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998年,台南。
陈韵如一回到家就把自己关进房间里。
她抄起一个枕头,狠命地捶着,一面捶一面在心里暗骂:那两个大猪头!我那么认真解释,居然当我是在开玩笑!
可怜的枕头被她捶扁后,她才勉强算是出了口气。
她从床上跳起来,走到书桌前,打开抽屉,拿出那本日记,翻到最后一页。
还是一片空白。
那时候她看到的那一句“他就是王诠胜。”到底是不是陈韵如写的?
如果是,又是什么时候写下的?
那个“他”到底是谁?真的是李子维吗?
她看着日记本上的那一页空白,不禁陷入沉思。
她就是为了寻找答案才回到这里的,不是吗?
就在这个时候,窗户发出“砰”的一声。
她起身,打开窗户往下望,居然是李子维。
“你可以老实跟我说,你现在到底是双重人格,还是有妄想症?”李子维难得一脸认真地问。
“你这么晚还叫我陪你来公园,就为了问我是不是神经病?”她火大地反问。
她受够了!
就在她怒气冲冲转身要回家时,李子维拉住了她,说:“我没有说你是神经病,我只是想搞清楚你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你是双重人格,这还说得过去,毕竟你跟之前实在差太多了。可是,下午你对我们讲的那些事,比较像是妄想症——”
“反正你认为我脑子有问题就对了!”她说。
见到她气成这样,李子维也是一脸为难,他不是故意要惹她生气,只是他想知道,自己喜欢上的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孩。
“我不想再多说了,反正说再多,你也不会相信。”她一脸放弃的表情。
“等一下!那这样好了,你不是对我说过,你曾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关于未来的梦吗?”
“那不是梦!那是在未来真实发生的事情!”她纠正他。
“好好好,如果那不是梦,那你可以告诉我,未来的黄雨萱发生了什么事吗?”
她一脸不耐烦:“说了你就会相信我吗?”
李子维扒了扒头发,说:“我只是很想知道,如果我现在喜欢的人,真的是来自2019年的一个叫黄雨萱的女生,那她是什么样的人,在未来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又是为了什么而来到这里?”
听见他这么说,她不由得一愣。
李子维这是……在说他喜欢她吗?
她有些傻眼地问:“你刚刚是在对我告白吗?”
李子维虽然有些尴尬,但对他而言,喜欢就是喜欢,没什么不敢讲的,他才不像莫俊杰那样扭扭捏捏。
只是面对自己喜欢的女孩,他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但仍强自装作镇定,说:“你不是早就察觉到我对你有好感了吗?所以这不算告白啦。”见陈韵如只是睁大了眼看着他,他越发有些不自在,连忙说,“我真的只是想知道,我喜欢上的女孩,到底真的是来自未来,还是有人格分裂或妄想症……”说到一半,他忽然像是领悟了什么,兴奋地说,“我现在终于发现我为什么会喜欢你了!因为不管是哪一种情况,听起来都超酷的!”
她忍住想翻白眼的冲动。
上一刻她还有些感动呢,下一刻就被这个小屁孩打败!
李子维看到她的表情,知道她心里八成又在黑他,忍不住抗议:“陈韵如,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现在心里正在骂我哦。”而且八成又在嫌他是个不成熟的小屁孩。
他摸了摸空空的手腕,他已经不再戴电子表了。
“所以你到底要不要跟我说?”他催促。
“说什么?”她问。
“未来的事啊!2019年是什么样子的?真的像电影《回到未来》一样,有车子在天上飞?街上到处都有机器人?”
“未来才不是像电影里演的那样呢!”她忽然觉得很困,转身就想回家睡觉去了。
李子维追了上来,继续问:“那不然是什么样子?”
