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传销恶魔
在莱阳市,每到早晨6点和下午6点,街头巷尾、广场、公园,以及河边的空地上,都有一大群人,像赶集一样,然而不买东西,也不卖东西。他们无所事事,游手好闲,为什么像幽灵似的汇聚在一起呢?首先,为了堵塞交通,然后为了让人感到恐怖。
这恐怖画面是在白天出现的。
这是些什么人?
一群整天吃白菜的人。
一群混迹于城乡接合部的人。
一个所有成员都睡地铺的集体。
一个不敢对亲人说出自己真实职业的组织。
这些人数以万计,他们坚信自己将在几年后成为“百万富翁”。
因为人太多了,这些百万富翁每天早晨都排队上厕所,每天最主要的工作就是打电话。一条破旧的巷子口有个电话亭,一个男人,穿着皱巴巴的西装,还系着条猩红的领带,他打了三个电话。
一、“喂,二舅吗,我现在开了家广告公司,你以前不是干过司机吗,来给我开车吧,每月3000元,包吃住……我能亏待你吗……对,驾驶证来到这里再办吧……喂,你别挂电话,等等,我不是在干传销……喂,喂……”
二、“姑父,您老身体怎么样,打电话给你问个好,我做老板了,开了家网络公司……你来入股吧,就是投资……不懂网络没关系,我刚开始也不懂啊……脱不开身,那就把家里的牛卖了,想赚大钱就做出点牺牲啊……好,那再说吧。”
三、“石头,是我……你忘了啊,以前咱在一个工地上,我是电工组的……是啊,好几年没联系了,我现在做房地产呢,圈了一块地……对,哈哈,我现在就是包工头……难听,还是叫我王老板吧,你在家干建筑能挣多少钱啊……来帮我吧,每月不少于3000……好,你到了车站我去接你,就这么说定了。”
石头来了。
噩梦从此开始了。
石头一下火车就受到了热情接待。当年的电工,现在的王老板,一见面就给他一个拥抱,另一个自称苗主任的女人帮他拎着行李,他的行李中装着瓦刀、锤、钎——他是一个建筑工人。他们七拐八拐走进一片杂乱的居民区,走进一幢破旧的楼房。
进入房间,地上横七竖八像尸体般躺着一些人,见到石头进来,“尸体”纷纷复活,向石头握手,说辛苦了。屋里的人都热情洋溢地迎接他,给他递毛巾,倒开水,弄得石头很不好意思。晚上吃饭,四菜一汤,有鸡有鱼,取“机遇”之意。石头后来知道,只有新人加入的时候才会吃到鸡和鱼,平时就是吃白菜和土豆。十几碗米饭,上面竖着筷子,齐刷刷两排摆在厅里的茶几上,他们端起饭之后就开始喊:
“领导请吃饭,老板请吃饭,大家请吃饭,我也吃饭。”
口号整齐划一,非常洪亮。石头突然想笑,绷住脸,还是没憋住,扑哧一下笑了。他怎么也没想到,以后他也会成为一个吃饭前喊口号的人。为了在新人面前展示激情,吃饭要“抢”,大家抢着盛饭,抢着添饭,抢着给新人夹菜,每个人都吃得津津有味。吃之前要感谢领导,说的时候还配合一些手势,说到经理、总裁什么的还来个中国式的抱拳行礼,表示敬仰!吃完饭,大家开始玩游戏,剪刀石头布,成语接龙,猜数字,实话实说,都是幼儿园小朋友玩的那种幼稚游戏,输了的人要表演节目,有的唱一首歌,有的讲一个故事。
石头输了,大家开始有节奏地鼓掌,要求他表演节目。
腼腆的石头表示自己什么都不会,就给大家鞠个躬吧。
晚上睡觉,男的一个屋,女的一个屋,都是呈一字形排开大地铺。睡觉前,一个挺漂亮的女孩给石头洗脚,石头死活不让。
女孩说:“我们不是一家人,但胜似一家人。”
石头说:“汗脚,臭,我自己来吧。”
女孩固执地按住他的脚,把鞋脱了下来,一股臭味在房间里渐渐弥漫。石头的脸红了,女孩却不嫌弃,很温柔地给他洗脚,还没洗完,旁边已经站着一个人拿着毛巾准备给他擦脚了。石头是一个建筑工人,何尝受过这等待遇,心里暖暖的。
王老板走过来说:“石头,这里就是家。”
石头问:“咱的工地在哪儿?”
王老板说:“明天,我带你过去。”
第二天早晨起床时,大家边唱歌边穿衣服,早饭是米粥,这米粥的特点是看不到米。吃完所谓的早餐,王老板说带石头出去走走,在路上,王老板向石头郑重地表示自己根本没有什么公司,但是自己在从事一种新兴的行业,两年就可以赚到380万。石头并未对这种欺骗感到愤怒,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声:“哦。”
他们来到了一处二层小楼,王老板敲门先敲两下,隔一会再敲一下,像对暗号一样。门开了,进入一个四周封闭的房间,窗户被窗纸封上了,还有厚厚的窗帘。屋里坐满了人,整整齐齐的,都是坐在塑料板凳上。
石头悄悄地问朋友:“是不是要放黄色录像啊?”
朋友大声说:“我带来一个新朋友,大家欢迎。”大家都站起来,掌声雷动。
一个穿西装的女讲师走在黑板前,大家安静下来,王老板也拉着石头坐在小板凳上,开始认真地听。
讲师说:“我们来到这个小小的课堂,无非就是一个‘缘’字,简简单单一个‘缘’字,把我们来自五湖四海异地他乡的心,紧紧地连在一起。当我走出家门的时候,有人问我为什么,我说我要寻找我心中的梦,当我在风雨中接受洗礼的时候,有人又问我为什么,我说我要实现我心中的梦。人生有梦,人生如梦,但是人生毕竟它不是梦,我们在这里可以将梦想变成现实。文凭不等于水平,学历不等于能力。不管你是大学研究生还是小学毕业,在我们这里都一视同仁。我们每个人都是平等的,我们来自五湖四海,我们组成一个大家庭,我们有一个共同的信念,我们一定会获得成功。”
讲师问石头:“这位新来的朋友,你是被骗来的吧?”
石头小声地回答:“是的。”
讲师说:“小时候,妈妈说打针不痛,妈妈为什么要说谎?因为说一个美丽的谎言,孩子就能勇敢地接受。如果别人对你说这里有一座金山,你会来吗?你会反问他吃药了没,并且准备提着一袋水果去医院看望他……”
众人哄笑起来。
讲师继续说:“第一个发现商机的是天才,第二个发现的是庸才,第三个发现的是蠢材。为什么我们这个行业成员都是亲朋好友,因为这个商机知道的人越多,我们的机会也就越少。我们要做天才,而不是蠢材,我们骗亲朋好友来,就是为了他们好,我们要和亲朋好友一起挖取成就事业的第一桶金。你不相信奇迹,奇迹就不会发生。”
众人鼓掌欢呼。
讲师示意大家安静,说:“我们连锁销售是个新兴的行业,这套模式是从美国引进。只要投入3800块,发展三个下线,最后成功出局,就可以赚到380万。我们群蜂生物科技公司总部是在韩国,我们分五级三阶制,E.业务员、D.组长、C.主任、B.经理、A.总裁……虽然你现在不是一个百万富翁,但你以后肯定是一个百万富翁,虽然你现在睡的是地铺,吃的是大锅饭,但是会吃苦的人吃一时之苦,不会吃苦的人吃一辈子的苦,一切都让事实说话,下面请几位成功人士上台现身说法。”
一个人上台鞠躬,对大家说,“我现在每月拿1.9万,1.9万够不够?”
下面的人精神百倍,齐声高呼:“不够!”
