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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时间它能不能倒退一点,停留在你晴天的笑脸

“传说,在海豚湾向你表白的第一个异性,就将成为你命中注定的恋人。”

杨颂荏念完了最后一句话,合上书,一板一眼地瞥向身侧的男生。

高子乔有些不屑,“我就想不通了,这些什么精灵女王、嫉妒之神、铜戒啊海豚啊这些哄骗小女生的玩意儿,怎么就有那么多无知的人相信!”

“你说谁无知呢,给我说说清楚!高子乔你站住!”杨颂荏提起裙角就去追着打他。

而在晚饭后的凉城另一个角落,陈以航一边细心记下了女孩子所有的憧憬,一边继续问高子乔,“她就只念了这些?你是不是故意给我漏掉了点?”

“陈以航!”高子乔一拍桌子,“你别不知好歹!我冒着被荏荏打死的风险帮你传递消息,你居然还怀疑我的诚意!”

“我错了。”陈以航闷闷吐出了三个字。

高子乔一想到最近他和荏荏老死不相往来的状况,也有些着急,挥挥手表示算了。

“那本书叫什么名字?”

“忘了。”

“哎你还说你不是故意给我漏掉的!”

“陈以航!”

“凉城有海豚湾么?”

“必然没有啊,她们小女生都爱做梦,你不会还真准备去找海豚湾吧?哎你真要找啊?”

……

海豚湾。

陈以航在心底默默铭记。

假如现在没有,以后他便要为她建一个。

换作以前,陈以航从来不知道日子会这般悠长,他现在每天早上被太阳晒得睁开眼睛,第一件事就想着怎样找到荏荏解释清楚误会。自那日子乔有心促和,可她翩然转身,像是一只蝴蝶飞远,他们之间就再也没有过联系。多少个日子里,他就站在学校门口去公交车站的道上,那时深秋寒意渐浓,风将树枝上残留的淡紫色花瓣毫不怜惜地吹满一地,而他就在满地的花尸上等他的阿荏。可他发出去的短信多数石沉大海,偶有回复,也不过是“喔”、“嗯”之类简短到不行的应答。

她始终不曾来见他。

高子乔都跟着着急,就跑去劝她,说你对陈以航再多的责怪,过了这么长时间,也该消了吧。更何况,受伤的是他,他都不怪以航了,荏荏你就不能像从前一样,大家有说有笑,何必要弄得现在这样相见不如怀念。

真酸。

这是高子乔的原话。

阿荏通常选择沉默。她确是不怪他,那些日子里细碎的埋怨早就散在风里了,真正让她难过和恐慌的症结所在,是她的姐姐。

是杨昱美和她,竟然喜欢上了同样的男孩子。

.

凉城新开了一家嘉年华游乐园,周六晚上有盛大活动,还有烟花表演和明星演唱会可以观看。高子乔一口气弄到了好几张入场券,邀请姐妹俩去玩。

阿荏含糊地问了句:“他会去吗?”

“你来他就来!你不来他就死!”高子乔挂了电话。

什么人嘛。女生小声嘟哝。

本来就是处在摇摆不定的状态间,这样久没见到他,她只能靠每日每夜在本子上划着他的名字排遣想念。就像在心底不停地挖洞,一天深过一天,原本期冀泥土里可以长出一些不一样的东西,可最后只剩下自己成了最尴尬进退维谷的存在。

最终还是去了。

人山人海。

许是周末盛大开张的关系,又加上了烟火、气球、冰淇淋等各色宣传亮点,更何况今天来开演唱会的是日本当红的少女偶像组合,已经有好多粉丝举着她们的海报四处尖叫。杨昱美本来闷在家里一个多月,已经快要发霉,现在难得碰到这样好的机会,一时间被各色新奇的饰物勾引得四处乱跑,高子乔在她身后不断追着叫着,“昱美你慢点!要不杨伯父又得骂我没照顾好你!”

忽然间!

“砰!砰砰!”

原来演出快要开始了,头顶已经燃起了繁盛烟花!

依旧深蓝的天空里不断闪烁着光亮,红的、紫的、黄的、绿的、心型的、圆型的、彩带型的……杨颂荏已经控制不住地随着周遭汹涌的人潮一起叫了起来!她还不断扯着陈以航的袖子,指着天空,“以航哥哥你快看啊,你看那儿,还有那儿!”

