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协约国及整个世界来说,1915年注定是个灾难深重的年头。当时,战火虽已熊熊,但尚未失控;坐失控制战火之良机,这是1915年铸成的大错。自此,战火四处漫延,直至燃尽方息。自此,事态的发展已大大逸出人们有意识选择的范围。政府与个人全都遵循这场悲剧的节律,在绝望的暴力中蹒跚而颠踬地向前,并以愈益扩大的规模相互屠杀和浪费资源,直到造成的创伤影响人类社会的结构,这种创伤一个世纪也无法消失,可以想象,它对当今文明是灾难性的。然而,在1915年1月,糟糕的局面尚未不可收拾。事态发展本来可以掌握在人类手中,本来能够以正义和成果累累的胜利来结束一切,从而避免使全世界筋疲力尽,避免使各国山河破碎,帝国崩溃,欧洲毁灭。【297】
事实却非如此。人类无法轻易逃脱这场将自己卷入其中的灾难。自尊处处受羞辱,无处得到满足。惊人的成就达不到光辉的和谐,战士的牺牲得不到应有的奖赏。胜利的代价如此高昂,其结果几乎与失败无异。胜利者甚至得不到安全。从来没有“紧跟伟大的和平二字之后的平静”。 争斗的大震动之后,紧接的必然是战后一段时间虚弱无力的混乱。高尚的希望、深切的战友情谊和光荣的勇气在各国只能导致失望、希望幻灭和一蹶不振。各国人民遭受的痛苦与贫困可能制止战争,战败国的崩溃可能平息战火,但是他们的怨恨仍未缓和,他们的争执依旧得不到解决。有史以来在战场上取得的最全面的胜利却未能解决欧洲的问题,未能消除导致新战争的危险。
随着旧岁逝去,主要参战国之间在西线形成了陆、海战场的僵持局面。德国船队龟缩在防备森严的海港内,英国海军部欲诱其出港,却束手无策。战壕从阿尔卑斯山一直延续到海边,运动战已毫无可能。海军将领们完全信仰封锁策略;而陆军将领们则寄希望于消耗战,甚至更迫切,试图突破敌人的防线。在世界战争史上,修建这么一条延绵不断的战壕,可谓绝无仅有。350多英里长的防御工事由数百万大军严密防守,有数千门大炮予以支持,从瑞士前线延伸至北海。在10月与11月,当这些防线尚薄弱之际,德国的军队试图突破。他们损失惨重。法国与英国的总指挥部还得到命令,必须用铁丝网与战壕内架设的机枪严守阵地。【298】
鉴于现代火力的威力,40余年来正面进攻的方式已被放弃。在普法战争中,德国人取得的重大胜利是使用相当大兵力于某一翼采取广阔迂回战术的结果。在日俄战争中,胜利的一方同样采用此种战术。在辽阳,黑木将军的部队从俄军左翼发起攻击;在穆克丹,乃木将军的部队专门从亚瑟港调出,攻击俄军右翼。正面进攻如果得不到侧翼迂回的配合,肯定代价高昂且有失败的可能。然而此刻,在法国与佛兰德,在战史记载中第一次出现了没有两翼迂回的战局。迂回运动这一最古老的战术已不可能实行。中立地区与大海阻挡了战线的进一步延伸,各路大军近在咫尺,虎视眈眈,却一筹莫展。
在这种形势下,法军最高指挥部协同英军再次求助于无望的正面进攻战术,尽管它已因以往的痛苦教训而被丢弃。同时,自日俄战争以后,现代兵器的火力已成倍增强,而且与日俱增。再者,由于使用了铁丝网,为摧毁它炮轰的时间就需要延长,这有效地防止了突袭的机会。在那段时期,法国战场上根本不可能进攻得手;战线中央无法突破,又无两翼可供迂回。面对这种僵持局面,兵法已无能为力;将领们及其参谋部除了正面进攻已经无计可施,而正面进攻却是他们的经验与训练所无法接受的。他们除了打消耗战别无良策。【299】
