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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玩命赌徒

第十七章江湖巫术

二十年前,马有斋是个和尚;十年前,马有斋是个道士。

他跟随大拇哥的马戏团整整十年,表演巫术,他用手指点灯,念咒语使鸡蛋凌空飘起,蒙骗了很多观众。手指点灯其实很简单,用化学药品氯酸钾和硫黄各五十克研成粉末,混合在一起粘在手指上,当灯吹灭后,冒着青烟的灯芯还有一点火星,用手指一点,灯就重新亮了。湘西有个装神弄鬼的巫师在墙上画一盏灯,用火柴一点就亮起来了。这是他事先在墙上钻了一个绿豆大的孔,孔内放一块樟脑,玩弄法术时用火柴一点,墙壁上画着的灯就亮了。

让鸡蛋飘浮在空中,这样的把戏每个人都会。

鸡蛋开一个细小的孔,倒出蛋清蛋黄,用针注入露水,油泥糊住小口,在阳光暴晒下,鸡蛋就会缓缓升起。这个把戏的麻烦之处在于露水的收集,夏天的时候,马有斋常常要在天亮前跑到田野里,他拿着个罐头瓶,摇晃灌木和草叶,采集露水的同时他也被露水打湿了。

马戏团解散之后,他回到村里,村里有一个跳大神的巫婆,他每次走过巫婆家门口的时候都要骂一句:臭老娘儿们,穷得瑟,糊弄鬼呢。他还指使他的三个孩子向其吐口水,巫婆在村里无人敢惹,村民们对接近神明的人保持敬畏。

有一天,阳光明媚,巫婆倚着门框嗑瓜子,马有斋走过她身边,问道:“怎么,没出去得瑟啊?”

巫婆翻了个白眼,撇撇嘴,将头歪向一边,继续嗑瓜子。

马有斋停下脚步,骂道:“篮子(方言,脏话,生殖器的意思)。”

巫婆嗤之以鼻,将头歪向另一边。

马有斋怒气冲冲,将巫婆推进院子,关上门把她强奸了。

从此,这两个单身的人姘居在了一起,他们的心里多少有一点火焰在燃烧。巫婆寡居多年,马有斋性欲旺盛,这促使他们组成了一个临时的家庭。巫婆有两个孩子,马有斋有三个孩子,五个孩子也成为巨大的生活压力。马有斋不得不重新扛起锄头,去田间劳作,闲暇时间就和巫婆一起降妖除魔,驱鬼辟邪。

他扮成道士的原因是因为他的头发长了起来。

马有斋和他那个被称为仙姑的老婆常常被人请去跳大神。仙姑戴上面具,戴上垂着彩穗的神帽,身穿萨满服,腰系腰铃,左手抓鼓,右手执鼓鞭。马有斋锣鼓伴奏,仙姑一边跳一边唱:

哎……我左手拿起文王鼓,

圆又圆那嗨,

唰唰,赫朗朗。

八根弦,四下拴,

羊线系儿挂金钱。

赫朗朗。

我右手拿起东海东,南山南,

赶海赶山的鞭呐嗨。

不长不短一尺三。

红绳裹,

绿带缠,

五彩的飘带飘下边,

赫朗朗。

过往的神仙停一停,

唰唰。

我十里要接呀八里要迎哎。

五里扯住你的马缰绳。

看看嗨,

大门又挂彩,小门又挂红哎,

一毡铺地到堂屋。

赫赫,唰唰。

住庙就把庙门开。

不住庙就家来吧!

家在穿堂鼓楼西,

当仙下马报名号啦,

唰唰唰。

葫芦开花一片白,

哪位大仙下凡来?

大多数时候,她请来的是钟馗,有时请来的是观音菩萨,主要根据主人的需要,如果主人卧病在床,这时,寿星南极仙翁或阎王判官就该下凡了。玉皇大帝一般不来,除非主人家特别有钱。有一次,她跳着跳着饿了,就请来了尾火虎神,她成了一只老虎,纵跳,扑抓,吃光了贡品。

跳大神结束之后,马有斋除了收取主人家的钱财,还会将一包香灰当成灵丹妙药卖给围观的群众。

马有斋觉得这是一门生财之道,就削了一把桃木剑,扮成道士,画符捉鬼。他能够让鸡蛋飘起来,能用手指点灯,这使他的名声超过了只会跳大神的老婆,成了远近闻名的半仙。只有肯花大价钱的人才请得动他,有一次,外省的一个老汉慕名而来,进门先掏出2000块钱,说自己的儿子中邪了,如果半仙能帮忙,事成后会再给3000元。

老汉讲了一件怪事。

老汉自称姓李,承包了镇上的一个鱼塘,前几天,他的儿子去鱼塘游泳,回来后就中邪了,眼神呆滞,说话木讷,像换了个人似的。更严重的是儿子变得怕水,甚至不敢洗手洗脸,去了几家医院,医生也没办法。

马有斋听完后,点点头说:“这是水鬼附身了。”

李老汉问:“能赶走吗?”

马有斋说:“赶不走,除非捉住。”

李老汉问:“把这鬼捉住后咋办?”

马有斋说:“油炸!”

第二天,在李老汉家的院子里架起了一口油锅,镇上的很多人都跑来观看,小孩子爬到了树上。马有斋手持桃木剑,身穿青布道袍,道袍背后绣着太极阴阳之图,须发飘飘,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

马有斋看了看油锅,让李老汉多准备一些劈柴,一会油锅就烧开了,沸腾起来。马有斋将手伸进滚烫的油锅,院子里的观众发出一声惊呼,马有斋若无其事,说:“再烧,火旺点。”

其实,这锅油并没有烧开,马有斋悄悄地向锅中加入了硼砂之类的化学物质,因为发生化学反应,会产生气体,气泡会鼓到油面的上方,造成油沸腾翻滚的现象,而这个时候油的温度并不高,不会对人造成伤害。

马有斋让李老汉的儿子躺在一张凉席上,然后将一张符纸放在李老汉儿子的胸口,令其闭上眼睛,不许睁开。马有斋净手焚香,开始做法,观众安静下来,只见他念念有词,绕着李老汉的儿子走来走去。突然,马有斋大喝一声,用手猛地一拍,纸上赫然出现一个血红的手印。他把符纸扎在桃木剑上,大喝道:“捉住啦!”