“你觉得哪个好看?啊!那个那个,好漂亮啊!”

……

男生在她身边努力护着挡着,生怕过往的人挤着碰着了她,可偏就是一个不小心,她跌进了他的怀里。

“你没事吧?”焦急的语气。

顷刻间,耳畔所有嘈杂的喧嚣统统以光速化为振幅为零的响动,阿荏静静望着少年青涩的肩线,他的身后是一片璀璨夜空,他如释重负地朝她笑一笑,他灼亮的眼神让她无法直视,他清朗的面容离她越来越近……

她万分紧张地闭上眼。

樱唇上似有羽毛拂过的轻柔触感,奇妙的感觉霎时袭满全身,一点点的酥痒,还有一点点的温热。第一次的亲吻,他的唇瓣流连着移开,青涩的气息不断喷在了她熟透的脸颊上。阿荏这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何时就紧紧抓住了他腰间的衣角,竟那样子彼此相依。

她“簌”一下抽回手,陈以航刮了刮她的鼻翼,一字一句望进她眼眸深处。

“阿荏,我喜欢你。”

女生面色通红,“你……”少年看见她紧攥着手心,笑了笑,“如果你答应做我女朋友,就点点头。不答应的话,就摇摇头。”

心跳一百一、一百二、一百四。

在她心底,喜欢上一个人的感觉,是会希望自己能时时刻刻能看到他,呼应他的情绪,为他每次来去的悲喜而皱眉、微笑、或者莫名其妙地兴奋。以前她一直在揣测他的心意,很多时候觉得委屈得要命,可是现在,陈以航亲口告诉她,他喜欢她,他吻了她,他还问她愿不愿意做他的女朋友,这怎能不令她欣喜若狂。

女生终于在他安静的等待里,极细小而微末地……点了点头。

.

演唱会在一片荧光棒和“安可”声中结束了。

因拥挤人潮而冲散的四人,终于在嘈杂鼎沸的人群中再次碰面。杨昱美一边咯咯笑着同高子乔打闹,一边发出“哎呀你别再推我啦”、“讨厌啊”这样过于惹人注目的声音。直到撞上迎面而来的陈以航和杨颂荏时,所有刻意的矫揉造作声才在一瞬窒息。她紧紧盯着他们亲密无间的身影,目光落在他们十指交叠的掌心。

杨昱美支支吾吾指指她,又指指他,眼里闪过痛意:“你……你们……”

高子乔则在她身后举高双臂一边鼓掌一边欢快地吹着口哨。

“阿荏已经答应同我在一起了。”陈以航朝一脸怔忡的杨昱美简短解释。

杨颂荏的心底忽然特别感动,他不可能不知道姐姐也喜欢他,他这是在向姐姐撇清和自己的关系,表明是他主动表白和争取的,而不是昱美想象里的妹妹一直死缠着姐姐男友的那种桥段,他此刻的坚定,让她瞬间就忘记了之前所有受过的委屈。

陈以航看着阿荏有些雾气的大眼睛,心里感慨,“小笨蛋,对不起啦。”

对不起,之前处理不好和她的关系,让你受煎熬了。

杨昱美的眼睛酸胀得难受,自己喜欢的男孩子,如此坚决地表明了不喜欢她的态度,这是她从未受到过的耻辱和失败,败在了自己看似娇弱的妹妹手里。

她脸色难看地拔腿就跑,杨颂荏想要去追,被陈以航及时拉住:“子乔会去的。”而话音刚落,高子乔果然蹿到了远处,将当下留给他二人。工作人员一直在稳妥有秩序地疏散粉丝,杨颂荏跟在陈以航身后,被他稳稳牵着,他们的头顶,被燃亮的夜空快速地熄灭又亮起,一缕缕的烟花一边下沉一边离散,如同各色琳琅的颜料被搅匀后扩散开来,朦朦胧胧地让整个天空都烧了起来。

就在杨颂荏正要跳下最后一级台阶时,男生突然站住了。

杨颂荏纳闷地看着眉心微皱的少年,他的表情忽然冷得不可思议,杨颂荏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不远处正看着烟火的那对中年夫妇……

“颜伯父,颜伯母!”她惊喜着叫出声来。

颜正铭和徐夜凉也瞧了过来,就是这一瞬,她明显感觉到,身侧少年单薄的身躯,猛烈一震。

杨颂荏摇了摇陈以航的手臂,“以航哥哥,我们过去打个招呼吧,你认识颜伯父伯母吗?”