战争中唯消耗战最为血腥,谋略中唯正面进攻最为下策。由于法、英两国军事当局采取这两种残酷的应急办法,在连续三年中消耗了他们国家中男子的精华。但消耗战造成的残酷屠杀对交战双方不是均等的。1915年、1916年与1917年英、法为其进攻付出的代价,几乎每次都大大超过取防守态势的德国,总的代价肯定远高于德国。情况不是一命抵一命的交换的对等。英、法军队往往需要牺牲两条甚至三条性命才能消灭一个敌人,严酷的数字最终证明,协约国到最后仍有数百万牺牲者的差额。职业军人以此种教条驱使勇敢而且服从命令的热血青年献身沙场,这在后代人看来不仅可怕而且不可思议。
这是数百万人的受难、伤残或灭绝的真实故事,是整整一代人中所有最杰出、最高尚者牺牲的真实故事。今天我们生活在其中的这个支离破碎的世界,便是这些可怕事件的继承者。然而,避免这场屠杀,缩短这场灾难的办法是始终存在的。战线两翼原本可以找到迂回的地区;防线原本可以利用其他计策将其突破;这些计策原是可以找到和仁慈地实施的,这不需要违背任何军事艺术的原理,只需要真正理解军事原理并根据实情正确运用。
取胜之道在于杀戮与策略。将领对策略贡献越大,他就越显伟大,要求的杀戮就会越少。把“消耗战”奉为至上的理论,与历史相抵触,为自古以来的名将所不屑。被认为军事艺术中之杰作的战役,几乎无一不是具备战术变化的战役,通过这些战役将领们得以英名卓著,而敌人常发现打败自己的是某种新奇的应急手段或计策,是某种奇特的、迅速的、意想不到的突破或计谋。在许多此类战役中,胜方遭受的损失总是微小的。伟大的将帅不仅需要广博的常识、丰富的推理能力和想象力,而且需要一点巧妙的花招、一点创新和一点奸诈,从而迷惑敌人、击败敌人。军事领导人之所以能得以重用,就是因为他们具有这些能确保胜利、避免杀戮的天赋,而他们的军事艺术也正是因此而被人推崇备至。如果他们的军事艺术只是一种单纯的生命交换和最后清点死伤人数的沉闷过程,那么军事领导人在世人心目中的地位就会大大降低。【300】
战争过程中会采用多种策略,有些只发生在战场上;有些发生在敌人两侧,或后方的远处。时间策略、外交策略、机械策略、心理策略;所有这些策略虽远离战场,但对战场上的胜败有着至关重大的影响,其目的无非是寻找避免纯粹的屠杀、完成主要使命的较容易的途径。越着眼于高处,政治与战略的区别就越小。在最高层,真正的政治与战略是一件事。将结盟的国家拖入战场的策略,其功劳不亚于打赢一场大仗。若能用安抚或威慑吓服手段使某个危险国家保持中立,其价值高于抢占一个战略要点。可悲的是,我们在战争开始时缺乏一个交流中心,用以确定这些不同的相对价值从而适当处理。协约国军政要员在1915年1月召开过一次冗长的会议,那次大会原本可以让我们免遭难以估算的不幸。依靠通信解决不了问题。首脑人物必须聚集在一起,计划必须要协调一致。而事实却相反,协约各国各行其是,只是或多或少地把消息通知别的国家。各国的陆、海军都是各自为战。战争问题应被视作是一个整体问题,但却被来自许多不同方面的互不相关的观点扯拉。战争不知道法、俄和英盟国间的明确分界线,不知道陆、海、空三军种间的分界线,不知道取得胜利与获得同盟之间的区别,不知道供应人员与战斗人员的区别,不知道宣传与战争机器的区别,事实上战争只是在一段特定时期发挥作用的所有力量与压力的总和,而它却被零星地处理着。对这场战争的研究、思考、指挥与行动在达到甚至是不很完整的统一之前,人们接受数年的残酷教训是必要的。我们不能完全根据结局来评判战争初期的人们。教训与苦难是在所难免的,但是那些最不善于汲取教训的人并不是遭受苦难最深的。【301】
如果说西线已形成完全的僵局,东线的战况却日趋吃紧。笔者有必要简短回述一下东线的情况。