马有斋左手捏剑诀,右手持剑,迅速地将剑端的符纸压在香案上,然后他将剑立于胸前,目不转睛地盯着符纸。这时,他开始气喘吁吁,似乎捉鬼是件很累人的事。一会儿,围观者看到剑端的那张符纸冒出烟,竟然燃烧起来。马有斋从怀里掏出一把糯米,抛撒在香案上,那些糯米竟然也着了火。

最后,马有斋将烧着的符纸投入油锅,完成整个捉鬼过程。

在纸上拍出一个血手印,这主要是一种化学试剂酚酞在起作用,酚酞遇碱会变成红色,马有斋就是利用了这个简单的化学反应。他事先把酚酞喷到符纸上,晾干,看起来还是一张好端端的纸,然后做法时,手上再蘸点碱水,往纸上一拍,一个红手印就有了。

那么,符纸怎么会自燃呢?其实很简单,马有斋预先在香案上撒了一些淡黄色粉末,就是过氧化钠。过氧化钠遇水和二氧化碳就会燃烧。他将符纸拍在香案上,沾上过氧化钠,气喘吁吁对着符纸呼气,呼出的气体中含有二氧化碳和水,达到燃点,纸就会燃烧。糯米事先和硫黄粉搅拌过,硫黄与过氧化钠接触,也会发生燃烧。

过了几天,李老汉的儿子奇迹般地好了,恢复了以前的活泼开朗。捉鬼对他来说是一种莫大的心理安慰,他在鱼塘底看到了一具尸体,因此受了惊吓。那尸体肿胀成一个巨人,腰间缠绕着电线,电线的两端都系着石块。他不知道这死者是谁,也不知道是谁将其杀害抛入鱼塘里的,他只是在一个深夜,把尸体拖上来,悄悄地挖坑掩埋。

这件事,他没有告诉任何人。

这一年,巫婆死了,马有斋的孩子们也长大了。

清明,马有斋家来了三个客人,他们是大拇哥、丁不四、山牙。

山牙:“咱们有几年没见了?”

马有斋:“有七年了吧。”

大拇哥:“我看你这家业啥也没置下。”

马有斋:“混日子呗。”

丁不四:“现在还装神弄鬼?”

马有斋:“没人相信这一套了。”

丁不四:“我哥走了。”

马有斋:“孟妮,在家里卖狗肉。”

丁不四:“我得去看看她。”

马有斋:“三文钱呢?”

大拇哥:“在华城。”

山牙:“叫花头,他混得还行,那里的叫花子都听他的。”

马有斋:“我对不住你,看见你这腿,我心里就难受。”

山牙:“不碍事,也不耽误我牵着小烟包到处走。”

马有斋:“还耍猴?”

山牙:“我现在跟着大拇哥发财呢。”

大拇哥:“我从老家弄了点白面。”

丁不四:“这是条财路,赚钱着哩。”

大拇哥:“不能不管你,现在想喊上你,还有三文钱,咱们一起。”

马有斋:“贩毒是吧?”

大拇哥:“在我老家,云南那边,好多人都干这个。”

马有斋:“我没本钱。”

大拇哥:“不用你拿钱,我欠你的。”

马有斋:“那行,我,还有我的三个儿子,都跟着你发财吧。”

马有斋搬出小村的时候,小村下小雪了。

其实,他们什么都没有搬走,所有的东西原封不动地保存在昨天的位置,雪花飘落下来,院子里的咸菜缸像新坛子一样有着古老的比喻。

1993年之前,东北只有一些小毒贩,他们从南方购来毒品,转手卖掉,从1997年开始,马有斋垄断了东北三省的毒品市场。贩毒带来了巨大的暴利,马有斋在城里购置了房产,占地十亩,亭台楼阁,极尽奢华。

二十年前,马有斋是个和尚,马戏团解散之后,他就沿街行骗。

一街的杨花柳絮随风飘舞,马有斋穿着瓦青僧袍,黄面布鞋,轻叩别人的大门。那些木头门、铁门,那些黑色的大门、红色的大门,打开之后,他念一声阿弥陀佛,拿出公德簿,要主人写上姓名籍贯,然后说是某个寺庙要修建,请捐献一些钱。他双手合十,留下这么一个苍老古朴的手势,携带着钱财离开。那时,善男信女依然不少,现在,人们看到一个和尚敲门,一个陌生人敲门,根本不会随便把门打开。

马有斋在“化缘”的时候,慈眉善目,其实,他是个脾气暴躁的人。

他曾用一根软鞭把河南的一棵小树的叶子抽得精光,那棵小树,在二十年后的梦里,再次发芽开花。他心情高兴的时候,也会在三个儿子面前,将一把禅杖耍得虎虎生风,二十年后,那把生锈的禅杖靠在窗前,挂着一轮圆月。

这个和尚装成道士的原因已经说过——他的头发长了出来。

装神弄鬼的那段日子,他能回忆起的只有这一个画面:在一棵核桃树下,他坐在石头上,用石头砸核桃。

贩毒使马有斋一夜暴富,他几乎忘记了过去。

他有一颗牙很痛,牙医说:“马老爷子,拔了吧。”他说:“不拔,滚。”他是个对痛苦不能忍受的人。他举着锤子,在房间里寻找一个可以把钉子钉上去的位置,钉子钉上去之后,他又在钉子上系了根绳子,把另一端拴在自己的牙齿上。他站在椅子上,奋力一跳,从此,他就不再感到牙疼了,那颗蛀牙系在绳子上,轻轻地晃动。他镶了一颗金牙,脖子里挂着沉甸甸的金项链,手腕上戴着金表,手指上戴着三个金戒指,他浑身上下,闪闪发光。

