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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筹建船员医院

十九世纪初,英国东印度公司来华船只的吨数增大,船员也增多。按公司规定,每艘950至1,200吨的船,自船长至水手共102人,1,200吨以上者为115人。这些船只若绕道印度等地,则船员人数还要多一些。 这些船员经四五个月航程后,于每年八、九月间抵达中国,至翌年二、三月间贸易季结束后离去。在漫长的越洋途中与在华泊靠黄埔期间,难免会有各种病痛、受伤以及死亡的情形。

较早关注来华船员问题的人是传教士马礼逊。他在1822年估计,每年英国东印度公司总有15到20艘大型船只来华,此外还有20到40艘较小的美国船只,合计英美两国水手约有2,000到3,000人,他们都极需要医药与宗教两方面的协助。因此,马礼逊主张设立一所浮动医院(floating hospital)治疗船员的身体,同时设立一间浮动教堂(floating chapel)抚慰船员的心灵。 [25] 马礼逊自己曾两度前往黄埔上船公开讲道 [26] ,并促成美国船员之友协会(American Seamen’s Friend Society)自1829年起派来一名牧师常驻黄埔,照料船员的宗教需要。

1825年,在东印度公司董事会的指示下,广州商馆也关切起在华船员的健康问题。原来是这年9月来华的船只带来董事会训令,要求广州商馆依照公司负责考试船医的医官钱伯斯(William F. Chambers)的建议,来华的公司船只在九月底秋凉前都应停泊于虎门外的宽广水域,禁止进入珠江泊靠黄埔,以免溽暑天候引起的两岸稻田的瘴疠之气危害船员的身体。

广州商馆虽然承认船员健康是存在多年的严重问题,却没有依照董事会训令要求已在黄埔的船只退出,因为一者带来训令的英国直航中国船只到得较迟,先来的公司船只都已泊靠黄埔卸货,再要退出会形成混乱;二者商馆人员依据实地经验,怀疑危害船员身体的不只是天候引起的稻田瘴疠之气这项因素,他们觉得华人销售给船员的劣酒、船上缺乏遮阳设备以致船员过度曝晒、不良的生活条件如饮水不洁,等等,都可能是导致每年有二十至三十名船员生病死亡的原因。 何况同时在黄埔毗邻靠泊的船只,有时一艘有许多伤患,另一艘却完全没事,显示所谓的瘴疠之气即使致病,也不会是唯一的因素。于是广州商馆决定进行调查。

商馆组织了一个由商馆秘书马治平(Charles Marjoribanks)、三名船长、两名船医和商馆助理医生李文斯顿等共八人组成的委员会,并从当时病患人数较多的四艘公司船中,选定情况最严重的“孟买号”(Bombay),于1825年10月27日登船深入调查。当时该船已有五人死亡,还有多达四十二名的病号,约当时全船人数五分之二,连船长自己都因病前往澳门疗养,不能陪同调查。 调查结果发现,1,200吨级的“孟买号”从英国出航后,直到穿越巽他海峡在安吉尔(Anjier)暂停后才陆续有人不适。问题就出在安吉尔当地补充的淡水污染不洁;其次是抵达中国后船员不能适应急遽变化的气候,使得情况快速恶化;而船上各处甲板缺乏遮阳设备也是原因之一。

调查委员会提出几项改善建议,他们认为最有效的是设立医院船,以便病患和健康的船员都能蒙受其利。事实上广州商馆在调查前已考虑到此事,希望能购买一艘旧船改装成医院,停泊在黄埔旁边的长洲岛(Danes Island),由公司船队的船医们轮流值班,另派人管理行政,防止华人偷卖劣酒给病患。 经过调查后,广州商馆更进一步希望在岛上建盖房舍作为医院,商馆大班为此特地拜访行商首领伍秉鉴(Howqua),商量由行商盖屋后租给商馆作为医院,试图以房屋仍属行商财产为由,消弭中国官方反对设立医院的矛盾。