1914年8月,德国人集中其五分之四的兵力对付法国,而留守东线阻挡俄军的兵力只有几个师;人们怀有极大希望,希望这一点微弱兵力将被俄军击溃或被迫撤退,德国会因此而遭受来自东面的不断入侵。在马恩河战役前的最困难时候,我们已不得不考虑巴黎陷落与沿卢瓦尔河进行拼死抵抗的前景,此时我们能安慰自己的是相信俄国大军会席卷但泽,席卷布雷斯劳,向前进入德意志帝国的心脏。我们指望东线不断增大的压力可以缓解西线的局势,可以迫使德国撤回入侵的军队以保卫本土。我们看到,在战争爆发后的两个星期里,由于沙皇忠诚的指挥和俄国军队与人民的奋勇精神,俄军迅速攻入东普鲁士。我们知道这场攻势触及了德国总参谋部的神经,促使他们在马恩河战役前的危急时刻从德国右翼的比利时撤出了两个军团。俄国的这场攻势是否对战争的胜败产生了决定性影响,这有待商榷。如果确实产生了决定性影响,等到这一代忘恩负义的人都离开人世之后,应该对沙皇及其士兵表示致敬。
但是俄国人为此辉煌成就付出了可怕的代价,双方军队在东线一交火,人们便发现俄军虽然骁勇、虽然势众,却远远不能与指挥有方、讲究科学、纪律严明的德军相匹敌。由20个骑兵师与步兵师组成的伦嫩坎普夫集团军和由15个师组成的萨姆索诺夫集团军迎击14个德国师。德军规模虽小,却是一支可靠的劲旅,其统帅便是刚占领列日、初露锋芒的兴登堡少将,当时他还鲜为人知,但他的名字将与历史上的名将并列。经过两场恶战,即坦嫩贝格战役(8月25—31日)与马祖里湖区战役(9月5—15日),萨姆索诺夫集团军被击溃,十万将士或阵亡,或被俘,而伦嫩坎普夫集团军也遭重创。兴登堡与鲁登道夫的大胆配合使得两支实力强于他们的大军在两周稍多一点时间内便被击溃。此事令世人非常震惊,以致对此的唯一解释是似乎有人叛国投敌。然而,历史强调的是结果,而我们当时面对的正是这些事实。【302】
即便俄国军队起初士气高昂和装备完善,也不是德国人的对手,但对付奥匈帝国的杂牌军,俄军却呈现出绝对优势。尽管在北方的坦嫩贝格与马祖里湖区两次战役中均遭失败,俄军仍旧攻入了加利西亚,在辽阔的土地上进行了一连串混战之后,俄军在被称为伦贝格战役的战斗中取得了实质性的胜利。这场胜利掩盖并且部分抵消了北方战场上的灾难。事实上,由于法、英两国对加利西亚之战的胜利大肆渲染报道,东普鲁士战场上的灾难便被人淡忘了。兴登堡与鲁登道夫向溃败的奥地利军队伸出了救援之手,帮助他们加强与重整防线。随即开始了降临东线的冬季战事。在波兰与加利西亚的泥泞雪地里,俄军与对手进行着奋勇拼搏,漫长的防线随着运气的好坏而时进时退。马恩河战役后,德军在法国的形势、以及10月与11月期间朝英吉利海峡各港口的大幅度推进,已不允许他们撤出西线军队增援东线。一贯强硬的鲁登道夫组织了首次对华沙的进攻,但结果却证明他心有余而力不足。尼古拉大公顽强机智地挡住了他,波兰的冬天困住了进攻的德军,其境遇难以形诸笔墨。此时,德军再次展现出可靠的素质与高超的指挥,他们不止一次被几乎数倍的敌军围困,但每次他们都能凭借严格的军纪与决心杀出重围。对奥地利人,俄军依旧步步紧逼。1914年11月,尼古拉大公仍能计划向前推进,穿越西里西亚,攻入德国的心脏地区。
但是此时厄运却不期而至。俄军参战时备有5 000门大炮,500万发炮弹。在头三个月的战斗中,俄军每天平均发射45 000发炮弹。而俄国的工厂每月生产的炮弹数量不超过35 000枚。到了1914年12月初,原先储备的炮弹还不到30万枚,仅仅是一个星期的需求量。正当俄国陆军需要炮兵大力支援之际,他们的大炮却突然无声无息了。步枪的短缺也同样严重。经过头三个月不停地拼杀混战,550万支步枪中已有100多万支或丢失,或被夺走,或被损坏。到了年底,已有135万俄军战死、受伤或被俘。俄国的兵营里挤满了强健的壮丁。80万受过训练的新兵正整装待发奔赴前线,但是武器却发不到他们手中。俄军的炮兵连全都没有了炮弹;俄军的战斗力被削弱了三分之一。要补充炮弹必须等好几个月;要供应足够的步枪以弥补每天的耗损,则需要等更长的时间。此时的俄军已陷于残废瘫痪的境地,只得等待与忍受来自对手的报复。这就是开战之后第一个圣诞节前夕俄国及其协约国面临的局势。【303】