后来,马有斋得了腰椎间盘突出,这个闪闪发光的人只有跪着才能舒服一些,如果是躺着,他会痛得满床打滚,彻夜难眠。他突然想到这个姿势或许意味着什么,也就是从那时开始,他隐隐约约感到自己罪孽深重。

第一个医生,为他针灸、推拿,不见效。第二个医生为他局部热敷,外用“扶他林凝胶”等止痛的膏药,不见效。第三个医生建议他动手术,他拒绝,医生只好用25%甘露醇250毫升加地塞米松10毫克,静脉滴注。

输液的时候,他也是跪着的。

马有斋疼痛难忍,他对大儿子说:“去,拿一包白粉来。”

贩毒的人自然知道怎么吸毒。吸毒带来的快感抑制住了疼痛,几天之后,腰椎间盘突出竟然奇迹般地好了,然而,吸毒的快感也不如最初强烈了,马有斋开始采用注射吸毒的方式。他用一根松紧带绑住手臂,就跟护士打静脉针时一样,他拿起针管,把针头朝上,扎进胳膊弯的血管里,把毒品推进去。一会儿,又把毒品抽回到针管里,混合着血,这样来回几次,冲洗针管,以便把全部毒品都输入进去。到了注射毒品的阶段,就已经是很深的毒瘾了,很难戒掉。如果是一个有几年毒瘾的人,身上已经找不到血管来注射了。这时,他们会采用一种叫“打血槽”的方式。就是在大腿上打个洞,插上一根输液管。输液管插上去后就不拔出来了,一直插在大腿上。毒瘾来了,用针管把毒品通过输液管注射到体内。

马有斋胳膊上密布着针孔,他只能在胯间注射了,一天要褪下裤子好几回,终于,三个儿子跪在了他面前,求他戒毒。

大儿子说:“爸,你不要命啦?”

马有斋说:“不要了。”

大儿子夺过针管。

马有斋扑通给儿子跪下了,哀求道:“给我。”

三个儿子只好强制他戒毒,将马有斋关进后院的一间房子,派了一个老头伺候他。毒瘾发作的时候,老头就将他手脚捆绑上,嘴里塞上毛巾,塞上毛巾是防止他痛不欲生咬自己舌头。云南罗发伟毒瘾发作时,将父亲骨灰吸进肚子;甘肃王娟毒瘾发作时先是裸奔然后一头扎进粪池;四川陈锦元毒瘾发作时四肢痉挛,鬼哭狼嚎,附近的一所幼儿园因此搬迁;广东曹小军毒瘾发作时,吞下去瓶盖、打火机,还有他的两根手指。

马有斋迅速地消瘦下去,由一个健壮的中年人,变成了一个骨瘦如柴、目光呆滞、涕泪交流、大小便失禁的老年人。因为免疫能力低,他的头发开始脱落,在一次高烧之后,双目也失明了。

吸毒能够破坏人的正常生理机能和免疫功能,蚊子叮咬吸毒者一下,就有可能起一个脓包。一个劳教干警曾说过一个极端的例子,有次一个吸毒劳教人员蹲着锄草,大概锄了一小时,站起来时,脚上的血管全部爆裂,血像高压水枪一样喷射出来,因为怕有艾滋病,谁都不敢靠近。等到血不再喷射后才被拉到医院进行抢救。

马有斋成了瞎子,睡觉对他来说,就像是一种昏迷。有时他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睡觉。无论是睁眼还是闭眼,他看到的都是黑暗。在药物治疗的配合下,马有斋慢慢戒了毒。

戒毒之后,他每天起床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点着一支烟,过了没多久,就一次点着两根,如果你看见一个人的手指上夹着两根香烟在吸,那就是马有斋。他每天要抽六盒香烟,因为睡眠颠倒,只有在晚上才可以看见他,每次见到他,他的手里都夹着两根烟。

除了抽烟,他还有一个爱好:在石头上刻字。

一个世界对他关闭大门,另一个世界的门也随之开启。

他整天都处在冥思苦想的状态,有一天,他让儿子买来几块石碑以及锤头、凿子等石匠工具。

儿子问:“你要刻什么?”

马有斋回答:“金刚经。”

儿子说:“你眼睛看不见,会不会刻错啊?”

马有斋说:“字,在我心里,怎么会刻错呢。”

在后院那间黑暗的屋子里,叮叮当当的声音响起,石屑飞扬。起初,他只是给自己找点事做,对于一个瞎子来说,这样做不是为了摆脱孤独,恰恰相反,而是保持孤独。他将刻好的石碑立在院子里,日久天长,后院就成了一片碑林,成了一片没有坟头和死人的墓地。

后院还有一片池塘,那池塘里有鲤鱼、草鱼、鲢鱼、泥鳅、青蛙、蛇,以及落在水底里的鸭蛋。在一个清晨,马有斋打开窗户,他突然闻到一股清香。

他问送饭的老头:“外面,是什么这么香?”

送饭的老头回答:“莲花,池塘子里的莲花开了。”

马有斋自言自语地说:“我知道了。”

从此,他披上旧日袈裟,在房间里敲起木鱼,每日诵经念佛,参禅打坐。以前,他是个假和尚;现在,他成了一个真和尚。三个儿子问他为什么这样做,他回答:“赎罪,替你们三个。”

三个儿子平时结交了不少达官显贵,也拉拢腐蚀了一些官员,为其充当保护伞。有一个检察院的科长,喝醉了之后,跑到后院,问马有斋:“老爷子,我倒是想问问,什么是佛?”

马有斋反问他:“现在几点?”

他醉眼迷蒙,看看表,说:“晚上11点。”

马有斋问:“现在人家都睡了吧?”

他打着饱嗝说:“差不多吧,快半夜了。”

马有斋说:“带钥匙了吗?”