另一个人上台说:“我现在已经做到主任级别,我为从事这项伟大而崇高的直销行业感到幸运,我要感谢我的上线,现在我免费地把自己推荐给大家。我来自……欢迎台下在座的各位百万富翁千万富翁抽出你们百忙之中的宝贵时间莅临我寝室指导……”
最后,讲师问石头:“这是一个改变你个人和家族命运的时刻,你愿不愿意加入百万富翁的队伍?”
石头说:“好,我加入。”
众人站起来,发出潮水般的掌声,穿西装的女讲师上前拥抱石头,石头只觉得热血沸腾,豪情万丈。
石头开始向家里要钱,他母亲卖咸水花生,他姐姐开着一家油漆店,3800元对他家来说不是小数目。打电话之前,苗主任帮他写好电话稿,石头拿着一个鞋刷子放在耳边自言自语,时不时地将语调提高,然后和风细雨地说着什么。他先模拟打上几遍,这样可以提高成功率。
石头终于鼓起勇气,拨通了村委会的电话,村长把他母亲叫过来,他母亲慌里慌张地问怎么了。
石头说:“妈,我和朋友承包了一个修路的工程,急需用钱。”
母亲说:“家里没钱,你姐姐开店,钱都给她进货了。”
石头说:“这是个赚大钱的机会,错过了可就晚啦。”
母亲说:“咱没有发财的命,你就好好地当个泥水匠,挣多花多,挣少花少。”
石头说:“妈,求你了,我给你跪下了。”
电话打了二十多分钟,整个过程他都跪在地上,可怜天下父母心,母亲终于答应借钱汇给他。
一个月后,石头声称自己承包工程发了财,把姐夫骗了过来。
姐夫对投入3800元就能赚到380万感到怀疑,一屋子人轮番对其洗脑。
非法传销洗脑一般分三步。
第一步是答疑解惑,通过互相沟通,以问答形式消除成员心中疑惑,解决其付诸行动的各种障碍问题,比如讲“骗有善意和恶意之分,将人们骗来是为了让他们发财”,消除其骗人内疚感。
第二步是煽情授课,深入洗脑。在一个封闭的环境中,通过授课、成功人士的经验介绍,描绘出美好前程,短期即可达到高额回报率,点燃新人投入非法传销团伙的狂热欲望。
第三步是课后沟通,强化洗脑。主要是在寝室营造“大家庭”氛围,由“培训员”向成员传授与他人的沟通技巧及传销的战略战术和手段,反复灌输传销快速致富理念,强调一开始付出多回报少,越往后付出越少回报越多的发财路径,将成员传销致富的梦进一步固化、放大。
石头劝说姐夫:“我能骗你什么?你是我姐夫,我顶多骗你一张火车票,你先了解一下我们这个行业,仔细琢磨一下这是不是个发财的机会。”
姐夫说:“我不太相信。”
一个秃顶男人对姐夫说:“我开着三家中介所,我都放弃了,你看我是傻子吗?”
姐夫笑而不答。
一个中年妇女说:“我大姑排在前面,大姑的下线是我爸爸,爸爸下面是我的小女儿,小女儿下面是大女儿,我现在帮小女儿做发展。下个月,小女儿就有工资发了。”
姐夫问:“多少?”
中年妇女说:“三四百块,要知道,我小女儿只有6岁,6岁就拿工资了。”
一个梳着小分头的青年走过来说:“我表哥来十一个月了,他都挣100多万了,现在他买车买房,还在家搞了几十亩的香蕉地。”
姐夫说:“我考虑一下吧。”
科学家做过一个试验,将六个人关在一个封闭的屋子里,屋子里有一个苹果和一个橘子,五个人说这个橘子比苹果大,剩下的那个人就会相信;五个人说今天是星期二,剩下的那个人尽管知道不是星期二,但也会对自己产生怀疑,最终被别人说服。人类有着盲从的心理,20世纪六七十年代流行打鸡血就是个例子。
石头的姐夫听了几堂课之后,就陷入了传销的深渊。他先把自己的侄子发展为下线,侄子王勇又以招聘为借口拉来一个同学。
这个同学叫陈磊,刚来到就感觉不对劲,好多人在屋子里,他们也不谈招聘的事情,就是不断地嘘寒问暖,陈磊就警惕了起来。一会儿,有个女孩把他的手机借走了。他当时没想太多,过了一会儿,王勇来了,根本不提招聘的事,而是介绍连锁销售,说了半天,然后告诉他,其实是把他骗来的,让他做这个销售。
陈磊感到非常愤怒,他咆哮着说:“王勇,咱俩从小学就是同班同学,咱俩好得穿一条裤子,你竟然把我骗来,骗来搞传销。”
王勇急切地辩白:“这是直销,不是传销。”
陈磊举起拳头,想打王勇,却下不去手,他就用拳头打墙,墙霎时红了,石头和石头的姐夫上前将他抱住。
王勇哭喊着说:“你打我吧,别折磨自己。”
陈磊说:“这竟然是真的,我们多年的朋友,你能这样骗我吗?”
王勇说:“我把你骗来是为你好,我就想咱俩一起创业发财,大展宏图,我们以前在学校不经常这样说吗,这是个机会,我用一辈子的友情,来换你这几天的时间。你留下来,我不勉强你加入这个行业,你留下来帮我看清楚,即使是火坑,你看清楚了也好拉我出来呀。你现在刚来,好多东西都没有看到,好多东西都不了解清楚,你就这样下结论。看在友情的分上,这么多年来,你还不了解我吗?”
陈磊也哭了,心里想,是啊,即使是火坑,我也应该把他拉出来呀!以前听说的那些关于传销的事情一幕幕都在他眼前出现。
石头的姐夫看到陈磊精神状态很差,就说先休息一会儿吧,然后叫了一群人进来看着他,怕他再冲动。他们还不断地说不用为人身财产安全担心,只是先在这里面待几天,好好地了解行业,过几天了解明白了,做与不做都可以。陈磊感到心力交瘁,坐了近三十小时的火车,又碰到了这种事情,太痛苦了。他就坐在那里处于一种呆滞的状态,不断地听他们喋喋不休地讲。
过了一会儿,外面进来一个人,把陈磊叫到了另外一个房间,说他女朋友已经打了几十个电话了,让他给女朋友回个电话。
电话接通了,女朋友带着哭腔的话一下子就传进他的耳朵,她不断地问陈磊怎么了,是不是不要她了,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女朋友说她已经在电话前坐了一整天了,每隔十分钟就打一个电话,非常担心。陈磊鼻子一酸,强忍着没有让泪水流下来,尽量平静地和女朋友说:“我没事,就是遇到了一些意料之外的事情。”
女朋友说:“是不是被人绑架了,被人骗了?”
陈磊说:“不是。”
女朋友问:“是传销吗?”
陈磊回答:“是。”
女朋友在电话里哭了,屋里的那几个人听到“传销”非常生气,他们冲过来,想抢夺陈磊的手机。陈磊跑进卫生间,用洗衣机顶住门,开始给亲朋好友打电话,手机却欠费了,他连忙把自己所在的位置写到短信里,用群发功能一遍一遍地发,始终是发送失败。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他焦急万分,真真切切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就在厕所门被撞开的一刹那,消息发送成功!
几个人冲进来,把陈磊拉回房间,一个人夺过手机,检查了一下,发现欠费了,就把手机还给了他。陈磊愤怒地说:“你们还有没有良心,我女朋友哭得嗓子都哑了,你们有没有一点点同情心,如果有,你们就放我出去。”
王勇说:“你现在情绪不稳定,等你冷静下来,我们再让你走。”
陈磊说:“你们既然是正当的行业,为什么限制我的人身自由?”
