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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日

26日,蒙克离开泰晤士河口锚地,进入河口的开阔浅滩地带。与此同时,荷兰北部的特赛尔(Texel)岛热闹非凡,德·鲁伊特近90艘战船在此云集。战舰粉刷一新,荷兰三色旗随风招展,各艘小艇穿梭于战舰之间,艇上的管乐队吹着节奏明快的小曲,一派节日的气息。德·鲁伊特大军就在这天拔锚出航,似乎是去迎接一场充满鲜花的远征。出航后,舰队沿着荷兰—比利时西海岸南下,剑指多佛尔海峡。荷兰舰队上百艘战船和辅助舰只,浩浩荡荡散布在几平方海里的海面上,大摇大摆地航行。要是在一战时期,侦察机和飞艇肯定不会错过这群巨大的目标,蒙克有五六艘巡海快船,如果它们每天扫海巡逻,是有机会发现荷兰舰队动向的。然而,蒙克猫在唐斯锚地。德·鲁伊特在并不宽的海峡慢条斯理南下航行了近一个星期,蒙克也没有发现。到31日下午,风向突变,变为西南风,荷兰舰队无法再继续顶风前进。此时,舰队位于比利时西海岸,比正从唐斯锚地开出的英国舰队要靠北。蒙克的舰队茫然不知,朝东北方向前行,和荷兰舰队的距离越来越近。所幸,夜幕渐渐降临,荷兰舰队下锚过夜,蒙克舰队也以最低速度前进,双方距离始终保持在20海里左右。

蒙克虽然没有派侦察兵四出寻找敌人,但英国方面有人看到了荷兰舰队。隶属于附近军港的一艘侦察快船看到了东方的荷兰舰队,但是该侦察船不是蒙克舰队的通报船,不知道去哪里才能找到蒙克的舰队。此外,一艘近海运煤船也望见了英荷这两支舰队。这并不出奇,海峡本身并不宽,两支舰队又各占据了数海里的空间,这艘运煤船如果刚好从两支舰队之间通过,距离每支舰队的先头战舰不过10多海里。夏季能见度好,20点时天才会黑,这样运煤船上的瞭望哨就有可能瞭望到两支舰队的排头兵。运煤船的船长一看大战在即,赶紧跑路了。要是去向蒙克通报,恐怕这艘小船就要被征用。船和船员被征用,船长就只能收到政府开具的、不知何时才能兑现的欠条,他就不好向船东交代了,而船长会不会在接下来的大战中一命呜呼,就看老天爷的了。于是,这位船长脚底抹油溜了。就这样,5月31日,英荷双方一夜无事。

德·鲁伊特舰队整备待发

“布里斯托”号同时期、同类型的英国小型战舰

6月1日早晨7点,蒙克的侦察兵发现了荷兰舰队。为了提早发现敌军,舰队指挥官通常都会派巡海快船巡逻。但蒙克似乎不想主动索敌求战,就像前面提到的,他没有派侦察船扫海,因为如果侦察船发现了荷兰舰队,从侦察船的航行方向来判断,荷兰舰队也就知道了蒙克主力的大致方位。于是,蒙克只象征性地安排小型双层甲板战舰“布里斯托”号(HMS Bristol)作为舰队侦察。为了不让荷兰人发现,“布里斯托”号的侦察范围特别小:“布里斯托”号停船下锚,放出200多米长的锚缆,然后战舰随着风向、海潮绕着躺在海底的大铁锚打转,看守附近十几海里的一片区域。

发现荷兰舰队后,“布里斯托”号迅即升起信号旗:战舰主桅杆,也就是三根桅杆中间那根,升起了一面红底白花的圣乔治十字旗。这面旗升起来后,蒙克舰队的瞭望员还可以看到,旗子不停稍稍下降又接着升起,这是在报告观测到的敌舰数量。“布里斯托”号还转向调头,把船头指向敌舰队的方位。

接到信号后,蒙克明白自己只能迎战了,因为查尔斯和约克公爵没有给予他避战的权利。有种说法认为,蒙克这时候如果撤退回泰晤士河,就会使德·鲁伊特全力南下,让回航的荷兰东印度商队平安返航。其实,德·鲁伊特不敢这么做,他不能不顾后院——毕竟后来英国趁荷兰兵力空虚,做出了火烧特赛尔港的大胆行动。所以,蒙克这时候的存在完全可以牵制荷兰舰队。但蒙克戎马一生,对个人荣誉看得比生命还重,他于是命令英国舰队向东北方的荷兰舰队前进。

10点,蒙克的秘书向伦敦打出开战前最后一份简报,称发现了40艘荷兰战舰,11点又补充说明了敌我舰队和海岸地标之间的位置关系:“现在‘北前沿地(North Foreland)—我军—敌军’三点共线,这条直线从西南指向东北,我方几乎处于敌方正上风位置。”北前沿地是多佛尔海峡附近、英格兰肯特郡伸入海峡中的最东端,北前沿地以南就是蒙克先前一直停泊的唐斯锚地,以北则是泰晤士河宽阔的河口。蒙克此时恰在河口之外的海上,占据了荷兰舰队的上风位置。

10—11点,将英国舰队摆在这积极应战的位置上后,蒙克才召开作战会议,会议的基调自然是要主动求战。蒙克手下的各位分队指挥官甚至舰长们都反对,因为大家还没摸清荷兰大军的实力,英军现在只有56艘战船,很可能在数量上处于严重劣势。同时,各分队指挥官、舰长们也很清楚,现在的天气条件下,蒙克舰队占据荷兰上风位置,不见得能有效发挥英军战斗力,甚至反而会让英国战舰的火力优势不易发挥。

现在海峡里刮西南风,荷兰舰队在英国的东北方向,也就是在英国舰队的正下风处。这时,如果双方接近到当时的炮战距离,也就是300米以内,英国战舰的重型火炮就不能再使用了,否则会有翻船的危险。这是因为,西南风从昨天夜间开始,已经刮了几个小时,还没有风势渐弱的兆头。结果海上风大浪高,一个浪头就可以拍到水线以上1米甚至2米高的地方,可英国战舰下层炮门的重炮炮口距离水面不足2米。当时,战舰的两舷侧都有两排或三排炮门,上层放轻型火炮,下层放重型火炮,这样布置重心低,航行起来稳当。当这种英国战舰处在荷兰战舰上风一侧时,风会将战舰吹得倾斜几度甚至十几度,就像大浪中的“决断”号(HMS Resolution),为了防止进水,其下层炮门已经全都封闭。这种处于上风横倾状态下的英国战舰,面对荷兰战舰的那一侧的炮门,可能离水面不足0.5米。当年的记录更令人心惊肉跳,有的甚至记载战舰下风的那一侧炮门已经有一半没入水中了。不管记录是否准确,英国战舰大炮塞得太多,风大浪高时不适合在上风处接敌。

英国战舰到底塞了多少火炮呢?可以和差不多一个世纪后的英国战舰稍做比较。18世纪80年代,英国皇家海军已经是当之无愧的海上霸主,皇家海军的战舰要在全球部署,能适应大风大浪,因此,其战舰几乎是四日海战时期战舰的2倍大。18世纪战舰额外的排水量,换来的是充足的底舱空间,足够存放半年甚至一年的后勤物资,还换来“高干舷”,下层炮门距水面接近2米。然而,和17世纪其他国家的战舰相比,英国战舰主要是在英吉利海峡里跟荷兰人争夺制海权,离合适的军港只有不足一周的往返行程。

此时的荷兰战舰追求适航性,大船扛小炮。就像前面提到的那样,荷兰的国家经济基础是,与印度、地中海、波罗的海进行贸易,战舰不得不去远洋护航。另一方面,荷兰附近浅海非常浅,战舰吃水大于5米就可能在退潮的时候搁浅。于是,荷兰战船大都使用较为轻便的木料建造,吃水浅,配备中型火炮,作战时灵活机动,可以几艘围攻敌人的一艘大船。

面对荷兰战舰的技术特色和战术特点,英国人想出了小船抗大炮的应对办法。所谓“小船”,是与18世纪的战舰相比。

为了对抗荷兰的近战围攻战术,英国煞费苦心配置的重炮,对阵荷兰战舰时会有多大的火力优势呢?看看当时双方装备的火炮规格就知道了。当时,英国最大型战舰有三层甲板,最下层火炮甲板搭载“七寸加农炮”,这种炮自重3吨多,发射直径7英寸,也就是柚子那么大的球形实心炮弹。而荷兰舰队没有三层甲板的战舰,自然也没有能与七寸加农炮抗衡的重炮。荷兰舰队的主力是大型双层甲板战列舰,下层甲板配备的主炮一般是“24磅炮”,这种炮发射的球形弹丸的重量是24磅,尽管荷兰的“磅”比英国的“磅”大,但七寸加农发射的炮弹重42磅,火力的差距高下立判。不过搭载42磅重炮的战舰毕竟数量少,主要是英国舰队中各分队的旗舰。英国舰队的主力也是大型双层甲板战舰,看起来与荷兰大型双层甲板战舰旗鼓相当,可是其下层炮甲板搭载的是“半加农”(DemiCannon),发射32磅重的球形弹丸,比荷兰24磅弹丸稍大。此外,这些双层、三层甲板的主力战舰上层甲板还搭载轻型火炮,可以说是“次级主炮”。英国战舰的次级主炮是“寇飞林”(Culverin),发射18磅弹丸,只有橘子那么大。但其炮管长度跟前两种加农炮差不多,因此倍径更长,常常被称为“长炮”(Long Gun)。与此相对,荷兰双层甲板战舰的次级主炮是“12磅炮”,发射12荷兰磅重的弹丸,比英国长炮火力差一截。除了构成双方主力的大型双层甲板战舰,双方阵容中还有三分之一的战船是小型双层甲板战舰,比如蒙克安排侦察敌情的“布里斯托”号。这种战舰下层甲板只能搭载主力战舰的次级主炮,在英国是“寇飞林”长炮,在荷兰是“12磅炮”,上层甲板则搭载火力更加弱的小炮,在英国是“半寇飞林”(Demi-Culverin),发射9磅弹丸,在荷兰则是“6磅炮”。可以看出,荷兰每种等级的火炮和战舰都比不上英国。这些青铜炮后来大多被改铸,存留至21世纪的大都与战舰残骸一起长眠海底。

大浪中的“决断”号

这一时期的荷兰战舰

为了获得火力优势,英国战舰首先牺牲的是高海况下的适航性。海浪稍微高一点儿,下层重炮的炮门就不能打开,不然炮门会进水导致翻船。英国战舰的底舱空间也不足,放不了足够的食物、水还有至关重要的弹药,这在持续四天的作战中是极为不利的。可以说,适合英国战舰的战术是,看准时机,在短时间内连续炮击荷兰舰队。不过天气情况并不利于英国发扬火力,所以大部分军中将领都表示反对接敌。但蒙克已经决定了。