他说:“带了,瞧。”他从腰间卸下一串钥匙,在手里晃着。

马有斋将钥匙拿过来,扔进了窗外的池塘。

“你干啥玩意儿啊,啥意思?”

“你不是问什么是佛吗?”

“是啊,你扔我钥匙干啥?”

“就在你家里。”

“我不明白。”

“你现在回家,给你开门的那个人就是佛。”

第十八章刀枪炮

马有斋有三个儿子:老枪、炮子、小刀。

巫婆有两个儿子,大吆子、二吆子。

他们有过这样一段对话:

大吆子:“看在马叔的面子上。”

二吆子:“再说,我们几个从小一块长大。”

老枪:“你跟着我们,是害了你。”

小刀:“这是要掉脑袋的。”

炮子:“你们俩敢杀人吗?”

1998年6月19日,一个老头,拿着一张报纸进了公共厕所,十分钟后,老头出来,我们进去,如果凝视那张沾有大便的报纸,就会看到下面这条新闻:

6月16日晚9时30分左右,两名男子在惠发百货商场外的露天放映投影电视的公共场所持尖刀疯狂砍杀,造成3死10余人受伤的惨案。两男子随后驾驶摩托车向东山方向逃窜,目前仍在逃。

当晚记者闻讯赶到现场时,警方已将惠发百货周围路段全部封锁,20余辆警车和数十名警察在现场查访。

附近居民告诉记者,只要天气好,惠发百货每晚都在商场外播放露天投影电视,有时会放一些影片,以积聚人气。6月16日晚9时许,约有200人在此处看电视,不久后,此处就发生了恐怖的一幕。

来自黑龙江的伤者郭先生说,他在一家工厂打工,当晚正在惠发百货前看投影的节目,突然人群大乱,听到有人喊:“打架了,快跑。”他来不及多想赶紧就跑,可能跑得较慢,被人追上在腰部捅了一刀。他当时感觉一阵刺痛,还以为被电击了,跑远后才发现腰部的伤口流出血来。还好刀口不深,没有刺中内脏。

郭先生给记者展示工作服上的一个洞,说这就是刀刺的口子。纤维制布料上留下的刀口长约两厘米,切口非常整齐,像用剪刀剪过的一样。

听说有三人身亡,郭先生称:“当时若跑慢半秒钟,可能……”

据记者了解,现场的一名29岁妇女和一名20多岁的青年男子被刺后当即身亡,记者在商场前的一张桌球台前看到一具尸体,被纸板覆盖着,附近地面上有大量血迹。其他十余名伤者分别被送往东山区人民医院、市人民医院和中医院,其中一人送市人民医院不久后即伤重不治。

警方以正在紧张破案为由,拒绝透露案情。至记者发稿时止,警方尚未发布捕获凶手的消息。

当时有数百人目击惨剧,两名持刀者杀入人群,凶手似乎没有特定作案目标。

在惠发百货旁边开奶茶店的一位中年妇女看到了案发过程,据她描述,当时人们正安静地看着电视上播放的电影,突然出现两名黑衣男子,一个长发长须,另一个是平头。两人各持一把尺余长的尖刀,向观者背后猛刺,被刺者尖叫呼痛。现场大乱,人群四散奔逃,但凶手似乎没有作案目标。她看到一名凶手先刺中了一名抱小孩的妇女,又刺向旁边的一名男子。人们四散奔跑,凶手持刀紧追,追上一个就向其背后猛刺,然后追其他人,刺了十余人后才罢手。随后两名凶手跑到路边,驾上摩托车向东山方向逃走。(《都市早报》记者:林慧。)

专案组请教了一位退休的刑侦老专家,老专家看完案卷后分析,破案线索应在当地黑社会,这两名凶手在练胆攒积分,凭着这起“案底”,他们便通过考验可以入伙了。

在暴力型犯罪中,常常有犯罪分子滥杀无辜,以此提高心理素质。海南人刘津杀害一个卖风筝的老人,命令其同伙分尸,锻炼胆量;西安人江校军计划引诱刑警上门,动手抢枪,为了练手练胆,先杀害了一名上门送煤气的女工。

那两名凶手,长发长须的是大吆子,留板寸平头的是二吆子。

东北黑社会以心狠手辣著称,轰动全国的大案要案中,有不少东北人的身影。“刀枪炮”即东北黑社会的统称,从一个桃核,可以看到一片桃园,马有斋给自己的三个儿子取名为刀枪炮也许有着深远的寄托。

贩毒带来了巨大暴利,然而他们并不满足,老枪利用毒资开了几处赌场,小刀开设了多家提供色情服务的夜总会和洗浴中心,从1998年开始,逐渐形成了一个以家族为背景、以黄赌毒为产业的犯罪集团。

大吆子和二吆子很快取得了刀枪炮兄弟的信任,他们招募打手,纠集地痞流氓,在几次黑帮火拼之后,渐渐吞并了其他黑势力的地盘。这期间也落下了不少仇人,其中一个叫花虎的包工头多次扬言要废了他们。他们兄弟俩带上枪去找花虎,当时花虎正和一群人在喝酒,二吆子用枪逼着他们不许动,大吆子对花虎说:“你不是想杀我吗?给你枪。”

大吆子把手里的长枪递到花虎手里,花虎不敢接。

大吆子又把枪对着自己脑袋,抓着花虎的手指放在扳机上。

大吆子说:“你只要一开枪,我就死了,我给你一个机会,给你个杀我的机会。我数三下,你就开枪,一、二、三……”

花虎没敢扣动扳机,他不知道枪里有没有子弹,即使他敢开枪,二吆子也不会放过他。

大吆子把枪从他手里拿过来说:“花虎,你是不是以为枪里没子弹啊?”

大吆子对着花虎脑袋上空开了一枪,乓——花虎吓得跪在了地上,一股恶臭蔓延开来。二吆子问:“那是什么?”

