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的信息流动，无限的范式转变

你可以在普里斯特利写给电学家的信中看到，他和他的朋友就处于信息传播的循环之中：每种实验的每个细节都以人们能够想象的最丰富、详尽的形式得到传达。在那个团体里，专有秘密的想法、为了个人私利隐瞒信息的想法是不可想象的。我们不妨想想苏打水的发明创造了多少财富。然而，普里斯特利却愉快地在书信、小册子、晚宴聊天中把他的配方透露给了任何一个愿意倾听他的人，这意味着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发明的商业潜力。普里斯特利的这个决定将会对他产生终身影响，因为未来，他仍将以各种方式依靠他人的资助。 但是，他无法克制自己分享的欲望，他的作品的核心主题一直是开放和大众传播。他之所以撰写《电学的历史、现状及原创实验》，就是想通过容易理解的方式全面传达当时的研究状况，从而激发新的研究。由于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他无疑看得更远。而且，他还拥有一项重要资产，即可靠的邮政服务，这可以让他与巨人们分享自己的思想。然而，那种可靠性也有局限。信息网络的形成不仅依靠它们的传播速度和连通性，而且依靠它们的安全性。在普里斯特利人生的3个节点上，关键事件之所以会发生，正是因为一封信或一批信被盗，或不知何故落到了他人手上。在那个时期的书信体小说中，这样的情节一再发生。在一个特定的社会里，塑造思想流动不仅在于信息传播的速度，而且在于信息有多大的攻击或滥用价值。

在信息网络的背景中思考普里斯特利的轨迹，让我们一路回到了伦敦咖啡厅那次决定性的会见。思想的开放交流是诚实的辉格党人俱乐部的基本信条，对于18世纪的咖啡厅文化也是如此。由于大学体系在古老传统中日渐式微，公司研发实验室还远在天涯，咖啡厅的公共空间在英国社会中成为创新的中心。我们可以把多少启蒙运动的推动因素归结于咖啡呢？就现在仍然值得历史教科书提及的1650—1800年英国的大多数史诗性发展而言，总有一家咖啡厅潜伏在故事的某个关键节点上。查理二世（Charles II）的复辟、牛顿的引力理论、南海泡沫 ，这些之所以发生，在一定程度上都是因为英国培养了一种对咖啡的品位，以及对咖啡厅赋予的一种非正式社交和行业谈话的喜好。伦敦的劳埃德街一度只有爱德华·劳埃德咖啡厅，直到船主、商人开始聚在那里，共同发明了现代的保险公司。你之所以不能低估诚实的辉格党人俱乐部对普里斯特利后来的轨迹所产生的影响，正是因为他能够融入由咖啡厅环境促成的现有关系和合作网络。这不仅是因为学识丰富的科学家围坐在桌旁，毕竟英国皇家学会等比较正式的机构也提供了可资比较的聚会场地，而且是因为咖啡厅文化具有跨学科的性质，咖啡厅里的话题从电学随意延伸到了议会的滥用职权以及对英国国教的反对。

咖啡厅文化的兴起不仅影响了启蒙运动的信息网络，而且改变了所有刚喜欢上喝咖啡的人大脑中的神经网络。咖啡是一种兴奋剂。临床已经证明，喝上一两杯咖啡能够改善认知功能，尤其是在做与记忆相关的任务时。如果增加流经个体大脑的“聪明药”的量，并且足够多的人服用了“聪明药”，那么集体的文化智力就会提高。如果在你的社会中制造足够的咖啡因滥用者，那么在统计上你就更可能开启一个理性时代。这听起来像一个长期喝咖啡者自我辩解的幻想，但是如果合理地把咖啡和启蒙时代联系起来，那么你就必须考虑17世纪欧洲滥用药品的背景。从长期来看，喝咖啡者并不一定比那些不喝咖啡者聪明，即使他们在喝了第一杯后更聪明一些。但是，当喝咖啡最初在17世纪中叶作为一种大众现象出现时，它并不是要诱发一种完全清醒的文化。它取代了酒精，成为白天的自选“药物”。历史学家汤姆·斯丹迪奇（Tom Standage）在其巧妙的著作《上帝之饮：六个瓶子里的历史》（ A History of the World in Six Glasses ）中写道：

咖啡在17世纪被引入欧洲的影响尤其引人注目，因为那个时代最常见的饮料是淡啤酒和葡萄酒，即使在早餐时也是如此……那些不再喝酒、改喝咖啡的人白天一上来状态就很警觉、颇为兴奋，而非放松、轻度醉酒，他们工作的质量和数量提高了……西欧开始摆脱持续了数个世纪的酗酒。

18世纪那些网络化、喝咖啡的人们摆脱了数个世纪之久的狂饮，继承了牛顿物理学的精神，信仰科学方法，相信可以从复杂的行为中发掘出简单的法则，并发现自己处在一个等待发现的世界之中。日常世界中充满了神奇现象，如空气、动物、植物、岩石、天气，它们此前未用科学方法的概念工具考察过。这种对未知领域的感觉也有助于解释普里斯特利为什么能在那么多不同学科做出创新性发现，为什么总体上启蒙文化产生了那么多不同的范式转换。因为每个领域的历史都存在一种令人尴尬的推测和迷信传统，所以业余爱好者才能做出具有革命性的科学发现。当时，每个学科突然间焕然一新。在他的《电学的历史、现状及原创实验》的序言里，普里斯特利充分地表达了这一点：

特别是电学，在其中做出新发现的空间非常大。它是一个刚刚开启的领域，人们不需要太多的专业知识储备。如果有人还算精通实验哲学，那么他也许不久就能和经验最丰富的电学家并驾齐驱了。

如果说在这特殊的几十年里，普里斯特利及其同仁发掘出了令人惊奇的科学宝藏，那么这至少在一定程度上是因为土壤太浅。

不过，在这种背景下谈土壤就有些混淆基本的比喻了。普里斯特利在这一时期做出的两大发现其实与土壤无关，而与空气有关。这两种发现中的一种，也是迄今为止比较著名的一种——革新化学，只是普里斯特利在阐释时令人吃惊地犯了错误。但是，关于另外一个发现，他解释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