位于海底的瑞典青铜加农炮残骸

荷兰战舰起锚出航,全船水手正在忙上忙下

战场形势瞬息万变,蒙克这个决定倒意外制造出战场突然性。荷兰人虽然一直派巡海快船监视英国人,但天大亮后,他们竟然没有起航。原来,荷兰主力舰“海尔德兰”号(Gelderland)被大风吹折了桅杆,暂时丧失了机动能力,需要抢修。同时,德·鲁伊特觉得英国的重载战舰在高海况下没法有效交战,因此英国不会主动邀战。前些天航渡中一直没遇到英国的巡海快船,似乎也使他更加确信这一点,于是他的舰队就一直没行动起来。战舰下锚时帆也就落下来收卷好了,这时如果需要起航,就要起锚和挂帆。这两个作业都需要大量人力,只好依次进行,而且仓促间很容易造成混乱。这就是说,荷兰人来不及起航,给了英国人“击敌于半渡”的大好机会。充分利用机会,并在指挥和阵型上有所安排,正是蒙克所擅长的。

在1653年的第一次英荷争霸战中,蒙克就主张采用严整的阵型对抗荷兰的突击。当时,荷兰已是海洋大国,水手技艺普遍高超,一名荷兰水手抵得上几名英国水手。荷兰在16世纪后期争取独立的战争中,面对西班牙高大的“盖伦”(Galleon)式战舰,逐渐发展出小船突击、贴身围攻的战术,把荷兰水手高超的战船操作技术发挥得淋漓尽致。面对这样的对手,蒙克认为抵挡冲击的最好方式自然是整好队形严阵以待。一艘英国战船或者一小队英国战船要想不被荷兰人包围,就要防止荷兰战船从英国战船的首尾横穿、包抄过去,从而把这艘船和大部队分割开来。因此,一字长蛇阵是防御荷兰战船集群冲刺的最好办法,就像火枪队排成三排人墙轮流射击对付骑兵一样。当英国战舰排成一字长蛇阵时,所有战舰舷侧两层、三层甲板上的几百门火炮就形成了一道连续不断的炮火长城,每艘船的首尾都能得到前后船的保护,不会暴露给荷兰人。这种战术到了17世纪末18世纪初逐渐固定下来,被称为“战列线”(Line-of-battle)战术。

17世纪初荷兰小战舰围攻西班牙盖伦战船

蒙克的这种单纵队战术在第一次英荷争霸中就取得了良好的效果,尤其是英国海军规模和人员素质都不及荷兰时,能够保持守势,就算撤退也能够有组织梯次后退,而不是溃败。但英国战舰排成单纵队是不够的,因为战场形势时刻在变,纵队阵型需要针对风向、荷兰舰队的动向等做出应对。那个时候远眺可以望到十几海里以外的敌军舰队,但由于火炮准确度惨不忍睹,双方只有相距100米左右时才能打出决定性战果。双方舰队在接近之前可能要不断变阵、周旋。在这种情况下,要想时刻保持单纵队,不给荷兰人钻空子的机会,必须有行之有效的舰队编成、指挥系统。1660年以后,这套舰队编成指挥体系由查尔斯的皇弟约克公爵正式确立下来。按照规定,一字长蛇阵即为一支舰队(Fleet),一支舰队分成三个分队(Squadron),即前卫(Vanguard)、主(Main)、后卫(Rearguard)分队。每个分队又分为三个小队(Flottila),分别为前卫、主、后卫小队,每小队有10艘战船。这样,每小队委派一名指挥官,就能有效指挥了,因为这10艘战船都在其视野内。小队指挥官要服从分队指挥官,分队指挥官要服从舰队指挥官。在硝烟弥漫、炮声隆隆的战场上,指挥官们的指挥信号只能通过旗帜来传递,而那些需要多面旗帜、过于复杂的旗语难以实现。于是,战场指挥的主要工作就是各小队的僚舰追随小队指挥官的旗舰,小队指挥官又追随分队指挥官的旗舰,分队指挥官再追随舰队指挥官的旗舰。这样,只需旗舰挂出特定的身份识别旗就可以统领整个舰队。

17世纪红白蓝三种指挥旗

蒙克作为舰队司令,他的识别旗帜是红旗(Red Ensign),红底,左上角不足整面旗四分之一的长方形里是白底红十字,称为“圣乔治十字”。旗帜挂在哪里也有讲究。战舰都有且只有三根竖立的桅杆,分别称为前(Fore)、主(Main)、后(Mizzen)桅杆,蒙克作为舰队指挥官,直接领导主分队中的主小队,位列整个单纵队的中点,因此其红色指挥旗就挂在主桅杆上。他的官衔是“红旗海军上将”(Admiral of the Red),这个官衔并不和他的待遇挂钩,只是出海指挥作战时临时定的官阶,下次打仗时不一定还是红旗上将。蒙克舰队的前卫分队指挥官也是一名上将,其旗舰挂白旗(White Ensign),白底,左上角为白底红十字。这名“白旗上将”(Admiral of the White)的白色指挥旗也挂在他旗舰的主桅杆上,因为他领导该分队的主小队,从而位列该分队的中点。舰队后卫分队的指挥官是“蓝旗上将”(Admiral of the Blue),蓝旗(Blue Ensign),蓝底,挂在蓝旗上将旗舰的主桅杆。

指挥旗就红、白、蓝三种样式,其他小队的指挥官怎么办呢?他们只能改变旗帜的悬挂位置。蒙克主分队的前卫小队、后卫小队都跟蒙克一样挂红旗,但前卫小队指挥官“红旗中将”(Vice-Admiral-of-the-Red)的红旗挂在前桅杆,后卫小队指挥官“红旗少将”(Rear-Admiral-of-the-Red)把红旗挂在后桅杆,各与他们的小队在分队中的位置相应。依此类推,前卫分队前卫小队“白旗中将”前桅杆挂白旗,前卫分队后卫小队“白旗少将”后桅杆挂白旗;后卫分队前卫小队“蓝旗中将”前桅杆挂蓝旗,后卫分队后卫小队“蓝旗少将”后桅杆挂蓝旗。

英国这套指挥办法是为了对付海军的混乱局面。当时,海军正朝着职业化发展,新旧交替期的混乱在所难免。这种混乱主要体现在两个层面。首先是人事安排上的混乱。几十名舰长中,有的是政治上比较可靠的、得到留任的共和时期老船长,即“老海狗”(Old Sea Dog),有的则是查尔斯复辟后得势的原“保皇派”贵族的世家子弟,靠裙带关系到船上来积累资历,对海上事务几乎一无所知,被称为“缙绅舰长”(Gentleman Captain)。“老海狗”没有政治资本,一直处于普通老百姓的层次,远远比不上那些能进入各级议会的商人新贵。他们虽然在战斗中懂得随机应变,战斗意志也比较顽强,但他们一旦攻陷了一艘荷兰战舰,就不再尊重指挥官的命令,而会脱队去俘虏、押送战利品,因为这是他们收入的主要来源。而一旦组成了蒙克式的战列线阵型,任何舰长都不敢擅自脱队了,因为谁脱队,整支舰队都看得一清二楚,战斗结束后,脱队者会被押上军事法庭。“缙绅舰长”的问题更加严重,他们可能会怯战,面对战场局部的复杂形势不知所措。这时,为了不让他们成为舰队的软肋,蒙克式的分级指挥就要求他们模仿小队指挥官的旗舰,为他们的行动提供榜样。

其次是战舰准备工作的混乱。查尔斯自1660年复辟到1665年跟荷兰宣战,只有5年时间,没来得及大规模新建舰队,更没有钱,于是查尔斯政府那捉襟见肘的经费主要用来翻修共和时期留下来的旧战舰。共和时期的这些旧战舰,除了共和十年间建造的外,其他的不少是翻修更早时候的老船。比如“彩虹”号(HMS Rainbow)就是1588年抗击西班牙无敌舰队时的功勋老船,经过多次翻修仍在服役。每次翻修,都造成战舰的各项参数跟海军管理簿册中的存档信息产生出入。

这种“分级系统”(Rating System)对各种战舰、战舰配备火炮数量与规格都做了统计。在此基础上,海军就能产生一个细化的预算,更容易被议会通过。比如,大小不一的战舰,各需多少水手,服役半年所需支付的薪酬,需要采办的食品、水、布料等消耗物资都能算出来,各战舰需要搭载的火炮及其型号也可以统计出来,然后交给沃维奇(Woolwich)的皇家军火库(Royal Arsenal)请求拨付。不过,由于战舰的建造和改造是在许多个船厂进行的,造船行业没有统一的标准,结果每艘战舰的主尺寸、搭载火炮的数量、规格都不一样,要把1666年全英国大小战舰的情况都统计清楚,再按需制作出人员物资详单,工作量简直无法估量。为了简化工作,英国海军就采用了“分级系统”,将大小战舰按照甲板层数、搭载火炮的总数量大致分成六个等级,每个等级的战舰统一采用一种物资采购和战舰整备方案。

最大的战舰有三层炮甲板,称为“一等战舰”(First Rate),搭载火炮90—100门,下层甲板搭载七寸加农炮。这种船非常少,不超过5艘。次一级的为“二等战舰”(Second Rate),搭载火炮70—80门,有两层半炮甲板或三层甲板。这种船数量也不多,下层炮甲板搭载32磅的半加农炮。数量比较多的是“三等战舰”(Third Rate),双层炮甲板,下层炮甲板搭载半加农32磅炮。数量同样很多的还有“四等战舰”(Fourth Rate),也就是小型的双层甲板战舰,下层甲板只能搭载18磅寇飞林长炮。这四个等级的战舰组成了蒙克舰队。此外还有只有一层炮甲板的战舰,就是用来扫海搜索敌人的侦察船、巡海快船,被算作五级舰、六级舰。