王勇说:“我们是直销,你误会成传销了,万一你出去报警,会给我们带来麻烦。”
陈磊明白自己的朋友已经深陷其中,他想,为了父母,为了女朋友,为了家人,为了自己,拼了!他冲到门口,却发现门已经反锁了,几个人想拦住他,他又跑到阳台上,想跳下去,阳台上安装了护栏,他绝望地对着漆黑的天空,像受伤的狼一样扯着脖子大喊女朋友的名字。
当天晚上,他失眠了,第二天上午收到两条短信。一条是“交费成功,交费金额为100元”,另一条是女朋友发的:“磊,虽然我们还没结婚,但我已经把你当成老公了。我给你交了话费,怕你手机欠费失去联系,现在你爸爸和我爸爸,全家出动去解救你,这两天你要照顾好自己,千万不可和他们硬来,要冷静,我永远爱你!”
陈磊握着手机,一阵幸福的战栗传遍全身,眼睛湿润了。他仔细审视了自己目前的危险处境,他不敢贸然报警,因为他上厕所都有人跟着他,只能安静地等待,他把手机调成振动,等到晚上大家都睡着的时候,偷偷地给父亲发短信。传销的第一步往往是非法拘禁,在这个灵魂扭曲的环境里,没有人可以信任,不要以为能说服谁,被洗脑的人是不会听道理的,和一群疯子辩论完全没有必要。他们将传销窝点称之为“家”,有不少是拖家带口,卖牛卖房,甚至贷款来从事这个行业,在传销组织里没有夫妻等亲人关系,丈夫见了老婆也要称呼老板好。
传销的本质就是——一个人的更富建立在另一个人更穷的基础上,另一个人就是自己的亲人。
陈磊冷静下来,假装配合那些传销人员,也去听了几堂课,两天后传销人员举行了一个大型的分享会,地点在朝天电影院。十几个成功人士现身说法,气氛用“疯狂”两字形容一点也不为过。近千人的大会场里掌声如雷,连绵不断。
主持人对大家说:“今天,我们的马总裁也来到了分享现场,大家欢迎。”
在掌声中,一个穿黑色西装、梳着大背头的男人步入会场,身后跟着一个气质非凡的女秘书,女秘书拿出一沓发言稿,他示意不用。他走上台,向会场扫视一周,会场安静下来。
“我就说一句话,”马总裁看着大家,“我的今天,就是你们的明天!”
会场里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大家全部站了起来,两手举过头顶,开始有节奏地鼓掌。
这时,会场里的陈磊突然感到背后有人捅了他一下,他回头一看,惊喜万分,原来是他爸爸。爸爸把手指放在嘴唇上,轻轻地说“嘘”,然后做了个走的手势。当时,台上的马总裁正在向B级别传销人士发放奖金,那一捆一捆的人民币让会场里的人看得热血沸腾,谁也没注意到陈磊和他爸爸偷偷地溜出了会场。
走到门口的时候,陈磊的爸爸回头一看,觉得站在台上的马总裁非常面熟。
他对儿子说:“想起来了,我见过这个人,我得赶快报警。”
陈磊的爸爸就是云岭镇的陈医生。
马总裁就是炮子。
一小时后,炮子刚走出会场,一副锃亮的手铐铐在了他的手腕上。
泉城广场附近有一面墙,这面墙已经有着三十多年的历史了。
三十年来,每过一年,墙就矮一点。
如果一个人站在墙之前,如果他站立三十年,会靠近又远离某种永不能触摸的东西,那就是这公共墙壁上的字记载着的历史,从那一年的大字报,到计划生育的标语。
这面墙与所有的墙相连在一起。墙面已经风化,剥痕斑斑,弹孔记录着射程,而后枝蔓生出,在整整四年时间里,墙面被绿色的爬山虎所覆盖,成为一些过路行人在自家院子里种植花木的最初动机。
1993年,墙上贴了狂犬病流行的告示,城里的打狗队到处捕捉流浪狗,在那一年,有一只老狗以惊人的力气跳过了这面墙。
1996年,一个工人粉刷掉旧日时光,墙面换成了一家电器公司的广告,也就是从那时开始,广告上面开始覆盖着广告,写着治疗性病、办证、公关招聘、卖肾、出售透视扑克等的“牛皮癣”滋生出来。
2001年的某一天,墙上贴出了法院的布告。
一个小学生站在布告前认真地念:
被告人马有斋,男,五十三岁,犯贩卖毒品罪、黑社会组织罪,判处死刑立即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其个人财产上缴国库。
被告人马有炮,外号“炮子”,男,二十五岁,犯贩卖毒品罪、黑社会组织罪、聚众持械劫狱罪、非法持有枪支弹药罪、非法经营罪,数罪并罚,判处死刑立即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
被告人寒保三,外号“三文钱”,男,五十岁,犯贩卖毒品罪,教唆未成年人运输毒品,情节恶劣,判处死刑立即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
张木德,外号“大怪”,男,三十四岁,犯贩卖毒品罪、故意杀人罪,判处死刑立即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法院在泉城广场举行了公开宣判大会,依法对四十多名犯罪分子进行公开宣判。白景玉亲临会场,画龙也做了精彩发言。千余名各界群众旁听了此次公开宣判大会,每宣判一个犯罪分子,路口的群众都爆发出欢呼声。公诉机关对其他犯罪分子进行了宣判:
铁军武,外号“铁嘴”,屠春明,外号“屠老野”,两人犯抢劫罪、逃脱罪,判处死刑,缓期两年执行。
库班,犯盗窃罪、贩卖毒品罪,判处有期徒刑十八年。
丁万祥,外号“丁老头”,刘朝阳,外号“耗子”,两人犯盗窃文物罪、加工毒品罪,判处有期徒刑十三年。
马有刀,外号“小刀”,犯组织卖淫罪,判处十年有期徒刑,并处罚金。
寒少杰,外号“寒少爷”,犯贩卖毒品罪,其被抓获后能坦白交代犯罪事实,有立功表现,对破案起了一定作用,故酌情从宽处罚,判处十年有期徒刑。
至此,除大拇哥、丁不四、高飞三人在逃之外,新世纪一号大案犯罪成员全部落网。
当晚,白景玉在电视上发布了A级通缉令,他号召公安各部门积极行动起来,全民发动,全面出击,布下天罗地网,使犯罪分子无藏身之地,无逃跑之处。对于发现线索破案或直接抓获一名犯罪嫌疑人的,由公安部门奖励10万元,全部抓获的将奖励30万元。白景玉公布了举报热线电话,并对记者信誓旦旦地声称:
三名犯罪嫌疑人一天不落网,大案指挥部就一天不撤销!
第二十六章水落石出
故事趋向于完整,也接近于尾声。
我们在下面从头至尾地将那些不为人所知的内容呈现出来。
几十年前,一群赤裸裸的农民在夜里挑担子进城,担子里装着萝卜,他们脱光衣服有两个原因:
一、因为天热。
二、因为省布。
那些对遥远的事还有些记忆的老人,如果他们对往日的苦难生活还没有完全忘记,便能体会到“省布”二字的全部含义。
这群光屁股的男人在夜里看到了奇怪的景象:两个黑衣人在长街上晃晃悠悠地走,都披着肥大的黑色长袍,头戴高筒毡帽,额上贴着几张书着符的黄纸,垂在脸上。前面有一个样子古怪的老头,背着竹篓,摇着黑色的铃铛,他一面引领着身后的两个人前行,一面抛撒着纸钱。
“他们是干吗的?”一个光屁股的年轻人问一个老年人。
老年人面露惧色,说:“吆死人的。”
年轻人继续问:“什么意思?”
老年人回答:“就是赶尸,后面那两个穿黑衣服的是死人,前面走的那个是赶尸匠。”
一个人搭话道:“拇哥,你胆不是挺大的吗,你敢不敢把尸体戴着的帽子抢过来?”