伍秉鉴转达英人之意后,官方以严重违背律例予以批驳。 商馆大班未就此放弃,认为两广总督阮元一向愿意接受公平正义的诉求,因此仍抱希望,并于1825年10月25日写呈一份禀帖。其内容是先动之以情,说多年来东印度公司船员深受病痛之苦,甚至有时一船死亡达三十人之多,其原因常是由于在不适于欧洲人的水土气候中,船上活动范围极受限制,又不堪忍受装卸货物的嘈杂,而且和未患病者混居一处,对彼此都相当不利。其次又说之以理,尽管公司董事会要求船只自黄埔改为停泊于更下游的宽广水域,但商馆人员无意改变行之有年的贸易惯例,因此期望总督准许在长洲岛上拨地建造医院,房屋产权仍属行商,商馆愿意照付适当的租金,并任命合适的人员负责管理,商馆保证医院仅供治疗病患,他人不得阑入,总督可命人随时入院检查。最后称如果此议准行,每年有五十至一百名船员生命可保,英人将随时感怀总督之德。

1825年11月6日,广州商馆收到两广总督和粤海关监督会衔的批复。其内容重点在强调一切依惯例旧制而行,不可轻言变更,外国贸易船只停泊黄埔已逾百年,难免有水手伤病,却从未有上岸暂住者;本年公司欲令船只泊于伶仃以待秋凉,但伶仃已在大洋,风浪可畏,蔬食日用不易取得,势难久待;英人又要行商于黄埔建屋,由其租用,其事更不可行,虽澳门奉皇帝之命租于外国人,其例不可援用于黄埔之地,况且黄埔并无常驻官员,一旦华人行偷盗之事,实难防止;但广州既已设夷馆,如有人患病,自可陈请移入其中暂住疗养,此为可行之事;至于秋凉以后,则不妨留在船上医治。总之,外国来华贸易须严格遵守定制,不许妄言改变。

阮元的上述答复不脱中方因循旧制的坚持,英人对此虽然感到失望,但觉得阮元一向较为温和,因此不必再为此事横生枝节。在岸上建立医院的想法既然行不通,接下来只能考虑不必占用土地与房舍,似乎比较可行的水上医院船。广州商馆请董事会决定 ,但此后直到1834年商馆撤销再也没有下文。

出人意外的是1825年未能实现的船员医院之议,十年之后竟然成为事实。1833年,英国改变对华贸易体制,代表政府的商务监督取代东印度公司大班。1834年7月,第一任商务监督律劳卑(Lord Napier)到职后,请属下提出建言。从广州商馆医生改任商务监督医生的郭雷枢,建议监督的两名医生之一应常驻黄埔。获得律劳卑首肯后,郭雷枢又于1834年8月8日以书面献策,主张在黄埔建立一所浮动医院,即由商务监督医生为当地的英国船员提供服务。 [27]

由于郭雷枢是1826年才进入广州商馆担任助理医生,因此他很可能不知1825年之议,只是凭着自身的专业经验与信念提出这项建议。他认为英国对华商业既已开放,大量来华的非东印度公司船只如无法律规定即不会配置船医,加上原来停泊于伶仃而不进入珠江的散商船只,更无一配置船医,因此英国船员对于医疗的需要非常急切。当时刊登郭雷枢这项建议的《中国丛报》主编、美国传教士裨治文也补充说明,资料显示到1834年6月底止的一年中,西方各国来华船只共264艘(含英国101一艘、美国81艘),其中至少五分之三(158艘)进入虎门泊靠黄埔。平均每艘以40名船员计,则当年度在黄埔的船员不下6,320人。尽管伤病死亡者所在多有,但是除了属于英国东印度公司的24艘船,每艘配置医生及助手各一名外,所有各国船只合计不过二三名医生而已,可说是远不敷需要。 [28]

医院船的计划虽是郭雷枢发起,主要的推动者却是驻华商务监督。律劳卑接受郭雷枢的建议后,决定以800银元和华人造船商订约,打造一艘小型的医院船,同时其助理医生安德森(Alexander Anderson)也准备前往黄埔常驻。 [29] 不料律劳卑到广州后很快就因要求与广东当局平等往来而大起争执,被迫回到澳门,不久病卒,打造医院船的计划暂时搁浅。但很快在1835年初又有了绝处逢生的机会,原来是有些英商不负责任,竟然将一些伤病船员弃之不顾即扬帆离去,造成商务监督善后处理的极大困扰。接任商务监督的罗宾逊(George B. Robinson)除了公开警告英商,再有此种恶行将绳之于法,并决定引用英国国会于1825年制定的《英国驻外领事薪金与驻地公共支出法案》(An Act to Regulate the Payment of Salaries to British Consuls at Foreign Ports and the Disbursements at Such Ports for Certain Public Purposes),在华设立医院船。这项法案规定:凡英国旅外侨民募款建造教堂或医院时,英国领事得以公款补助相当于侨民募款所得的金额,也就是英国政府得负担兴建教堂或医院所需的半数经费。 [30]

