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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这颗棋不是天鬼放出来的。”文帝笑问司马小君道,“来刺杀朕,是你自己的主意,为了那替你死的义父报仇,对不对?”

众人都盯着司马小君看,司马小君紧咬下唇,一言不发。文帝道:“陵忳,先带下去。看好,别让他自尽了。”

韩陵忳只得应着,裴明淮也跟着他一同出去。吴震自然也不肯落后地跟了出来,此时瞅了一眼那司马小君,压低声音,对韩陵忳道:“韩将军,我多一句嘴。这个司马小君最好留着,陛下不是心血来潮。他必定知道莫瓌人在西域何处,说不定就是在那里跟假龟兹使臣碰面,一同入京的。”

裴明淮跟韩陵忳互望一眼,其实两人心里想的都是一桩事,文帝虽然话是发了,但若刺客“畏罪自尽”,还不是只能罢了。却听吴震此时如此说,韩陵忳叹了口气,道:“吴大人,我就怕皇上还要问话,这刺客若又惊了圣驾……”

“也罢,陵忳,既涉及天鬼,就先留着。”裴明淮打断了韩陵忳,道,“否则陛下真要怪罪下来,我们都没得话说。”

韩陵忳叹了口气,只得点头。裴明淮又问道:“那个击鼓的龟兹人,去找了不曾?”

“早遣人去了。龟兹使臣们……假的那一群,今儿已经出城走了,只留了那女子和这击鼓的男子下来,说是还想朝觐圣驾,进献乐舞。唉,我早该想到他们有鬼的!”韩陵忳道,“我失陪一步,公子,你别离了陛下身边。”

裴明淮道:“那是自然。”正要进永安殿去,却见斛律莫烈匆匆过来,怀里却抱了凌羽。凌羽脸色苍白,闭着眼睛一动不动。裴明淮惊道:“他这是怎么了?”

“……淮州王。”斛律莫烈神情也有些惊惶,低声道,“我听陛下的旨意,去别宫送耿嫔娘娘回宫。但一进去,便见到她用衣带上吊自尽了……”

裴明淮惊得说不出话来,此时凌羽却已醒了过来。木了片刻,凌羽便跳下了地,一言不发就跑。斛律莫烈跟在他身后,叫道:“阿羽!你等等,你别去找皇上!你……”

永安殿中,文帝还坐在那里,默默有所思。见凌羽这个模样冲了进来,一怔道:“怎么了?”

“陛下,你还好意思问我?”凌羽咬牙道,只怒得浑身发抖,竟接不了话。裴明淮赶了进来,喝道:“凌羽,不得无礼!”

只听“铮”的一声,凌羽含光已出鞘,烛火辉映下却仍不见剑刃,只见淡淡流光。裴明淮大惊,怒道:“你这是干什么!”伸手就去夺剑,凌羽手腕连转数圈,裴明淮连着三下都没抓到他手,凌羽手中含光仍然正正指着文帝。

凌羽叫道:“陛下,她侍奉你那么多年,你怎能如此狠心,说杀便杀?”

文帝不理凌羽,问斛律莫烈道:“究竟怎么了?”

斛律莫烈上前回道:“陛下,您别恼阿羽。方才我过去的时候,就看到耿嫔上吊自尽了。阿羽想必是以为……以为是您……”又双手呈上一幅素绢,道,“这是我在耿嫔娘娘身旁找到的,想是她写的。”

文帝道:“呈上来。”

斛律莫烈将那幅素绢呈了上去,文帝抚平了,缓缓念道:“置酒高堂,悲歌临觞。人寿几何,逝如朝霜。时无重至,华不再阳。苹以春晖,兰以秋芳……”却顿住了,不再念下去了。

裴明淮低声道:“凌羽,耿嫔是自尽的。陛下若要杀她,何须放她?”

凌羽问道:“有区别么?她只是不想再给人添麻烦,所以自尽,一了百了。但是谁造成的?”