年轻人说道:“这有什么不敢的,你们等着。”
这个年轻人就是大拇哥。
大拇哥很快就追上了那三个人。他蹑手蹑脚从后面接近,赶尸匠警觉地发现了他,立刻摇动铜铃,两具尸体便站在墙边一动不动。
赶尸匠轻轻地说了句:“夜半赶路,生人回避。”
大拇哥发现靠在墙边的确实是两个死人,蜡黄的脸,紧闭的双眼,额头上贴着画符的黄纸。大拇哥揭开那张符,死人突然活了,从长袍下伸出一个有力的拳头,正好打在大拇哥小腹上。
大拇哥痛得弯下腰,好一会儿才站起来,发现他们已经走了。
大拇哥琢磨了半天,觉得非常蹊跷,死人绝不可能走路,更不会用拳头打人。
他沿着地上的纸钱,一路跟踪,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人死后讲究落叶归根,要到故乡安葬。客死异地的外乡人,其遗愿一定是入葬祖茔,孝子贤孙必得搬丧回籍,但人们对于尸体非常忌讳,所以并没有船或马车愿意运送尸体。再加上交通并不发达,道路崎岖,常常要跋山涉水,这便出现了赶尸这个独特而神秘的职业。
赶尸其实就是背尸。由赶尸匠在前边领路,徒弟背着尸体在后面跟随,日宿夜行,像幽灵似的走在荒郊小道,或僻静的小巷,摇晃铜铃,抛撒纸钱其实是故弄玄虚,营造一种阴风习习的气氛,使人不敢与之接近。
赶尸匠收徒必须满足三个条件:个矮、貌丑、胆大。
天明时分,大拇哥在一家客店找到了他们。赶尸匠向大拇哥坦白了秘密,他自称姓孟,湘西人氏,收了两个侏儒为徒,这两个侏儒就是丁不三和丁不四。大拇哥表示自己不会说穿,也不会难为他们。
大拇哥成了赶尸匠的第三个徒弟。
大拇哥有父母,但却是孤儿。父亲整日酗酒,母亲改嫁他乡,家也不是家,那时的他就是野地里的一株草,没人管没人关心,童年一过整个人生也就完了,正如天一黑什么都黑了。他本可以像邻居家的孩子那样,从14岁就开始帮家里糊火柴盒,一天要糊上千个火柴盒,一糊就是好几年,然后娶妻生子,用一生的辛苦给孩子盖一所房子,自己老了,孩子长大,孩子重复这春夏秋冬无穷无尽的平淡生活。
他选择了离家出走,踏上另一条茫茫未知的道路。
赶尸匠有一个体重240斤的女儿,她就是孟妮,后来她的体重增至350斤。赶尸匠想招大拇哥做个上门女婿,大拇哥拒绝了。他并不嫌弃她胖,他是这样说的:“我讨厌女的。”
赶尸匠死后,大拇哥、孟妮、丁不三、丁不四,他们四人组建了一个红白喜事器乐班子,遇到婚丧嫁娶,就吹响唢呐,敲起锣鼓。农村里结婚或发丧的时候都有一班这样的人。由于这四人相貌奇特——两个侏儒,一个比猪还胖的女人,一个丑八怪——所以他们格外受欢迎,他们一出现,就吸引了人们的目光,以至于出殡的孝子忘记了哭,结婚的新人忘记了笑。
这个器乐班子也是马戏团的前身。
过了一段时间,器乐班子收了一个新成员,他叫寒保三,外号“三文钱”,会杂耍,会吹笛子让一条眼镜蛇翩翩起舞,有过走南闯北江湖卖艺的经历。在三文钱的提议下,一个马戏团出现了。
三文钱在描绘锦绣前程的时候是这样说的:
“赚很多的钱,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叫一桌酒菜,只吃一口,天天旅游,玩遍所有好景也玩不够。”
我们在前面说过,三文钱看上去像个杀人犯,一双小眼睛差不多被蓬乱的眉毛掩盖住,总是露着凶巴巴的眼神,宽背,罗圈腿,肌肉结实,老茧百结的大手说明他吃过不少苦。尽管三文钱非常丑陋,但是大拇哥却觉得他简直就是个美男子。
大拇哥讨厌女人,这是因为——他喜欢男人。
在当时的那个年代里,一男一女自由恋爱会被视为有伤风化,即使是夫妻在街上拉手也会被人鄙夷嘲笑,同性恋在当时无疑是一种更大的罪恶,一种被千夫所指万人唾骂的行为,一个只能埋藏在心底的天大的秘密。
如果不算是亵渎爱情的话,我们要说——大拇哥爱上了三文钱。
他爱上了他。
他们之间有过怎样的痛苦与挣扎呢?
从试探到拒绝再到接受又经历了怎样惊心动魄的过程呢?
一个男人要胸怀多少乌云才能制造和藏匿另一个男人心中转瞬即逝的闪电?
他们浪迹天涯,他乡有牡丹盛开,他乡有苹果落地。
1980年,他们买了一筐烂苹果,大拇哥削了一个苹果,从形状可以看出那是一筐烂苹果中不算很烂的一个。那个苹果放在桌上,给三文钱留着。
从1980年的那个苹果开始,他们到死都保持着单身,都没有娶妻结婚,但是他们有了一个儿子。三文钱在垃圾箱里捡到了一个怪胎,他给这弃婴起名为寒少杰,丁不三和丁不四称呼他为寒少爷,孟妮称呼他为大头,三文钱和大拇哥称呼他为儿子。
寒少爷孤僻、内向、腼腆,这个孩子唯一的爱好就是穿上雨衣,只有在下雨的时候,只有在穿上雨衣的时候,才能遮挡住脖子上的大瘤子,才能像一个正常人那样不被围观、不被嘲笑。我们忘记了说一件事——2000年11月21日,那天,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表达自己的爱情,他在走进那个包子店之前,在见到那个卖包子的女孩之前,他曾经向警方要求给自己穿上一件雨衣,由于当时艳阳高照,并未下雨,警方拒绝了这个看上去荒唐的要求。
他和她说过的话一共不超过十句,但每句话都带有香味,在寒少爷以后的铁窗岁月中芳香弥漫。
他们的马戏团里只有一匹马,当然,所有的马戏都和马无关,马是用来拉车的,拉帐篷以及各种道具。后来,马死了,他们吃了它。这个草台班子行走到边境的时候,新加入了两个成员:马有斋和山牙。
马有斋会变戏法,山牙是个耍猴艺人。大拇哥让其加入的主要原因是他俩提供了新的交通工具,山牙告诉大拇哥附近山上的热带丛林里有大象出没,他们在山上守候了一个星期,捕获到一头小象。
小象拉车,越长越大,最终长成了大象,最终也死掉了。
大象死了,他们整整吃了一个冬天。大象越来越小,最后只剩下一副骨架。他们拿出全部的积蓄买了一辆快要报废的卡车。山牙担任司机,那时他的双腿还完好无损,卡车有时陷在泥浆里,他用千斤顶,对抗暴风雨。
有一年冬天,他们在上桥的时候,卡车熄火了,山牙用石头挡住车轮,马有斋爬到车下检修故障。因为地面结冰,石头滑动了,卡车慢慢地向坡下后退,如果不及时让卡车停住,那么卡车下的马有斋会被碾死,整辆卡车也会掉进桥下的壕沟。
所有人都大喊起来,危急之中,山牙把自己的腿伸到了车轱辘之下,卡车停住了,山牙从此成了瘸子。
后来山牙被捕的时候,马有斋要炮子想尽一切办法把山牙救出来。
他们父子俩有过这样一段对话:
炮子说:“山牙叔在监狱里,怎么救?除非喊上人,都拿着枪去劫狱。”
马有斋说:“那就劫狱!”
炮子问:“为啥非要救他?”
马有斋回答:“我这条命是他的一条腿换来的。”
炮子说:“成功的可能性很小。”
马有斋说:“我就是想让他知道。”
炮子问:“知道什么?”