这种简单归类的管理系统,必然会与实际情况有一些出入。比如,沃维奇的皇家军火库并不按照海军的统计结果,专门为每艘战舰向铸造商订购火炮,而是从库存里寻找尽量合适的火炮拨付给各艘战舰,结果,战舰只好有什么就用什么。有些纸面上等级很高的老战舰,经过多次翻修,木料早就朽坏,已禁不住重炮发射的后坐力了,虽然这战舰搭载火炮数量不少,却都是轻型火炮,实际火力远远不如比它等级低,刚服役不到十年的小型战舰。这样一来,为了方便管理而制定的僵硬分级体系,就可能误导舰队的编成。而蒙克的战列线队形与分级指挥体系则从战舰的实际实力出发,灵活布局。首先,三层甲板的一级舰、二级舰为三名上将的旗舰。然后,有实力的大型双层甲板战舰为各名中将和少将的旗舰。其他靠得住的三等战舰,则由蒙克和属下各位将官分配给他们信得过的舰长,每名海军将官的旗舰一前一后这两个位置各有1艘三等战舰,它们拱卫着旗舰。这样,每个小队就有一个三舰“钢铁核心”,如果还有靠得住的三等战舰和“老海狗”舰长,他们就会被安排在每个小队的首尾。如此,整个小队的行动都可以由首尾经验丰富的舰长协调,而战斗中核心三舰则可以一直屹立不倒。

一级舰,“皇家詹姆斯”号(HMS Royal James),1670年

二级舰,“圣米歇尔”号(HMS Saint Michael),1670年

三等战舰,“诺森伯兰”号(HMS Northumberland),1704年

五级舰,“冒险”号(HMS Adventure),1691年

四级舰,1695年

如果蒙克此时能在荷兰舰队前展开这种阵型再冲上去,恐怕就将创造海战中非常难得的以少胜多的辉煌战绩。这时的荷兰舰队,与英国舰队类似,分成前卫、主、后卫分队,三个分队各自排成松散的单纵队,相隔一定距离停着,整个舰队绵延数海里,大致沿着风吹拂的方向,从西南方到东北方,一直延伸到天边。蒙克舰队如果这时行动起来,那么就只有离他们最近的荷兰后卫分队能够及时反应,处于东北方几海里外下风处的荷兰前卫分队将要在几小时后才能抵达战场。蒙克舰队就能制造局部优势,在荷兰前卫增援到来之前将荷兰后卫分队击溃。另外,荷兰的指挥体系不如英国,德·鲁伊特手下三个分队各自用各自的旗语。实际上,荷兰人使用类似英国的三分队指挥是1665年洛斯托夫大败后才定的。那场惨败在开战前,为了照顾将领们论资排辈的习惯,结果弄出了7个相互独立的分队。这次仿照英国,则是26日开拔前召开作战会议时,部将们强加给德·鲁伊特的。德·鲁伊特对蒙克这种战列线阵型有成见,他觉得荷兰船小,尽快贴上去围攻才是上策。

不过,蒙克这时来不及组成战列线了,因为荷兰后卫分队似乎看穿了他的意图,开始拔锚或斩断锚缆起航,南下组成单纵队,准备挫败蒙克的局部包围意图。如果要组成战列线,蒙克就会在旗舰后桅杆头挂出联合王国旗(Union Jack,“米字旗”)。值得说明的是,这时的联合王国旗就是代表英格兰的红色圣乔治十字,盖在代表苏格兰的蓝底白叉字,即“圣安德烈”十字上,跟今天的略有不同。蒙克直接在后桅杆上升起了蓝旗,意为:“各舰随我来!”(Follow my wake!)三明治伯爵爱德华·蒙塔古(Edward Mentagu,Earl of Sandwich)在洛斯托夫就是使用这个命令快速组成了战列线队形,从而压垮了荷兰舰队,致其溃退。蒙克这时失去耐心是可以理解的,因为组成单纵队阵型很费时间,每艘战船都要等前一艘战舰调整好航速、不紧不慢跟在纵队末尾了后,才能上去加入纵队,蒙克现在这样做也是临场应变。

19世纪以前的联合王国旗

就这样,蒙克松散的战列线队形开始和荷兰舰队的后卫分队接近,交火即将开始。接下来,双方的舰队指挥官及其旗舰都要经历戏剧性的时刻。

蒙克舰队8艘旗舰反映出英国海军当时的情况是一个大杂烩。蒙克的一等战舰“皇家查尔斯”号从名字上就可看出,是1660年查尔斯复辟后新造的舰队旗舰。而前卫分队司令艾思璩的一等战舰“王储”号则是1607年詹姆斯一世(James I)时期建造的英国第一艘三层甲板战舰,后经过翻修,青春不老。主分队前卫小队的约旦、后卫分队前卫小队的特德曼都乘坐二等战舰,只有前卫分队前卫小队的伯克利乘坐三等战舰,这似乎对伯克利有点不公平。实际上,伯克利的“快速”号本来是1618年造舰计划中建造的二级舰,1660年查尔斯复辟后经过改建,减少了火炮数量,降格为三等战舰。约旦和特德曼的则跟蒙克的“皇家查尔斯”号一样,都是1660年以后新造的大型战舰。其中,约旦的旗舰名字“皇家橡树” 后来英国海军经常使用,比如二战中德国U艇就击沉了一艘“皇家橡树”号战列舰。再看3个后卫小队。前卫分队的后卫小队,哈曼乘坐的二等战舰“亨利”号是克伦威尔共和时期建造的大型战舰。主分队后卫小队福尔摩斯的“反抗”号、后卫分队后卫小队优布的“鲁伯特”号都是查尔斯复辟后新建造的三等战舰,虽然搭载火炮数量上只能位列三等战舰,但重炮的数量并不亚于一些二等战舰。

蒙克舰队指挥官及其旗舰

注1:史密斯未到任,由特德曼代理后卫分队指挥。

注2:英国战舰名字前面的“HMS”意为“陛下的战舰”,1666年时,英国的官方文件还没采用这样的字头,但今天这已是一种习惯,比如今日美国海军战舰名的字头是“USS”,这里按照的是今天的习惯。

伯克利

艾思璩

哈曼

史密斯

约旦

特德曼

福尔摩斯(左)

特德曼的“皇家凯瑟琳”号

伯克利的“快速”号

蒙克的“皇家查尔斯”号

哈曼的“亨利”号

艾思璩的“王储”号

德·鲁伊特舰队指挥官及其旗舰

注:三次英荷争霸后,荷兰走向衰落,经过18、19世纪的动荡后,荷兰虽然仍是四个独立地区的联邦,实际上类似于英国的君主立宪国家,故荷兰今天的战舰名字头和当年的共和联邦已经没有对应性,所以没必要采用。

当时战舰的造型千篇一律,有三根桅杆,船头是一段弧形上翘的装饰框架,装饰舰首上方斜着一根“首斜桁”(Bowsprit)。船舷两侧是两层或三层炮甲板,舷侧开着12到14个炮门,上下两层甲板炮门位置交错排列。船尾是装饰极其华丽的多层艉楼。

德·利弗德

特龙普

本科特

艾弗森

德弗里斯

范·德·胡斯特

梅珀尔

范·内斯

当时,英国战舰艉楼非常华丽。下面一排或两排采光良好的大窗户是舰长和舰队司令独享的大舱。高处是一面山墙(Taffrail),上面往往是华丽的雕刻,比如查尔斯复辟时期是斯图尔特王室的盾徽(Royal Coat of Arms of the House of Stuart)。现在看来,这番奢侈完全是浪费,战舰舰首的装饰和舰艉的艉楼完全可以省略。但17世纪是一个审美与实用不分离的时代,两者分离要到19世纪的工业革命。而且那时通信技术极端落后,战舰是彰显皇家威仪的流动广告,战舰上华丽的装饰可以彰显国家经济实力的强大。同样的情况也见于荷兰海军。

可见,荷兰战舰艉楼装饰风格与英国的不太一样。把8艘荷兰旗舰的写生图片和5艘英国旗舰的画像比较一下,很快就会发现英国的所谓一等战舰都是三层甲板,荷兰旗舰都是两层甲板,第三排炮门只限于船体后部。前面已经说过,荷兰战舰比英国战舰小,吃水比英国战舰浅1米左右。德·鲁伊特的“七省”号、特龙普的“荷兰”号都是新建的80炮大型战舰,在荷兰舰队里可谓无船能敌,然而放到英国舰队中最多只能算二等战舰。这2艘“一等战舰”只搭载了少量荷兰36磅炮,“七省”号下层甲板每舷侧靠近船尾的第12—14个炮门是36磅炮,剩下为荷兰24磅炮,所以其火力比英国二等战舰、三等战舰强不了多少。其余旗舰基本都是荷兰二等战舰,有些火力似乎还比不了英国的三等战舰。

使用这样的战舰对抗英国,除了荷兰周围浅海的水文地理条件限制了战舰的吃水外,还有复杂的政治经济因素。荷兰被称为“七省”,也就是七个独立政治经济体的松散联邦,“七省”号就寓意德·鲁伊特是所有荷兰人的军神,大家在对抗英国时,要团结起来围绕着他。但十个手指头不一样长,七个“省”里阿姆斯特丹实力最强,所以它在荷兰联邦里的话语权最大。其雄厚的经济实力是靠欧洲乃至东西印度的转口贸易积聚的,因此绝不会放弃在远洋航运业中龙头老大的地位。可随着社会生产力的进步,战舰、远洋商船越造越大,结果水文条件比阿姆斯特丹好的其他“省”,比如鹿特丹就开始抓住历史机遇,奋发图强。这时,阿姆斯特丹就做出了逆历史潮流的举动,通过各种手段迫使联邦制定了限制船舶尺寸上限的行业标准。

早在第一次英荷争霸结束后,德·鲁伊特、艾弗森等将领就痛陈荷兰战舰过小的致命缺点,但阿姆斯特丹这条限造令仍然有效,直到查尔斯复辟后开始新造更大型的战舰后,荷兰才开始建造以“七省”号、“荷兰”号为代表的大型双层甲板战舰。荷兰的造船能力当时是世界第一,除了为北欧波罗的海国家建造商船和战舰,还有余力为法国建造大型战舰。荷兰造船基础设施的完备、数量庞大,不是英法一朝一夕能够赶超的。从战舰尺寸上说,荷兰并非不能建造大型战舰,当时荷兰为法国建造的双层甲板三等战舰,比英国的三层甲板一等战舰还要大,因为法国和西班牙多深水良港。如果没有阿姆斯特丹限造令,也许1666年蒙克舰队就会面对装备水平旗鼓相当的荷兰舰队,再加上荷兰水手技高一筹的战船操作艺术,历史恐怕会被改写。