这一问,竟问得裴明淮答不出来。文帝喝道:“斛律莫烈!带凌羽回九华堂,从今日起,凌羽,你就老实待着。既封了你天师,你就尽你天师的本分,好好炼你的丹!还有,近来一直不曾下雨,你就作雩祭去,下雨之前不许出来。”

凌羽小脸微微仰起,道:“不须陛下吩咐,陛下最好谁也别让进来,就留我一个人。我谁都不想见,你们一个个的我都讨厌!”

说罢把含光重重往地上一掷,快步出殿。斛律莫烈忙拣了剑,又回道:“陛下,他刚才见着耿嫔娘娘上吊自尽,想必是吓坏了……当时就晕了过去。陛下,您别跟他计较,他就是一时恼了。”

文帝道:“晕了过去?这还真是要让朕笑死了,凌羽霄练下几无活口,他见了死人会吓得晕过去?”

斛律莫烈不敢再说,忙退了下去,去追凌羽。文帝默然良久,道:“赵海,传朕的话,耿嫔厚葬。”

见文帝起身回永安后殿,耿嫔所写的那素绢被风吹了起来,却好巧不巧地落到了烛台上,顷刻间便被烛火给烧着了。裴明淮就站在那处,看着那素绢被烛火渐渐地烧成了灰。这时听见脚步响声,进来的是斛律莫烈,见裴明淮仍在永安殿中,斛律莫烈有些吃惊,问道:“淮州王,您还在这里,有什么事么?”

裴明淮沉默片刻,问道:“那位耿嫔娘娘,还在那处么?”

“是,还没得皇上吩咐,也没人敢动。”斛律莫烈道,“淮州王有什么吩咐?”

裴明淮道:“没什么。”却见斛律莫烈脸有异色,便道,“是该我问,将军还有什么事么?”

斛律莫烈苦笑一声,道:“是有,我还得过去一趟,却是阿羽求的。”

耿嫔自尽的别宫,在宫室最偏的角落,屋前被风吹落的叶子也不知几日没打扫过了,挂着的灯笼也被风吹熄了,一眼望去只觉萧瑟。裴明淮一走进去,便见着一个女子自缢在房梁上,道:“还是先将她放下来吧,皇上已说了厚葬,想必无妨。”

几名禁军将耿嫔自房梁上解了下来,平放在床上。裴明淮看了耿嫔一眼,她容貌安详,奇的仍是二十许人的样子。忽然记起听凌羽和乙夫人都说过,这位耿嫔一再哄着凌羽要丹药,想必真是驻颜有术。只是她头发都全白了,却与这年轻的相貌全不相合。又听见斛律莫烈在旁低声道:“我刚回宫的时候见过她一两回,那时她还是一头乌亮亮的头发,比别人都显年轻。她头发就是在这里白的。”

裴明淮闭目,良久,问斛律莫烈道:“人呢?”

斛律莫烈道:“当时她那个宫女吓得乱说话,我先让人把她关起来了,就在旁边。”说罢领了裴明淮到隔壁一间屋子,命人开了锁。裴明淮见角落里面缩着个宫女,年纪已不轻了,也有三十多岁的样子,都吓得有些不认得人了,一见人来,便直叫了起来:“你害了娘娘!她这么多年都记着你,每年都不忘了做你喜欢吃的糖渍梅子放着。可你一回来,就害了她!你不是人,你就是妖邪!哪有人多年来相貌一直都不变的?”

裴明淮变色,心知她说的是凌羽,上前两步,反手给了她两耳光。那宫女被他这一打,似乎清醒了些,瞪着两眼看着他。裴明淮也盯着她,一字一字道:“方才的话,再不可说。若是再让人听到,你,还有耿嫔身边的人,一个都活不了,你明白吗?”

那宫女慢慢地点了点头,伸手掩住了自己的嘴。裴明淮道:“我这就差人送耿嫔回去,你们替她更衣梳妆。皇上已经发了话,厚葬耿嫔,你们好好地替她收拾一下。”

见那宫女走了,斛律莫烈在旁道:“就是她见了阿羽乱喊乱叫。阿羽刚才一再叮嘱我,让我来告诉她,不要再说这话了,还叫我千万不要告诉皇上。”

裴明淮默然,半日道:“宫中人多,口舌也多。凌羽虽然有善心,可话既然出口,是死是活,也只有看她的造化了!”