何止是认识……

只是一个走神的瞬间,颜正铭已经携着徐夜凉走了过来。

“小航。”徐夜凉在笑着跟杨颂荏打完招呼后,又看向默不作声的男孩子,“最近奶奶身体还好吗?”

陈以航握着阿荏的手突然松开,紧接着,握紧成拳。

站的稍远一点的颜正铭望着少年的神情,无奈地低叹了一口气,“小航,没事可以来叔叔家玩玩。”

徐夜凉亦是慈爱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发,“颜东这一出国就好几年不回来,小时候你们俩玩得那么好,有空来家里陪陪叔叔阿姨啊。”

陈以航终是克制不了地咬牙闷闷吐出三个字,“手拿开。”

徐夜凉的动作一滞。

杨颂荏亦是有些困惑,“以航哥哥……”

男生的语气中明显可以听出排斥和愤怒,陈以航一改往日温和安然的模样,竟然变得冷冽和阴沉。

“我们先走了。”连再见都没有的告别,陈以航回头看看杨颂荏,“阿荏,走吧。”

“哦,那好。”徐夜凉尴尬地收回还停在半空的手,身后的颜正铭走上来揽了揽妻子的肩,朝以航和阿荏点点头,“再见了,晚上回去路上当心些。”

陈以航一语不发拉起杨颂荏就走,她的思绪早就如断电的电闸,“唰”一下被齐刷刷切断,完全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才算适当。想要问“你们之间怎么啦”,可看男生根本没有解释的想法,他的眉间一片冰雪,另一只还拎着袋子的手攥紧得发白,她甚至可以听到那些细长的手指关节咔嚓作响。

嘉年华里很多气球纷纷飞上天空,在烟花的背景下越升越高直到消失不见。源源不断的散场人群从他们身边经过,一群穿着校服大声开着玩笑的学生,爸爸带着儿子,妈妈抱着女儿……无一例外的,都是合家欢乐的幸福画面。可是这些,陈以航再也不能拥有。

忽然有一个到处乱跑的小男孩,撞到了杨颂荏,手里的气球飞了出去,她下意识就举起手抓住。男孩的母亲一边按着孩子的头一边笑着教导宝贝:“快谢谢姐姐。”

“不客气哦。”杨颂荏笑着半蹲身子,把气球的线重新放进了孩子的小手里。

她一回头,陈以航恰好也在看这一幕。

杨颂荏永远不能忘记他抬眸看向自己的目光,那样复杂和沉痛。她之前这一整晚所有饱满高涨的情绪,忽然间全部硬生生压了下去,她这才记起,子乔曾说陈以航的爸爸妈妈在他小的时候,就因为一场意外,双双去世了。

.

十二月,凉城下起了大雪。

一层一层,洁白盈满大地。学校的泡桐树枝干上挂满了雪白的细碎,被人轻轻摇摇,滴到学生的脖子里,就会引起类似于“你找死啊”这样子的一阵笑骂。

圣诞节就快要来了。

初三和高三的孩子们也无法在圣诞热烈的气氛中保持继续认真学习的状态,还在几个礼拜前,男生就答应要送给杨颂荏一个独一无二的圣诞节。“独一无二”,杨颂荏在课上转动着钢笔尖,又走神了。下课铃响了好一会儿,杨昱美趴在桌上打起瞌睡,英语老师意犹未尽地看着还剩二分之一的试卷,遗憾地宣布:“这一节课就上到这里吧,下课。”

四十几道幽怨的眼神顿时变得欢快,姐姐拎起早就收好的书包,恹恹地等在桌旁。

这几天,她跟杨颂荏之间一直不大对劲。就连班上的女生都在背后咬着耳朵,“双胞胎嘛,肯定是从小吵到大啊。”

“我看不一定,杨颂荏性格多好,八成是姐姐又自己耍脾气了。”

“哎哎,你们说会不会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姐妹二人喜欢上了同一个男生,姐姐求而不得,因爱生恨?”

“你言情小说看多了吧!”