当然,平衡产业结构一般都很困难,荷兰在造船上发展水平这么高,但火炮铸造却是短板。荷兰铸造技术虽然不见得落后同时代的英法和德国地区,可本土疆域狭小,自然资源匮乏,铸炮用的铜矿需要进口,结果铸造成本高,整个行业发展不起来。人力资源不足也是短板,尽管荷兰战舰比英国战舰小,不需要太多人就能操作,但几乎每艘荷兰船上水手的数量都只有英国船的60%,甚至更少。这恐怕是因为荷兰海军能吸引的水手太少,毕竟这一时期,利润丰厚的东印度垄断贸易占有了大部分人力。实际上,德·鲁伊特舰队出发的时候,有10多艘老战舰被留在特赛尔港内,因为找不到足够的水手来操纵它们。跟荷兰相反,英国本土产铜,铸造业相当发达,人手也比较充足,因此,舰队整备时可以用的炮多,重型火炮也能找到足够人手操作。不过,即使有种种劣势,1666年的荷兰人还是相信,他们在洛斯托夫失败的主要原因是上文阿姆斯特丹不顾联邦整体利益,内部管理混乱。

于是,荷兰的7个孤立分队被撤销,改成了类似英国的3个分队。尽管舰队指挥上的分散布局可以短时间整顿好,但舰队不是一天造好的,舰船建造上的分散与混乱一时难以改变。比如,德·鲁伊特舰队的80多艘战舰,是5个独立的海军行政机构,即5个“海军部”(Admiralty)各自设计和筹措资金建造和装备的。这5个海军部在海军建设中各自为政,各推选出自己的海军将领,组成自己的海军分队,现在要合并成3个分队,实力比较弱的海军部就只能归入大海军部的分队中。简单来看,艾弗森的前卫分队,基本上是泽兰-弗里西亚(Zeeland-Frisia)海军部的力量;德·鲁伊特的主分队,主要是鹿特丹海军部的力量;特龙普的后卫分队,主要是阿姆斯特丹海军部的力量。荷兰舰队的队形非常灵活,艾弗森、德·鲁伊特和特龙普3个分队的顺序经常调换,在下文的叙述中分别称为艾弗森的泽兰-弗里西亚分队、德·鲁伊特的鹿特丹分队、特龙普的阿姆斯特丹分队。

本科特的“托伦”号

范·内斯的“赫拉尔兹贝亨”号

特龙普的“荷兰”号

范·德·胡斯特的“斯皮尔格”号

德·鲁伊特的“七省”号

老艾弗森的“瓦尔赫伦”号艉楼

梅珀尔的“西弗里斯兰”号

德·利弗德的“骑士”号

荷兰建造双层甲板大型战舰的场景,一个船厂可以同时开工建造3艘这样的战舰。战舰在河滩上建,先搭建框架,然后再把切割好的构件一块一块组装到框架上钉牢固。最后,造好的战舰就靠人和牲畜的力量拖进水里

5个海军部独立建造战舰,让德·鲁伊特舰队中出现很多名字类似甚至重名的战舰,结果查尔斯和他的情报人员在面对荷兰线人提供的德·鲁伊特舰队名单时,有点摸不到头脑。当然,英国人要把荷兰战舰及其名字对上号,主要的困难还是语言不通。比如,德·鲁伊特战神的旗舰“七省”号到今天还闻名英语世界,可能是因为这个词的荷兰语拼写“Zeven Provinien”,恰好跟英语“Seven Provinces”比较类似,其他荷兰战舰就叫不出名字了,可英国海军官兵在海上和敌人照了面,还是要指称敌人的,那怎么办呢?英国人发现每艘荷兰战舰都扛着自己的名片。

荷兰战舰的艉楼充满巴洛克式的奢华,以“七省”号为例,下面是两层大窗户,窗户后面分别是舰长和德·鲁伊特的独享主舱。高处山墙上的复杂纹章代表“七省”。左右拱卫纹章的是两头狮子,纹章中间是一个大盾徽——被周围7个小盾徽围绕着。大盾徽代表荷兰,7个小盾徽代表7个“省”,大盾徽上面还有王冠。这样,就算没见过“七省”号在荷兰官方文件里的真正名字,英国人口中对“七省”号的称呼也就八九不离十了。每艘荷兰战舰的山墙上都有代表舰名的浮雕或者绘画。舰名来源则五花八门,有的以典故命名;有的以地名命名(此时山墙上的图案常常是该市的盾徽或者该市的地标性建筑)。

但更多时候,荷兰战舰的名字无法从城市盾徽等晦涩的图案中参悟出来,于是英国当时留下的文件充满了似是而非的描述舰名,比如俘获了一艘荷兰战舰,其山墙上画着双头鹰(荷兰某城市的盾徽),英国就管这艘船叫“黑鹰”号。

不过,1666年6月1日中午时分,英国舰队来不及一睹荷兰战船们华丽的艉楼徽记了。特龙普已经看破了蒙克的意图,他不等德·鲁伊特命令,紧急下令阿姆斯特丹分队拔锚迎战。荷兰战船升帆起锚,有的直接斩断锚缆,舰首的破浪板分开浪头,舷侧一排排大炮虎视眈眈瞄着从西南方上风处徐徐开来的英国舰队。这时大约是中午12点半,发现对方及时做出了反应,蒙克急得直跺脚,“皇家查尔斯”号降下后桅杆头的蓝旗,在前桅杆头挂出红旗,意思是“冲啊”(Charge),战列线队形也来不及考虑了,所有英国战舰一起转向,冲向阿姆斯特丹分队。

虽说是“冲”,实际上风帆战舰的速度最高也就10节,大约20公里每小时,通常也就2—5节,和骑兵冲锋完全不是一个概念。大约13点,双方接战,艾思璩的前卫分队最先和特龙普的阿姆斯特丹分队交火。蒙克主分队中的“羚羊”号(HMS Antelope)的一位舰长副官记录了艾思璩前卫分队中的“丁香树”号(HMS Clove Tree)遭到集中火力的事情。“丁香树”号是一艘从荷兰俘获的东印度武装商船,备炮62门,从舰名可以看出其山墙上画的是丁香树。特龙普麾下的3艘旗舰带头轰击这艘并不强大的战舰,为它被荷兰人俘获回去埋下了伏笔。今天来看,“羚羊”号舰长副官的这份战场记录给蒙克、鲁伯特亲王的官方记录做了一个有趣的脚注,两相对照可以发现很多值得玩味的细节,将随着事件的展开一一展现。当时,除了官方记录外,没有第二份平行的记录,因为水手基本都是文盲,海军也没有要求所有军官都记航海日记的制度。

除了“羚羊”号舰长副官的文字记录,荷兰方面还有图像记录,那就是海洋画家威廉·范·德·韦德(Willem van de Velde the Elder)的战地速写和事后根据战地速写画成的水彩和油画作品。韦德生于1611年,卒于1697年,1665年第二次英荷争霸期间,他是荷兰海军的官方画家。他亲临战场绘制速写,为各个舰长在战场上的所作所为留下了证据。他绘制的关于艾思璩前卫分队和特龙普阿姆斯特丹分队接近、交火的图画,成了四日海战的代表性油画。

“七省”号尾部方向场景画

“七省”号山墙纹章

画中,每艘战舰的细节非常丰富,具有很高的史料价值。但战场上风大浪高、硝烟弥漫,韦德只能大概勾勒各舰的位置和行动。他创作油画时,会补上战舰的各种细节。其实,查尔斯流亡荷兰时就认识韦德,他很欣赏韦德的才干,复辟后还邀请韦德来英国给皇家游艇和英国战舰画像。这次开战,韦德担任了荷兰的官方画家,暂时无法给英国战舰画像,不过1672年,查尔斯再次和荷兰开战时,他给韦德提供了丰厚的薪酬,于是韦德领着他的二儿子小威廉·范·德·韦德一起到英国成了查尔斯的御用画师。

英荷双方先头部队交火后不久,德·鲁伊特的鹿特丹分队也慢慢加入战斗,但他们还没有整好队,并没有和蒙克的主队充分交火。

艾弗森的泽兰-弗里西亚分队处于比德·鲁伊特更下风的位置,他们要加入战斗还要再等两三个小时。为了使艾弗森分队快点跟进,特龙普又逐渐朝下风处也就是东方转向。5个独立海军部整合为3个分队,已经是勉为其难,现在又不按照商量好的次序,特龙普恐怕觉得艾弗森的意见会很大。

英国舰队9个小队也没遵循规定的顺序,原因是蒙克的红旗冲锋让约旦率领的蒙克主分队前卫小队跑到了艾思璩的前卫分队主小队的前面。这样一来,英国的2艘一级舰——蒙克的“皇家查尔斯”号和艾思璩的“王储”号——都跟德·鲁伊特的小队比较靠近,它们可能都和“七省”号过过招,就像阿姆斯特丹画家亚伯拉罕·斯多克(Abraham Storck)描绘的那样。

这种态势中,英国占据了上风,时刻保持炮战距离,让荷兰的近战战术无法施展,但海况太高,英国重炮无从发挥,结果交手不疼不痒,使得荷兰就算在下风位置,也没觉得处于劣势,因此不急于争夺上风位置。下午就这样过去了。也有战舰在这种温和的交火中倒霉,英国的三等战舰“蒙克”号(HMS Monck)就被打断桅杆,丧失了机动能力,这是因为处于下风处的荷兰战船舰载大炮的炮口高高扬起,总是击中英国桅杆。

船尾部山墙上画有太阳的荷兰小战船“太阳”号,荷兰语“Zon”,就对应英语的“Sun”,也就是太阳

韦德笔下的四日海战开战场面。画左侧的英国舰队为了尽快接敌,在德·鲁伊特的红旗指引下放弃了一字纵队战列线,像骑兵冲锋般齐头并进。这些英国战舰的桅杆顶都挂着白底红十字的前卫分队白色旗,显然是艾思璩的前卫分队。画面右半边的荷兰战舰都挂着一重、两重甚至三重荷兰红、白、蓝彩条旗。根据旗帜可以发现,有艘荷兰战舰跑到了画面左边的英国舰队中了。这就是54炮的“摄政”号(Beschemer),该舰插入艾思璩的“王储”号和伯克利的“快速”号之间。画面正中心的是“王储”号,白色将旗在主桅杆顶。画面左边,白色将旗在前桅杆顶的是“快速”号。荷兰小战舰“摄政”号怎么跑到英国前卫分队旗舰的上风去了呢?原来,特龙普的阿姆斯特丹分队和艾思璩分队接近后,双方就一直并排朝东南方平行前进。特龙普分队像一道活动的围墙,艾思璩到哪里,它们就堵到哪里,就是不让艾思璩有机会绕到下风包围准备起航的荷兰剩余分队。这样航行了一段时间后,排在特龙普分队最前面船体轻盈的“摄政”号就靠娴熟的技术超越了艾思璩舰队,抢到了上风。不过,它并没有捞到便宜,反而自身难保。发现“摄政”号后,艾思璩“王储”号的“贴身护卫”——一艘纵火船、一艘巡海快船——就冲上来追击,企图俘虏或者焚毁“摄政”号。“摄政”号遭到英军的轮番炮轰,只好渐渐杀回荷兰阵中

