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字的本義是眼睛。眼睛是複數,所以人們便用它來標誌複數的事物。如《論語》:“顔淵問仁。子曰:‘克己復禮爲仁。’……顔淵曰:‘請問其目?’子曰:‘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 孔子的回答就是克己復禮的項目。録字是录字的或體,原指刻木時發出的聲音,引申就有記録之義。如《周禮》:“職幣掌式法以斂官府都鄙,與凡用邦財者之幣,振掌事者之餘財,皆辨其物而奠其録,以書楬之。” 末二句是説政府財物都要登記,寫在牌上。
這兩個詞用在目録學中,目指一書的篇名或群書的書名,録指叙録,即對一篇詩文或一部書的内容所作的提要。兩者合在一起,就是目録。但它們在古代著作中,有時分指,有時也通用和兼包。凡是開列一書的篇名,並對此書中每篇各作一提要,或僅對此書全書作一提要者,我們稱之爲一書之目録。凡是開列許多書名,而以或簡單或複雜的形式編寫出來的,則爲群書之目録,儘管後者是目録學的主要研究對象,但前者却出現得更早,爲後者所繼承和發展。
《隋書·經籍志》史部目録類序云:“古者史官既司典籍,蓋有目録以爲綱紀,體制堙滅,不可復知。孔子删《書》,别爲之序。韓、毛二《詩》,亦皆相類。漢時劉向《别録》、劉歆《七略》,剖析條流,各有其部,推尋事迹,疑則古之制也。”這段話指出古代史官通過目録來管理典籍,目録包括《書序》《詩序》等一書之目録,也包括《别録》《七略》等群書之目録,而群書之目録是由一書之目録發展來的。余嘉錫曾明確指出:“目録之學,由來尚矣!《詩》《書》之《序》,即其萌芽。” 並指出:“目録之體,起於《詩》《書》之《序》。”
漢劉歆《七略》云:“《尚書》有青絲編目録。” 可見,早在西漢,獨立成篇的《尚書》目録確實在流行着。《周禮·春官·外史》云:“外史掌書外令,掌四方之志,掌三皇五帝之書,掌達書名于四方。若以書使于四方,則書其令。”可見“書名”與“書”還是有區别的,該“書名”顯然指書的目録,而非書本身。宋林之奇説:“《書序》本自爲一篇,蓋是歷代史官相傳以爲書之總目。吾夫子因而討論是正之……其文多因史官之舊。” 故清朱彝尊稱:“《周官》外史之職,掌達書名于四方,此《書》必有《序》,而今百篇之《序》,即外史所以達四方者,其由來也古矣。” 現存《書序》還存在着一些問題,説它就是“外史所以達四方者”顯然不够準確,説它是《尚書》目録大體上是不錯的。
《漢書·藝文志》六藝略詩類序云:“古有采詩之官,王者所以觀風俗、知得失,自考正也。”周代的采詩之官就是太師,《禮記·王制》云:“天子五年一巡狩。歲二月,東巡狩……命大師陳詩以觀民風。”《漢書·食貨志》亦云:“孟春之月,群居者將散,行人振木鐸徇于路,以采詩獻之大師,比其音律,以聞于天子。故曰:王者不窺牖户而知天下。”太師不僅負責采詩,還要負責爲每首詩確定篇名,以利於相互區别,還要“比其音律”,確定篇章數;爲便於瞭解詩的内容,還要爲各詩寫一句簡單的内容提要;還要對所采集到的詩進行篩選,並進行分類編排。這樣便形成了《詩》的最初的一書之目録。而保存至今的《詩序》則經過了魯國的太師、孔子,以及毛亨、毛萇、衛宏等人的加工,已不符合原貌,但是稱其爲《詩經》一書之目録,也還是適合的。
一書之目録作爲本書的組成部分,是附本書以行的。古書以簡或帛寫,編簡爲篇,卷帛成卷,都不能太長,所容納的字數也就有限。每部較大的著作,都必須分成若干篇或卷。全書完成,然後編定目録,所以它們都在全書之末。今本《周易》經文後有《序卦》一篇,説明六十四卦相次相承之義,可能是現存最早的一書之目録。所以清人盧文弨説:“吾以爲:《易》之《序卦傳》非即六十四卦之目録歟?《史》《漢》諸序,殆昉於此。” 所謂《史》《漢》諸序,是指《史記》末篇《太史公自序》和《漢書》末篇《叙傳》。在這兩篇序中,司馬遷和班固不但叙述了自己的家世,還將全書各篇名目,按次序逐一排列,並對其内容與評議作了簡要的提示。今據二書各録一例如次:
桀、紂失其道而湯、武作,周失其道而《春秋》作。秦失其政,而陳涉發迹,諸侯作難,風起雲蒸,卒亡秦族。天下之端,自涉發難。作《陳涉世家》第十八。
伏羲畫卦,書契後作。虞夏商周,孔纂其業,篹《書》删《詩》,綴《禮》正《樂》,彖系大《易》,因史立法。六學既登,遭世罔弘,群言紛亂,諸子相騰。秦人是滅,漢修其缺,劉向司籍,九流以别。爰著目録,略序洪烈。述《藝文志》第十。
古書的目録,本位於全書之後,隨着印刷術的發明,印刷條件的進步,書册制度的變化,爲了便於翻檢,人們便將其由後移前,成爲今天通行的樣子。(與每部書編著完成之後才編定全書目録相同,古代每篇詩文也是在完成後才加題目的,所以也在正文後面。今天之在前面,同樣是出於後人的改動。但如《詩經》,則仍保留着本來面目)關於這一點,盧文弨也説明道:
《史記》《漢書》書前之有目録,自有版本以來即有之,爲便於檢閲耳。然於二史之本旨,所失多矣。夫《太史公自序》,即《史記》之目録也;班固之《叙傳》,即《漢書》之目録也。乃後人……誤認書前之目録,即以爲作者所自定,致有據之妄訾謷本書者。
以上介紹的是一書之目録的一種形態,即開列篇名,每篇都作提要。還有一種形態則是雖然開列篇名,但並不給每篇作提要,而只是爲全書作一篇總的提要。前一種多爲古書原有,出自作者之手,有如上述;後一種則爲校編此書者所加,並非原書的有機組成部分。這後一種,今天所能見到的,最早的是劉向奉漢成帝之命校理群書時附在每書之後的書録。現在也舉一例如下:
天瑞第一
黄帝第二
周穆王第三
仲尼第四(一曰極知)
湯問第五
力命第六
楊朱第七(一曰達生)
説符第八
右新書定著八篇。護左都水使者、光禄大夫臣向言:所校中書《列子》五篇,臣向謹與長社尉臣參校讎太常書三篇,太史書四篇,臣向書六篇,臣參書二篇。内外書凡二十篇以校,除復重十二篇,定著八篇。中書多,外書少,章亂布在諸篇中,或字誤以‘盡’爲‘進’,以‘賢’爲‘形’,如此者衆。及在新書有棧,校讎從中書已定,皆以殺青書,可繕寫。
列子者,鄭人也,與鄭繆公同時,蓋有道者也。其學本於黄帝、老子,號曰道家。道家者,秉要執本,清虚無爲。及其治身接物,務崇不競,合於六經。而《穆王》《湯問》二篇,迂誕恢詭,非君子之言也。至於《力命》篇,一推分命,《楊子》之篇,惟貴放逸,二義乖背,不似一家之書;然各有所明,亦有可觀者。孝景皇帝時,貴黄老術,此書頗行於世。及後遺落,散在民間,未有傳者。且多寓言,與莊周相類。故太史公司馬遷不爲列傳。謹第録。臣向昧死上。護左都水使者、光禄大夫臣向所校《列子》書録,永始三年八月壬寅上。
據上文可知,此種一書之目録與《史》《漢》目録有别。它不是將每篇的提要與篇目寫在一起,而是前列全書篇目,後作全書提要。前者爲目,後者爲録,兩者結合而後成爲目録。它先定著篇目,然後説明整理經過,闡述内容,評介作者,以便人們在閲讀本書之前,知道它的大概。所以《漢書·藝文志》説劉向等校書,“每一書已,向輒條其篇目,撮其指意,録而奏之。” 《隋書·經籍志》也説:“每一書就,向輒撰爲一録,論其指歸,辨其訛謬,叙而奏之。” “條其篇目”指目的部分,也就是按照一定順序,將一書之篇目編排在一起;“撮其指意”和“論其指歸,辨其訛謬”指録的部分,也就是對書的作者、内容及整理情況加以介紹。
群書之目録是繼一書之目録而出現的。它記載群書,並按一定的邏輯次序,主要是按學術分類加以排列。在它的發展過程中,産生了或繁或簡的三種基本形態:第一種是分類記録書名,大小各類有序,每書有提要,如《四庫全書總目》。第二種是分類記録書名,大小各類有序,但每書無提要,如《漢書·藝文志》。第三種是僅分類記録書名,類序、提要均闕。 這種目録,由於不能辨章學術,早就受到過批評。如《隋書·經籍志》史部簿録類小序説:“漢時劉向《别録》、劉歆《七略》,剖析條流,各有其部,推尋事迹,疑則古之制也。自是之後,不能辨其流别,但記書名而已。” 然而由於編製目録的宗旨、時間、能力等因素的限制,這種單記書名的目録還是普遍存在着。因此,所謂目録實際上就是按照一定次序編排的篇名或書名。它是一部書或一批書的内容和形式的集中反映。
目録一詞最早見於《七略》,其佚文云:“《尚書》有青絲編目録。” 此似指一書之目録,但如前引《漢書·叙傳》,班固自稱其述《藝文志》是爲劉向所校之書編著目録,那就顯然是指群書之目録了。總之,這個專門名詞是在西漢末年劉向、劉歆父子校書的實際工作中,應實際需要而産生的。 它隨着體式的演變,也出現過一些不同的名稱。如明胡應麟《經籍會通引》云:“凡前代校録墳典之書,漢有略,唐有録,宋有目,元有考,志則諸史共之,肇自西京,迄於勝國。”
劉氏父子所撰一書之目録,本稱書録,以録賅目。但因録前有目,所以也可稱爲目録。如《列子》書録,《文選》李善注即稱“劉向《列子》目録”。 後人仿效劉氏寫作,體式或稍有變更,録在目前,有的就改稱序録而略去目稱,如陸德明的《經典釋文序録》。也有稱爲録目的,如釋智昇的《開元釋教録》有《歷代所出衆經録目》一篇。還有單稱目的,如王堯臣的《崇文總目》;有單稱録的,如阮孝緒的《七録》。此外班固的《漢書·藝文志》稱志;荀勖的《中經新簿》稱簿;李充的《晉元帝四部書目》稱書目;毋煚的《古今書録》稱書録; 陳振孫的《直齋書録解題》稱書録解題;朱彝尊的《經義考》稱考;錢曾的《讀書敏求記》稱記……總之,凡按一定次序編排的篇名或書名,均可視爲目録,而不在於它是否用了目録這一名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