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离开学还有一个星期，方方回来了。那天我在图书馆陪宁萌看完书，回到医院门口撞到方方。这家伙穿着花花绿绿的短袖短裤，皮肤发黑，我笑话他像非洲回来的难民。他说你懂什么，这在南方是最时尚的打扮。你他妈的跑哪去了，我在门口等你半天，你爸说你去图书馆，我猜是打游戏去了吧？

我不想把宁萌的事告诉方方，希望她是我一个人的秘密。方方或许看出我内心的慌乱，说你小子肯定有情况，老实交待吧。不可否认，少年的心是藏不住秘密的，特别是关于一个女孩儿。

方方请我去吃炒面喝汽水，我告诉他我喜欢上一个女孩儿。方方张大嘴巴，说他妈的不是吧，我这才出去玩了几天，你就泡上马子了？谁？我见过没？

那时我们学着香港黑帮电影，把追女孩子称为泡马子。方方的梦想是去铜锣湾做扛把子，可惜香港回归祖怀抱，同是一家人，算他陈浩南运气好。

我点点头，说宁萌记得不，咱们在广场遇到的。

靠，就那个瘦不拉几的妞？宁萌的确瘦小，我无力反驳。方方说你可以啊，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成语是这样说的不？

我失意地说哪有啊，我只是暗恋人家，万里长征第一步都没迈出去。

方方喝完汽水，说庄子你放心，大胆表白，你要是不敢，我帮你？

自从我们初中语文学过庄子的课文之后，方方不再叫我小庄，而称我为庄子，这个外号很快就在班里传开了。

我不置可否，万一被拒绝怎么办？

方方说怕什么，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看上去方方像个久经情场的老手，可是他和我一样，从来没谈过恋爱。两个白痴少年，就那样坐在街头讨论如何追女生，并且一直讨论到很晚，才依依不舍各自回家。

第二天下午，方方和我一起去了图书馆，我们到的时候，宁萌已坐在角落安静的看书了。我依旧拿了那本《百年孤独》。我和这本书杠上了，我最长的阅读记录是看到第103页，我想试试今天能否打破这个记录，我预感会失败。

方方找了一本《香港黑帮百年史》，看来他心中的大哥梦依然没有破灭。我们悄无声息地在宁萌对面坐下，她抬起头笑了笑。

方方自来熟问，还记得我不？那天我和庄子一起的。

宁萌点点头，说你们小声点，不要吵到别人。

方方说你看看这图书馆，除了咱们三，哪还有人？

馆内空空荡荡，只有服务台里坐着一位阿姨在打盹。我说咱们就小声点吧，影响阿姨睡觉也不好。

我们三个宛如接头的地下党，宁萌合上书，那是一个关于几何的教材。方方说马上就开学了，天也快冷了，咱们去游泳吧？

宁萌犹豫，说我不会游泳。

方方说怕什么，我家有游泳圈，明天下午去如何？宁萌你可以再叫上你的同学。

原来这小子醉翁之意不在酒，想通过宁萌认识别的女生。

宁萌动心了，说好吧，好像一个暑假还没去玩过呢。

八月底的宁城，阳光已经没有那么炽热，午后的风带着丝丝的清爽。我们约在图书馆门口碰头。宁萌带了一位女生，对方自我介绍是宁萌的同班同学，叫她小白就好。

我们计划去郊区的水库，那边距离城区较远，人迹罕至。方方说他爸经常带客户去钓鱼，所以才知道有这么好的地方。我和方方各自骑了一辆大人的自行车。我期待宁萌能上我的后座，事与愿违，她轻盈地跳上了方方的自行车后座。

我驮着小白，心里憋着一股气，化伤心为力量，拼命地踩车。方方不甘示弱，两辆自行车你追我赶。四个少年在风中飞驰，那正是一生之中最美好的青春时光。

出城之后，路面变得开阔，我们却无力了，车速缓慢下来。汗水早已湿透了我的白衬衫，那是我唯一的一件白衬衣，平时都舍不得穿。

小白在背后提议，我们休息一下吧。

我们把车停在路边，方方从背包里掏出汽水，说背的重死了，快点喝掉。

宁萌说少喝点呀，我们还没到目的地就喝完，一会喝什么？

方方说反正你不会游泳，喝水啊。哈哈哈。

宁萌气的跺脚骂他王八蛋，说小白，我和你换，我要坐小庄的车，不坐坏蛋的车。

我暗喜不已。重新启动车子，仿佛有了无穷的力量，把方方远远甩在身后。

空旷的路边是白杨树，知了在树上鸣叫，田野里麦子和玉米疯狂的生长，郊区的风景美不胜收，天高云淡，我们兴奋的喊叫。水库被铁丝网围了起来，方方带我们找到一个被人剪开的缺口。此时此刻，大人们都在上班，水库安静的出奇，蓝色的湖面像一块镜子，泛出耀眼的光芒，如同繁星。

女生很是麻烦。小白让我和方方走出很远转过身，她们要换泳衣。我和方方简单许多，直接脱掉衣服，穿着短袖冲进了水里。

水被阳光晒得很温暖，像晚上被晒过的被子包裹的感觉。宁萌和小白套着游泳圈下了水，方方两眼放光，在我耳边悄声说，小白身材真好呀。

我瞥了一眼，果不其然，但我心里有宁萌，并不感到兴奋。方方说不错不错，我要追小白。

我说就知道你这家伙没安好心，追得上再说吧。

两个女生都不会游泳，方方说我们教你们吧。

趁着教游泳的借口，我和宁萌第一次离得那么的近，她脸上挂着闪光的水珠，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肩上，胸前微微突起，相比小白的波涛汹涌逊色太多，当然我不介意。

我扶着宁萌，教她动作，但她似乎有点笨手笨脚，总是无法协调，还喝了几口水。脸颊通红，嘟着嘴生气说不学了。

我陪她上岸，躺在滚烫的河滩之上。太阳已偏西，并不刺眼。天空的云不知躲到何处，像一整块蓝色的布。时间仿佛静止，只有耳旁的风让我意识到我还活着。

宁萌，你以后想做什么？我问身边的宁萌。

不知道，最好是考上大学，找份不错的工作喽。你呢？

我要当一名医生，我是在医院长大的，这是我的梦想。

理想挺伟大的嘛，你学习成绩那么好，肯定没问题。宁萌说。

天空有一群鸽子飞过，稍纵即逝。不知道是天空错过了鸽子，还是鸽子错过了天空。而我不想错过宁萌。

宁萌，做我女朋友吧。话说出口，心跳加速，我能听到自己沉重的呼吸，像罪人在等待上帝的宣判。

小庄，你挺好的，真的，我不是敷衍，也不是拒绝。我只是不想早恋，等我考上高中再说好吗？你那么优秀，如果考不上高中，我怕配不上你。

天啊，那是宁萌初次对我说这么多的话，那一刻我激动不已，有种想哭的冲动。我扭过头，看到宁萌的眼里有光，如星般璀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