在俄军总部,英国政府派驻了一名洞察力非常敏锐的代表——诺克斯上校。这位上校在11月和12月期间揭露并汇报了上面叙述的这些情况。陆军部长苏霍姆里诺夫将军可以盲目乐观、昧着良心坚持;彼得格勒的参谋部可以声称“军火的消耗速度并不足担心”,并以此回答霞飞将军9月底表示的忧虑;尼古拉大公本人可能由于专心于具体作战指挥而没有意识到他脚下的大地已开始晃动;但是俄国政府的可怕秘密已被诺克斯无情地发现与揭穿。他撰写了一系列一目了然、铁面无私的急信,向英国政府披露了现状。1914年的最后几周里,我们的周围已是险象环生。
俄军在重新武装之前仿佛随时有可能被击垮。西线依旧维持着僵局,霞飞依旧坚持“Je les grignote”(蚕食政策),他的参谋部还在策划春季向德军防线发起正面进攻,此时有不竭兵源和粮食资源的俄国,却有可能完全崩溃,或被迫单方面媾和。如果那样,日耳曼大军的整个重量转瞬便会全部落到已备受压迫的法军与没有准备的英国陆军身上,协约国必定会长期处于虚弱无力、不敢出战和撤退的境地。
人们无法评估这一阶段的灾难事件。东线虽然表面上有一条连续不断的防线,但是该防线与西线大不相同。在东线,防线的距离要长得多,通讯状况也差得多。防线的两端防守薄弱,任何决定性进攻都可能使防线向后凸出或崩溃。俄军在几乎没有炮火支援、机枪寥寥无几、步枪数量不断减少的情况下,如何能守住他们的防线?而且,正当俄国的悲惨处境日渐明显,各类武器弹药不断减少之际,土耳其又向俄国发起进攻,迫使俄国在11月份在高加索建立新战线,抵御前进的土耳其军队。【304】
然而,俄国有一个最大的优势,即国土辽阔。幅员辽阔为俄军撤退提供了几乎是无限的可能性,而明智及时的撤退又为俄军确保了生死攸关的喘息空间。正如1812年一样,俄军可能再一次安然无恙地退入帝国的腹地,同时始终在他们防线前拖住大量的敌人。入侵者有可能再一次被诱入俄国的辽阔大地,而同时全世界的工厂可以开工生产武器,以供应和装备俄军。形势虽然糟糕,但不见得不可收拾。只要在艰难困苦面前俄国人的意志力不被击垮,只要俄国人能受鼓励追求胜利,只要俄国与西方各协约国能建立亲密持久的联系,那么,在1915年年底前她完全可以恢复元气。
就在这个基础上,1915年的战略与政策可以单独研究。
战争问题的实质并没有因为其规模巨大而改变。中欧各国的战线从北海到爱琴海,又断续地延伸到苏伊士运河以东,但是这条战线与一支小部队横跨地峡构筑的战线从原则上说毕竟并无两样。只要法国被视为一个自给自足的场域,就会陷入一个彻底的僵局,有德国入侵的前线地带既无法被穿破,亦不能被转移。但是如果我们纵观战争的全局,这场大战就像一次战役,英国海军一旦发挥海上威力,协约国就有机会开展意义深远的迂回运动。这种迂回运动规模宏大、运作复杂,其本身相当于整个战争。它需要庞大的陆军,从任何其他战争看,其数量也可算相当大。它有赖于海军力量,它要求有属于它自己的、完整的外交政策。【305】
每当法国的最高统帅部抱怨敌军两翼无懈可击时,日耳曼帝国的两翼实际上已脆弱不堪。由此可见,1915年初的战争局势有三大特点:其一,作为中心舞台的法国形成僵局;其二,在俄国被压垮之前迫切需要摆脱这一僵局;其三,在两翼运用两栖作战与施展政治谋略,有摆脱这一僵局的可能性。
说到此处,我们不妨看一下战线的两翼。
