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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節
版本與版本學

古代用以書寫的木片通稱爲版或板。漢王充云:“斷木爲槧,析之爲版,刀加刮削,乃成奏牘。” 許慎也説:“牘,書版也。”

因爲供書寫用的木片呈方形,所以又稱方。《莊子·天下篇》:“惠施多方,其書五車。”《儀禮·聘禮》:“百名以上書於策,不及百名書於方。”鄭玄注云:“名,書文也,今謂之字。策,簡也;方,板也。”

方、板作爲書寫工具有時也連稱,故賈公彦疏又釋鄭注云:“云方板者,以其百名以下,書之於方,若今之祝板。不假連編之策,一板書盡,故言‘方,板也’。” 直到唐代,還用方板記事,如李賀《感諷五首》之一云:“越婦未織作,吴蠶始蠕蠕。縣官騎馬來,獰色虯紫鬚。懷中一方板,板上數行書。”

同簡比起來,方版容納的字數要多一些。《春秋序》云:“大事書之於策,小事簡牘而已。”孔穎達疏曰:“簡之所容,一行字耳。牘乃方版,版廣於簡,可以並容數行。凡爲書,字有多有少。一行可盡者,書之於簡;數行乃盡者,書之於方;方所不容者,乃書於策。” 對於方版與簡策的使用繫於文字之多寡,説得十分清楚。

雕版印書之法通行以後,版或板的含義逐漸演變爲經雕刻後供印書用的版片。如唐馮宿《禁版印時憲書奏》云:“準敕,禁斷印曆日版。劍南兩川及淮南道,皆以版印曆日鬻於市。每歲司天臺未奏頒下新曆,其印曆已滿天下,有乖敬授之道。” 宋代以後,雕版印刷事業日益興盛,版或板作爲供印書用的版片的含義更加明顯。宋王應麟稱:“自太祖平定四方,天下之書悉歸藏室。太宗、真宗訪求遺逸,小則償以金帛,大則授之以官。又經書未有板者,悉令刊刻,由是大備,起秘閣貯之禁中。” 這種板片隨着印刷事業的發展,也就可以作爲公私財産進行移交或出售。如陸心源《皕宋樓藏書志》卷三十二載有元馮福京《昌國州圖志》七卷,福京跋後有字數行云:“《昌國州圖志》板五十六片,雙面五十四,單面二,計印紙一百零十副,永爲昌國州官物,相沿交割者。大德二年(一二九八)十一月長至日畢工。”版片作爲私有財産,當然會出現易主現象。杜信孚曾指出:《吴越春秋音注》十卷“目録後有‘萬曆丙戌(一五八六)之秋武林馮念祖重梓於卧龍山房’三行牌記。該書版片易主,轉給楊爾曾。楊氏重印時,將牌記改爲‘萬曆辛丑(一六〇一)之秋楊爾曾重梓於卧龍山房’”。

因爲板雕好後,在印刷時需要上墨,所以又稱墨板。宋朱翌云:“雕印文字,唐以前無之。唐末,益州始有墨板。後唐方鏤九經,悉收人間所有經史,以鏤板爲正。” 宋《國史藝文志》也指出:“唐末益州始有墨板,多術數、字學小書。”

本的原義爲樹根。許慎云:“木下曰本,從木,一在其下。” 引申其義,則據以校書的書的原本也可稱本。《北齊書·樊遜傳》:

(天保)七年(五五六),詔令校定群書……遜乃議曰:“按漢中壘校尉劉向受詔校書,每一書竟,表上,輒云臣向書、長水校尉臣參書,太史公、太常博士書,中外書合若干本以相比校,然後殺青。”

這“合若干本”的“本”就是用來校書的原本。《隋書·經籍志》總序亦云:“隋開皇三年(五八三),祕書監牛弘,表請分遣使人搜訪異本。每書一卷,賞絹一匹,校寫既定,本即歸主。” 顯然,這裏的“本”也指據以校寫的原本。

在通常情況下,本即指書。《顔氏家訓·書證篇》:“《漢書》:‘田肯賀上。’江南本皆作‘宵’字。沛國劉顯博覽經籍,偏精班《漢》,梁代謂之漢聖。顯子臻,不墜家業,讀班史呼爲田肯。梁元帝嘗問之,答曰:‘此無義可求,但臣家舊本以雌黄改“宵”爲“肯”。’元帝無以難之。吾至江北,見本爲肯。” 這段話中的“江南本”,指流傳在江南的《漢書》;“江北本”,指流傳在江北的《漢書》;“臣家舊本”,指劉臻先世所收藏的《漢書》。其義甚明。

因爲本即指書,所以書本二字往往連用。《顔氏家訓·書證篇》復云:

《後漢書》:酷吏樊曄爲天水郡守,涼州爲之歌曰:“寧見乳虎穴,不入曄城寺。”而江南書本,“穴”皆誤作“六”,學士因循,迷而不寤。夫虎豹穴居,事之較者,所以班超云:不探虎穴,安得虎子。寧當論其六七耶?

