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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裴明淮细嚼此言,只觉心中寒意渐盛,不由得道:“若你真不愿意,你不当就是了,想必皇上也不会勉强你。这事儿,也勉强不来。”

凌羽笑了一笑,一双脚在水面上拍着,拍得水花到处都是。“是哪,是勉强不来。可是,皇上说了,若我听他的话,当这个天师,那以后我在宫里腻了,可以去住静轮宫。若是不当,那就得留在宫里,哪里都不能去,明淮哥哥,也不能跟你出宫玩儿了。陛下让你那么费力抓我回来,可不是因为久了不见我,想着我了。”

裴明淮怔住,凌羽却低着头,只看着水,喃喃地道:“其实,你骗了我内丹,把我带回京的时候,我心里是怕的。我这么多年没见过陛下了,我不知道他现在什么样子了。你一定早就回过他了,九鼎是找不到了……我对他就没用了。可陛下待我很好,跟从前才认识我的时候一样好,他一样的记得我爱吃什么,爱玩什么,我就开心了,高高兴兴在这里待着了。我想,如今陛下明知从我身上再取不到九鼎,还待我跟从前一样,可见他是真心待我好的。可是……可是……”

裴明淮见他的一滴泪掉进了水里,那小小的漩涡半日方静了下去。怔了良久,方道:“凌羽,不就是封个天师而已,你是真多心了。你照样玩你的,不过是个名目而已。”

“你心里知道,不是这样的。且不说九鼎,皇上也是因为想用我之能,才一定要封我天师的。”凌羽笑道,“我这个天师,毕竟是执紫玉九节杖的人啊,岂是那些冒名称王之人可比……”

裴明淮道:“相州那自号五斗米教主的妖人荣永安,也不过是假此名罢了,这个中道理,你比我明白多了。你若不喜欢,可以不答允皇上的,现在也不迟。”

“答应不答应,结果都一样。”凌羽道,“皇上,他已经不太像我认得的那个人了。林爷爷说得对,当皇帝久了,就会渐渐变了,变得心如铁石……”说着伏在裴明淮膝上,笑道,“咱们不说这个了,当也当了,还能怎么样?以后你就别再念叨了,说我不知礼什么的,哪,你师傅寇天师不也可以见了皇上不拜么?”

见他如此,裴明淮心里更是难过,伸手抚他头发,道:“都怪我骗了你内丹……”

“明淮哥哥,你是君子。”凌羽打断了他,道,“我都说过,不用提这事了,我早没有怪你了。”

裴明淮道:“我是君子?我?我若是君子,能用那等卑劣的手段骗你内丹?”

“你的确是君子。”凌羽道,“你是领皇命行事的,本来就不必介意是不是用了手段。可是这么久了,你仍然耿耿于怀,觉着对不住我。”

裴明淮说不出话来,这时苏连匆匆过来,道:“公子,你在这儿干什么?找你半日了,什么时候,跑这儿来跟这小东西玩水!”

凌羽坐了起来,道:“我是天师,不是小东西!”

苏连不理他,对裴明淮道:“公子,要赐羹了,快回席上吧,就等着你哪。”

裴明淮道:“是了,你先回去看着,我马上回来。”

苏连急急地又走了,裴明淮道:“这时候又记得你是天师了?走,咱们回去。”伸手拉他,凌羽却不依,把脚在水面上蹬来蹬去地道,“我不回去!这儿凉快,我就在这儿玩水!”

裴明淮无奈,拉了他脚,替他穿鞋。“好了,我的凌天师,赶紧回去吧!”

“看着那些人奉承,就腻烦得紧。”凌羽伸着脚,还不肯让穿,道,“你也是,你不嫌烦么?今儿太子殿下这般给你没脸,你就不生气?”

裴明淮笑道:“这有什么生气的。皇上说得是,太子是君,我是臣,他教训我是应当的。”

凌羽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盯着他看,盯了半日,道:“你就是生气了。”说着伸手拉他,道,“你别恼,晚上我送你好东西,成不成?”