实际上,英国人在输掉这场战斗,因为他们数量不足,本该利用首发优势,集中力量包围特龙普分队,设法吃掉或者重创该分队,但严格的战列线战术束缚了舰长们,没人敢近战,于是整个下午,德·鲁伊特分队和艾弗森分队陆续进入战斗,战场优势逐渐向荷兰转移。15点,德·鲁伊特分队已经充分展开,与英国舰队并排相互炮击。接下来的两个小时,艾弗森分队的大批舰只加入战斗序列,冲上去和英国战舰厮杀,不一会儿,艾弗森分队的后续舰只就找不到可以炮轰的英国战舰了,因为荷兰舰队比蒙克舰队多30艘战舰。艾弗森就决定让他分队的大部分战舰穿插或者包抄到英国后卫分队的上风一侧去。这些战舰到底是从英国战船之间钻过去到达另一侧的,还是从英国战列线队形的后方绕到另一侧的?战场资料说法不一。实际上,当时很难实现有效的指挥,因为参战战舰有上百艘之多,战场绵延好几海里,战船都笼罩在阵阵白烟中。

乱中有序,到17点时,荷兰艾弗森分队和德·鲁伊特分队已经对英国后卫分队和部分主分队形成了两侧夹攻的合围形势,这要是在18世纪末,蒙克舰队立刻会遭到全歼,但由于当时双方阵型混乱,合围并没有造成严重的后果。

按说这种不温不火的对轰是不会产生决定性结果的,但荷兰2艘战船还是被打得起火燃烧。风帆战舰最怕的就是火攻,战舰上到处都是易燃物质。首先,木质船壳在高温下可以起火燃烧,只不过一般零星的小火苗不足以引燃吸收了海水湿气的船壳和船体构件,只会把它们熏黑。但船体和桅杆上有很多易燃材料。比如,木质的船壳不可能严丝合缝地钉在一起,海浪的拍打也会造成船壳之间相互错动,钉子松动,这样船就会漏水。为了堵漏,一般会采用树油、树胶作为胶结剂,把船上木板之间的缝隙填起来。这样一来,船体到处都是易燃的松油材料。桅杆上的帆布也容易着火,比帆布还容易着火的是固定桅杆、操作风帆用的缆绳。为了让粗壮高大的桅杆能在大风面前屹立不倒,桅杆四面都有比胳膊还粗的缆绳牵拉。制作这些缆绳的麻料最怕海上的湿气,缆绳有湿气后就会发霉,遇到大风大浪可能断裂,导致桅杆倒塌,战舰失去机动能力,被大浪裹挟撞到暗礁上,葬送一船人的性命。为了不让湿气进入缆绳里,会用松油涂抹缆绳,还用浸了松油的细绳、布片缠绕和包裹缆绳。当缆绳被引燃,火苗被风吹到帆布上,帆就会立刻着火,船上没有高压水枪,无法灭火。不一会儿,桅杆就会被烧塌,火势很快就会蔓延到整个战舰,大火引起的高温让船员只能躲到甲板下或跳海逃命。很快,大火就会从露天甲板延伸到火炮甲板,引燃大炮里的黑火药,大炮发射开始不受人控制。只要十几分钟,大火就会吞噬战舰水线以上部分。这时,所有人都要准备跳海逃命了,有的是从露天甲板跳,有的是从打开的炮门跳。最后,火舌会蔓延到战舰底舱,那里有火药库,成桶成桶的黑火药会被高温瞬间引燃,战舰发生大爆炸。到了这个时候,周围数百米内,任何战船都不敢靠近营救。

韦德在画战场速写

6月1日11点,双方接战形势图

斯多克描绘的“七省”号对阵“王储”号

“蒙克”号

韦德想象的战场俯瞰图,战场一片混乱

第一艘遭遇这种劫数的是艾弗森分队的“霍·范·泽兰”号(Hof vanZeeland),这艘战舰是泽兰海军部的骄傲,过去多次充当泽兰分队的旗舰,今天却无力回天,水手们和舰长无助地跳进大海溺死。水手们一般都是泅水高手,为何会溺死?因为大海不是游泳池,浪高半米以上人就很容易被一个浪头压下去,脑袋再也露不出水面。可是因为忌惮引火烧身,附近的荷兰战船慌忙躲避,甚至没有舰长愿意放下舰载小艇来救。

缠绕有易燃油布的缆绳

另一艘被英国炮火引燃的是“黛弗福德”号(Duivenvoorde),其舰长在荷兰位列贵族,所以搭载了3名法国贵族观察员。“黛弗福德”号起火后风帆的缆绳被烧断,船很快失控,随后一头撞上了附近躲闪不及的“克莱因·荷兰”号(Klein Hollandia)。

这个撞击事故倒让这3名法国观察员和舰长因祸得福,他们逃到了“克莱因·荷兰”号上。“克莱因·荷兰”号的舰长当机立断,喝令手下斩断了起火的缆绳,断了火道,摆脱了起火燃烧的“黛弗福德”号。可“黛弗福德”号上大部分人都遭到了“霍·范·泽兰”号上官兵们同样的命运。3名法观察员看着“克莱因·荷兰”号被熏黑的船体,唯恐再遭不测,便要求转移到“七省”号上继续观战。

特龙普的旗舰“荷兰”号也起了火,船上顿时乱作一团,战舰失去了方向,一头撞上僚舰“慈爱”号(Liefde)。上一次英荷交锋后,荷兰将领们感到荷兰战舰在英国战舰面前身形太瘦小,于是在1661年开工建造了大型双层甲板战列舰“慈爱”号,备炮68门,“七省”号服役之前,该舰一直担任德·鲁伊特的旗舰。

“黛弗福德”号

两艘战舰被英国火炮打得起火燃烧,简直是奇迹。那个时代的火炮杀伤力是相当让人着急的。首先,准头非常差,在颠簸的海上,三五百米开外能不能打到对面40多米长的一艘战船,得凭运气。其次,炮弹的杀伤力非常温和。用得最多的炮弹是实心铸铁球,打到对方船体可以打一个圆洞,要是碰巧击中敌舰水下船体,敌舰就会漏水。此外,为了打断对方的缆绳,也使用铁链弹(Chain Shot)、铁杆弹(Bar Shot),只是以当时大炮的精确度,几十米以外瞄准只有半米粗甚至更细的缆绳,基本是不可能的。最后,为了杀伤人员,还使用葡萄弹(Grape Shot,Canister Shot),就像大号的散弹。由于这些特种炮弹出膛后的飞行轨迹比球形炮弹更加不可控,它们都只能在几十米以内像播散种子一样大范围散射,才能有望伤害到对方人员、缆绳,实际伤害能力值得商榷。靠这些炮弹似乎不可能把对方战舰引燃。法国贵族观察员摩纳哥亲王说他看见“英国战舰发射了玫瑰色的彩弹,落到我战舰甲板上引发了无法扑灭的大火”。1666年一份英国海军的武备清单也表示,舰队中有8艘船携带了共120发铜制引火弹(Incendiary Shell)。

引火弹跟我国唐宋以来常用的类似武器差不离,球壳里的内容物和引火原理五花八门,可以算作文艺复兴时代以后人们创造力勃发的一种象征。最常见的引火弹里面是一勺烧热熔化的沥青,再混合热油等,与东罗马帝国使用的“希腊火”类似,发射炮弹前注入引火料,炮弹外壳较薄,落到敌舰上后变形撕裂,里面的高温热油喷出,引发火灾。这需要在战舰的厨房里或者特制的炉子里制作引发剂,存在一定危险,万一炉子翻了,自己的战舰先遭殃。另外,如果引火弹的内容物外泄,或者把外壳烫得太热,炮弹炮管内的黑火药可能在发射前就被引燃,甚至导致大炮炸膛,瞬间炸死周围的炮组人员。所以,到18世纪,这种引火弹逐渐不再见于历史记录。不过,这个思路一直没被人们抛弃,19世纪60年代,英国建造了世界上第一艘铁甲舰“勇士”号(HMS Warrior),该舰就列装了一种引火弹——铁水弹(Molten Iron Shot),用舰上的蒸汽锅炉制造。铁壳里是熔化的铁水,即使铁壳冷却到室温,内部的铁水仍然有上百摄氏度,发射时的安全系数高得多。

“克莱因·荷兰”号

“慈爱”号

英国有引火弹这种秘密装备,荷兰人也有一种可以决定战果的决战武器,就是火攻船(Fire Ship)。火攻船一般最多搭载20门小炮,体型轻盈,航速极快,平时作为侦察船,战时作为火攻船。火攻船底舱里垫满湿沙,然后塞上易燃的松树油和麻絮等,这些杂物中间还留有空间以便空气流通,起火后能持续燃烧。当双方四等战舰以上的战舰对垒时,火攻船会时刻关注有没有桅杆折断、机动能力受损的敌舰,然后从上风处乘着风势而下,快速接近目标。在接近途中,火攻船也将接受敌人炮火的洗礼——敌人会派火力强一些的大巡海快船前来拦截,这类船在英国归为“五等战舰”,因此荷兰火攻船往往也需要五等战舰护送。双方经过一番拼杀后,见火攻船即将撞击目标舰,英勇的船长便让大部分船员乘坐火攻船拖带的小艇先撤离,同时点燃船舱里的易燃物。大火很快吞没了火攻船,这时,置生死于度外的船长和少数几名船员确认目标已被套牢无法挣脱后,才抓着事先预备好的木板、木箱、吊床、帆布等跳海等待救援。看得出来,火攻船是一种自杀攻击武器,因此英荷双方对火攻成功的奖励都非常夸张。不过,甘愿九死一生的人毕竟是少数,整支舰队只配有4—8艘火攻船,一般都跟在舰队和分队指挥官的旗舰身边。蒙克选择上风位置,可能是担心荷兰的火攻战术,毕竟荷兰水手的技术比英国水手好,而下风的荷兰小船要想冲上来攻击英国旗舰,就会像上文“摄政”号那样遭到火力压制。

打击桅杆、横桁、风帆、缆绳用的链弹、杆弹

不管是引火弹还是火攻船,都不能让英国在6月1日下午的炮战中决出胜负,英国的后卫分队反而逐渐被荷兰艾弗森分队和荷兰主力两侧夹攻。而且艾弗森分队处在英国后卫分队的上风位置,占有机动优势,随时可以应对蒙克舰队的新阵型,形势对英国十分不利。