大吆子回答:“大便,这家伙吓得屙裤子了。”

第十九章公关先生

我们在上面进了一个公共厕所,现在从那厕所出来,向西六十公里就会到达一个村子。

村长叫老马,儿子叫小马。有一天,儿子要去城里。村长说别去了,城里乱。然而,儿子还是去了……结果染了一身性病回来。

小马回到生他养他的小山村,他不愿像野狗那样漂泊在外,村前的白桦林里有他童年的脚印,有简陋的住所。夕阳西下,他二大爷家的牛羊要回家,这一切都好像和淫乱无关。

小马的牙很白。

没进城之前,他天天在院里刷牙,井水不凉,母鸡咕咕地叫,墙头上长满开红花的仙人掌。那天,他对当村长的爹说:“你给我钱,我想进城打工。”爹说:“?,家里总共有五百来块,还得留着买化肥用,地里的杂草老高,棉花叶子底下又有那么多红蜘蛛,还得买瓶乐果打药,你说你去城里干啥?还有你个庄户人家天天刷牙顶个屁用,当吃?当喝?”

小马的脑袋发胀,胀得太阳穴发热。他蹲着,沉默着,可他愤怒了。娘走过来嘟囔一声:“小马,快下地拔草去。”“滚!”小马急了,一蹦老高。他娘和邻居骂街时也是一蹦老高,他娘还会坐在地上拍着大腿骂。

小马的后脑壳挨了一巴掌。“你个王八羔子,反了你的猪圈了,”爹又打他一耳光,“刚才叫谁滚?”小马的头嗡嗡地响,喉咙发痒。爹又想说什么,小马转身就把他爹猛地一推,爹的门牙磕掉一个,到死都没长好。

小马进了城,在电线杆子上看到一则招聘广告:

华清池度假休闲山庄急招公关小姐、公关先生、高级服务生、厅房公主、厅房少爷、桑拿师、沐足师等,要求相貌端正,形象气质佳,底薪3000+小费,工资可当日结算,负责食宿,面试合格后当天即可上班。

华清池有温泉三口,表面上是一个集疗养餐饮娱乐于一身的假日休闲中心,其实半公开性地提供形形色色的色情服务,这也是小刀开设的色情场所之一,他是幕后老板,平时就派大吆子负责管理。大吆子手下有个叫兰姐的女人,管理着众多领班,领班其实就是“妈咪”,每个“妈咪”都带着一群小姐、先生。

兰姐是个穿皮裙的女人,40多岁,风韵犹存。

“抬起头来。”兰姐把烟吹到小马脸上。她坐在桌后的老板椅上,房间里很静,隐约能听到大厅里的舞曲。

小马抬起头来,低垂着眼帘。

“多大了?”

小马说:“20。”

“坐过监狱吗?”

小马一愣,连忙说:“没有。”

兰姐便有点遗憾,她觉得进过监狱的人聪明。她将小马从头打量到脚,最后目光停在了他的裤裆处。

“愿意找一份挣大钱的工作吗?”

小马点点头。

“会按摩吗?”

小马摇摇头。

“难道你想让我教你?”兰姐一笑,她的眼睛贼亮。小马心跳得厉害,预感到可能要出事了。

“过来,坐我腿上,小兄弟。”兰姐说。

小马站着不敢动。

“我数三声,”兰姐开始数,“一……二……三……四……五……六。”

数到七,小马走过去,坐在兰姐的怀里。

兰姐搂着他,咯咯笑着说:“你的工作,就是做鸭子,鸭子也就是男妓。”

几天后,小马焕然一新,全身上下都是名牌。

小马按摩过的女人很多,但真正嫖过他的只有三个。兰姐曾手把手地给他指点过女人的敏感处:耳根、嘴唇、脖子、乳头、腋下、肚脐、屁股、大腿、膝盖、脚心。兰姐说要是她们觉得还不过瘾就只好按摩那里和那里了,兰姐还说千万别忘了要小费,反正她们都是款姐富婆。

小马的第一个顾客是王经理,一个女强人。在包厢里做完后,她莫名其妙地哭了,女人的泪宛如浸过水的鞭子,一下一下抽得小马不知所措。

第二个顾客是钱女士,她丈夫刚刚去世,死于老年痴呆症,而她只有29岁,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嫁给一个有钱的老头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钱女士最初带小马出台,去星级酒店,而后带他回家过夜,她觉得家里比较安全一些。她是个讲究情调的女人,例如,客厅里很静,她会放一段音乐,营造浪费的气氛。人有时会面对很多无谓的选择,碟片很多,有一次,她随便拿了张放出来的却是京剧。

钱女士问小马:“喜欢吗?”

小马说:“节奏太慢了。”

钱女士说:“那咱们就慢一些好了。”

她坐在他对面喝咖啡。她坐下的姿势很优雅,屁股是那样的下沉。她大胆地看着他。当她吃完第三块应该放在咖啡里的方糖之后,她开始软化,撩起睡裙极其妩媚地跨过茶几,贴在了他怀里。

他动作娴熟,准确地吻住蛇的芯子,轻轻抚摸她攀爬的手,绸质的长裙如水般从她身上滑落。

第三个是赵太太,一个珠光宝气的假烟贩子,长得像猪,她还不刷牙不常换内裤。她很喜欢小马,每次来都点他作陪,每次来都会坐在他怀里撒娇说要长期包养他。和丑女人做爱是一种折磨。赵太太精力充沛,性欲旺盛,在客房里做完,她还要到大厅里跳一会儿黑灯舞。

每逢周末,最热闹的就是大厅。许多男女在一起跳舞,彼此可以乱摸,中间舞台上的下流表演更是层出不穷,有钢管舞、脱衣秀。高潮是选美活动,十几个小姐走着模特步,还做出各种各样的挑逗姿势,她们将一束玫瑰抛向喧嚣叫嚷的人群。得到花的人可以挑选一位小姐免费过夜。

小马一般是坐在大厅的角落,以前他想都没想过会有如此淫乱的场面。有一次,一束玫瑰突然从天而落砸中了他的头。

欢呼声起哄声立刻包围了他,一群小姐跑过来。为首的一位扎马尾辫的女孩很是兴奋,径直扑到小马怀里说:“逮住你了。”

