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城近海岸别墅。
“阿嚏!”陈以航再次打了个结结实实的大喷嚏。今晚第五次了,也不知道是哪个人在背后念念叨叨咒骂自己到现在。他冲了杯咖啡,脑海里浮现的却是这两日频频遇到的那个女孩子。
屋外飘着细细的雨丝,是他最喜欢的天气。听着海浪有节奏地拍打岸边,他双臂交枕,躺上床。
陈以航手机里面的铃音,是再熟悉不过的卡农。阿荏以前总向他强调,卡农并非只关乎爱情,在一去不复返的时光里,有些伤害虽已深深沉淀,但总有一道伤痕,不会磨灭。
只是再细细回忆时,恐怕已是风烛残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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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1年。夏。
知了不眠不休地喧嚣,繁盛的泡桐树下,一个漂亮的女生双手抱胸,轻蔑地眨着眼睛:“我不会收你的情书!”
她面前的男生很高大,声音却支支吾吾,“既然你不收,为什么要拿走情书,然后在早读课上当着全班念了出来!”
女生“嗤”笑出声:“因为我觉得那些句子很无聊很好笑,就读出来让大家一同欣赏一下。”伴着一声冷哼,她挑衅地望着他。
男生握紧了拳,声音颤抖:“杨昱美,你心肠太坏了!不接受我的表白就算了,怎么可以这么羞辱人!”
“我就是羞辱你怎么样了!你去告诉老师啊,看她会不会说你早恋带坏班级风气!”男生被这一句噎到,脸色瞬间变得青紫。女生神色冰冷不耐:“说完了?那我走了。”
男生不依,右手粗暴地拽住女生,另一只手顺势箍住了她的肩膀,将她身子扳了过来。
谁料女生急了,刚转过身就“啪”一巴掌扇了过去,她仰起头眼睛正视着他,一字一句讽刺道:“不自量力!”说完转身就跑。
陈以航怀里还抱着书,远远望着她奔跑时一跳一跳的长马尾,想起刚刚惊鸿一瞥间她正面露出的光洁额头,的确是个很漂亮的女生,不过也的确是——飞扬跋扈。
下午放学后的单车棚,陈以航弯腰捏了捏车胎,不经意间蹙起眉。早晨停得匆忙,竟没有发现车位里零零星星的碎玻璃渣。他怔了一下便重新站起,背起包,朝不熟悉的校门外公交车站走去。
白衬衫,校徽,黑发。
陈以航手插在裤兜里,低着头,慢慢走过人群。
“学长走过来了!学长!是学长!”一路都是窸窣的女生兴奋尖叫声,他早已习惯,神情淡漠地消失在了转弯的街头。只是在走近车站的时候,脚步微滞。
竟然又碰见了白天那场闹剧里的女生,她捧着大大的墨绿色画板,清清淡淡的轮廓,恬静温婉的眉眼。骄傲如公主的她,原来也会如此普通地等一辆公交车。
女生有些失神,并未注意到陈以航的打量。
公车停近,太多人挤着上车,她一不留神,被挡在前面的中年人往后一推,整个人直直往后跌倒在地。伴着一声尖叫,画板脱手而落。里面的零星画稿散落一地,风吹起又带起了几张落到更远的地方。公交司机毫不客气地鸣笛催她:“你还要不要上车?”
女生急急点头:“不好意思等等我!”接着便慌慌张张捡起画稿。灰尘染脏了很多张画,她心疼地又是吹气又是用袖子擦,陈以航走到她身边,帮忙递过一张画稿,歪七八落的素描,笔触极不到位,他强忍着才没有笑出声来。女生接过,拨开挡住视线的头发,俯身道了谢,便匆匆上了车。
来不及多说一句话,甚至来不及抬眸看清楚男生的面容。
他和她本是两条各自为安的河流,这一瞬的冲撞之后,汇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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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匿在凉城以北山谷中的绿野,山水环绕,鸟啼虫鸣。周末的郊外写生,女孩子选好景,立好画板。
陈以航刚下坡就瞧见这一幕,她执笔姿态很清雅,风将刘海吹起,让他想起一句词——别院中起笙歌因风送听,递一阵笑语声到耳分明——几句京剧梅妃的唱词,一瞬化成了工工整整的钢笔字,落在一页隐有清香的素雅书签上。那天的公交车站,她走得匆忙,只瞧见书签从还未关牢的画板里飘了出来,落在自己脚边。
实在是难以将眼前这个女孩子与那日的她画上等号。
一个扎着高高的马尾,露出光洁额头,神色冰冷,当众念情书的骄傲女生,用最难堪的方式拒绝掉别人,还扇了一巴掌。
一个是长发披肩,低头时长长的刘海拂下遮住眼睛,清寂恬淡得宛如行走在江南吴侬软语中的画美人。
想不到那一下午的光景,她又去理发店换了个发型。实在是不愿意与这样爱慕虚荣,在意外表,吸引一片男生爱慕之后,又狠心将他们的自尊踩在脚下的女孩子有任何交集。
男生将准备还回去的书签随意塞进了包。
她画了擦,擦了再画。原本流畅生动的线条怎么到了自己笔下,总是不得要领,死板又生硬。
陈以航无奈地摇摇头,素描最忌讳用橡皮了,落笔一定要准,心里关于景物的轮廓都一知半解,就急切地要付诸于纸上,怎么可能会有进步。
身侧光线蓦地一暗,女生扬眉。见到风云学长时,神情微愣。
男生要侧身看她的画作,她往旁边让了让,隔开一些距离。
想起在学校,学长总是温和之中带着些许疏离,喜欢单手插着裤兜走路,遇到熟悉的同学会微笑点头。女孩子走神了。
“这里,这样画会好一点。”说不清为什么,看到她蹩脚的画画技术,陈以航便忍不住想帮她指正。
“学长也会画画!”