“虽然不像电影里演的那样,但还是有很多地方跟现在不一样,譬如手机,2019年,我们用的几乎都是智能手机……”
她没有发现,自己的脚步越走越慢,原本想赶快回到家里睡觉的急切心情,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缓和了下来。
秋凉的夜里,她和他一起走在路上,聊着聊着,她聊到了自己在未来喜欢什么,又不喜欢什么,而身旁的十七岁的男孩专心听着,把她说的每一句话都记在了心里。
隔天清晨,陈韵如一面打着哈欠,一面走进学校。
都是李子维,昨晚硬拉着她聊了那么久,害她那么晚才睡,现在困死了。
她转了个弯,教室就在走廊尽头,一大清早的本来就没什么学生,但此刻却有不少人围绕在她的教室前,她狐疑地走上前,只见教室四周被拉起了封锁线,里面有两个警员正在现场搜证。
“怎么回事?”她拉过一个同学悄声问。
“蔡雯柔死了!”那个同学一脸惊恐,“而且死得很惨!”
陈韵如吃了一惊,问:“蔡雯柔死了?”
另一个女学生凑过来,也是满脸惊恐,低声说:“听说她死得超惨,不但满脸是血,脖子上还留下不知道是什么东西造成的伤口,从脖子到脸上都是,第一个发现的人吓得都说不出话了。”
清晨第一个到达教室的女学生,一进门就看见蔡雯柔趴在座位上,仿佛在睡觉,她不以为意地走上前,拍了一下蔡雯柔的肩膀,没想到蔡雯柔顺势就往一旁滑落,整个人倒在地上,露出了渗出大量鲜血的口鼻,从脖颈处往下延伸的血管则像是被某种腐蚀性液体灌入,造成严重灼伤,留下诡异图腾般的伤痕。
女学生吓得放声尖叫,立刻吸引了其他教室的学生跑来围观,也有人报了警。没多久,听到消息的导师赶来,将学生们召集起来,宣布今天暂时停课,要大家先回家,并且注意安全。
陈韵如听完后,转过头,正好见到两个女学生盯着她瞧,眼神里满是说不出的恐惧。
她认得那两个人。
她们是丁郁馨与简盈慧,与蔡雯柔向来形影不离,做什么都在一起。
那两人看到陈韵如望向她们,立即移开视线,丁郁馨更是急忙拉着简盈慧离开。
陈韵如察觉有异,趁无人注意时,悄悄跟在她们身后,来到大楼转角的女厕,隐约能听见那两个人正在里头争论着。
“……我以为她昨晚先回家了,谁晓得会发生这么可怕的事……”
“当时不该留她一个人的,都是你啦,没事干吗突然尿急……”
“下一个……下一个会不会轮到我们?”说这话的简盈慧声音颤抖,怕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你不要自己吓自己啦!啊——你干吗?!”
“你说,会不会是陈韵如?她发现了,所以把蔡雯柔杀了?”
“怎么可能啦!你放开我的手,好痛——”
女厕门口一暗,两个女孩猛地回头,看见站在门口的陈韵如时,惊得连话都说不出来,甚至连连退后了好几步。
“你们两个最好把话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陈韵如站在女厕门口,双手横胸,冷冷地看着她们,语气里带着不容拒绝的威胁。
陈韵如背着书包,快步走向李子维与莫俊杰的教室。
原来,根本不是什么凶手在偷拍她,这一切都是蔡雯柔搞的鬼!
蔡雯柔当初对李子维告白,却被他用很糟糕的理由拒绝,又看到陈韵如成天和李子维与莫俊杰腻在一起,还表现得那么高调,吸引了许多男孩子注意,心里嫉妒,才想出用这个方法教训她。
只是丁郁馨和简盈慧都没想到,原本只是个恶作剧,想要替蔡雯柔出气,现在却闹出了这么可怕的人命!
因为发生了命案,全校停课,许多学生都背着书包正准备离校,陈韵如走得飞快,在一处转角不小心与一个学生撞在了一起,她重心不稳差点儿要摔倒,那人立即伸出手拉住她,还说了句:“走路小心点。”
“不好意思,谢谢……”她抬眼向对方道谢,却在看到那人的面孔时,愣住,“你不是——”
这个人,不是谢芝齐吗?
应该说,是年轻时的谢芝齐。
“你认识我?”那人向来温和无害的双眼警戒地微微眯了起来。
陈韵如想起来了?认出他了?