裴明淮好气又好笑,道:“我真没生气!这有什么好气的,我是这么小心眼的人么?我母亲成日里教训我,不论是对是错,我还只能顺着她呢,早惯了。”

凌羽笑道:“你晚上会来宫里吧?到时候来找我,真的,我有好东西给你。”

裴明淮这时只求把他赶紧哄回席上,便道:“好好,我晚上一定来。”

……

二人回了席上,只见方才坐得端端正正的众人,已经又各自散开了,喝酒的喝酒,唱歌的唱歌,有的还在舞蹈相和。裴明淮叹了口气,知道这大代一族的人总归是马上部族出身,中原的诸多礼仪硬要他们守,那实在是为难的很。

席上这时摆了一口极大的银罐,里面热气腾腾的也不知盛了什么,女官正把一个个银碗送到各人座上。凌羽捧了起来,闻了一闻,道:“这是什么肉羹?”

裴明淮笑道:“你猜猜?”

凌羽还没来得及答话,只见礼部尚书就站了起来,对文帝道:“陛下,汉武帝时有臣子上书,言天子常以春解祠,祠黄帝,用一枭、破镜。汉武帝以枭为恶鸟,故食之,五月五日作枭羹。以赐百官,颂孝道,驱不义……”

他话还没说完,凌羽本来端着那碗,这时手一抖,就把那碗摔在了地上。“什么?这是枭羹?我不吃!”

吴震在旁边奇道:“怎么啦?从汉时候,就有端午赐百官枭羹的惯例,以显臣子恭俭,皇帝宽慈。这有什么不对吗?”

“你们……你们不会把我养的小猫头鹰给煮了吃吧?”凌羽眼圈都红了,指着中央那银罐说,“是不是?是不是?”

裴明淮道:“你的小猫头鹰够这么多人吃吗?自然是州郡捕了献上来的。好了,你不吃就不吃,别闹了!”

凌羽仍然有些不信,道:“真没杀我的小猫头鹰?”

那些代姓亲贵自然对这赐枭羹之例也不懂多少,虽经礼部尚书在那里说了一番,仍是倒懂不懂。京兆王问道:“太师,什么是破镜?”

裴霖道:“破镜是传说中的一种恶兽,据说会食其父。而这枭嘛,则是食母的恶鸟,此二兽相对,吃了这两种恶逆之物,必能消除凶灾。”

独孤昌笑道:“闻起来倒是挺香的,这肉羹炖得不错。”三口两口把那碗枭羹吃完了,道,“鲜美得很,管它是什么肉!”

丘腾也已经把自己那一碗吃光了,点头道:“是不错,这野味好生鲜美!还有没有,再来一碗?”

裴明淮真是好气又好笑,无话可说,只觉着这一趟端午宴都是白折腾了。太子将奉给自己那一碗先递给了坐在旁边一席的齐郡王,笑道:“有一阵子不见弟弟了,长这么高了。下次跟皇兄打猎去。”

裴明淮都是初次见齐郡王来这样场合,按文帝的说法,齐郡王也满十岁了,来来也好。可裴明淮听着就是借口,文帝素来淡淡的,几个皇子都没什么出头的机会,一来是年纪确实幼小,除了齐郡王,余下的都得算乙夫人的那个五岁的幼子最大。二来总归有那子贵母死压在头上,后宫中更没哪个嫔妃敢有非分之想,怕是还没给自己儿子争到太子之位,白绫鸩酒就先赐到头上了。

再细看那齐郡王,模样很是俊俏,其母沮渠昭仪容色倾国,儿子自然也不会差。只是有些拘谨,见太子递给他那枭羹,忙起来双手接过,低头道:“多谢皇兄。”

女官又端了一碗奉与太子,太子接了,尝了两口,正笑着要对齐郡王再说什么,忽见齐郡王身子摇了一摇,“砰”的一声,手里那个金碗掉在了地上,肉羹尽数洒了出来。太子大惊失色,忙扶住齐郡王,叫道:“弟弟,你这是怎么了?!”

