无畏”号,“攻击向北突围的敌人”。贝蒂上将做进一步努力以靠拢敌人,但是到了10点52分,正当与“赛德利茨”号、“莫尔特克”号和“德尔夫林格”号打得不可开交之际,已经中了14弹的“雄狮”号突然又中一弹,这一弹不仅严重影响了她的速度,而且如事实所证明的那样,对我们的全面胜利也造成最大的影响。她的左舷机器失灵,舰体倾斜10度,几分钟内速度降至15节。
“雄狮”号渐渐落在方位线后面,“猛虎”号、“皇家公主”号和“新西兰”号迅速越过她,此时(10点54分),在“雄狮”号前桅平台上的贝蒂上将接到报告,在舰首右舷有潜望镜的水波纹,上将和指挥人员都看到了。如我们现在知道,德国的潜水艇当时就在那个水域。为了迅速躲避危险,贝蒂上将迅速做机动决定,他命令全中队一起朝左舷转向8点,即成直角穿过敌人的后部恢复他先前的航向。这个动作打算在最短时间内完成,4分钟后上将改变航向,发出信号“航向东北”。然而,事态已完全超出了他的控制。“雄狮”号已远远落在了她伙伴的后面。她的无线电已被击毁,探照灯也被击碎,只有两条发信号用的旗绳还残留着。在这个危急关头,当巨大战舰们(不管我们的还是敌人的)以将近30英里的时速劈浪前进时,一旦有偏斜,那她们之间的空间关系每秒钟都会发生改变,载着体现整个作战精神与方向的贝蒂上将的“雄狮”号却在这个时候瘫痪了,而且几乎成为了哑巴。她发出的最后两个信号,第一个是“攻击敌人的尾部”,第二个作为临别嘱咐是,“更紧地咬住敌人,重复上将此刻发出的信号”。但是没有一艘战列巡洋舰接到最后的命令,因为很难读懂末端被风吹到上边的信号旗。【347】
在此关头,面对此种情况,海军少将穆尔接管了指挥权,他的旗帜飘扬在方位线上排在第三的“新西兰”号上。我在海军部任职的大部分时间里,他任第三海务大臣,他杰出的才能发挥了难以估价的作用。他一直渴望获得能与他的军阶和职位相称的海军指挥权。他的愿望得到了满足,可是现在命运女神却以嘲弄和不可揣摩的姿态立刻出现在他的面前。起初他无法确定是否由他接管指挥权。权力从来没有正式移交给他。他不明白贝蒂上将为什么会突然急转向北。发现敌人潜水艇的事并没有向他报告。“攻击敌人的尾部”的信号在“雄狮”号上挂起时,“航向东北”的方向信号还未收到。因此,所有的战列巡洋舰把这两个信号视作一个,穆尔少将把信号解释为向被遗弃的孤单的“布吕歇尔”号发起进攻,当时这艘军舰正处于他的东北方向。无论是穆尔少将或是其他战列巡洋舰都没有见到“更紧地咬住敌人”这个信号。于是他也就容忍了他的导航舰“猛虎”号按照对贝蒂上将命令的同样误解继续沿她的航线行驶。“雄狮”号脱离方位线后将近一个小时,直到11点52分之前,他没有发布任何命令。【348】
整个作战因此变得支离破碎。英国的4艘战列巡洋舰全都停止了对撤退德舰的炮击,转而开始包围倒霉的“布吕歇尔”号,她已是千疮百孔,而且已被轻巡洋舰和“M”级驱逐舰缠住。到了12点10分,以拼死的勇气战斗到最后的“布吕歇尔”号终于翻倒沉入波浪之下。舰上将近1 200名官兵中有250名被英国的驱逐舰和轻巡洋舰救起;如果没有德国水上飞机的干扰,不分青红皂白地朝快要淹死的德国人和英国抢救人员扔炸弹,还有更多人能够获救。与此同时,冯·希珀上将被命运之神从几乎肯定的毁灭中解救出来,继续以最大速度朝80英里外的黑尔戈兰湾逃去,他留下来的3艘军舰中有两艘燃烧着熊熊大火,船上到处是遭毁坏的设备,挤满了伤亡人员。已经进入毁灭险境的德国战列巡洋舰中队就这样再一次逃脱。
根据海军部穆尔少将的上司们的意见,他当时所做的或未做的事情均已得到批准。他没有背离他的军舰接到的实际命令的严格含义。前面的命令没有被贝蒂最后发出的一个信号“更紧地咬住敌人”所纠正,似乎表明有某种穆尔少将不知道的理由导致我们这位最大胆的海军将领突然终止战斗。当“雄狮”号落后时,指挥权是何时真正交到他的手中的?要确定这一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对贝蒂上将的信任越大,他接受指挥权的过程就越慢,对改变航向穿越敌舰队后部的信号的印象就越深。这种考虑所占的时间有一刻钟可能就足够了,而一刻钟是一段很长的时间。军舰在追逐时或者只保持各自的位置,或者与其他军舰保持着一定的位置,此时只能允许极小的速度差异,一旦稍稍偏离平行的航线,距离很快就会拉开。一旦他确信自己已掌握了指挥权,确信贝蒂上将不再指挥,他肯定明白应恢复平行航线,重新追逐失踪的冯·希珀的军舰。但是他在进入有效射击距离之前肯定有长时间的耽误;他的中队本来始终可以更靠近黑尔戈兰湾和德国的公海舰队。