……

“真烦。”最讨厌这些似是而非的捕风捉影。

在杨昱美的嘀咕声中,姐妹二人一前一后走下楼梯。

让杨颂荏庆幸的是,姐姐并没有对以航和她在一起这件事有太多的微词,估计是受芙缇妮酒吧那件事情的影响,她整个人都颓废了许多。

杨昱美忽然捅了捅低头走路的她,说,“你不是有事要找陈以航吗?”阿荏则像是被人突然唤醒一般,她看清前方不远处的少年身影,才大声地喊:“以航哥哥,等一下。”

她很快跑了上去,背着的书包里却因拉链未拉紧而掉出了一小幅工整折叠的纸。

杨昱美骂了一声“迷迷糊糊”,将纸从地上捡了起来,是一副浓淡相宜的水墨画。

靛蓝色的长裙少女,长发飘逸,站在盛夏的泡桐树下,淡紫色的花瓣落到她的肩上,被她侧目拂去。视线就此定格,她的轮廓被勾勒得极美,有杨昱美从镜子里完全看不到的美丽,那是自己并不具备的气质。

画面的右下角,有少年漂亮的签名:陈以航。

杨昱美的脸色渐渐阴沉了下来,视线的正前方,杨颂荏低着头在包里找什么东西,陈以航的目光轻缓而温柔地落在她的身上。

“怎么不见了?”女生小声地嘀咕着,一回头却看见姐姐手里握着的画,“姐,原来在你那啊!”

下一秒,手上捧着的画就被抽走。

像是曾经有过的幸福,那么轻易地就被后来者抢走。

杨昱美的眼泪差一秒就出来了,她很想冲上去大声质问妹妹为什么要横插一脚。

嫉妒果真是世间最可怕的妖魔,你以为已经将它彻底杀死,也许胸怀宽广一些还可以为他二人送上祝福,到头来才发现,被强压下去的心绪更像是一头蛰伏多日的猛虎,在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刻,就会疯狂反扑……她愣愣看着那个少年——她喜欢却得不到的人,心底渐渐涌上了一种难以控制的情绪。

那种情绪名之曰“恨”。

.

陈以航在离杨颂荏家几百米的地方等她。

下着小雨的夜晚,阿荏慢吞吞朝路灯下的少年走去。

就在昨天的晚饭餐桌前,她假装不经意间在爸妈面前提到了小时候常来大院儿玩的以航哥哥,想问问他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可怎料爸爸忽然就变了脸,将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搁,指着她的鼻子喝出声来:“都初三了,别再让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分了你的心思!”

她当时脸就被噎得通红,而桌子对面的姐姐则看着她冷笑。

天公不作美,竟然飘起了夹着雨水的细碎雪花。

杨颂荏坐在陈以航的自行车后座上,风吹迷了她的眼睛,她抬起一只手来拂,恰好车头转弯,她身子一斜,于是紧跟着自觉将另一只手环在了他的腰上想要稳住身形,可等回过神时才发现这样的动作有多亲密和依赖,她想抽回,男孩子却突然腾出一只手来紧紧握住了她。

他微微侧脸,呵出一团白雾,“手怎么这么凉。”

她不说话,却能感觉到男生的大手暖如火炉,像是要一直暖进她的心底。

车停在苑薇街的老房子前,陈以航锁好车,替她擦了擦额前的雨水,“奶奶一直念叨着要见你。”

大门在此时恰好打开,杨昱美从屋子里满面笑意地走了出来。

“你……”

“我……”

姐妹俩的声线都那样相似,连惊讶的程度都如出一辙。

奶奶半眯着眼睛,高兴地朝陈以航打招呼,“小航啊,我刚刚还在跟荏荏说,你去接她了,她怎么就自己跑来了!她都陪我这个老婆子聊一下午了,你是去哪儿了……”奶奶说到一半,这才看见陈以航旁边站着的面色惨白的女生,又回头瞅瞅刚从自己家里走出来的女孩子,一时被弄得糊涂,“哎,怎么有两个荏荏?”

杨昱美走过来搀了搀奶奶的手臂,“奶奶再见,我下次再来看你。”

“好呀,常常来陪陪奶奶啊!”