风越来越大,吹得外面的落叶乱飞。这处僻静,连墙边的野草都生得比他处的要茂盛许多,总归是无人打理的,此时夜深,只听蛐蛐儿藏在草丛里面,叫得越来越大声。裴明淮神色似喜似悲,喃喃地念了一句:“蟋蟀在堂,岁聿其莫。”

斛律莫烈道:“淮州王这话,我就听不懂了。”

“这位耿嫔是个通透的人。”裴明淮微笑道,“所以宫妃里面,凌羽就跟她好,也不是没有缘故的。死了也罢了,太清楚的人,这么活着也确是不易。”

……

“我生在京城,长在京城,却还不知道旁边有这样漂亮的地方。”

华英笑道,见身边草甸都是小花,星星点点。此处的水乃是从漩鸿池一路下来的,水旁自然是花草繁茂,此处正好在一处新月般的凹处,映着水光山色,远远地望得见灵泉池那边灯火万盏,便如灵山胜境一般。这边只有座小小的佛寺,也无僧人在其中,白振一行人出城晚了,便在此处暂歇一夜,待明早再行。

白振手里拿了支筚篥在吹,听华英如此说,便放了下来。华英忙道:“你别停下来,我觉着好听。你这筚篥我是见过的,跟宫里器乐差不多,我也知道本是龟兹来的。”

“你喜欢?”白振道,看了看自己手中那支筚篥,道,“筚篥音悲,若是那长久离乡的人,听了都会落泪。所以啊,最好别独自一人听这筚篥的曲子。”

华英笑道:“我也会弹琴,下次弹给你听。只是我没多少时间练琴,又天赋平平,弹得也实在不怎么样。”

白振问道:“你喜欢琴?”

“也不是喜欢不喜欢的。”华英道,“我……我家少爷喜欢琴,所以叫我也学弹琴,我就跟着学了。他不爱西域的乐器,说是夷乐……”说到此处忙住了口,道,“白大哥,你别生气,我这是说错了。”

白振笑道:“琴者,圣人治世之音,君子修养之物。我们这些不过是娱戏罢了,登不得大雅之堂。”望着华英,又道,“你平日里是不是很忙,没空出来玩?”

华英一愣,白振道:“这地方我是在进京的时候看到的,风景甚佳,才想到在此处暂宿一夜。你在平城长大,却没来过,一定是平日里忙。”

华英低头片刻,道:“府里事多罢了。”

白振不欲再问,笑道:“我让他们一起奏支曲子,华英,你要不要听?”

华英忙道:“那自然是要的。”又低叹一声,道,“你们这就要走了。怎么这么快,也不多留几日?”

白振微笑道:“多谢华英来送我了。这一曲,也当是我别华英的。”

这一回是一部诸乐器并起,其华音不下于那日端午宴上御前献乐。华英凝神听了片刻,脸上露出微笑,甚是心醉神迷。忽想起一事,问道:“怎么少了弹箜篌的那位姑娘?她的舞跳得可真是好。”

白振神情微微一变,继而笑道:“你是说她那日献乐之时跳的《善善摩尼》?”

华英道:“正是。我跟昙秀大师相熟,也曾看过从西域来的图画,便有与你二人那日跳的舞相似的。”

白振向她伸出一只手,道:“其实《善善摩尼》若要跳得形似并不难,比不得安国《末奚》那么难跳。像你这么聪明的姑娘,一学便能学会。”

华英有些犹豫,仍是慢慢伸出了手。白振轻轻握了她的手,靠在她肩后,在她耳畔低声道:“这《善善摩尼》,讲的是善爱乾达婆王的故事。佛经上说,善爱乾达婆王善奏音乐,动怒不愿闻法供养,只在宫中与王妃舞乐嬉戏,后来释尊化身乐神,上至三十三天,与善爱乾达婆王同奏箜篌,以大法力取胜,于是善爱鄯达婆王明白释尊知音乐远胜于己,心生敬仰,礼佛足下,就与他的王妃舞颂于双林,奉报一化之恩德。”