马有斋说:“知道我不是忘恩负义的人。”
山牙在监狱里听到枪响,一切都明白了,他跳楼,也不是为了逃跑,而是为了自杀。
他在空中尚未落到地面的短暂时间里,那些消失的事物一一重现。他想起他们在帐篷外的雪地上点燃篝火,大雪依旧下个不停,他们喝酒,马有斋搂着山牙的脖子,大拇哥搂着三文钱的膀子,一对是兄弟,一对是恋人,马戏团是他们的家。
马有斋:“我要和你拜把子。”
山牙:“现在不是兄弟啊?”
马有斋:“咱得举行个仪式。”
大拇哥:“咱们赚了钱,就去我老家吧,和缅甸人做水果生意。”
马有斋:“我们那有林场,都是红松,可以包一片林场,还可以打猎。”
山牙:“我老家有矿山,以前有,现在没有了,现在只有石头。”
大拇哥:“这几天的收入没有以前多了。”
山牙:“要是没有收入怎么办,没人来看马戏怎么办?”
三文钱:“大不了,我去当乞丐。”
大拇哥:“我不会让你当乞丐的,我会让你有很多钱。”
山牙:“要是解散,那时,我们就见不到对方喽。”
马有斋:“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山牙:“那时,只有小烟包和我在一起,你们都不知道干吗去了。”
既然故事接近尾声,那么不能不谈论到马戏团的另一个家庭成员——小烟包。这只吸毒的猴子在动物园关了几年,最终被放生到野生动物保护区。
还有,我们不能忘记那个小偷,那个在动物园偷了一串香蕉的孩子:巴郎。
巴郎的妈妈——古丽迅速地苍老下去,这使得她的皮肉生意一落千丈,有时会一连半月都没有一个嫖客多看她一眼,她最终不得不带着巴郎回到老家。他们种棉花,种薰衣草,为了不让这个孩子调皮捣蛋,古丽把他送进了学校。这对巴郎来说应该是一个很糟糕的结局。
这个快乐的小精灵游荡在薰衣草田地里的时候,在课堂上发呆的时候,有时会想起他的小狗弟弟,那个叫旺旺的小男孩应该回到家了吧!
下面来讲讲孟妮的结局。
孟妮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感觉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她被两个男人爱着。这两个男人都是侏儒,长得一模一样,他们的爱是何时产生的呢?
他们背着尸体行走的时候在想些什么呢?
冬天是怎样过去的呢?
月季花是怎样悄然开放的呢?
曙光是怎样照耀在五月的橘子树上,雨露又是怎样打湿十月的高粱的呢?
只要心中有了爱,就知晓了全部的秘密。
他们用喜鹊的声音寄托相思,用春天的百花和秋天的落叶来传递书信,用月亮和星光甚至整个宇宙来吐露心声。当赶尸匠决定把孟妮嫁给大拇哥的时候,这两个侏儒,一个在城南流泪,一个在城北哭泣。
他们彼此分娩,哥哥生出恨,弟弟生出爱。他们俩的内心热情如火,他们俩却如同这世界的两极冰冷无情。哥哥三天没有和孟妮说话,三天对他来说已经是自己所能忍受的极限。第四天,丁不三问孟妮:
“妮,你要嫁人啦?”
孟妮回答:“我要嫁给你。”
丁不三离开后,丁不四跑来问孟妮:
“我知道你想给大拇哥当老婆,对不对?”
孟妮回答:“我要给你当老婆。”
她爱的是两个男人,她无法在哥哥和弟弟之间做出选择。直到后来,她才知道,她真正爱着的是弟弟。她曾经带着丁不四去过民政局,她对负责结婚登记的人说:“我要结婚。”民政局的人问她:“你丈夫呢?我是说,你未婚夫呢?”
她的丈夫在她的裙子下面。
这个害羞的侏儒死活不肯出来,他不肯伤害自己的哥哥。
多年以后,丁不三死了,丁不四被枪毙了,当年的孟妮已经是杀狗卖肉的孟婆婆,孟婆婆从刑场领回了丁不四的尸体。
在那个槐花盛开的乡村,孟婆婆躺在邻居家的一堆稻草上睡了一会儿,冬日正午的阳光暖洋洋地照着,稻草垛就在路边,很多过路的人都看到了她那肥大无比的身躯。她旁若无人地午睡,鼾声如雷,人们不明白她为什么睡在这里,但人们清楚地记得那是最后一次见到她。
过了一年,当地修路拆迁,人们发现孟婆婆的房门被木条从里面钉上了。透过破旧的被白蚁蛀食过的窗子,可以看到屋内桌上的塑料花蒙了灰尘,结了蛛网。拆迁工人用把斧子劈开门——人们发现这位孤苦伶仃的老人已经死了,她躺在床上,化成了骷髅,在她的身边还躺着一具骷髅。
第二十七章风暴前夕
护隆县大光路菜市场像是一个人的臀部,有两条街可以通向这里。这个菜市场在白天喧闹繁华,白菜、萝卜、黄瓜、茄子都代表着生活的安详。这个菜市场在夜里阴森森的,没有一个过路的人,谁会在晚上去买菜呢?
路灯被坏孩子砸烂了,风吹着塑料袋滚过街角,周围的矮墙沉默不语。
到了午夜12点,菜市场里就陆续来了一些鬼鬼祟祟的人。他们嘀嘀咕咕,天亮前便匆忙离开。每天都是如此,夜维持着秩序,他们在黑暗里进行着秘密交易。自从禁放烟花爆竹之后,这里便成了私自贩卖烟花爆竹的聚集地。后来一些不法分子也来这里销售违禁物品。这边阴影里有几个走私贩子在贩卖文物,那边阴影里有几个小偷在销赃,左边墙角处在销售假烟假酒,右边水泥台子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黄色书刊和盗版光盘。
有时候顾客很多,人头攒动。这个黑市在法律之外,只有供求关系在相互作用。
警方多次打击,然而收效甚微。他们常常在警方出击前就已经知道了消息,翻过矮墙,总有一些阴暗的、拐弯抹角的地方可以让人顺利地逃跑。
午夜时分,有三个人走进大光路菜市场。
他们就是:大拇哥、丁不四、高飞。
他们在贩卖雷管的摊位前站住了,一个女摊主露出那种对待顾客的微笑询问着什么,一会儿,买卖成交。他们买了三包炸药,那是一种TNT工业炸药,多用于开山、矿井爆破,其威力无比,黑市上常常有不法分子出售。
他们和女摊主鬼鬼祟祟地嘀咕了几句,女摊主压低了嗓门说跟我来。她领着他们穿过几条街,拐弯抹角走过几条黑暗的小巷,最终在一个死胡同的尽头停下了。
女摊主敲门,门开了,一个穿军大衣的男人出现在略微打开的门缝里。女摊主和他说了句什么,他露出惊愕和狡猾的神情,小声问道:“你们要买枪?”
大拇哥点点头。
穿军大衣的男人让他们进来,插上门,走过一个有井的院子,进入堂屋。男人警惕地询问着什么,察言观色,确认他们是不是警察。
高飞说:“拿出来吧。”
穿军大衣的男人从衣柜的夹层里拿出一个油布包,布包展开,里面有一把锯断了枪管的猎枪,他说:“在这儿。”
大拇哥失望地摇摇头。
穿军大衣的人说道:“这是我从山上捡到的,你们看着出个价吧。”
丁不四说:“我们不要。”
高飞说:“用这枪射五十米外的人,还不如射击月亮,他们打中目标的机会都是一样的。”
丁不四说:“我们要买的是能杀人的枪,不是打鸟的枪。”
大拇哥说:“枪,还有子弹。”
穿军大衣的男人说:“没有。”
大拇哥说:“走吧。”
他们快要走到院门的时候,穿军大衣的男人和女摊贩交头接耳商量了一下。“等等,别先走。”他叫住了他们。
穿军大衣的男人说:“我有,你们带够钱了吗?”
大拇哥拍拍自己的口袋。
男人脱掉大衣,走到院子里的井口处,他顺着绳子滑下去,女人再用辘轳把他拽上来。他从井底拿出一个油布包,包里有三把枪,两把带有瞄准镜的长枪,一把左轮手枪。
大拇哥拿起那把左轮手枪,问道:“多少钱?”