奶奶跟杨昱美依依不舍地挥别,她走到他们身边的时候,看向陈以航的神色有些复杂,似乎还有些怜惜。

“学长你能先进去吗,我跟荏荏有些话说。”

陈以航不放心地看向阿荏,她朝他回以一个安心的笑容。

杨昱美站的位置比她高出一个台阶,身影完全挡住了灯光。

雨水大滴大滴打在杨颂荏的脸上,又冰又疼。

姐姐替她拂去脸颊上的雨水,笑起来的声音有些讽刺,“雨这么大,你还要跟他出来约会,果然是应了一句老话啊,说什么‘有情饮水饱’,我看现在让你喝再多的雨水,你心底也都乐开了花吧。”

她霎了霎眼睫,抬头看杨昱美,“奶奶跟你说了什么?”

姐妹连心,她本能地猜到奶奶一定对姐姐说了什么,她看向学长的眼神才会变得那样复杂。

“你管得着吗?”

“姐……你到底想怎么样?”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来了,妹妹的语气有些疲惫,“我们不能像以前一样吗?有什么话都说出来,不开心的事情总是会过去的。”

杨昱美的眼神锐利地闪了一下,“过去?怎么过去?杨颂荏你将他从我身边抢走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会有现在这一天!你现在来让我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你当我是可以随便欺负的傻子吗!”

女生的声音高了几度,带着一种不可理喻的偏执。

杨颂荏有些冷清地闭上眼,她已经不想再解释了。可杨昱美偏定定瞧着她,她的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忽然拉起妹妹的手神秘笑笑,“荏荏,我也很想和你回到以前。我问你,如果在我和学长之间,你必须做出一个选择,你会选谁?”

杨颂荏有些痛苦地摇了摇头,“姐……”

不要逼我。

于是,沉默宛如冰凉的匕首,在空气中割开一个又一个蜿蜒的伤口。杨昱美终是冷笑着放开了她的手,擦过她的身子时还用力撞了撞,她的背影不带一丝眷念,渐渐消失在暗沉的雨帘中。

杨颂荏,这是你逼我的。

.

日历在琐碎的题海中一页翻过一页。

雨声细细,打在教学楼的屋檐边。

杨颂荏回到教室,教室里原本“嗡”一般如蜜蜂吵闹的谈论声音,在她进来时一瞬便归于沉寂。

“哎你们听说了么,这么大的事情都是她传出来的。”有人扫了杨颂荏一眼,满是嫌恶。

“是啊我那么喜欢的陈以航,神一样存在的学长,他好可怜……”

越来越多的女生凑了过来,围成了一个小小的圈,杨颂荏直着身子孤零零站在一旁,可声音还是不自主地钻进了她的耳廓。

不知道是不是气温过低的原因,杨颂荏整个人不断颤抖。

刻意压低了的声音,她隐约还能听见“陈以航”、“抑郁症”、“坠楼死亡”、“奸商的儿子”、“好多条人命”这样数不清的可怕的词眼。

而与此同时,高子乔和陈以航一身闲适地等在雨雾里。

每个匆忙跑过的人都会朝这两个好看的少年投过来好奇的目光,陈以航恍若未见,只顾盯着手机安静微笑。倒是高子乔,一直不安分地晃动着脑袋吹着不着调的口哨,不时拉拉陈以航的袖子,指点着让他看自己觉得可爱的某某女生,并且无一例外的是这些女生都是子乔自己口中的“默默地喜欢着我”的。

直到这些早该化作尘土的流言一股脑全部袭进了少年的耳朵里。

父母的死。

亲人的疏远。

家门口满院子的烂鸡蛋和威胁的话语。

奶奶一夜苍老,印象里最多的就是奶奶抱着他的头哭:“小航啊,爸爸妈妈再也不会回来了,再也回不来了啊,你只有奶奶了,奶奶也只有你了啊……”

……

那时候的天空,突然由蓝转为灰白,可是陈以航,他还不足十岁。

这样的童年对于他而言,是永远不会结疤的伤口,一触就疼,他一直努力地想要去隐藏想要去遗忘,谁若是在他眼前亲自撕开血淋淋的紫色疤壳,他便会竖起全身的刺,随时准备应战。

高子乔拽住路过的一个男孩子的衣领就将他拎了起来,恶狠狠问道:“这些话是谁说的?”

“好,好像是初中部的杨颂荏。”

高子乔握着他衣领的手顿了一下。

男孩子一溜烟赶快跑远了,还不忘回头愤愤骂道:“神经病啊!”