她看着面前这个男学生,尽管知道他就是谢芝齐,但她现在急着找人,一时之间也很难解释自己为什么会认识他,干脆否认,摇摇头说:“没有,我认错人了,刚刚真是不好意思。”说完后便匆匆离去。
那人站在原地,看着她快速离去的背影,眼神渐渐变得阴暗浑浊。
她很快就找到了也正要离开学校的李子维与莫俊杰,说有重要的事情要和他们商量。
“不过,这件事不方便在人多的地方讨论。”陈韵如说。
李子维立刻提议:“那去我家吧!反正我家现在没人。”
于是三个人来到李子维家里,那是一栋透天的两层独栋洋房,前后都有院落,只不过院子里杂草丛生,屋里也有些空荡,似乎没怎么整理。
李子维倒是不以为意,说:“家里的用人最近辞退了,反正我爸不在台湾,我妈也很忙,一天到晚不在家。”他耸耸肩,“我都这么大了,也不需要请个用人跟前跟后地照顾我,况且……”他话说到一半就停了下来。
况且,他们全家很快就要移民了,家里的东西能清就尽量清掉,房子也要处理掉,不会再需要用人了。
想到李子维很快就会离开台湾,陈韵如与莫俊杰都有些黯然,但,现在最重要的不是这个。
三人来到李子维房里,她很快将偷拍事件的来龙去脉告诉了两人。
李子维大为吃惊,顿时觉得对陈韵如很过意不去,连忙说:“我跟那个蔡什么,根本就算不上认识,我真的不知道她们居然会这样对你。”
“我知道,这其实和你没什么关系,只是……”她微微地皱起眉头,“这件事让我觉得不太对劲儿。”
“怎么说?”莫俊杰问。
“简盈慧和丁郁馨说,昨晚她们和蔡雯柔一起把我在教室换体育服的照片贴在了布告栏上,但今天那些照片竟然全都不见了。”
“什么?”李子维顿时火冒三丈,“你说她们拍你什么?难道……难道是那个……裸照?还贴在布告栏上?那些女生怎么这么过分!”说到后来他竟面红耳赤,愤怒中夹杂着几分害羞。
莫俊杰也是一脸气愤。
她看着两人的反应,觉得有些好笑,说:“还不到裸照的程度啦,而且你们搞错重点了吧?我要说的是,我怀疑蔡雯柔被杀,是不是跟我有关系?”
两个男孩闻言一脸震惊,双双望向她。
她耐心地解释:“蔡雯柔她们昨晚贴在布告栏上的照片,今早全部都不见了,这代表照片应该昨晚就被拿走了。也就是说,在这段时间里,除了蔡雯柔她们三个人,还有其他人在现场,还拿走了我的照片。”
李子维脑筋转得快,立刻接话:“所以你认为杀害蔡雯柔的人,也就是当初袭击你的凶手?”
她想了想,露出困惑的神情,说:“可是,如果真是同一个人,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这不是等于在替我解围出气吗?当初那个凶手可是差点儿要了我的命耶!这一点都不合逻辑。”
一直沉默着的莫俊杰此时忽然出声,声调里带着一丝不同以往的压抑与黑暗,眼神也变得凌厉冰冷:“也许,凶手认为你只属于他一个人,除了他之外,任何人都不能碰你,更别提伤害你!”
莫俊杰忽然的黑化让其他两人都吓了一跳,李子维随手抄起枕头往他身上扔:“喂!你干吗啊!表情忽然变得这么可怕,好像你干的一样!”
莫俊杰立刻恢复了以往温和的模样,略带歉意地笑了笑,说:“我刚刚只是在推测凶手心里在想什么,不小心演得太入戏,你也不用这样大惊小怪吧?不过……”他望向陈韵如,“如果拿走照片的人,真是袭击你的凶手,那他这么做,是不是因为照片里拍到了他的身影?”