罗宾逊主动商请马地臣(James Matheson)出面,邀集英商于1835年2月23日在广州开会,推举五人组成医院委员会,由查甸(William Jardine)担任主席,推动医院船具体事宜并拟订章程。 [31] 同年6月12日英商再度集会,委员会报告章程已拟妥,也经商务监督批准,并考虑从三艘适于改造成医院的船只中购买其一,只是价格都高出委员会预定的4,000银元,因此尚未下手。至于收到的捐款共四十二笔,累计9,028银元,除商务监督代表政府支付的4,510银元外,捐款最多的是巴斯人(Parsee)裴斯通吉(Framjee Pestonjee)的1,000银元与怡和洋行(Jardine,Matheson and Co.)的2,000银元。 [32] 尽管医院船尚待购买改装,对英国船员的医疗服务却已展开行动。安德森常驻伶仃与金星门两地,曾一度同时照料多达七十二名病患;郭雷枢也于1835年5月至7月在澳门医治了一百二十人。此外,委员会约请当时在黄埔的一名年轻热忱的船医庄士顿(Christopher Johnstone)访问所有当地的英国船只,为需要的船员进行诊治。 [33]

1836年10月间,一艘丹麦船“贝克士号”(Baker’s)运米到华,由天宝行行商梁纶枢承保。“贝克士号”的白米交易完成后,于1837年中由上述医院委员会购下,装修成医院船,改名为“希望号”(Hope),足可容纳至少一百名病患,停泊在黄埔为英国船员服务。 [34] 1837年11月,庄士顿不幸病死,委员会又从船医中雇用侯格特(Henry Holgate),常驻“希望号”看诊。 [35]

英人筹议多年的医院船好不容易终告实现,但“希望号”却只经营了很短一段时间,因为当时中国官府一切讲究“定制”与不可“违例”,不可能任其存在,广东当局和英人之间展开过一阵曲折而不愉快的交涉。“贝克士号”在出售后,由行商代为呈报粤海关,借口船壳损坏必须修补,实则改装成医院,并且另由商务监督义律(Charles Elliot)具名向两广总督邓廷桢申请成立医院船。 几个月后,粤海关发现该船既未运货上船,也不准备离港,即请总督勒令该船离去。而总督也认为义律所请成立医院船并无必要,因为澳门已有医院设施,病患尽可送往澳门就诊,于是在接获粤海关文后,命该船限期五天启航。 当时因行商禀称船已破旧,有意出售拆毁,总督也同意此举。不料英人又节外生枝,以买船经费有英国政府公款在内为由,声称该船系属英王财产,未获英王指示前无法加以处置。总督为之大怒,认为此说不过借辞拖延而已。“即使传为该国主之物,而国主向称恭顺,其能以一船之故,梗天朝之法令否?据禀妄诞已极。” [36]

另一方面,泊靠在黄埔的“希望号”经营情况远不如预期。偌大的约900吨的船上经常只有不到五名的病患,而周围又布满鸦片船,此种情形不但遭到外国人批评 [37] ,更难避免中国官府的怀疑。粤海关指控该船借口损坏,实际则涉及鸦片买卖,成为鸦片贩子转运的媒介,因此两广总督一再严令立即启航离埠或予以拆解。 [38] 在中国官府的强大压力下,英人不得不放弃大费周章才建成的“希望号”,经营了大约只有一年,便在1838年6月经捐款人开会决议,以8,000银元代价售予行商,随即落得拆解的下场。 [39] QVDZrLkwWfeIIW4Y9fuzkDR/m/8KYqb3A/D9lNhmEYBpcL/re+PAxXgKeh3E1tU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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