高子乔愣了很久才回头看向身后的少年,陈以航正望着前方,视线根本没有一个聚焦点。

高子乔的桃花眼里光芒闪烁不定,他急着丢下一句“以航你先回去,我去找荏荏”就匆匆跑远了,而此时茫然又震惊的少年口袋里,手机忽然“嗡嗡”震动起来。

他刚接通,杨昱美好听的声音霎时传了过来:“学长你在哪儿?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找你。”

.

杨颂荏被高子乔一路拽着拖出了教学楼。

“疼!”她本来就委屈地憋了一肚子疑问,现下好不容易才甩开他的手叫道:“高子乔你干嘛这么凶!”

高子乔转过脸愤怒地看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做什么了?”杨颂荏不解,她又想起早上关于学长的那些冷言冷语,于是皱眉问道:“他在哪儿?他还好不好?”

“怎么可能好!”他想起陈以航的脸色就郁闷,语气又急促了起来:“荏荏,以航他喜欢你,什么都肯跟你说,包括这么多年没人敢提的他家里的事情。可你怎么能随随便便就说了出去,你不知道这样会伤他的心吗?荏荏,你太过分了!”

杨颂荏瞪大了眼睛望着他,又指了指自己,“我说出去的?”

“不是你说的我会冤枉你?早上我随便揪着一个人问谁传出来的,别人说就是你。”

女生顿时脑中一片空白。过了好久,她才转过脸看他,眼中有疑惑,也有悲哀和愤怒,她慢慢地说,“他相信了么?”

她可以不在乎大家都误会是她说的,她只在乎那个男孩子会不会也一样不相信她。

高子乔还没来得及回应,她就急道:“我去找他!”可还没迈出灌木丛,女生就被他拉住。另一条校园走道上正朝这里走来一前一后两道身影,高子乔皱了皱眉:“怎么是你姐,你快看。”

——你快看。

风衣里面依旧是纯白干净的衬衫,衣领下是绘着学校标志的领带,黑裤修长。少年的神色依旧如往日一般温和宁静,在他的对面站着的是杨昱美,如同一只冷冽而斑斓的彩蝶。

“究竟什么事?”男生终于微微皱起眉,淡淡问她。

杨昱美依旧忐忑地低头不说话,隔了好久,陈以航掏出手机看时间,“我还要去接阿荏,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即便是温柔如陈以航这样的男孩子,耐心也是很有限的,哪怕此时面对的女生是自己心上人的亲姐姐。而这样的疏离无疑更加坚定了杨昱美的态度,在他将要转身的时候,她兀然拉住了他的袖子。陈以航回头看她,她幽幽笑道:“我替荏荏向你道歉,她不小心说出了你的事情,心里已经很不好受了,你千万不要怪她。”

“说完了?”男生不着痕迹挣脱开杨昱美的手,杨昱美没有注意到他眉间隐匿的不耐,有些委屈地继续说:“荏荏最初跟我说的时候,我还劝她低调一些,可没想到一转眼就传疯了。”

陈以航的神色终于彻底冷凝,连呼出的气都降至冰点:“够了,我知道这不是她说的。”

杨昱美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他的眼神像是要将她看穿,男生笑了笑:“谁说的,那人自己心里有数不是么?我知道不是阿荏,是因为她根本不知道我家的事情,没有人告诉过她。”

高子乔猝然望向身边的女生,杨颂荏捂住嘴巴,眼眶里已经有感动的泪水在打转。

无力去阻止陈以航越走越远的身影,杨昱美茫然地站在洁白的草地上看着他离去的方向。她永远都会记得,她喜欢进心底的男孩子,向她投来冷淡厌倦的眼神,他是那样子不顾一切地相信杨颂荏……她回了神,转身却看见一侧的灌木丛中慢慢站起来的高子乔,还有被高子乔拽着一并起身的杨颂荏。

妹妹苍白着一张脸看着她。

高子乔亦是不可思议地盯着她,他的声音闷闷从胸腔蹦出,一字一句格外清脆,“杨昱美,你不愧是荏荏的好姐姐。”

这个“好”字是使劲地加重了语气的。

杨昱美难堪地别开脸,宛如身上所有的衣服一瞬间统统被扯了下来,高子乔揽了揽杨颂荏的肩膀,“走了。”

阿荏摇摇头,却是忽然拔腿朝陈以航离开的方向追了出去。

她该要陪着他的。

在这种时候。

.