蒙克不得不下令变阵,让舰队转向西南,也就是努力超越到艾弗森分队的上风去。可是现在,英国后卫分队的两边都是荷兰战舰,如果后卫分队的所有战舰一齐转向,战列线单纵队的前进方向虽然变成了朝西北方向,但英国后卫分队依然被两侧的荷兰舰队夹攻。英国舰队只好从排头舰开始,一艘接一艘顺次转向。如果真的从整个长长的纵队排最头上的伯克利分队开始顺次转向,时间就会来不及,到时候,后卫分队可能还没逃出夹攻就要被两侧的荷兰舰队重创。于是,“皇家查尔斯”号后桅杆升起蓝旗,表示“沿着我的航迹”,领头开始转向,随后蒙克主分队大部和特德曼的后卫分队跟着依次转向,逐渐脱离了夹攻。可是,艾思璩的前卫分队迟迟无法转向,因为排头阵的伯克利旗舰发生意外,走上了自我毁灭的道路。

荷兰火攻船烧毁英国战舰

伯克利发现特龙普正限于困境。特龙普的“荷兰”号火势虽然很快得到了控制,但是和“慈爱”号的相撞却让两舰都丧失了机动能力,桅杆折断了。大风都吹不倒有缆绳牵拉的桅杆,为何会被撞击折断?因为战舰排水量1000多吨,航行起来带有巨大惯性,就算航速只有3—5节,惯性也相当惊人,当这样的战舰突然被撞停,桅杆往往会前倒,超过了承受力,就断了。

见此情景,伯克利头脑一热就冲进了荷兰舰群,准备与“荷兰”号决斗。他可能是急于挽回名誉,因为名誉对贵族来说往往比生命更重要,他父亲可是查尔斯的宠臣。他在1665年俘虏荷兰东印度商船队后,在查尔斯战争财政困难的当口,把荷兰商船上的财宝据为己有,他的财务状况并不像多数将领和舰长那样窘迫,于是成了千夫所指。

见伯克利的“快速”号孤身冲入敌阵,其他英国大型战舰没有敢跟随的,因为蒙克一直强调战列线阵型的重要性,脱队的是懦夫。结果,“快速”号就这样陷入孤立,并很快遭到荷兰人的贴身围攻。当伯克利发现大事不妙时,命运之神已经无法挽救他了,因为此时“快速”号的桅杆已经被打断,无法再返回上风处。

17点30分的形势图

舰队转向调头的两种方式

荷兰人驾着战船、小船和舰载小艇蜂拥而上,爬上“快速”号的船帮——哪艘战舰的水手先压制了英国人、俘虏了“快速”号,他们获得的赏金就最多。荷兰人从“快速”号两层甲板高的舰首跳上露天甲板,但很快遭到从船后部而来的一阵密集射击。原来,“快速”号船体的后部有一道横亘两舷的横隔壁(Transverse Bulkhead),隔壁前面就是舰首的露天甲板,英国水手猫在隔壁后疯狂向荷兰人射击。

可当时的手枪和步枪都是前装枪,从舰首到隔壁只有10米左右,英国人才打出一轮齐射,荷兰人就冲到了近前,双方开始白刃战(Close Quarter Combat)。弯刀、手枪柄甚至“挽缆插栓”(甲板上暂时缠绕缆绳用的木头棍子)都是兵器,开刃的和钝器一起上。英国水手很快就被荷兰水手压制了,因为荷兰人一直擅长这种接舷、跳帮、压制、俘虏战利品的业务。他们很少击沉或烧毁敌舰,因为敌舰在荷兰官兵看来就是闪闪发光的金银,荷兰火攻船也是恐吓大于烧毁:“英国人!你们已经被包围了,再不投降,就让烈火净化你们的灵魂吧!”

法国“太阳王”号上横隔壁的位置

英国水手纷纷投降,虽然英国官方资料为了伯克利的名誉,说“快速”号上发生了“激烈的白刃战”,“100多名将士为国捐躯”,但荷兰资料显示英国人死亡约20人,可见跳帮白刃战的残酷。伯克利在交火中毙命,他的副官跑到底舱准备点燃火药库与敌人同归于尽,却被水手们放水泡湿了火药,这名副官绝望中用佩刀自刎而死。

值得一提的是,虽然战列线纵队中的正规战舰都不敢脱队追随伯克利,伯克利小队的2艘小船,六等战舰“七橡树”号(HMS Seven Oaks)和雇佣商船“忠实乔治”号(HMS Loyal George)无畏地钻进荷兰战阵驰援“快速”号。“七橡树”号被开战时那艘敢于单挑艾思璩分队的“摄政”号追上并俘获,而商船也被2艘荷兰战舰俘获。就这样,3艘尚有相当战斗力的荷兰战舰就押着这2艘战利品擅自离开了战场,返航荷兰海岸南部的胡雷岛(Goeree),惹得其他荷兰舰长一阵唾骂。

目睹伯克利“捐躯”后,艾思璩的小队、约旦小队、哈曼小队和失去了指挥官的伯克利小队,这才模仿蒙克调头向西北,此时是18点—18点30分之间。

到18点30分左右,艾思璩的4个小队和蒙克的5个小队会合。经过一下午的战斗,英国3个分队各艘战舰的桅杆都不同程度受损,风帆全是破洞,需要更换,于是暂时从西北方向离开战场停航维修。荷兰方面,艾弗森的泽兰-弗里西亚分队朝东南方航行,超越特龙普,意图占领本属于他们的全舰队前卫位置。此时,德·鲁伊特的“七省”号也没了对手,正好利用这个空隙在原地进行紧急抢修。

当艾思璩的大部队随着蒙克朝西北方向脱离战场时,丢下了一艘步履蹒跚的大战舰自生自灭,这就是“彩虹”号。“彩虹”号是艘盖伦战舰,几经重建后一直服役到1666年,已服役80多年。“盖伦”,又常音译作“加利恩”,指的是16世纪后半叶西欧航海国家的大型海船。西班牙往返于加勒比和本土之间运送财宝的大型武装商船和1588年英国人打败西班牙“无敌舰队”时使用的英式战船,就是盖伦船。1492年哥伦布开启了大航海时代后,西班牙和葡萄牙逐渐将欧洲中世纪的贸易大帆船逐渐发展成“卡拉克”式远洋帆船。16世纪中后期,西欧各国纷纷抢占远洋航路,海上纷争日益白热化,西班牙于是又发展出了船体更大、能够搭载更多火炮、船身造型更适应越洋远航的新式大帆船。1666年,时过境迁,当年称霸海上的西班牙盖伦船早已没落,与之对抗的英国盖伦船却以另一种方式继续生存下来,这就是英国特有的“重建”。

18点30分时的形势图

“快速”号投降场景(斯多克绘),桅杆已断的就是伯克利的“快速”号,舰艉已经挂上了荷兰三色旗,英国前卫分队的白色战旗已经横插,这是荷兰炫耀俘虏的办法。画面最左边中景那艘桅杆残断的战舰是特龙普的旗舰“荷兰”号

“忠实乔治”号

“七橡树”号

所谓“重建”,就是把年久失修、船体朽坏的老船拆毁,捡取残骸中尚且能用的木料用到新船的建造中,所以,重建的“彩虹”号船体上可能真保留了几块曾抗击过无敌舰队的老木头。看得出来,这名义上的“重建”其实跟新船没什么区别,只不过是当时海军为了更容易获得议会拨款而耍的文字游戏。如果海军提出建造一艘新舰,在议会看起来,就是海军要添一些新家什,难免不乐意,而如果海军仅要求拨款重修一些已经接近报废的老船,看起来能节省大量经费,议会便乐于买单了。就这样,以“重建”的名义,“彩虹”号得以继续存在。1588年伊丽莎白一世的舰队里,“彩虹”号属于“大舰”(Great Ship),1660年重建的“彩虹”号属于二等战舰。

“彩虹”号此时正在遭受折磨,下午的炮击战中,其缆绳、桅杆和船舵已经遭到相当程度的破坏。当艾思璩带领4小队顺次调头时,“彩虹”号已无法灵活转向,只好继续朝英国舰队原本行进的东南方向航行。此时,它凭借惯性继续前进,经过一番抢修,船上竖起几根临时桅杆,刚好得以维持原本的航速。如果“彩虹”号此时冒险调头转弯,转弯时哪怕只是短短几分钟的顶风航行,也能让好不容易积累的航速损失殆尽,而残缺的桅杆和帆远不够战舰重新加速到原本的航速,它就可能被荷兰战舰追上,遭到围攻。不过,“彩虹”号此时面对的形势并不算绝望,风向没有要改变的意思,如果没有荷兰战舰追击,几个小时后它就能逃到中立港口奥斯坦德(Ostend)。

“彩虹”号离开了战斗区域,“快速”号遭到俘获,英国舰队失去了2艘大型战舰。荷兰也有2艘战舰遭到焚毁,特龙普的旗舰“荷兰”号与僚舰相撞,使得2舰暂时不能归队,甚至需要返航维修,退出作战。还有3艘小战舰押着战利品船擅自脱队离开,这些都让荷兰舰队的数量优势减少。有理由相信,“七省”号上的德·鲁伊特此时并不希望荷兰战舰去追击“彩虹”号。不幸的是,荷兰舰长的自主战斗意识似乎永远都不受战斗纪律的束缚,“彩虹”号庞大的体型让荷兰舰长垂涎三尺,蹒跚的脚步更让其看起来像大肥鹅。结果,荷兰舰队东南端的特龙普阿姆斯特丹分队中有12艘战舰擅自脱队去追赶“彩虹”号,这和伯克利冲入荷兰战阵时英国战舰坚守战列线阵型的做法,形成了鲜明对比。

实际上,这时英荷双方舰长的纪律意识都比较淡薄。1665年,英国舰队的总指挥约克公爵在洛斯托夫就差点枪决一个怯战的舰长,只是众人求情才发配他去充当狙击手。荷兰也公审和枪决了几个纪律涣散的舰长。但在海上谋生,遵循的就是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各位荷兰舰长在本国商船前是海上骑士,在敌国商船前是刀头舔血的亡命徒。俘获敌舰,瓜分其财宝,再把敌舰卖给本国船厂,是近百年来荷兰舰长的主要谋生方式。即便是已经位于荷兰海军指挥体系顶端的德·鲁伊特当年也是这样起家的。英国恰好没有这么根深蒂固的习惯,于是蒙克与约克公爵以书面形式固定了一套战斗训令,其核心就是严守战列线阵型,这样便能够约束英国舰长们的贪欲。