“不可能,那是我在班上换穿体育服的照片,整间教室里都是女生,他要躲在哪儿?”陈韵如立刻驳回这条线索。
“说不定凶手是女生?”李子维问。
她想了想,缓缓地摇头,说:“虽然我不记得攻击我的凶手长什么样子,但我隐约记得,他穿的是我们学校的男生制服。”
讨论了半天,还是没什么头绪,三个人都有点沮丧,暂时陷入一片静默。
然后莫俊杰站起身,说:“我想今天就先这样吧,我补习要迟到了,先走了。李子维,你等下送陈韵如回家。”
李子维点点头,说了声“好”。
莫俊杰离开后,李子维才忽然觉得哪里怪怪的,转头问陈韵如:“不对啊,他成绩那么好,根本不用补习啊。”
陈韵如一脸受不了的表情:“你看不出来,他是特地替我们制造机会吗?”话一出口,她也自觉讲得太直白,不免有些尴尬。
李子维也忽然觉得有些不自在,于是跳起来,说:“我去冰箱拿点饮料,你要不要也顺便喝点什么?”
她点点头,李子维便转身离开房间。
莫俊杰这家伙!根本是整他嘛!忽然就把他和陈韵如丢在这里,他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啊!
孤男寡女身处一室,实在是……实在是……想着想着他又觉得耳朵有些烧热,连忙要自己别再多想。
陈韵如独自留在房里,有些好奇地打量着四周,看到空荡荡的书桌上有一本打开的插画本,她走上前,随手翻了几页,里头都是李子维画的素描与插画,她越看越觉得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熟悉感觉,直到她看到其中的一张插画。
那是一个穿着高中制服的女孩在雨中奔跑的背影。
她睁大了双眼,不敢置信地看着那幅画,双手颤抖。
所有的思念与久违的爱恋如翻江倒海般瞬间将她整个人淹没。
怎么会……真的是他……竟然真的是他!
“陈韵如,我家有冰红茶和可乐,你要哪一种?”李子维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她深吸一口气,忍住即将掉出的泪水,望向站在门口的他。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陈韵如日记里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就是王诠胜。
李子维见她忽然变得情绪激动,小心翼翼地问:“你还好吗?”
她站起身,泪眼蒙眬中,将他年轻的身影印入眼里。
“真的是你……”她缓缓地朝他走去。
李子维,真的就是王诠胜!
面前的男孩变得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模糊,她耳朵里似乎听见了有人在喊着什么。
“你怎么了?黄雨萱?你别吓我,快醒醒啊!”
“陈韵如?”李子维朝她走了过来。
两道声音交叠在一起,她还来不及分辨,眼前就忽然一黑。
“陈韵如?”
“黄雨萱?”
是谁在叫她?
她到底是陈韵如,还是黄雨萱?
她猛地睁开眼。
“太好了,你终于醒了!”
她躺在床上,床边是神情焦急的小黛与房东太太。
“小黛?”她的思绪还有些混乱,分不清自己现在到底在哪里。
她缓缓地从床上起身,环顾四周,小黛在她耳边聒噪不停:“黄雨萱,你终于醒了,老天!你怎么那么能睡?是要吓死我们吗?”
黄雨萱一脸困惑地看着面前这两人,她睡了很久吗?
房东太太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黄小姐,你也睡得太熟了,我们刚刚喊了半天你都没醒,差点儿就要叫救护车了!”身材丰腴的房东太太拍拍胸口,一脸心有余悸。
小黛也说:“你今天一整天没来上班,也没请假,传信息也没回,打手机也没人接,我赶紧把房东太太找来,请她开门让我看看你到底怎么了。”小黛看了房东太太一眼,说,“要不是我看你还有呼吸,真的以为你死了!”
黄雨萱听完小黛的解释,神情依旧有些恍惚,仿佛还没有完全睡醒。
她睡了很久?所以……那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她只是又梦见自己变成了陈韵如?
但是她好像在梦中找到了什么很重要的线索……忽地,她从床上跳起来,也不顾自己衣衫不整、睡了一整天根本没有梳洗,神情激动地冲到了门外,把傻眼的小黛和房东太太抛在身后。
她想起来了!
他就是王诠胜!
李子维就是王诠胜!