北翼的居民由多个弱小民族组成,他们不仅刚健,而且有教养。所有这些民族都慑于德国的强大,与德国有多方面的联系;但他们都敏锐地知道,德国的胜利将使他们降为征服者的附属国;比利时遭遇的命运令他们不寒而栗。荷兰已动员起来全副武装,担心地守卫着她的边疆。丹麦是通往波罗的海的必由之路,当时实际上毫无防守。挪威与瑞典对俄国的忧惧不亚于对德国的忧惧。如果不能对这些国家提供海陆防卫并将他们的力量联合起来,那么就不应该促使其中任何一国卷入战争。如果能做到这一点,德国的处境就岌岌可危了。荷兰的军队不可低估。荷兰的一些岛屿可以为英国海军提供无比可贵的战略优势。丹麦可以为英国舰队打开通往波罗的海之门;而协约国控制波罗的海就意味着可以与俄国建立直接联系。如此一来,封锁就完全形成,整个德国北部就会时常面临着俄国从海上入侵的威胁。
南翼方面更值得注意。位于此处的塞尔维亚人发挥英雄气概,曾两度击退奥地利入侵者。而位于此处的土耳其才向协约国宣战不久,就表现得既虚弱又不团结,而且组织紊乱。巴尔干半岛上的三个好战国家,即希腊、塞尔维亚与罗马尼亚,她们由于憎恨不久前的战争,从第四国保加利亚分裂出去;但是这四个国家都是土耳其与奥地利的天敌,同时又是英国的传统朋友。这四国共拥有正规军达110万之多(塞尔维亚25万,希腊20万,保加利亚30万,罗马尼亚35万);她们的全部军事人力的资源当然更多。她们摆脱了土耳其人几个世纪的压迫。只有在土耳其与奥地利受损害的情况下,她们才有可能扩张。塞尔维亚已经为生存对奥地利作战;罗马尼亚觊觎奥匈帝国的特兰西瓦尼亚;保加利亚对阿德里安堡、埃诺斯—米迪亚一线,当然还有君士坦丁堡垂涎三尺;同时,希腊则眼见其大量同胞依旧忍受着土耳其的奴役,在土耳其帝国的一些最美丽的省份与岛屿上的主要居民都是希腊族人。如果能诱导四个国家忘掉内部争吵,共同参加由英国领导的反土耳其与奥地利的战争,土耳其肯定会迅速垮台。土耳其与其盟国的联系便会被完全切断,她将被迫在1915年寻求单独媾和。巴尔干联盟便可在次年集中全部力量直捣奥地利的南部。如果我们认为土耳其帝国的战斗力大致为70万人,那么这70万敌对力量应该被抹掉,同时我方再增加近100万巴尔干军队,这将意味着在对德国与奥地利的力量对比上我方增加了约170万军队,亦即我们将减少70万反对我们的军队,增加100万我们一方的军队。争取这种战斗力的转移无疑是军事上的首选目标。【306】
而且,巴尔干国家携手进攻土耳其,意大利对此不会漠不关心,这也是肯定的。我们知道,意大利对协约国,尤其对英国极为友好。她也是奥地利的宿敌,并对巴尔干半岛、土耳其帝国以及土耳其岛屿有巨大兴趣。英国如能在世界的这一地区大显身手,意大利完全可能成为协约国的一流盟友,带着约200万大军直接加入大战。
两栖突袭或入侵的成败取决于能否将压倒守方的优势攻击力量及时运抵目的地,以及能否给予进攻部队比敌人更快的持续增援。在这场进攻中,防守一方处于大为不利的地位。即便出征部队已经登船出海,人们依旧难以断定突袭地点会选在何处。虽然中欧各国在内线作战,但这种优势抵不过海军所具有的机动性优越。例如,1915年英国可以在任何时候将25万军队(如果能获得那么多军队)送往地中海东岸的合适地点,所需时间之短与运送相等数量的德国军队或奥地利军队一样。而且,地点的选择直到最后一分钟对敌人来说也是个谜。毫无疑问,敌人无疑知道我方正在调兵遣将,集结部队登船出海。但他们无从得知部队是要北上或是南下。情况不明自然也就无法事先精密安排。两栖进攻部队可以制定多个计划,直到最后时刻再决定使用哪一个。进攻部队可以声东击西,可以在最后关头改变主意,可以充分运用战争中已知的虚虚实实的战术。因此,如果防守一方加强了北翼的力量,那就转而攻击南翼,反之亦然。因而,防守一方实际上只有等到挨打后才知道该做什么。此时,只有到此时才能将部队运往战场。即使道路畅通无阻——南翼的道路不畅通——没有几个月的时间,是无法将大量的军队与补给运往一个新战场并组织作战的。在战争的间歇期,海上入侵部队能有何作为?他们能占领哪些土地?能夺取哪些阵地?能构筑什么样的防御工事?能积存多少军火弹药?他们能击败或消灭多少地方武装?他们能与谁结成同盟军?所有这些都是在1915年春夏之际有待我们抉择的问题。【307】