华英耳边听着诸乐纷呈,仿佛人在须弥山刃利三十三天之上,触目皆是金、银、琉璃、珊瑚琳琅诸宝,身边亦如须弥山顶,花果繁盛,香风四起,奇鸟相和而鸣。一时间有些痴了,低低道:“这善爱鄯达婆王与他王妃真是天下最幸福快乐之人,二人所做的事,所求的事,都是一样的。”

“……华英,你愿不愿意跟我走?”白振低声问道,“你说你最远就只走到了河西,到了敦煌,那你想不想去更远的地方看看?一样的有绿洲清泉,有寺庙宫殿,并非如中原人想的都是蛮荒之处。”

华英道:“我……”摇了摇头,道,“我有家人,不能去那么远的地方。”

“我知道。”白振笑道,“我只是在心里想到了,就问出来罢了。”

他还想说话,忽听远处马蹄响声,竟似有大队人马向此疾驰,行动如风。华英远远望去,眼中露出异色,忽觉得颈间一凉,有什么冰冷的东西抵在她脖子上。又听到白振道:“华英,对不住了。你其实不该来送我的。”

华英只觉心里一下子都冰凉了下来,想说话,却说不出来。此时那队人马已越来越近,为首一人着紫衣,正是苏连。苏连一眼见到华英受白振所挟,猛地勒住了马,挥手令人马停住。

“你冒充龟兹国主的王弟,意图行刺皇上,”苏连喝道,“你那同伴已死,你还不束手就擒?”

苏连身后众禁军弩箭齐齐上弦,这么块方圆之地,轻轻易易就能将这群人射成刺猬。白振嘿嘿一笑,忽地转过头去,再转过头来的时候,已变成了罗刹鬼脸,此时月明星辉,看得分明,便是那指鬘罗刹之脸。

“苏大人,我等本来也没指望活着回去。你只管放箭便是。”

苏连微微一笑,道:“依着我苏连,自然是放箭把你们这些逆贼都射成刺猬,赶紧了事。只是有人要你们活口,这倒是为难我了。”

白振笑道:“是你那位裴三公子,对不对?九宫会的事,他还想着落在我身上,对不对?”

苏连双目一闪,正要说话,忽然闻见一股异样味道,却见白振身后众人,一人手中执了一支火把,丢了下来。“轰”的一声,火光熊熊,这处洼地也不知原本洒了些什么,顷刻时大火冲天,浓浓的都是焦臭味道。

华英只觉热浪灼目,已呛得咳嗽不止。苏连惊得面色煞白,大叫:“华英!”却隔了一弯水,实在无法相救。

华英忽觉着白振贴在自己耳边,低声说了一句:“华英,人人都有身不由己之处,我是,你也是。我在骗你,你又何尝不是在骗我?但是,我方才跟你说的,想带你一起走,是真心的。我从未见过跟自己的心如此贴近的女子,跟你在一起这几日,那喜乐滋味是我此生从未尝过的。即便埋骨此处,我也不后悔到中原这一遭。”

说罢用力将华英一推,华英便如腾云驾雾一般,摔进了水中。苏连忙率人将华英从水里拉了出来,一面摇她,道:“华英,你还好么?”

华英慢慢回头,水对面那处佛寺已烧得屋舍尽数塌下。却仍听得见乐声激越,琵琶、五弦、笙、箫、都昙鼓、答腊鼓、提鼓、铜钹……一样一样,渐趋零星。

忽又听见有乐声响起,音极高亢,却又悲凉至极,听之便如置身于边塞荒漠,一时如流泉齐喑,一时又如暮云萧瑟。忽又极转而上,竟如上林繁花,杨柳生春。忽急转商音,如裂金石,响彻云端,终告不闻。

华英伏在地上,早已痛哭失声。苏连怔怔看她,竟不知如何安慰才好。 vj9j7sc58nbIVSCh43C6DgnPjDVwwHXfhfW5XOPj2R1H+sM9nf5eHQnlbULcMRN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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