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文艺复兴中心

弥漫衰退气息的夏天临近尾声时，保罗·瑞安经常希望可以分身两地。9月的第二个周五，简斯维尔的一个代表团会前往底特律，试图拯救装配厂。同一天，通用汽车的首席执行官会抵达国会山，试图拯救汽车工业。该去哪里呢？保罗思考，哪里对他更重要。

他清楚，通用汽车在这个夏天的日子非常艰难。年中销售骤降20%，股价跌至近半个世纪以来的最低位。汽油价格高企，从简斯维尔的生产线上驶下的SUV更加无人问津。CEO（首席执行官）里克·瓦格纳——三个月前给保罗打电话，告诉他关闭工厂消息的人——将作为美国汽车制造商的唯一代表，出席参议院的能源高峰会议。但是，瓦格纳有一个更加急迫的目标：在为汽车行业争取援助前，他希望国会批准一项高达250亿美元的联邦贷款，帮助汽车制造商开发节能汽车。瓦格纳答应在华盛顿会见威斯康星州的国会代表，后者正盘算靠他让工厂重整旗鼓。没有人比保罗和瓦格纳走得更近。

时机非常糟糕。在华盛顿会见瓦格纳的日子撞上了底特律的工厂营救任务。营救方案会向通用汽车展示一系列有说服力的理由，并提供巨额补贴。保罗认为，这是体现众人团结一致的时刻。因此，国会代表没理由缺席，包括共和党人，即他自己。

岌岌可危的工作岗位就在保罗的选区，受波及的人是他的邻居们。就像家乡的每个家庭，他和工厂有着脱不开的联系。他是瑞安家族在简斯维尔的第五代，他的家族和城里另外两大家族被称为“爱尔兰黑手党”，在建筑行业占相当大的份额，因此瑞安家族的许多人赚了大钱。从他的祖父起，他们家族选择了法律。尽管如此，他的父亲在就读法学院期间，暑假曾在通用汽车的生产线打工，还在一次机器事故中失去一部分拇指，用赔偿金支付了他的学费和参考书费。

这个周五早晨，保罗离开国会山，搭上飞往底特律的航班。

飞机降落后，他会见了威斯康星州州长吉姆·多伊尔，以及一同前来的市民、工会和商业领袖。其中包括州长在夏天时精心挑选的两个人，由他们负责领导通用汽车保留工作小组（GM Retention Task Force），尽一切努力营救工厂。其中一人是UAW的领导，另一人是前民主党参议员蒂姆·卡伦。蒂姆和保罗一向相处融洽，毕竟这里是家乡简斯维尔，不是尔虞我诈的国会。他个性温和、谦逊，曾担任威斯康星州多数党领袖。之后，政治生涯为他赢得蓝十字/蓝盾公司（Blue Cross/Blue Shield）高管职位，他一做就是20年。不久前蒂姆退休，刚入选简斯维尔教育委员会。就像保罗，蒂姆的家族也和工厂有些渊源，一直可以追溯到他祖父成立简斯维尔机械公司的时代。他的父亲高中辍学后进入装配厂工作，在那里度过了一辈子。1962年，蒂姆高中毕业时，通用汽车正招聘员工子女，因此他利用夏天在生产线打工的报酬支付了大学学费。和城里大部分人不同，蒂姆一直担心工厂未来的命运。1971年在市议会供职期间，他曾组建一个咨询委员会，调查城市该如何确保经济发展前景。委员会公布核心建议——多样化时，正值工厂鼎盛时期，聘用员工超过7100人，因此很少有人赞同蒂姆，认真对待委员会的提议。蒂姆认为，简斯维尔在将来某天必定会为它的短视付出代价，尽管他从未预见自己退休后发挥“余光余热”的任务，是从可怕的经济衰退中拯救城市的未来。

这就是工厂营救小组的背景：共和党国会议员加上民主党州长，工会领袖加上企业负责人，还有联邦、州、县、地方官员。这是一支团结坚定的队伍，共同迈向底特律市中心那栋装饰巨大玻璃外墙的塔楼。它拥有一个闪耀希望的名字：文艺复兴中心（Renaissance Center）。

营救小组登上玻璃观光直梯，底特律河壮观的景象尽收眼底。电梯逐渐接近39层——通用汽车总部所在地。他们来到大理石装饰的接待处，不远处就是公司高层办公室，随后被引进一间会议室。特洛伊·克拉克正恭候他们到来。他长相英俊，留着精心修剪的棕色小胡子，念大学时以带薪实习生身份加入通用汽车，在其旗下庞蒂克品牌工作。他从未在其他公司谋职，历经34年后，升任通用汽车北美区总裁。

会议室里，营救小组成员相继发表讲话——逐渐拼凑出他们的整体战略——强调通用汽车为什么应该继续在简斯维尔生产。保罗与克拉克很熟，两人几乎每周都会交流。这次，他的任务是提醒克拉克，他会在国会山为通用汽车关心的退休金成本问题出力。蒂姆的任务是罗列有说服力的事实，如果在简斯维尔生产SUV，每辆车的成本会低于得克萨斯州阿灵顿工厂生产的同型号产品。那是一家较新落成的工厂，不在关闭名单之列。

最后，州长总结：威斯康星州将致力维护与通用汽车的关系。为了表达诚意，州政府、罗克县、简斯维尔市以及当地商业团体正讨论一套金额庞大的经济激励措施，挽留通用汽车。会议室里的每个人都知道，为了应对经济衰退，通用汽车打算生产一款超小型平价汽车。州长表示，威斯康星州会凸显其价值，争取公司信任，在历史最悠久的工厂生产最新款汽车。

文艺复兴中心的会议室里，没有人提及通用汽车的首席执行官此时正在华盛顿展开一项平行营救任务。保罗知道，他和克拉克关系的牢靠程度，与后者如何决定简斯维尔的命运息息相关，也包括克拉克自己的未来——通用汽车的未来，毕竟这位总裁在公司奋斗了一辈子。而如今公司的命运风雨飘摇，取决于未来数月华盛顿将如何对待美国汽车制造商。

至少现在，克拉克还大权在握。他恭敬地聆听发言，表示会仔细考虑威斯康星州提出的经济激励措施。他没说关闭工厂是通用汽车的最后决定。对营救小组而言，这就是好消息。

蒂姆搭乘州长的私人直升机返回麦迪逊，保罗搭乘航班返回密尔沃基。就像每个周五，他跨上平时停在机场的雪佛兰萨博班，沿着70公里熟悉的路途回家。他认为营救小组已经使出浑身解数。他们尽力了。可接下来会发什么，保罗完全没有头绪。 PwyOol6vMo/PMxolLszH4krmU1CMmyKkDKyssZinwsrVbJg+L9vV7ulEDYwSw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