执掌高级指挥权的海军将领们在海战中要经受的考验,较之陆军将领们在陆上战斗中要经受的考验更为严峻。海军将领要亲自带领舰队,如同舰队中的任何人一样,他也会遭到大炮的猛轰,也要冒很大的危险;而陆军将领却别无选择,不管他愿意不愿意,他必须待在完全宁静的指挥部里,这个指挥部可能距离战场有10英里、15英里,甚至20英里。陆军将领必须依赖别人送上来的报告,这种报告来自旅部、师部和军部,在和参谋人员商量完以后,他的命令又通过同样的渠道传达下去;而海军将领则用自己的眼睛观察,用自己的嘴唇发布会导致整个重大事件发生变化的命令。海军军事行动的各个阶段彼此衔接,间隔时间只有两三分钟;然而在现代战争中,陆军司令可以过两三个小时,有时甚至要过几天才有必要做出新的决策。海军一旦加入海战,整个战局都掌握在海军将领或他的继任者手中,只要他还能够发信号;然而在陆地上打仗,只要进攻发动的钟点敲响,战局暂时几乎完全脱离了将领的控制。【349】【350】
陆战失败可以有上百个方法解释其原因和掩盖任何错误的后果。关于失败,最简单的处置方法就是第二天换一个方向或在不同的条件下继续进攻。但是在海战中绝没有第二次机会。敌人消失几个月,战斗也就过去了。海军将领每分钟口头发布的命令都永远记录在参战军舰的航海日志上。海军舰艇,除非其机械装置停止运转,否则就要准确而死板地服从由人的意志发出的指示。每艘军舰在每一时刻的航线与航速全都要记录下来。沉没的每艘军舰的价值都是众所周知的。沉舰的名单会被公布。人们制造了海图和罗盘,每艘军舰的位置和行动几乎可以精确无误地相对其他军舰位置标出。战场是平展的,几乎没有变化。在每一个点上都可以要求做出正确解释,在历史的强光下可以再现和分析当时的紧张场面。我们在做出判断时必须牢记这一点。
多格滩作战图(1915年1月24日)
虽然这些严峻的事情就此定局,但远远落在后面并相信追逐正在继续的贝蒂上将,决定离开受伤的“雄狮”号,他将他的旗帜悬挂在“进攻”号驱逐舰上,继续向前追赶还在交战的我方舰队。可是,中午过后不久他看到他的军舰迎着他回来。在得知剩余的敌人已经逃脱后,他感到十分懊丧,他命令恢复追击,然而现在没有机会取得成功。20或30分钟的宝贵时间已被耽搁,这就意味着与敌人的距离已经拉下两三万码。这是无法挽回的。意识到继续追逐已毫无用处,他只好返航驶向“雄狮”号,为这艘军舰提供安全保障,使她能顺利返回福斯湾。
“雄狮”号的情况有一阵子显得岌岌可危;她的速度降到了八节,她的倾侧程度增大,人们对她忧心忡忡。最后,她的蒸汽机变得根本不能产生蒸汽,只好让“无畏”号拖行,就这样开始她缓慢、漫长而危险地驶向福斯湾的归程。24日整整一夜、25日整整一天一夜,蒂里特准将率领的60艘驱逐舰都一直团团围绕着她,保护她免遭鱼雷或潜水艇的攻击。准将命令:“如果发现潜水艇就狠打猛轰,别管周围的军舰。”26日白天,“雄狮”号在众人的欢呼声中安然抵达,在罗赛斯抛锚。【351】
多格滩的胜利暂时中止了已开始聚合的、反对我掌管海军部的不友好动作。贺词从各方不断涌来,我们再次享受到我们应得的威望。“布吕歇尔”号被击沉,其他德国军舰遭到重创后逃跑,这些已被视为实实在在、无可争议的战果,确保了德国皇帝再次处于1914年8月28日战争开始后承受的阴暗情绪中。德国海军部的一切宏大计划再次完全被压制,除了潜艇战之外,将近15个月里北海以及全部领海都一直太平无事。中立国家将此次战役视作英国在海上至高无上地位的铁证;即便在国内,海军部也感到,人们的信心与善意明显增加。这带来了好处。
[1] 这份电报已发表在菲尔森·扬先生对此次军事行动的叙述中,见《与战列巡洋舰在一起》( With the Battle Cruisers )第174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