满是破洞的帆

追击持续至19点时,“彩虹”号发现这12艘船似乎开始返航,也许是舰长们意识到了脱队可能造成的不良影响。可是不久后,“彩虹”号又发现从东北面下风方位赶来1艘纵火船,好在“彩虹”号航速一直没降低,纵火船没能追上它。20点,“彩虹”号到达奥斯坦德港外,下锚开始进行抢修。然而,到了21、22点,那12艘荷兰战船竟然再次赶来,看来荷兰舰长们觉得既然已经擅自脱队,不能空手而归,逮到“彩虹”号才好回去邀功脱罪。“彩虹”号赶紧斩断锚缆,躲进奥斯坦德港,由于作战双方不能在中立港开战,12艘荷兰战舰只好离开。第二天,“彩虹”号经过抢修后直接返航唐斯锚地,退出了战场。

12艘荷兰战船的离开给蒙克减轻了不少压力,加上已经焚毁、返港和即将返港的几艘战船,德·鲁伊特的数量优势已消失不少。

关于这艘“彩虹”号,最后值得一说的是,该舰属于二等战舰,却不是旗舰,而英国舰队8艘旗舰中有3艘是三等战舰。难道不应该把最大最强的战舰分给指挥官充当旗舰?“彩虹”号虽然“贵为”二等战舰,但其实跟伯克利的“快速”号一样,也是多次翻修的老船。“彩虹”号隶属于哈曼小队,跟随哈曼的旗舰“亨利”号战斗。从“彩虹”号的战损来看,哈曼小队可能一直是荷兰舰队集中火力轰击的目标。失去了“彩虹”号来分担伤害,哈曼小队在后续战斗中的命运会如何?且看战事的继续发展。

17点,“荷兰”号和“慈爱”号相撞,虽然吸引了伯克利前来送死,也让特龙普无奈地干瞪眼。因为发生撞击后,两船的索具、缆绳缠绕在一起,使得两船都不能按照自己的意愿移动,只能随着风势、海流无助地漂流,两船官兵忙作一团。18点左右,终于清理干净,桅杆帆缆整备停当。两舰分开后,特龙普想让“荷兰”号带他尽快回到指挥岗位,于是他催该舰快转弯调头,结果该舰前桅杆缺少缆绳和其他桅杆的支撑,在转弯时因惯性倒塌,倒进主桅杆的缆绳、帆布中,两根桅杆上的缆绳再次缠绕在一起,彻底丧失了自航能力。而特龙普仍然急于回到指挥岗位,于是扔下“荷兰”号,叫来一艘报信的小船把他过驳到一艘三等战舰上。12艘战舰擅自脱队去追击“彩虹”号,“荷兰”号又需要1艘战舰拖带才能返回胡雷岛去维修,结果特龙普手下暂时只剩12艘战舰了。差不多同一时段,德·鲁伊特的鹿特丹分队也有1艘战舰因为下午受伤过重返回胡雷岛维修。

19点,风力减弱,海况开始平静,能见度仍然不错,因为北纬60度夏季时天黑得相当晚,于是,双方再次尝试接战,此时英在北、荷在南。

两艘战舰撞击,桅杆缆绳纠缠在一起

经过半小时抢修,英国阵型十分混乱。蒙克坐镇“皇家查尔斯”号带头领队,舰队先向西航行,然后转弯南下。德·鲁伊特也带领荷兰舰队大部成功抢到英国上风,只是一直朝东南方冲下去的艾弗森分队调头不及时,无法突破到英国舰队上风,于是再次形成了两列荷兰舰队夹攻英国舰队的形势,看来荷兰的数量优势仍然很明显。在刚才的战前机动环节,“皇家查尔斯”号一路领头,不过真正到了双方准备交手时,往往会有勇敢的舰长出个风头,甘为指挥官东挡西杀。这时,顶在蒙克旗舰之前的是三等战列舰“费尔法克斯”号(HMS Fairfax),战斗结束后,蒙克特别表扬了该舰舰长护卫舰队旗舰的英勇行为。

与英国的情况类似,德·鲁伊特的“七省”号没有直接冲上来和“皇家查尔斯”号厮杀。替“七省”号折冲的是范·内斯的“赫拉尔兹贝亨”号。这艘战舰服役于1655年,是“七省”号服役之前荷兰最大的战舰,一直用作荷兰舰队的旗舰。韦德有许多幅关于该舰的作品。

19点多,“赫拉尔兹贝亨”号一排排炮口正朝英国旗舰“皇家查尔斯”号宣泄着火力。该舰的一轮齐射就使“皇家查尔斯”号上30多名水手死伤,也使蒙克秘书的大腿被一发炮弹击中,截肢后没能坚持到第二天战斗结束就殉职了。这发炮弹随后迸射出了一阵飞散的破片,划伤了蒙克的手。

19点后双方的对冲交锋

不过,“皇家查尔斯”号也重创了“赫拉尔兹贝亨”号。由于荷兰战舰存在重名现象,指挥体系又相当混乱,英文资料对“赫拉尔兹贝亨”号后来情况的记载有些混乱。有的说该舰返回胡雷岛维修,范·尼斯转移到“伟大荷兰”号上继续指挥。笔者推测,德·鲁伊特的鹿特丹分队应该还有另外一个资历较浅的舰长也姓“范·内斯”,是他后来转移到了“伟大荷兰”号。而小队指挥官“范·内斯”应该仍在“赫拉尔兹贝亨”号。

这次冲锋后,双方又进行了一次冲锋,只是此时已迫近20点,天开始黑了,分不清敌我,为了不闹出乌龙,双方都心照不宣地各自离开了,英国朝西北、荷兰朝东南。这两次冲锋中,特龙普的第二艘旗舰又蒙受了损失,可能只是帆装缆绳受损,但这样就无法再打头阵了,于是特龙普在夜间又转移到了“乌特勒支省”号(Provincie van Utrecht)上。

这两次冲锋中,英国人还弄出了乌龙,“泽西”号(HMS Jersey)和“波特兰”号相撞,“泽西”号没什么大碍,但“波特兰”号首斜桁和前桅杆被撞塌,只能返回哈里奇(Harwich)维修。荷兰方面,特龙普分队也表现欠佳,20点最后一次冲锋时,12艘船没有赶上主队的转向。由于夜间能见度极差,为了防止撞进英国舰队里,特龙普分队只好停在英国舰队的南方,结果他落到了荷兰主力的西面,跟德·鲁伊特的大部队分隔开了。

“费尔法克斯”号

“伟大荷兰”号

“乌特勒支省”号

《1666年四日战争,荷兰舰队拔锚出征》中的“赫拉尔兹贝亨”号。“赫拉尔兹贝亨”号正在起锚,预备开拔随德·鲁伊特大军出征。战舰左舷的大铁锚刚刚离开水面。三根竖立的桅杆前后排列,最后面一根明显比前两根瘦小很多,但其“斜挎”着一根巨大的木棍,木棍似乎比桅杆本身还长,上面挂着一些半卷起来没打开的帆布,这是帮助战舰转弯用的“空气舵”,名叫“拉丁大三角帆”。战舰的前桅杆上横挂着三道帆,下面两道正在打开,主桅杆上的帆类似,水手们正准备打开。韦德准确地记录了当时帆船起锚的这种特殊操作:起锚的时候,需要前桅杆上的帆先打开,这样战舰一边顺风势前进,一边缓缓摆头,就能让不断收起的锚缆时刻保持紧绷状态,在航道内拥挤的情况下能保证各舰的安全。除了三根竖立的桅杆,战舰舰首还向前方斜伸出“首斜桁”,它的主要作用是承担三根桅杆上大量缆绳带来的朝上、朝后的拉力,可以在战舰转弯甚至意外撞击时吸收惯性的冲击力,特龙普的“荷兰”号正是因为在最初的撞击事故中撞掉了这根“首斜桁”,后来转弯时,前桅杆才缺少缆绳支撑而倒塌。三根桅杆都有20多米高,上面挂着上中下三道大帆。稳牢地固定,然后再操作这些巨大的桅杆、风帆,就需要图上这些庞杂的缆绳。比如图上那些比较显眼的,从桅杆斜拉到舷侧的粗缆绳,即所谓的“侧支索”(Shrouds),作用就是帮助桅杆顶住从后方和侧后方吹来的大风。这幅画细节精微,如实反映了“赫拉尔兹贝亨”号船上的每颗钉子以及操作缆绳的滑轮,是今天研究那个时代船舶的珍贵资料。“赫拉尔兹贝亨”号船头到船尾的弧线优美,首斜桁下是翘起的“装饰舰首”,战舰尾部也高高翘起。这是因为主桅杆后面多出了一层甲板,供军官居住。这层甲板的横隔壁与英国战舰“快速”号雷同。露天甲板上的水手都忙着操作高处桅杆、帆桁上垂到甲板的缆绳。剩下的水手在船体内操作人力绞盘,收起锚缆

四日海战第一天的战斗似乎是落下了帷幕。此时,“彩虹”号摆脱了12艘荷兰战舰的追击,到达了奥斯坦德港外海。英荷主力也连续战斗了7个多小时,由于海况较高,双方炮击并不那么连续,当敌我两船近距离相错时,炮击还往往夹杂着欢呼与谩骂。20点,夜幕低垂,双方战舰开始抢修战损,把打断的缆绳散开成绳子头再重新拧成一股接起来,替换满是弹孔的风帆,打捞因倒塌而扔进海里的桅杆,更换备用桅杆等。与此同时,战舰底舱里的火药库也在紧锣密鼓地制作新的发射药包,供明早交手时使用。这火药包不能事先预备得太多,如果硫黄、木炭、硝石三种成分混合得不均一,在潮气、重力的作用下,火药就无法充分燃烧,甚至让大炮炸膛。

露天甲板也没闲着,忙着维修桅桁、帆、缆,战斗中负伤的水手则在甲板下恢复体力,其中肢体严重受伤的水手则必须截肢,否则四肢坏死很快会导致多器官衰竭,截肢的场所在所谓的“最下甲板”——战舰两层火炮甲板下。此时的最下甲板就像人间地狱:木板被血水染红,血水顺着木制隔栅流到底舱,手术截下的手、脚、前臂、小腿放在一个个全是血水的大木桶里。昏暗的烛光下,船医正用烧红的烙铁将一名水手上臂截肢的断面烤焦,防止细菌感染造成坏疽。这名水手被医生的四个助手用皮带死死固定在案板一样的手术台上,并因没有麻药疼得昏了过去。靠着船舷边,躺着一溜半死不活、气若游丝、缺胳膊少腿的水手。战舰在潮涌中每晃动一下,木头船壳板的错动就震得这些水手从牙缝中挤出一丝丝痛苦绝望的哼哼。