“你看上哪个,就让哪个晚上陪你。”她说。

这一排美女,或高贵,或性感,或娴静,或妩媚,或冷艳,或娇小动人,或楚楚可怜,个个秋波流转,眼神迷离,嘴唇像玫瑰花瓣一样柔软而芬芳。

小马对扎马尾的女孩说:“我选你。”

小马后来知道她叫阿媚。

一个是“鸡”,一个是“鸭”,他们俩的相遇是对人类的巨大讽刺。他们的手一相遇便可以打上帝的耳光,他们的脚一相遇便可以踢佛的屁股。谁也不用付给谁钱,在那天晚上,在那个雷鸣电闪的夜,小马和阿媚第一次做爱。

曾经有个大款很认真地问阿媚:“说实话,你爱我吗?”阿媚不假思索地说:“不爱。”于是他们没有结婚却很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同居了一段时间,大款玩腻了。阿媚便来到这个城市做了按摩小姐。

阿媚对小马的印象很好,她说那天她向他跑过去,看到有个很帅的男人坐在那里,那正是她梦中的男人。小马很容易陷入了情网,甜言蜜语,他也不愿意分辨真假。他们一起逛街,一起吃饭,不出台的时候就一起睡觉。他想过和她结婚,平平淡淡在那个小山村生活,他想看她把洗得干干净净的床单晾在院里。

过了不久,一个记者暗访华清池,这个记者叫林慧,也就是报道惠发商场杀人案的那位。她化身成商界白领,将暗访中的所见所闻付诸报端,舆论哗然,尽管兰姐有公检法中的败类做后台,但华清池还是被查封了。

查封那天,下了雨,有人送阿媚一束湿漉漉的玫瑰。小马在房间里煮方便面,阿媚怒气冲冲进来将玫瑰扔到了油锅里,锅里欻啦一声立刻升起难闻的青烟。美丽竟如此真实。玫瑰对一位妓女来说象征不了什么。

小马说:“我想走了,不想做了。”

阿媚问:“去哪儿?”

小马说:“回家。”

阿媚立刻哭起来,但又很快把泪擦了:“不回来了?有什么打算吗?”

小马说:“没有,你呢?”

阿媚说:“咱俩也攒了一些钱,不如开个小店,做正经生意。”

小马说:“你能嫁给我吗?”

阿媚说:“当然能了,总要嫁人的。”

晚上他们照例做爱,似乎有了爱情的力量,很缠绵很激情地融合在了一起,高潮如陨石撞击了地球,有一点震荡,有一点炫目。

几个民警突然撞门而入,接着肩扛摄像机的记者也冲了进来,小马和阿媚吓了一跳。一位民警抓住小马的头发问:“嫖客?”

小马说:“不是。”

另一位民警问阿媚:“小姐?”

阿媚摇摇头。

有个当官的说:“既然不是夫妻,带走。”

小马说:“我们是。”

然而,还是被带走了。

第二十章千王之王

1983年,一个头上插着一把水果刀的人曾经走过七条街。

1984年,一个脸上扎着碎玻璃的车祸受害者曾经跑过一个农贸市场。

1990年,街头上出现了一个奇怪的人,他的眼眶里嵌有两粒骰子,那是被人砸进去的,有时人的生命力是很顽强的。他先是被送进了医院,回家后卧床半年死掉了。

他给儿子留下的遗言只有两个字:不赌!

儿子叫宝元,当时16岁,后来成了大江南北声名显赫的赌王。

母亲含辛茹苦把他拉扯成人,盖上房子,娶了媳妇。他们一家过得安宁而幸福,他有一个儿子,还有一辆机动三轮车,往返江边和市场,贩卖水产。有一天,几个鱼贩子凑在一起,其中一个人说了一句话:我们玩扑克吧?

这句话改变了宝元的一生。

那是在一个废弃多年的工厂,齿轮上爬满牵牛花,厂房里甚至长出了一棵梧桐树。当时下起大雨,鱼贩子们把机动三轮车扔在江边,纷纷跑进岸边的厂房避雨。其中的一个鱼贩子提议玩扑克,大家说好,那个鱼贩子随手折断梧桐树,每人分得一片树叶,垫在屁股底下,盘腿而坐。

宝元抱着胳膊看,大家动员他一起玩,他笑着说:“不会。”

他们玩的是“诈金花”,又叫“三张牌”,是在全国广泛流传的一种民间多人纸牌游戏。玩“诈金花”可能牌小诈走牌大,是实力、勇气和智谋的较量,是冒险家的游戏。

宝元看了一会儿,就学会了。

一个鱼贩子对他说:“老表,玩玩嘛,人多热闹。”

他热血沸腾,搓搓手说:“好。”

他继承了他那个赌徒父亲遗传下来的冒险基因,正如每个人都保持着另一个人以前的模样。

废旧工厂里的蚊子很多,在他身体上叮下了密密麻麻的疙瘩,他用指甲轻轻地掐,整个下午他都享受着这种挺舒服的感觉。待到黄昏,雨停了,收鱼的鱼贩子一哄而散,他点点钱,赢了2000多,这是他第一次赌博。

他站起来,拍拍屁股,一片树叶掉了下来。

从此,宝元的兜里天天都装着一副扑克牌。他在各种地方赌钱,在码头的空地上,在邻居家的床上,在大排档油腻腻的餐桌上,他开始不满足于几十元的小局,赌友便帮他联络了大的赌局。

他越陷越深,渐渐输光了自己所有的积蓄。他以为是运气不好,后来有人提醒,是赌博过程中有人出千,究竟怎样出的老千,他百思不得其解。即便如此,他还是执迷不悟,天天借钱去赌博。

母亲发现了宝元赌博的事情,让他跪在父亲的遗像前。

“你爸咋死的?”

“病死的。”

“放屁,放屁,是赌博,出老千被抓,人家把两颗骰子砸到他眼眶子里。知道用什么砸进去的吗?”