男人说:“这是外国货。”
大拇哥又问了一句:“多少钱?”
男人继续说:“英国警察都用它。”
丁不四有点不耐烦:“你就说多少钱吧。”
男人依旧絮絮叨叨地说:“这可不是用废铁造的,有的人造出的枪都是哑巴,他们用钉子,用马蹄铁,把这些生锈的东西全倒在锻铁炉里。”
高飞说:“看得出。”
男人补充了一句:“还有破镰刀。”
大拇哥耐心地等他说完。
男人终于开价了:“左轮手枪6000元,白送60发子弹。这两把长的,一把7000元,三把就是2万元。”
大拇哥问:“左轮,5000卖吗?”
男人斩钉截铁地说:“不卖,这枪可是铜造的,”
丁不四说:“这样的话,买卖吹啦。”
男人装作把枪收起来:“也好,我就留着吧,会有识货的人来买的。”
大拇哥说:“5000,是现款,现在就给钱。”
男人生气了:“你们不识货,这枪只要一掏出来,就会吓得人拉屎。”
大拇哥转过身,靠近高飞的耳朵,低声问:“东西好吗?”
高飞点点头。
大拇哥说:“我们全都买了,还有那两把长枪。”
男人纠正道:“错,这不叫长枪,这叫狙击枪,也是外国货,我再送你们两个消声器。瞧这瞄准镜,可以当望远镜。别说打鸟,就连凤凰都能打下来。”
大拇哥说:“三把枪,我们买了。”
护隆县是中国三大黑枪基地之一,穿军大衣的男人卖出的三把枪也不是所谓的外国货,而是当地农民自造的。因为该县贫穷,为了挣钱养家而造枪、卖枪的情况非常普遍,一些人农忙时种田,农闲时造枪。1992年以来,当地民间制贩枪支逐年增多。警方提供的数据显示,1992年至1996年6年间,收缴各种非法枪支共8772支。
这个抗日战争时期就闻名全国的地下兵工厂,造枪的历史非常悠久,他们精通军工技术,造出的枪支非常精致,子弹标准,杀伤力相当惊人,丝毫不逊于正规的军事枪支。
第二十八章天罗地网
泉城书石路有个派出所,所长叫马修,再过一个月,他就该退休了。
他唯一的爱好是在家门口的菜地里拉二胡。
门前的菜地四季常青,春天种的是韭菜,夏天种的是黄瓜,秋天种的是菠菜,冬天种的是大白菜。
这个在白菜地里刚拉完二胡的人,这个再过一个月就要退休的警察,他骑着自行车去上班,刚走到单位,值班室里的三位同事叫住他,说有人送了个大蛋糕给他。
马所长感到茫然:“今天不是我生日啊,谁送的?”
同事说:“是个戴鸭舌帽的年轻人。”
马所长问:“他有没有说自己叫什么?”
同事回答:“高飞。”
马所长摸了摸头皮:“不认识。”
马所长打开盒子,“轰隆”一声巨响——蛋糕爆炸了。浓烟伴随着火光冲天而起,砖石乱飞,强大的冲击波震碎了附近民房的玻璃,尘埃落定之后,派出所的值班室变成了一片废墟。马所长和两名民警当场牺牲,另一名受重伤。
中午1点30分,大案指挥部召开案情分析会,白景玉亲自主持,周兴兴、画龙、寒冰遇都做了发言,一个女接线员敲门走进会议室。
白景玉对她说,正开会呢,有什么事等会再说。
女接线员:“有人打来一个奇怪的电话,你最好去接一下。”
白景玉:“怎么奇怪了?”
女接线员:“咱们不是悬赏通缉高飞吗?”
白景玉说:“是啊。”
女接线员:“那人说他就是高飞!”
白景玉以最快的速度冲出会议室,拿起电话,周兴兴、画龙、寒冰遇随后也跟过来,站在旁边侧耳倾听。
白景玉:“喂,请讲,我是大案总指挥白景玉。”
高飞:“我是高飞,砰,你们都听到了吧,放爆竹的声音。”
白景玉:“浑蛋,你也太嚣张了!”
高飞:“我们来谈个交易,怎么样?”
白景玉:“什么交易?”
高飞:“我在另一个地方又放了一个炸弹,那个地方至少有上百个孩子。”
白景玉:“你到底想干什么?”
高飞:“我想用这一百个孩子换两个人。”
白景玉:“谁?”
高飞:“三文钱和马有斋,把他俩放了吧。”
白景玉:“他俩已经判了死刑!”
高飞:“那就只换三文钱一个人。”
白景玉:“我们不会和你讨价还价,更不会受你威胁。”
高飞:“这样,你们还是考虑一下,要知道,你们只有三十分钟的时间。如果不答应,那一百个活蹦乱跳的孩子会炸得满天飞。想想你们真的很沾光,一百个孩子的命换一个人的命,还是很划算的……”
白景玉不说话了,看着周兴兴他们,周兴兴接过电话,语气坚定:
“我们会将三文钱和马有斋立即押送刑场,执行死刑!”
电话那边一片沉默,随即挂断了。
大案指挥部里气氛凝重,白景玉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思索着什么,所有人都看着他。终于,他拿起对讲机,下达命令:
“所有警员,立刻放下手中的工作,全部待命,放假的警员立即召回。我再强调一遍,所有警员全部待命,不管是武警、刑警,还是交通警、消防警,还是片警、法医、预审人员,户籍管理人员,全部放下手中的工作,一切都为大案让步,这不仅仅是犯罪,这是一场战争。”
白景玉:“拆弹小组立刻准备,五分钟之内集合。”
画龙:“可是我们得知道炸弹在哪儿?”
白景玉:“什么地方有上百个孩子?”
周兴兴:“学校,幼儿园,儿童游乐场。”
白景玉:“立刻联系教育部门,提供这个城市所有的学校和幼儿园名单,警员全部出动,在三十分钟之内,协助他们疏散所有学生,让孩子放假回家。”
寒冰遇:“还得调查一下那个电话是从哪儿打来的。”
二十分钟之后,警察调查出了高飞是在一个小卖部打的电话,小卖部处在城乡接合部,人员复杂,流动量非常大。据小卖部老板说,打电话的是个戴帽子的年轻人,他留下一张字条,说一会儿有人会来找他。
白景玉拿起那张字条,发现上面写着一行字:你们来晚了!
下午2点整,炸弹爆炸了。尽管已经出动了全部警力疏散学生,但是警方遗忘了一家孤儿院,那家孤儿院是由全市人民捐款建立的,大多是在监服刑人员的子女和流浪儿童。所有老师都是义务支教的大学生,在这里请记住一个老师的名字:秦卜慧。秦老师接到教育部门的通知,立即让所有学生离开教室,因为那些学生无家可归,他们就聚集在楼下的草地上做游戏,希望这只是一场虚惊。草地旁边有个铁皮垃圾桶,秦老师越看越可疑,在垃圾桶里她发现了炸弹,这位可敬的老师抱着炸弹冲向空旷的操场……炸弹爆炸了,秦老师当场死亡,113名孤儿除两个孩子受轻伤外,其余均安然无恙。
下午2点15分,大案指挥部的电话再次响起。
高飞:“我很失望,我在城市的另一个地方又放置了炸弹。”
白景玉:“要我们释放三文钱和马有斋,你休想。”
高飞:“我现在改变主意了。”
白景玉:“要钱是吗?”
高飞:“你让周兴兴接电话。”
周兴兴接过电话,说:“听着,我现在发誓,我向我去世的妈妈发誓,我会亲手抓住你。”
高飞:“画龙和寒冰遇也在吧,你和你的这两个伙计,你们三人来抓我吧。”
周兴兴:“好,你说你在哪儿?”
高飞:“来吧,人民公园的假山下面。”
周兴兴:“如果我抓不住你,我就再也不当警察!”