齐郡王牙齿格格作响,竟已说不出话来,一张脸都变成了青紫之色。连文帝都大吃了一惊,太子抱了齐郡王,大喝道:“太医呢?”

凌羽跑了过来,大声道:“他中毒了!”回头对京兆王道,“那日给的丹药,有没有带在身上?”

京兆王本已惊得怔在那里,这时听凌羽问他,如梦初醒,忙道:“在,在,在!”他忙从身上取出了一个玉瓶,凌羽一手抢了过来,打开瓶盖,把一瓶丹药全倒进了齐郡王的嘴里。又对裴明淮道:“明淮哥哥,你来!”

裴明淮伸手按在齐郡王下颔,内力吞吐数次,方把丹药送了下去。凌羽松了一口气,道:“还好,差一点点就救不回来了。若是京兆王今儿没带这药……”他这话没说下去,但即便不说下去,后半句也是人人都心知肚明的。

此时徐太医已奔了进来,忙着替齐郡王搭脉,又翻开他眼皮看了看。文帝问道:“齐郡王怎样了?”

“还好,还好。实在好险。”徐太医说的话与凌羽如出一辙,只拍手顿足,道,“好险,好险,不知是什么剧毒,好生厉害!”

裴明淮与吴震互看一眼,裴明淮问道:“徐太医,齐郡王这是……中毒?”

“正是,正是。”徐太医不知为何,有个说话要说两遍的毛病,“是中毒,是中毒,而且是很厉害的剧毒。不过还好,想必是只吃了一点点有毒的食物,且马上又服了灵药。”

文帝道:“那现在呢?”

“回陛下的话,回陛下的话。”徐太医忙道,“恐怕还得要多服几服药,过得些时日,余毒慢慢清掉,才敢说好起来。”

文帝嗯了一声,道:“性命无碍便好。”回头对韩陵忳道,“你护送齐郡王回宫,让徐太医好好诊治。”

韩陵忳忙应了声“是”,小心翼翼地抱了齐郡王走开,那徐太医也赶忙随行一旁。待得他们离去,青帐内又是一阵安静,众人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终于太子像是明白了什么,抢上前在文帝座前跪了下来,叫道:“父皇,弟弟中毒,原本是我手里那一碗……这,这都是我的不是……”

文帝打断太子,淡淡地道:“没你什么不是,那碗枭羹总得要毒到一个人。好在你没事,齐郡王也没事。太子,从此以后,你饮食也得再着意些,不得大意。”

太子忙应道:“是。”

苏连一直盯着那盛枭羹的银罐在看,此时也跪了下来,道:“陛下,这里面不会有毒。数人试食过,又等了良久才敢端上来,绝对无毒。若陛下有疑,臣如今再试便是……”

“不必你试。”文帝又把苏连话头打断了,冷冷地道,“有什么好试的?”

座下众臣若非宗室贵胄,便都是久随文帝的臣子,对文帝都知之甚深。文帝少年即位,那时不过十三四岁,登基时数王相争,可谓腥风血雨,早已练就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此时文帝虽然神色如常,但在这端午大宴上出了这等事,险些毒死儿子,必定是恼怒之极,也不知会如何处置。裴明淮更是如芒刺在背,上前两步,跪下道:“陛下,此次端午大宴是我主理,都是明淮失察……”

“不干你的事。”文帝打断他道,“朕要你主理的,你都办得好得很,每一样都合朕心意。罗伊俐呢?”

内行长罗伊俐早已进来,这罗伊俐也是文帝信臣,司羽猎曹、鹰师曹多年,兼领御食曹。罗伊俐面如死灰,跪下叫道:“陛下恕臣死罪!是臣失职了,今日侍奉御膳的都是宫中惯熟了的人,我实在是不知道……”

文帝道:“行了,你是有疏失,但也不算全是你的过失。有人存心要干这样的事,总是能干得出来的。苏连!”

苏连应声道:“陛下有何旨意?”