陈以航载着她来到了凉城的东南海岸线。

一路都是热闹又冷清的气氛,可热闹是他们的,冷清却是自己的。

白胡子的圣诞老人,卖火柴的小女孩Cosplayer,还有沿街一个又一个形态各异的雪人,都站在人们的喧闹逼近不了的安静角落,在沉寂的冬天里哼唱着自己的歌曲。

圣诞夜了啊。

海风腥凉。

杨颂荏搓了搓手,不远处少年单薄的身影仿佛含着笑:“阿荏,对不起给了你一个这样的圣诞节。你……想听一个故事么?”

一切的悲伤似乎都是从这句话开始,在他淡淡的叙述中,阿荏像是走进了一段漫长而黑暗的甬道,眼前的一切都像是黑白的老电影,无声地流淌着,而她的胸腔则像是被巨大的黑暗镇压,呼吸困难。

——阿荏,其实那时候我还不到十岁,根本没办法去了解成人世界的复杂。我只记得有一天放学回来,满院子聚满了亲戚,大家都在哭,我被接到医院,病房里都是血的味道,而爸爸就那样闭着眼睛躺在那里,已经没有了呼吸。妈妈跪在他的床边,哭得肝肠寸断。我后来也开始跟着哭,想着自此以后再也不能像别的男孩子那样,可以和父亲一起打篮球、一起赛跑,或者是被他扛在肩上呵呵直笑。

——我有一阵子都很茫然和自闭,后来我常常忍不住后悔,如果当时能多关心一下妈妈,那是不是一切都会不再一样?她说了好多遍“最近上下楼梯总是很累”、“今天又有人去厂里闹事了”、“做家务时又差点晕倒了”我都没有注意,她还常常在饭桌上就突然脸色苍白地搁下筷子喘气,我也没有警醒。直到母亲紧跟着父亲也突然变成了一张黑白照片的时候,我才恍悟爸爸死后,她为了保护我不受伤害,做出了多少努力,她每天都要在担惊受怕中惶惶度日,而我,也终于在十岁还不到的时候,就被全世界抛弃了。

——爸爸最后的一次的生意是投资房地产。然而当时楼房建到一半时,国家改了购房政策,很多已经签了合同的人不得不退单,而当时投资还欠下银行的款项又被急着追回,楼房同时又爆出了材料低廉质量不过关的丑闻,爸爸一下子老了十几岁。当时颜家明明答应帮我们一把,最后扶到一半又不知道为何,就狠心再也不管了,任凭爸爸如何相求,颜正铭都避之不见,可不帮也就算了,为何还要落井下石……不久后很多投资方逼债上门,在建楼房的质量问题越来越严重,有些楼层坍塌,有很多工人受了伤,还闹出了人命,而我父亲便是在和建筑商沟通的时候,一不小心脚下踩空,一下子从高楼就摔了下去。

粉身碎骨。

……

杨颂荏闭起了眼睛。

她很想要喊停,可是她的嗓子被紧紧地扼住,过了很久很久,她才看到自己脚边,落下了一滴又一滴沉重的眼泪。

天空像是突然飘起了灰尘,细小的白色的尘土,落在脸上、眼睫毛上、身上、脚上,一点一点把他掩埋起来。少年拔腿开始奔跑,朝冰凉的大海跑去,风衣被灌满了风,杨颂荏就这样站在他的身后,以眼为笔,沿着他挺拔而落寞的轮廓一点一点刻画,刻进脑里,刻进心底,每刻一笔,心都会揪起来疼痛一次。

海浪依旧在翻滚,天边一只海鸟的身影也瞧不见。

少年绝望的大喊声。

“啊——”

她隔着泪眼看天,凉城又落雪了。

杨颂荏慢慢走了过去,从背后紧紧地抱住他因悲伤而不断颤抖的身体。

……

冬天快要过去了。

以航哥哥,请你相信,来年春天,我还会不离不弃守在你的身边。

陪你面向大海,等待春暖花开。 nM1XPmUE/Z+TWTOxO9ZZomIVypAiy3YRfaQWkVM9LnfFNHe1hqKdD+wW+FJQBYr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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