“不知道。”

“用板凳!”

宝元没有钱再赌,也没有人愿意借钱给他,他每天就呆傻傻地看人家赌。

一天,宝元在街上捡到了一个打火机,从此他的命运发生了转折。打火机是铜质的,经过抛光打磨,光可鉴人。他灵机一动,想到自己可以利用光线反射看清楚底牌。也就是说,把打火机放在一个合适的位置,发牌的时候,牌从打火机上面发出去,这样他只需要低头看着打火机,就可以知道每一家发到的是什么底牌。

当时,高科技出千还没出现,很多出千道具都没有流行,赌徒出千完全是靠手法和技巧。

这个想法简直让宝元欣喜若狂,他自己实验了几次,认为确实可行,就把房子悄悄卖掉了。

他的兜里有一个打火机,他的内心里有一团火焰在燃烧,通过这个打火机,他窥视到了赌博中最不可思议的黑暗一幕。

那是在一家茶楼的包间里,几个老板玩得挺大,底钱100,封顶1000,一场下来输赢都是十几万。宝元去的时候,已经玩得热火朝天了,赌友和他打个招呼,他就加入了赌局。

他点燃一根烟,把打火机随便往面前的桌上一放,轮到他发牌的时候,他借助打火机的反光能看到场上所有玩家的底牌,慢慢赢了不少钱。他玩得很谨慎,天快亮的时候,他摸到了三张6。

宝元想,一把定输赢的时候到了,就这一把,捞回了钱以后再也不赌了。

桌上的钱已经堆成了小山,其他人跟了几轮就放弃了,只剩下一个穿西装的男人,一千一千地往上押。宝元心里清楚,对方的底牌是两张K和一张黑桃3。

穿西装的男人问宝元:“你还有多少钱?”

宝元回答:“4万多吧。”

穿西装的男人拿出四叠钱说:“一千一千的太慢了,咱把钱都押上,怎么样?”

宝元明白对方是想把他吓退,他把所有的钱都扔到桌上,说:“行,你上钱,开牌吧。”

穿西装的男人把自己的牌拿起来,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把牌翻开,说:“自己看吧。”

宝元目瞪口呆,直到多年以后他还记得对方的牌:三张K!

他明明看到了对方的底牌是两张K和一张黑桃3,他不明白怎么就变成了三张K。

回家的路上,他身无分文,还欠下很多外债,风那么大,天那么冷。

母亲为了躲避债主,被迫回到乡下和姑姑住在一起,老婆带着儿子去了岳父家。外面鞭炮齐鸣,家家户户都喜气洋洋,宝元禁不住悲从心来,放声大哭。

宝元去岳父家找老婆,儿子开门,喊了声爸爸。老婆狠狠掐了孩子一下,一边打孩子一边咬牙切齿地说:“不许喊他爸爸,他不是你爸爸,你没爸爸,你爸爸死了!”

3岁的儿子用含泪的眼睛看着宝元。

多年以后,他还总是在梦里看到儿子那无助的委屈的眼神。

从此,宝元所有的故事皆在异地。

江西老官桥下有个卖凉皮的,他在那卖了五年了。有一天,他的凉皮店快打烊的时候,一个恶狠狠的人走了进来,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开过门,他被洗劫一空。

那个抢劫的人正是宝元。

假设他的面前有一条河流,他会跳下去。他想过自杀,站在桥上的时候又胆怯了,他看着河流,云彩映在水面上,有鱼游过,船上的人在撒网,有些鱼是网不住的,因为它们属于天空。宝元在桥下吃了一碗凉皮,吃饱后抢劫了卖凉皮的老头,开始了四海漂泊的生涯。

在河南,他做过铜厂保安,在河北,他做过餐馆学徒。吴桥也是中国杂技之乡,无论是街头巷尾还是乡间村野,上至老人,下至小孩,吴桥人个个身怀绝技。

有一天,宝元在车站闲逛,路边围着一群人,挤进去看到是一个瘸腿老人在玩扑克。

老头拿三张牌,其中两张是红桃,一张是黑桃A,他将三张牌扔在地上,押中黑桃A者赢,下大赢大,下小赢小。由于他的动作很慢,即使是小孩子都可以看清楚他将黑桃A扔在什么位置。一会儿,他就输了不少钱,有点急了,嘟囔着说:“今天遇到的各位都是高人啊,再玩最后一把就收摊。”

老头依旧慢悠悠地将三张牌扔在地上,观众都看到黑桃A在中间的位置,一些心动者纷纷下注,宝元也押上了10块钱。老头将中间的那张牌翻开,却不是黑桃A,很多人就输了。

这是一个广为流传的街头骗局,不是魔术,只不过是运用低级老千手法,使人产生错觉。

宝元每天都去车站,一来二去就和老头混熟了。老头自称是东北人,说话却是南方口音,闯荡江湖十多年了。有一次,宝元刚发了工资,请老头喝酒,在一家牛肉面馆里,老头表演了几个扑克戏法给宝元看。

老头娴熟地洗牌,还表演了单手洗牌,洗完之后,发了四家,宝元翻开自己的牌,眼睛一亮,是三张K。老头翻开自己的牌,得意地一笑,竟然是三张A。

老头让宝元随便补发一张牌,他将那张牌翻开,居然还是一张A。

宝元以为自己遇到了神仙,就央求老头教他,老头说:“不能白教,得给学费。”宝元就把自己的工资拿了出来。那天,老头教给他如何洗牌、换牌、偷牌。

宝元恍然大悟,终于明白了自己当初是怎么输的了。

宝元问老头:“你这么厉害,干吗不去赌呢?”