海面上则一片寂静。22点,水手们刚刚迎来半梦半醒的小憩,东南方向荷兰战阵中又传来了隆隆炮声,是谁呢?大部分英国将士此刻都没时间也没力气思考了,大家只知道某艘英国船正在玩命。

这艘不幸跟整支荷兰舰队展开对决的战舰,就是艾思璩前卫分队后卫小队哈曼少将的旗舰“亨利”号二级舰。19点后的英荷交锋中,“亨利”号遭到集中攻击。20点蒙克带领大部队再次转向西北时,“亨利”号落到了类似“彩虹”号的境地——只要转向,就有可能损失过多速度,然后被荷兰战舰追上、围攻。于是,“亨利”号奔向东南,相互交锋的英荷舰群离哈曼越来越远。夜幕降临后,“亨利”号停船维修,哈曼发现,虽然“亨利”号的帆已经被荷兰的铁链弹撕成了碎布条,但桅杆受损有限,只要更换备用帆,就可以迅速恢复机动能力。一个小时后,哈曼便率领“亨利”号朝西北方向前进,意图与蒙克舰队会合。

这天晚上阴天,没有月亮。当哈曼发现横亘在眼前看不到边的舰队并不是蒙克舰队的时候,要想规避已经太晚了。不过,由于黑夜的能见度低,距离“亨利”号几十米外的战舰难以分辨敌友。为了避免造成不必要的混乱和骚动,荷兰舰长和指挥官近距离发现“亨利”号后也不敢贸然放出信号;而友舰即使接到命令,要想开火,也难辨敌我。

此时跟哈曼一样大吃一惊的是德·鲁伊特——“亨利”号一头撞上的正是“七省”号。哈曼毫不畏惧地和德·鲁伊特交火了几分钟,因为两艘舰的火力输出差不多,哈曼只能硬着头皮从德·鲁伊特的鹿特丹分队中间钻过去。既然“七省”号都不能让“亨利”号屈服,其他各舰也不敢挡路。鹿特丹分队的其他舰只果然一片茫然,众人恐怕还在琢磨刚才出了什么事情,而“七省”号上的信号炮和信号灯也让各舰的通报官一阵忙活。“亨利”号竟然趁乱毫发无损从鹿特丹分队中间溜了过去。不过,德·鲁伊特不会就这样放过哈曼,他派出一艘纵火船跟踪“亨利”号,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恐慌和混乱,他要求纵火船不要先点火,而是先找机会悄无声息靠近并勾住“亨利”号后,在友军火力的掩护下再点火燃烧。

“亨利”号钻过鹿特丹分队,就冲进了艾弗森的泽兰-弗里西亚分队。艾弗森大约已经从方才的混乱中猜到出了什么事,他的旗舰“瓦尔赫伦”号带领9艘战船冲上来包围了“亨利”号。这种近距离射击让荷兰炮弹大多都打进了“亨利”号厚重的船壳里,在场的荷兰战舰似乎都没有这么厚实的船壳。一些角度刁钻的炮弹从炮门里飞进去,砸碎了大炮身下的榆木炮架,扯断了操作火炮的缆绳,操作火炮的水手被腰斩。还有很多炮弹使“亨利”号船壳背面产生大量木头碎片,高速迸射的碎片划开了不少水手的颈动脉。这一阵轰击后,“亨利”号上水手约50人受伤、50人死亡。“瓦尔赫伦”号凑上来喊话,要求“亨利”号投降,遭到了哈曼的拒绝。“亨利”号是17世纪50年代按照当时最新、最高标准建造的大型战舰,水线附近1米多厚的橡木船体仍然能够吸收大量炮击伤害,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亨利”号已经满身破洞了。此外,那24门32磅“半加农”炮也基本完好,它们对荷兰人仍然是有效的威慑。

既然不能俘获,艾弗森就决定烧毁“亨利”号,他放出了伴随“瓦尔赫伦”号的2艘火攻船中的1艘。不过,德·鲁伊特的火攻船早就在附近伺机出动了,它先趁着黑暗摸近了“亨利”号,用四爪挂钩勾住了“亨利”号的右舷,也就是“亨利”号的下风一侧。它在点燃之前释放了烟幕,烟气好像催泪瓦斯一样臭烘烘的,将纵火船完全遮了起来。“亨利”号上的水手不知道火攻船的抓钩勾住了船的什么部位。就在这时,哈曼的副官奋不顾身跳上火攻船,借着刚刚燃起的火光,在呛人的烟气中找到了火攻船的四爪锚,然后把它摘了下来。由于荷兰人已提前撤离,这艘无人的小船就随着风势脱离了“亨利”号,自己向下风漂走了。

没过几分钟,艾弗森的火攻船点起火从“亨利”号的上风方向乘风而来,从左后方撞进了“亨利”号的艉楼,不一会儿,“亨利”号的艉楼被大火点燃,左侧后方船体都被熏成了黑色,即将被大火吞没。此时,舰上牧师慌了神,双手捂着脸跑到水手长面前打哆嗦,大呼:“我该咋办?”水手长轻蔑地指了指船帮:“怕被烧死,你可以跳呀。”于是,牧师一边扯着胸前的十字架嘶喊着,一边翻过船帮的围栏,从两层楼多高的舷墙扑进了海里。牧师弃船跳海成了压垮水手们神经的最后稻草,火灾对那个时代的战舰意味着什么,每个水手心里都再清楚不过,大火会像前文描绘的那样在十几分钟内吞噬全舰,然后引爆弹药库,将一切没有烧成灰的东西都炸成碎渣。于是,近50名情绪失控的水手随着牧师翻过围栏跳入了一片漆黑的海水中。在大海中跳船会是什么结果?下午那2艘被英国引火弹焚毁的荷兰战舰上的水手已经给出了先例——被淹死。

荷兰火攻船点燃了英国战舰

见状,哈曼从“亨利”号后甲板冲上前来,拔出佩剑冲进主桅杆附近陷入恐慌的水手中间怒吼道:“下一个想跳海的不如直接死在这口刀下!”在哈曼的驱赶下,水手们登上后甲板,用不怕火烤的铁撬杠支开了火攻船。就在这时,一根刚被火攻船点燃的帆桁从高空坠落到甲板上,哈曼少将的几个仆人眼疾手快,他们事先已把哈曼起居室的挂毯打湿,这时将挂毯盖在帆桁上,扑灭了火苗。不幸的是,艾弗森火攻船上的一根帆桁也落到了“亨利”号的甲板上,砸伤了哈曼的脚踝。他不顾伤痛,急令挂出所有能用的风帆,朝东北方前进,不管前方有什么,不管这样航行会不会跟西北方蒙克的大部队渐行渐远,倘若艾弗森再派出火攻船,那么全速顺风前进就是摆脱它们的最好办法。

哈曼此举非常有战场意识,艾弗森见哈曼竟绝路逢生,就派出了他的第二艘纵火船,“瓦尔赫伦”号则跟在不远处给予火力支援。然而,这也意外给了“亨利”号逃出生天的机会:其他荷兰战船见火攻船在追“亨利”号,纷纷给“亨利”号让道,生怕被“亨利”号撞到。倘若“亨利”号撞上一艘荷兰战舰而停下来,万一荷兰火攻船死脑筋,只遵循艾弗森的命令,一旦点火,恐怕连这艘挨撞的荷兰战舰也要跟着被焚毁。于是“亨利”号、火攻船、“瓦尔赫伦”号从泽兰-弗里西亚分队中穿过,奔向东北方。火攻船距离“亨利”号最近的时候,只有20米的距离,但幸运的是,“亨利”号艉楼的下方还有4个朝后的炮门,哈曼下令朝火攻船发射铁链弹,终于在火攻船追了一个小时后打塌了火攻船的主桅杆,逼迫火攻船放弃了追击。“瓦尔赫伦”号也悻悻地返回。

哈曼不知道的是,刚才那些铁链弹,有一发瞄高了的竟然从火攻船头顶飞过,飞到了“瓦尔赫伦”后甲板,击中了老艾弗森,夺去了这位荷兰老将的生命。由于查尔斯二世在流亡荷兰时就与老艾弗森相识,后来泽兰为老艾弗森举行国葬时,查尔斯二世也表达了哀悼。但此刻,为了士气,老艾弗森的将旗不能降落,于是,泽兰-弗里西亚分队此后实际上是老艾弗森的儿子小艾弗森在指挥。

“亨利”号逃亡后,荷兰舰队上下包括德·鲁伊特在内,都认为这艘“半个舰体被烧焦”的战舰应该不久就会沉没,但“亨利”号实际上并未伤到元气,只损失了150名水手,没有足够人手操作火炮。6月2日,哈曼返航哈里奇,在那里征用了几艘海岸运煤船上的水手,凑够足够人手后,于3日直接返回了泰晤士河口——谁也没想到一场海战能持续四天。

“亨利”号和哈曼少将在此战后受到英雄般的欢迎,那名勇敢的副官也晋升为舰长,但哈曼再也无法从脚踝的伤中恢复过来,他此后将在舰队担任荣誉职务,但此时他能做的只是在旗舰艉楼甲板上的一张椅子里俯瞰整支舰队。

第一天的战斗可以算是双方的相互试探,由于海况较高,荷兰舰队开场又没能抢占先机,荷兰人不愿意全力交火,英国重炮在大浪中也没能发挥好。双方炮击的距离一直比较远,炮弹大都飞进桅杆帆缆,于是双方战损主要集中在桅杆和帆上。此外,很多损失是突发事件造成的,而且集中在交火比较猛烈的双方前队,也就是艾思璩分队和特龙普分队。

英国损失了大型战舰“快速”号,前去救援的1艘五等战舰、1艘雇佣商船也被俘虏。二等战舰“亨利”号误入荷兰舰队,一番死拼后逃离战场。二等战舰“彩虹”号桅杆帆缆遭重创,为摆脱追击逃入比利时的一座中立港。四等战舰“波特兰”号与己方战舰相撞,桅杆受损严重而返港维修。

荷兰俘获了伯克利小队的3艘船,为了拖带这3艘战利品,3艘没有严重损伤的荷兰战舰返航胡雷岛。1艘战舰为了拖带特龙普的旗舰“荷兰”号而返航。2艘大型战舰在英国引火弹的作用下被点燃,不久后火势失控,最后火药库爆炸。荷兰使用了3艘纵火船。此外,“彩虹”号吸引了12艘阿姆斯特丹战舰,这12艘船直到第三日才加入荷兰战斗序列。 tISWLOIoGnEOcQw16pprHUrCYFclBnR+a4CQlRWHA8HfAJZGlDGE2grQLuASzot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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