随着战争的进展,机会不断减少,困难不断增加。到了战争的后期,为确保南方战场速胜而必需的军队规模已超越精疲力竭的英国商船的运输能力。甚至两栖部队的海上作战能力也是有限的。由于负担日益加重和不断遭受攻击与损失,两栖部队的局限性渐渐明显。但是,1915年它还是拥有压倒性的力量,有绝佳的机会。
在此斗争关键时刻,军方事实上制定了两个使用海上力量摆脱西线死伤累累僵局的伟大方案。两个方案均是为了攻入并控制被陆地包围的水域,这些水域保护了日耳曼军队的两翼。这两个方案实施后可以与俄国建立直接联系,并将我们的东方盟友从可怕的孤立中解脱出来。两个方案均会对一批中立国家产生重大影响。两个方案若是成功,将大大消耗日耳曼帝国的资源。我们是否应求助于荷兰、丹麦、挪威和瑞典,或希腊、保加利亚和罗马尼亚?我们是否应突破波罗的海的狭长地区或在君士坦丁堡穿越达达尼尔海峡而进入黑海?【308】
毫无疑问,所有这些行动方案不仅对于执行者而且对于制定者都具有风险。为此人们要做出规模巨大的紧张努力和付出一定的代价。这些风险、努力和行动的代价必须与不行动的危险与后果作比较。英国舰队突破波罗的海或穿越达达尼尔海峡的计划被认为“不安全”或不实际而遭到否决,入侵石勒苏益格—荷尔斯泰因的计划或派一支军队进入巴尔干半岛或加利波利的计划因“不完善”而遭到指责。但是,读者一定还记着发生在洛斯—香槟、索姆与帕斯琴德尔的几场血腥杀戮;读者一定还记着1917年和1918年3月21日发生在卡波雷托几乎致命的灾难;读者一定还记着俄国的崩溃、革命和退出战争;读者一定还记着1917年潜艇战造成的可怕灾祸。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寻找通往胜利捷径的所有计划(采用突然的和复杂的策略或计谋)才能单独有效地提出来。
但是,要了解本文所揭示的这两个复杂而有争议的方案的关键,应先将某些实际前提予以阐明。如果这些前提能获得理解与认同,其余的也就能顺理成章地被接受,每种思想也有其合适的位置和正确的关系。因此,我将这些前提归类如下:【309】
陆上作战。
1.决战战场系指在任何特定时间可取得重大结果的战场。主战场系指主力部队或舰队集结的地区。这种地区并不是在所有时候都是决战战场。
2.如果不能从正面或中央突破敌军,就应从其侧翼迂回。如果侧翼位于海边,就应依靠海军力量开展两栖战术进行迂回。
3.应选择防守最薄弱的战略点展开攻击,而不要攻击防守最严密之处。
4.面对敌对联盟,一旦确定无法击败其中最强者,并且确定最强者没有最弱者不能继续存在,那么就应该攻击最弱者。
5.不可轻易发动陆地攻势,除非已具备了展开攻势的行之有效的手段——人数优势、出其不意、军火充足或机械装备充足。
海上作战。
1.除非为了海上决战,主力舰队不得为任何目的冒险。
2.海战决策应尽早做出。
3.海军应积极运用其多余力量援助陆军。
整个战争时期我自始至终以这些基本原则为指导。当然,这些原则与占主导地位的军事观点背道而驰,并且在一定程度上偏离了海军实情。事态的发展在何种程度上证实了这些原则的正确,这必须由他人判断;但是战争的历史将提供许多事例,说明这些原则被战斗双方所采用或摒弃,以及这些原则被采用或被摒弃之后所产生的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