高飞:“记住,你们三人脱光衣服,只许穿一条裤衩,不能坐车,只能跑着来。还有只能是你们三个人,如果我在那假山下面发现第四个警察,我就引爆炸弹,如果2点30分我看不到你们三位,我就引爆炸弹。”
周兴兴:“你再说一遍,我没听清楚。”
电话挂断了,发出嘟嘟的声音。
周兴兴、画龙、寒冰遇互相看了一眼,开始脱衣服。一个女警员问白景玉,为什么非要他们光着身子去呢?
周兴兴接过话,回答:“为了防止我们带武器。”
画龙还不忘开玩笑:“除非我们可以把枪藏在屁眼里。”
寒冰遇补充道:“还有,这样很容易认出我们。”
三人迅速地脱掉了衣服,白景玉一脸的凝重。
画龙对白景玉说:“老大,有什么指示吗?”
白景玉说:“我只有一个要求,你们三个必须活着回来见我,少一个都不行。”
周兴兴说:“有点冷。”
寒冰遇说:“跑起来就暖和了。”
白景玉开始部署,他命令警员全部穿便装,将人民公园周围严密布控,在外围他安排了八十多名警察,在公园里面安排了二十名警察,他要求所有便衣警察密切注意一切可疑人员。
周兴兴、画龙、寒冰遇跑出警察局,跑过繁华的商业路口,立即引起了喧闹。三个光身子的男人一起裸奔,这是多么奇特的景观,街上的行人都惊愕地大张着嘴,纷纷指指点点。三人跑过一个孩子身边,孩子吓得大哭起来,惊魂未定的妈妈拉紧孩子的手对丈夫说:“肯定是翻围墙跑出来的。”丈夫点头说:“我知道,这不算什么,他们还会当街撒尿,或者把大便拉到裤子里,我看应该给你二舅打个电话,问问他们精神病院有没有人跑出来。”
画龙:“其实我早就想这么干了,不穿衣服在大街上跑。”
周兴兴:“我们就当是在跑马拉松。”
寒冰遇:“马拉松?看到别人的眼神了吗?别人看咱们就像是三个疯子。”
十分钟后,三人站在公园的假山下面,累得筋疲力尽,气喘吁吁。公园免费开放,游人很多,空旷的地上有一处很小的假山,假山上有个自来水龙头做的喷泉,水流下来,形成一个池塘,池塘里有金鱼游来游去。
三人四处张望,仔细观察。一对青年情侣走到亭子里坐下,一个生意人站在路边大声地打电话,竹林旁边坐着一个看书的学生,草坪上有个打太极拳的老头,这些都是乔装改扮的警察。
高飞不会来的,他没那么傻。
那他干吗要咱们到这里来?
只有一种可能,这公园里也有炸弹,他想炸死我们。
如果你是高飞,你会把炸弹放在哪儿?
三人的目光扫视了一遍,最终落在身后的假山上。这假山确实是个放置炸弹的最佳地点,一旦引爆,石头乱飞,威力加倍。他们跳进池塘,在假山上看到了一堆石头,寒冰遇小心翼翼地搬开几块,里面赫然发现一个定时炸弹。
寒冰遇说:“你俩快跑,跑得越远越好。”
画龙说:“你呢?”
寒冰遇说:“我试试能不能拆除它。”
周兴兴说:“我陪着你。”
画龙说:“这玩意儿要是爆炸,会怎样?”
寒冰遇说:“你会撒得满地都是,你的鼻子离你的脚指头会有二十米远。”
周兴兴对画龙说:“你是一个女孩的爸爸,你应该尽快离开这里。”
画龙说:“我可不想让我女儿说自己的爸爸是个胆小鬼,这玩意儿什么时候会爆?”
周兴兴说:“2点30分,因为高飞要求我们2点30分跑到这里。”
闹钟显示2点29分,还有一分钟,炸弹就要爆炸了。一分钟之内让公园里的无辜游人退到安全地带根本来不及。
三人趴在了地上,屏住呼吸,心跳得厉害。
炸弹和钟表用胶带绑在一起,放在一个铁箱子里。目前世界上最小的定时炸弹已经可以做到豆粒大小,而它的威力足以炸碎一个人的脑袋。铁箱子里的炸药有两公斤左右,如果爆炸,整座假山会被夷为平地。钟表和炸药以及和电路板连接在一起,看不到雷管,应该隐藏在底部,外面只露着红、黄、蓝三根导线。离爆炸时间只有30秒了,必须迅速切断连接定时器的电线。但是又该切断这三色电线中的哪一根呢?万一弄错,引发电路回流,立时就会爆炸。
周兴兴说:“你以前不是当过特种兵吗?”
寒冰遇满头大汗:“可是我没拆过炸弹。”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寒冰遇闭上眼睛,把红色的导线拽了下来。钟表停止了,炸弹安然无恙,并未引爆。
画龙说:“特种兵,真是无所不能,你怎么知道应该拆红色的?”
寒冰遇说:“我瞎蒙的,运气不错。”
三人长出了一口气,站起来,从假山上下来。
画龙说:“你今天应该去买彩票。”
周兴兴说:“咱们得赶快离开这里,我总感觉不对劲,我的眼皮直跳。”
正在这时,寒冰遇突然直挺挺地摔倒在地,画龙也“哎哟”惨叫一声,倒在了地上——两颗子弹是从远处射来的,一颗子弹击中了画龙的肩膀,另一颗子弹打中了寒冰遇的头部。
这突然的变故让周兴兴呆若木鸡,他回头去看,背后并没有人,他环顾四周,公园周围都是高楼大厦,每一个窗口,每一个楼顶都有可能是埋伏射击的地方。
公园里的所有警察都跑了过来,救护车很快也赶来了,现场一片混乱,画龙被抬上了担架。一个警察捡取弹头,弹头很尖,形状细长,适合远程射击;另一个警察检查寒冰遇的伤势,子弹从前额射入,穿透颅骨,从脑后射出,寒冰遇当场牺牲。
“把他扶起来。”周兴兴对那两个警察说。
“他死了。”两个警察说。
“我再说一遍,把他扶起来。”周兴兴提高声音。
“你冷静一点,也别太难过了,唉。”
“浑蛋!”周兴兴大吼着说,内心的悲伤和愤怒再也压抑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这时,白景玉也赶到了现场,寒冰遇躺在冰冷的地上,白景玉只看了一眼,就迅速地把头扭向旁边,不忍再看。
周兴兴对白景玉说:“我有个要求。”
白景玉说:“什么要求?”
周兴兴说:“我要担任总指挥,我要亲手抓住他们。”
白景玉毫不犹豫地说:“好,我给你当助手。”
周兴兴对那两个警察说:“把老寒扶起来。”
一个警察嘀咕了一句:“人都死了,把他扶起来有啥意义。”
另一个警察也摊开手,表示无奈。
白景玉面无表情地说:“你们俩扣发全年奖金,记过处分,再有不服从命令的,不管官职大小,一律停职查办。”
显然,这句话起到了作用。
两个警察立刻把寒冰遇扶起来,他们俩架着寒冰遇,一动不敢动。
白景玉说:“要不要等痕迹鉴证专家……”
周兴兴打断他的话:“不用,我要一个人勘查现场。”
白景玉:“现在没有检验弹道痕迹的仪器设备。”
周兴兴:“就地取材。”
白景玉说:“现在你是总指挥,听你的。”
周兴兴说:“封锁现场。”
警戒线马上就设置好了,一些围观的群众被拦在外面。
周兴兴说:“那边亭子处有片竹林,谁去找一根笔直的竹子过来?”