她在李子维房间里看到的那张高中女生插画,就是王诠胜工作室里那张占据了整面墙的巨幅插画!
不论是构图或用色,都一模一样!
她还记得,自己当时看到王诠胜工作室里那幅插画时,心里立即明白,这个只有背影的女孩,对王诠胜一定有特殊意义。
她心里介怀,追问王诠胜,他起先只是笑而不语,最后才告诉她,这是他第一次喜欢上的女孩。
原来是他的初恋。
心里的醋坛子瞬间被打翻了好几坛,但谁没有过初恋?她自己的初恋还是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大哥哥呢!
想要装作大度不在乎,但她还是忍不住挑剔起那张插画,嫌画风不成熟,拉低了整间工作室的品位,力劝王诠胜换下。
王诠胜脸上的微笑却是越来越灿烂,直到她捏着他的耳朵逼问:“你是不是还想着那个女孩?好啊,那你去找她啊!跟我在一起干吗!”
王诠胜大声喊痛,嘴角却仍是掩不住的笑意。
原来……原来墙上的那个女孩子,是陈韵如,也是她,黄雨萱。
从头到尾,不管是王诠胜,还是李子维,他心里都只有她。
2019年,台北。
吴文磊正在咖啡馆内的吧台后泡着咖啡,忽然有人打开门闯了进来,他抬起头,看到黄雨萱一身狼狈、眼眶泛红,不由得惊讶问:“黄小姐,你怎么了?”
黄雨萱直接走到他面前,情急地隔着吧台逼问:“李子维就是王诠胜,对不对?”
这一路上她思绪纷乱,但勉强整理出个大概,如果李子维就是王诠胜,那王诠胜是不是也像她一样穿越了时空,进到了李子维的身体里?她在1998年遇到的李子维,其实就是王诠胜?
吴文磊显然对她的来势汹汹有些招架不住,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黄雨萱见状,更不耐烦地大声说:“如果你想要我帮助陈韵如,就告诉我真相!”
“我替他回答吧!”一道声音忽然出现在黄雨萱身后。
她瞬间倒吸了一口气,她认得这个声音!
是这两年来她心心念念只想再听见一次的声音!
她颤抖着转过身,没有错,站在她面前的就是王诠胜!
不,不是王诠胜……站在她面前的这个男人,眼角的鱼尾纹与眼底的憔悴与忧伤是那么明显,这不是她记忆中的王诠胜。
王诠胜虽是她的大学学弟,但因为是重考,与她年纪相同,如果他还活着,今年应该和她一样是二十七岁,可此刻在她面前的这个男人,少说也有三十来岁了。
“你是……”她愣愣地看着他,心里隐约浮现出一个念头。
如果她的梦境都是真实的,那么眼前这个男人,会是李子维吗?
若真是如此,算算年份,当年的十七岁少年,此刻已经三十七岁了。
她看着他熟悉的眉目,他凝望着她的眼神是那么深情,却又夹杂着难以割舍的痛苦。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直到开口,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早已哽咽:“你到底是李子维,还是王诠胜?”