又《漢書·賈鄒枚路傳》有云:“路温舒……爲山邑丞,坐法免,復爲郡吏。”師古曰:“山邑不知其處,今流俗書本云常山石邑丞,後人妄加‘石’字耳。” 皆其證。

隨着印刷術的發達,本與書本的含義逐漸同於版本。例如南宋岳珂撰《相臺書塾刊正九經三傳沿革例》專設《書本》一例,並列舉了唐石刻本、晉天福銅板本、京師大字舊本、紹興初監本等二十三本。岳珂所謂書本實即版本。

宋代雕版印書盛行,“版本”二字從北宋以來便被用來專指雕版所印之書。正如葉德輝所説:“雕板謂之板,藏本謂之本。藏本者,官私所藏,未雕之善本也。自雕板盛行,於是板本二字合爲一名。” 如《宋史·邢昺傳》云:景德二年(一〇〇五),“上幸國子監閲庫書,問昺經版幾何?昺曰:‘國初不及四千,今十餘萬,經、傳、正義皆具。臣少從師業儒時,經具有疏者,百無一二,蓋力不能傳寫。今板本大備,士庶家皆有之。’” 又沈括指出:“板印書籍,唐人尚未盛爲之。自馮瀛王始印《五經》,已後典籍,皆爲板本。” 葉夢得亦云:

五代時馮道始奏請官鏤六經版印行。國朝淳化中,復以《史記》、前後《漢》付有司摹印。自是書籍刊鏤者益多,士大夫不復以藏書爲意。學者易於得書,其誦讀亦因滅裂。然版本初不是正,不無訛誤。世既一以版本爲正,而藏本日亡,其訛謬者遂不可正,甚可惜也。

邢、沈北宋人,葉南宋人,可見版本之稱在宋代已確立,且其含義乃對寫本而言。

作爲版本學的專有名詞,則版本是指同一部書在寫作、編輯、傳抄、刻版、排版、裝訂乃至流通過程中所産生的各種形態的本子。正如王欣夫所説:“所謂版本,並不限於雕版印刷的書籍,而實際上包括没有雕版印刷以前的寫本和以後的鈔本、稿本在内。”

早在漢代,劉向等就已經注意到版本的差别,並且利用各種不同的版本爲校書服務。從劉向《别録》所僅留的幾篇書録中,可以看出他們在校書時就已利用了中書、太常書、太史書、臣向書、臣參書、大中大夫卜圭書、射聲校尉立書等各種不同的版本。《漢書·河間獻王傳》云:“河間獻王德,以孝景前二年立。修學好古,實事求是。從民得善書,必爲好寫與之,留其真,加金帛賜以招之。繇是四方道術之人,不遠千里,或有先祖舊書,多奉以奏獻王者,故得書與漢朝等。” 這是藏書重視舊本的最早事例。在讀書時,人們也早就注意到了版本的差别。《顔氏家訓·書證篇》:“《詩》云:‘有杕之杜’,江南本並木傍施大。……而河北本皆爲夷狄之狄,讀亦如字,此大誤也。”曹丕在贈書時也因人而異其本。《三國志·魏書·文帝紀》注引胡冲《吴曆》云:“帝以素書所著《典論》及詩賦餉孫權,又以紙寫一通與張昭。” 可見人們早就運用版本知識從事校書、讀書、藏書乃至贈書活動了。

什麽叫版本學?葉德輝認爲:“私家之藏,自宋尤袤遂初堂,明毛晉汲古閣,及康、雍、乾、嘉以來各藏書家,齗齗於宋元舊鈔,是爲板本之學。”

很顯然,這個定義是太窄了。所以顧廷龍補充説:

講究宋元舊刻,固然是“版本之學”的一項内容。但是在雕版以前的簡策、縑素,一寫再寫,不也就是不同版本嗎?現代鉛印和影印的出版物,一版再版,不也又是不同版本嗎?依我看來,版本的含義實爲一種書的各種不同的本子,古今中外的圖書,普遍存在這種現象,並不僅僅限於宋、元古籍。

在九世紀以前,經過不斷的傳寫,在印刷術發明以後,經過不斷的刻印,因而産生了各種不同本子。有了許多不同本子,就出現了文字、印刷、裝幀等等各方面的許多差異。研究這些差異,並從錯綜複雜的現象中找出其規律,這就形成了“版本之學”。他還指出:“版本學的内容實在是相當豐富的,如關於圖書版本的發生和發展,各個本子的異同優劣,製版和印刷的技術,版本的鑒别,裝訂的演變,以及研究版本學的歷史等等,應該可以成爲一門專門的科學。” 顧廷龍對版本學的認識已比葉德輝全面得多,而在傳播媒介日益發達的今天,推而廣之,則以録音帶、録像帶形式所構成的音像型書籍,也未嘗不可以包括在版本學範圍之内。至於本書的研究對象,則以古籍版本爲主,其主要内容是探討古籍的版本源流,研究古籍版本的異同優劣,鑒定古籍版本的真僞等問題。

總的説來,版本學所研究的内容無不與書的物質形態有關,因此可以概括地説版本學是研究書的物質形態的科學,是校讎學的起點。 mgqrqZNUmrwwOHYX2oqfv7HL/PxGQwndE+iFr5VfUsq62Tn6SrgZ8OngcaCiv2s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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