很快,竹子找到了。
周兴兴说:“刀子。”
一个武警把一把军用匕首放在他手里。
周兴兴用匕首削除竹子的枝叶,削成一根笔直细长的竹竿。
围观的群众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对不住了。”周兴兴把竹竿的一端插入寒冰遇头上的弹孔,他调整着方向,把竹竿的另一端放在弹头落地的位置。
“老寒,告诉我,他们在哪儿?”周兴兴自言自语,泪水再次模糊视线。
子弹从远处射来,穿过寒冰遇的颅骨,嵌入地上。按照三点成一线的原理,只需要用一根竹竿,以弹着点为起点,经过寒冰遇头部的弹孔,指向的位置就是发射子弹的位置。正规的弹道检验一般使用镭射激光,周兴兴削的这根竹竿也同样有效,他瞄准,顺着竹竿指示的方向,看到了一栋楼上的一个窗口。
那是一家宾馆的一个房间,打开房间,里面空无一人。
周兴兴把大案指挥部临时设置在宾馆里,要求痕迹鉴证专家把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全部检验一遍,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经过技术检验,很快,在茶杯上和电视的遥控器上找到了指纹,在抽过的烟蒂上提取到了DNA,在卫生间发现了几枚清晰的鞋印,经过对比,和高飞、大拇哥、丁不四三人吻合。
半小时后,在窗帘上检验到了微小的火药颗粒,说明他们在这个窗口开过枪。
周兴兴让鉴证专家用吸尘器把床单和地板吸了一遍,其中发现了几根长头发,他们三人都是男人,这是很值得怀疑的事情。一个痕迹鉴证专家分析说,会不会是服务员的头发?周兴兴要求立刻找到打扫这个房间的服务员,看看是不是长头发。很快就找到了,那个服务员确实是长发。
鉴证专家从垃圾箱里找到了一些食品的包装袋,经过三十多个警察一小时的调查努力,终于找到了售出这些食品的地方,那是宾馆附近的一个大型商场。根据商场四楼的一个职员回忆,有个戴帽子的年轻人买了这些东西,他还买了钟表、电线、胶带,还有一个大的拉杆箱,然后乘坐电梯走了。
白景玉说:“钟表、电线、胶带是用来制造定时炸弹的,那个大的拉杆箱说明他们要出远门。”
周兴兴说:“高飞乘坐电梯离开商场,商场应该有监控录像。”
很快就取来了商场电梯的监控录像,在录像里果然看到高飞,他乘坐电梯离开宾馆,电梯门快开的时候,他拿出一张纸片看了一下,然后放回兜里。通过技术手段,将录像中的那张纸片放大一万倍,然后做画面清晰处理,得出一个鉴定结论——那是一张车票。然而车票上的字迹是模糊的,国内一流的鉴定专家和火车站售票员都看不清楚是从哪儿到哪儿的车票。
彭常通修改遗嘱,满华修改借据的签名,程若倩修改自己儿子户口本上的出生日期,在各种各样的犯罪中,常常涉及字迹的鉴定,警方会使用一些高科技分析仪器,例如薄层扫描仪可以检验出字迹书写时间的差值,VSC—2000文检仪可以鉴定字迹是否涂改,静电压痕显现仪是目前显现压痕字迹效果比较好的仪器。
周兴兴看着那个激光检测分析仪发呆,仔细思索着什么,鉴定专家正在做光谱分析和色彩对比,突然,周兴兴大喊一声:“别动。”
他将分析仪的画面倒了过来,人们看到画面上那张车票显现出了两个字:鹿明。
白景玉立即通知鹿明县警方,在火车站严密布控。周兴兴查看了列车时刻表,火车将在晚上8点到达鹿明。此刻,高飞、大拇哥、丁不四三人已经在火车上了。
周兴兴问:“我怎么最快过去?”
白景玉说:“飞机。”
周兴兴说:“我们应该请求空中支援。”
白景玉看着他:“这个交给鹿明警方吧,他们已经在车站布下了天罗地网,跑不了的。”
周兴兴说:“我要亲自抓到他们。”
白景玉说:“好吧。”
晚上7点30分,一架迷彩直升机在鹿明火车站附近的麦田里降落,周兴兴下了直升机,迅速跑到火车站,出站口已经停着十几辆警车,四十多位全副武装的警察严阵以待,看来当地警方动用了全部的警力。鹿明县公安局长用对讲机向大家再次强调:
“大家都把眼睛睁大点,火车快要到站了,对方是三个人,一个青年人,一个老头,另一个很好认,是个侏儒。”
周兴兴走过去,说明了自己的身份,公安局长向他介绍说,月台上有二十名便衣警察,候车大厅人非常多,只安排了十名警员,他们的四十名主要警力埋伏在出站口,他们选择在出站口实施抓捕。
周兴兴对鹿明县公安局长说:“那我去大厅等着。”
他走出几步,回头说道:“他们还有个拉杆箱,红色的,那个侏儒很可能藏在拉杆箱里。”
后来证明,周兴兴的推理完全正确,大拇哥下了车,拉着箱子走出出站口,准备上出租车的时候,警方将其抓获,打开拉杆箱,丁不四果然藏在里面。
晚上8点整,火车到站了,大厅里的人们一拥而上,纷纷挤过去。有的举着接人的牌子,有的大声喊着别人的名字,现场嘈杂混乱,人声鼎沸。因为是终点站,下车的旅客非常多,摩肩接踵。周兴兴密切注意着每一个人,潮水般的人流中,走过一个戴围巾和帽子的女人,周兴兴觉得她的样子怪怪的,他的脑海里像播放电影似的闪过车票、拉杆箱、食品包装袋,想起在酒店房间发现的那几根长头发,心里突然咯噔一下——那长发很可能是假发上掉落下来的。
周兴兴大声喊:“站住!”
那女人似乎没有听见,加快脚步。周兴兴追上去,一下就把她的头发抓下来了。不出所料,戴着的确实是假发,这个男扮女装的人就是高飞!
高飞趁势甩开周兴兴,大厅里的十位便衣警察围追过来,他们掏出枪,人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吓得惊慌而逃,拥挤成一片。高飞顺手抓住一个孩子,用枪顶着孩子的脑袋对警察说,别过来。一边说,一边退至墙角。警察迅速形成一个扇形的包围圈,步步逼近。
周兴兴说:“放了他!”
高飞说:“你怎么不放过我?”
孩子吓得瑟瑟发抖,说不出话来,他穿着校服,看上去是个中学生。不一会儿,孩子的父母从人群中挤过来,看到这个场面立刻大哭起来。然后,父母向高飞跪下了,眼泪汪汪地求他放过孩子。
周兴兴说:“你跑不了的。”
高飞说:“那我就找个伴。”
周兴兴说:“这样吧,我和这孩子做个交换,你放了他,我做你的人质。”
高飞说:“可以考虑。”
周兴兴说:“你也有父母吧,要是还有点良心,你就答应。”
高飞说:“我没有,我是在监狱里长大。”
周兴兴说:“我也没有,我是在派出所长大。”
高飞说:“好吧。”
高飞要求周兴兴转过身,双手举起来,慢慢往后退,周兴兴退到高飞身边的时候,高飞在后面猛然勒住他的脖子,将枪口顶住他的胸口。那个孩子吓得惊慌而逃。高飞问周兴兴是怎样找到他的,周兴兴简单地把过程说了一下。高飞笑起来,称赞周兴兴很聪明。鹿明警方向白景玉做了汇报,白景玉在电话里向鹿明警方下达命令,要确保周兴兴的人身安全,鹿明警方也不敢贸然出击,现场僵持不下。
高飞说:“咱俩本来应该成为朋友的。”
周兴兴说:“现在就是朋友了。”
说完之后,周兴兴突然按住了高飞的手。
高飞以为他想抢夺手枪,没想到周兴兴扣动了扳机。
子弹打穿了周兴兴的心脏,也射进了高飞的胸膛。
两个人倒了下去。
在倒下的过程中,周兴兴感到周围很安静,他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他看到了天空,他想起小时候,那时他大概只有8岁,他一个人坐在河边,忧郁地扔着小石子,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些石子才纷纷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