文帝道:“凡侍候今日膳食的那些宫人,过了今日,都杀了,便按大逆论处。”

裴明淮本来跪着,这一惊非同小可,叫道:“陛下,按大逆论处,那便是门诛。这……怎能如此?做下那事的人,自然该杀。可是别的人……别的宫人并无罪过哪!”

文帝道:“杀了一个,还有第二个第三个。朕可没心情一次次查去,就看以后还有没有人敢冒着夷族之险来干这样忤逆之事。”

裴明淮道:“陛下,岂能如此……如此……”

文帝道:“什么?”

裴明淮知道文帝话既出口,必不会轻易收回,一横心,丢出了一句:“陛下这般处置,那明儿就只能见遍地艾草菅然了!”

他话一出口,凡听明白了这话的,尽皆瞠目。裴霖喝道:“淮儿!”

京兆王却听不懂裴明淮这话了,看看建安王陆复,又看看琅琊王司马金龙,可这二人都只能装聋作哑,哪里敢出言“解释”?

裴明淮道:“本来就是。若是该杀的,像上次灵丘罗氏勾连盗魁,意图谋逆,门诛也是律令所定,没什么好说的。可今儿的事,压根都不曾找到主犯,陛下怎能把有干系的宫人一律杀了,还夷三族?我都说了,是我的疏忽,陛下要处治就处治我好了!”

裴霖怒道:“淮儿,你这是在胡说什么?还不快给陛下请罪!”

“行了!”文帝道,“你要查,你查去。查出来便罢,查不出来,就按朕的旨意办。”

裴明淮大喜,忙道:“谢陛下!”

文帝盯了他一眼,道:“有什么好查的?你还不明白么,这样事儿是谁干的,丝毫都不要紧?哪怕是你查出来这一回,今后这样的事,一般的还会发生。”说罢又道,“吴廷尉,你看呢?”

吴震不提防文帝问到自己,想起自己如今已是二品的廷尉卿,货真价实的廷尉第一人,主理刑狱,文帝问自己也是情理中的事,不觉有些飘飘然,忙回道:“陛下说得是。只是《吕刑》有句话,臣觉得合适得很:刑罚世轻世重,惟齐非齐。若是乱世,自然当用重典,如今天下太平,用刑当轻,方为伦要。”

文帝哈哈大笑,道:“朕听苏连说,吴廷尉从来嘴里没句像样的话,看起来,苏连也是知其一不知其二哪。”

吴震更是只觉人都要飘到天上去了,却听文帝又道:“只是《吕刑》的话,也未必皆能用于我朝。我大代立国之际,更是刑重网密,可谓严酷,刑新国用轻典这话,实在是当不起。”

文帝此话一出,吴震也窘得答不出话,连裴明淮都找不出话来说了。文帝一笑,起身道:“好了,都散了罢!”又对凌羽道,“烦天师随着一同回宫,天师精通药理,也请多费心了,多看顾齐郡王。”

凌羽张嘴刚要说话,文帝又道:“册封天师的诏书已拟好了,苏连,你宣便是,就暂请天师居九华堂。”

裴明淮见齐郡王中毒,虽是又惊又怒,但见文帝当着众人这么一本正经跟凌羽说话,仍然是啼笑皆非,暗道凌羽不是一直都住着九华堂,还要现在宣旨?只是此时忙乱,顾不了这许多。

吴震听文帝如此说,忙朝裴明淮使眼色。裴明淮知道吴震的意思是说,下毒的人就在今天宴上,不只是侍候膳食的宫人,也不敢说席上的人没有嫌疑。只是那毒分明就是对着太子来的,若是自己此刻多言,还不知会如何牵连,只装作没看见吴震的眼色。吴震无奈,又去看苏连,苏连见裴明淮不开口,也不敢多说,只得看众人都跟着文帝一同走了。

凌羽也跟着向外走,走到一半又折回来,悄声对裴明淮道:“明淮哥哥,晚上一定来找我啊!”

裴明淮此时哪有心情跟他多说,随口答应了一声。 DAnehyGTHc9950qKw5A1eOWkwLimb2pyPK6pnNRtqZZQRwjfvcwU37U5m8L8NLI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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