泪水随之落下。
不管他到底是李子维还是王诠胜,她真的,再次见到他了。
他朝她走近一步,泪流满面的她是那么令人心疼,好想将她拥入怀里轻声安抚,告诉她,不要再哭了,他哪里都不去,会一直陪着她。
他又朝她走近一步,仿佛怕吓着她了,温柔地看着她的双眼,轻声说:“我是李子维,也是,王诠胜。”
一切都是因为一场车祸。
那一年是2003年,正是人人闻之色变的SARS横行时,几乎人人都戴上了口罩。
当年的李子维,高中毕业后便随家人移民加拿大,就读加拿大的大学。
大学毕业后,家里位于台南的另一处房产需要处理,于是他自告奋勇地回到台湾,飞机落地后,在机场租了辆车便前往台南。
他这次回来的另一个目的,是想去探望一个人。
然而,当他到达看守所时,那人却拒绝探视,甚至通过狱警告诉他,以后不用再来了。
他失望地离开看守所,上了车,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接起电话。
是在加拿大的母亲打来的,千叮咛万嘱咐,要他不管出门去哪儿都一定要戴上口罩。
挂上电话后,他正准备发动引擎时,忽然想到了什么,伸手从乘客座上的背包里拿出一台随身听,正是当年他与莫俊杰合送给陈韵如的那一台。
他愣愣地看着那台随身听,往事如潮水般涌上来,至今他都不愿相信,莫俊杰真的会做出那种事,可是……
可是陈韵如的确死了,一如她曾经的预言。
她死在1999年的2月14日,正是小年夜 那一晚。
李子维戴上耳机,按下随身听的播放键,没过多久,耳朵里便传来熟悉的音乐,歌声依旧沧桑,这个世界却已经不同了。
他一面开车一面听着歌,所有青春时代的往事都一一浮现在眼前,那些酸甜苦辣、那些争执与愤怒,还有那些脸红心跳的甜蜜时刻。
车子开上了海滨公路,路上只有他这一辆车子,于是他侧过头,望向遥远的海平面,回想起他曾经载着她到海边看夕阳。
那天的夕阳很美,她抱着他的手臂,他们一起听着随身听,听的正是这首 LAST DANCE ——
你给的爱,无助的等待。
是否我一个人走,想听见你的挽留。
春风秋雨飘飘落落只为落寞……
你给的爱,甜美的伤害。
想问问你的心中,不愿面对的不懂。
明天之后,不知道面前的你是否依然——
砰——!!
随身听里的音乐忽地中断,同时伴随着震耳欲聋的撞击声,紧接着是全身的剧痛,他觉得自己仿佛忽然脱离了地心引力,被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力量狠狠地抛出。
他的车子经过十字路口时被一辆抢行的直行车狠狠地撞上。
被撞得几乎面目全非的车子倒在路边,他上半身被抛出车外,下半身还卡在车里,动弹不得。尽管他努力想要睁大眼睛,保持清醒,但视线仍旧渐渐变得昏暗,直至一片漆黑。
躺在他胸前的随身听,播放键忽然跳动了一下,音乐声又开始断断续续地出现。
是那首还没有播完的 LAST DANCE 。
你给的爱……甜美的……伤害……
深深的锁住了……我……隐藏不住的……脆弱……
沧桑的歌声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含混不清,音乐也变了调,仿佛泡水后的磁带仍在勉强播放着。
然后他听见了水声。
巨大的、隐藏着汹涌力量的水声。
泛滥河水……将我冲向……你的心头……不停流……
一波又一波汹涌的水流将他卷起,一道光忽然直射他的双眼。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无法呼吸。
他在水里。
自己刚刚不是明明还在陆地上,出了车祸,怎么忽然又到了水里?
他抬起头,本能地顺着那道光游去,涌进口鼻的咸水让他意识到自己身处海里,他憋着气不断往上游、往上游,直到破水而出的那一刻——
歌声忽然中断。
世界陷入完全的寂静。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
消毒水的气味让他意识到自己是在医院里。
是救护车将他送来的吗?
“诠胜!诠胜!你终于醒了!”
病床旁一名中年妇女见他终于醒来,激动地上前紧紧抱住他。
“醒来就好,醒来就好……”女子哽咽地说。
他却是一脸茫然,轻轻推开她,问:“你刚刚叫我什么?”
“诠胜啊。”中年妇女满脸泪水地说。
“诠胜?”他愣住。
他跳下床,不顾女子的惊呼阻拦,冲到床尾,扯下病人资料卡。
上头写着的病人姓名,正是王诠胜。
他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
他焦急地四处张望,想要搜寻镜子或任何能反射影像的东西。
他看见了厕所门,冲了进去,当洗手台上方的镜子映照出他的面容时,他惊骇得无法言语。
那是他熟悉的面孔,但,却不是李子维。
王诠胜?
他是王诠胜?!
王诠胜竟然就是他?
“诠胜?你还好吗?”王诠胜的母亲战战兢兢地站在厕所门口,刻意放轻声量,仿佛眼前的儿子是玻璃做的,一不小心就会碎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