老头说:“伢子啊,可别这么说,这些都是三脚猫的东西。上海杂技团有个魔术师,叫陈世荣,那才是真正的高手。”

宝元很有悟性,老头演练了几次他就掌握了全部的动作要领,他练习的也是千术的基本功。

赌徒们总能找到赌局,正如野狗可以找到大便。

宝元练得熟练了,跃跃欲试。虽然这些只是初级千术,但是在一些小赌局上也无人识破,宝元依靠这些小技巧也赢了不少钱,渐渐地,大家都不和他玩了。他听一个老乡说起石家庄有个地下赌场,第二天就去了石家庄。

地下赌场的黑暗深不可测,人们所知道的只是冰山一角。

宝元对自己那点三脚猫的功夫很自信,他进了赌场,刚一出千就被抓住了。

赌场也不想把事情闹大,把他毒打一顿就给放了。

宝元在一个简陋的车站旅馆里躺了半个月,然后去了上海,他准备拜师学艺。吴桥车站的瘸腿老头曾经告诉他上海东方杂技团有个叫陈世荣的魔术师,他准备一边打工一边慢慢寻找,没想到陈世荣名声很大,在上海街头问了几个人,就打听到了。东方杂技团享誉四海,多次获得国际大奖,陈世荣是20世纪80年代就登台表演的老魔术师,尤其擅长扑克魔术。杂技团每天都在剧院演出,宝元去的时候,正好是陈世荣的节目,陈世荣表演了空手变牌,满场撒牌抓一张A,然而观众的掌声寥寥无几,只有宝元站起来大声喝彩。

陈世荣看着宝元说:“这个小兄弟,给我捧场是我的荣幸,我再给大家表演一个绝活吧!”

他从兜里拿出一副牌,抽出一张,随手一甩,那张牌旋转着飞到空中,观众仰头看着,那张牌竟然在空中渐渐消失了。人们难以相信飞在空中的扑克牌竟然在自己的视线里消失,观众席上鸦雀无声,随即是雷鸣般的掌声。

陈世荣鞠躬谢幕,宝元绕到后台,走到陈世荣面前,扑通跪下了。

宝元说:“我要拜师。”

陈世荣说:“可以啊,你报名了吗?”

宝元说:“报名?”

陈世荣说:“我们团有个魔术培训班,每周我都去讲课。”

宝元说:“我不是来学魔术的。”

陈世荣说:“那你想学什么?”

宝元说:“我想学千术。”

陈世荣微微一笑,并不感到意外,他把宝元扶起来,仔细地打量着,然后拿出一副扑克,让宝元把自己会的全部演示给他看,宝元也毫不保留尽力表演了一番。陈世荣看完后说:“我看你很有天赋,也不想拒之门外,只要你能答应我一件事,我就收你为徒。”

宝元问:“什么事?”

陈世荣说:“很简单,就两个字,不赌!”

宝元想了一会儿说:“好。”

陈世荣撇撇嘴说:“你撒谎。”

宝元的脸一阵白,连忙说:“没有。”

陈世荣拿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扔到宝元面前说:“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人来找我拜师,只要你能把这刀子插到自己手掌上,废掉自己一只手,我就收下你。否则,你就和那些人一样,回去吧。”

宝元拿起刀子,犹豫良久,自己学会千术,却不能赌,那么学这个还有什么用呢。突然,他心里有了一个想法,自己不赌,不当老千,但是还可以抓老千啊。这想法如同夜空中划过的闪电,照亮了他以后的道路,最后他下了决心,将匕首举起来狠狠扎到自己手背上,然而没有一丝疼痛,匕首像弹簧一样伸缩进了刀柄。

那把匕首只是一件魔术道具!

陈世荣正式收下了宝元,他还是第一次遇到敢拿刀子插自己手的人,他也一直想找一个传人。白天,宝元就在杂技团里做些勤杂工作,晚上,就跟陈世荣学习千术。陈世荣告诉宝元,自己是洪门中人,父辈当年叱咤风云,上海滩无人不晓,千术属于祖传技艺。千门八将是:正提反脱风火除谣!

正:利用千术或牌技作假。

提:布置赌局。

反:利用人际关系拉对手下水。

脱:赢了钱想办法逃跑。

风:派专人望风。

火:以武力处理问题。

除:利用谈判处理问题。

谣:利用谣言使对手中招。

陈世荣说,魔术是天堂,千术是地狱。他彻底纠正了宝元的出千手法,并且告诫宝元:“菜鸟老千才会使用道具,一旦被抓现行,下场会很惨,不是缺胳膊就是少腿,或者砍下手指头。握牌的手形要自然,高级老千一看对方的手形就知道其水平,洗扑克牌时切忌卖弄,不要洗那么多花样,洗得熟练只能让人怀疑,应该伪装成一个普通人。”

陈世荣又教给了宝元一些高级手法以及对高科技出千的认识,包括麻将和牌九的出千技术。

陈世荣说:“出千的最高境界就是不出千。”

宝元问:“那靠什么赢钱呢?”

陈世荣说:“概率!”

美国拉斯维加斯以及澳门的赌场都是不作弊的,世界四大赌城盈利靠的都是概率。一个赌客每一次下注是输是赢,都是随机事件,背后靠的虽然是你个人的运气,但作为一个赌客整体,概率却站在赌场一边。赌场靠一个大的赌客群,从中赢钱。而赌客,如果不停地赌下去,构成了一个大的赌博行为的基数,每一次随机得到的输赢就没有了任何意义。在赌场电脑背后设计好的规则赔率面前,赌客每次下注,赌场都是赢多输少。

第一个有意识地计算赌博胜算的是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的卡尔达诺,他几乎每天赌博,并且由此坚信,一个人赌博不是为了钱,那么就没有什么能够弥补在赌博中耗去的时间。他计算了同时掷出两个骰子,出现哪个数字的可能最多,结果发现是“7”。

陈世荣对宝元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永远有比你高级的老千存在,一些数学家、物理学家、化学家,都可能是你从来都没见到过的高手。”

三个月之后,宝元出师了。

从那以后,他成了享誉大江南北的赌王。 QKFVjgeVhXzfKym9wlBRbvvelmuxFCiIvvZjWSyEbkCl0qfzljGXtkYIani96aW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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