“嗯,学过一些。”
偶尔几句问答,陈以航都是言语冷淡。女孩子却毫不在意,看着一片腐朽在学长熟练的笔触下渐渐风姿摇曳,也跟着手舞足蹈起来:“这里,还有这里也能顺便改改吗?好棒啊!”
陈以航停下来看着她眼里兴奋的光彩。笑笑:“素描啊,关键是对形的理解和掌握。要注意绘画中的边缘线,就像这样。”
“是这样吗?”
“嗯,好很多了。”
本来沉浸在画画里面的女生猛然发现学长竟与自己离得这样近,耳边忽地就失聪了起来。他再说些什么已听不清,蓦地,她问道:“学长以后能不能教我画画?”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和极力压抑期待的声音。陈以航默不作声,良久才淡淡说道:“要下雨了,先回去吧。”
意料之中的拒绝。
女孩子默默收起画板,她神色里没有委屈,今天关于画画已经收获很多了,希望学长不会觉得她轻浮才好。
坡下不远处停着一辆豪车,一个中年模样的人已打开车门等着她。陈以航表情还是一贯的淡然,女生礼貌告别:“不好意思学长,司机来接我了,今天谢谢你教我画画。”
原来真是有钱人家的小姐,怪不得那样轻易就说出教她画画的请求,跟男孩子打的交道多了,就以为全世界的男生都要围着她转了。
一声雷鸣,绵密的夏雨携冰凉雾气铺天盖地席卷而来,陈以航望着豪车离去的方向,肩膀微微发颤,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
女生满脑子都是那抹飘逸出尘的少年身影,忍不住回头望了望雨帘里的学长,可惜四处都是雾茫茫的一片,看不清了。
回到家杨颂荏长吁出一口气,倒在床上,歪了歪头,然后坐起来叫道:“姐!你在化妆诶!”
杨昱美立刻回头做了个“嘘”的动作,“小声点,别让爸听见。”
杨颂荏识趣地凑过来看看,“哇哦,是今年刚推出的彩妆品牌,国内现在还买不到呢。”
“那是!”昱美一边细细描摹着眉毛,一边说:“我偷偷求子乔哥哥从法国给我带回来的,要是让爸爸知道了,又得说我。”说完想起什么似的,转向杨颂荏,说:“喂,你不许跟爸妈说!”
杨颂荏做了个请安的姿势,笑意吟吟答道:“诺。”
杨昱美开怀笑着弹了弹她的脑瓜:“瞧你这傻样。”
“哦!你打我!我这就去告诉老爸你偷偷缠着子乔哥哥给你带化妆品回来!”
“哎哎哎!”
房间里,两姐妹顿时扭打成一团。杨昱美跳上床,细细打量着学长画的那幅画:“杨颂荏,你画画技术有长进啊,今天画得这么好。”
杨颂荏脸一红,一把急急抢过护在胸前,不想偷偷泄露出心底的小幸福。她重新将画装好,望着落款的地方,久久出神,然后认认真真写上了几个字。
绿野细雨。初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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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披了雨衣,回到家时陈以航还是全身湿透了。
“今天您没去公园吧?”洗完澡后的男生一边擦着头发一边问奶奶。
“今天没去了,昨晚天气预报说要下雨。”奶奶撑起身子朝里屋走,又像以往献宝似的给他找小本子:“我每晚都看天气预报的呀!你看我都记在本子上!”
男生笑笑,奶奶又说:“今天中午你蔺阿姨的女儿过来玩了下,才三岁半,哦哟,就像你表妹囡囡以前那样可爱,不过呀,还是我们囡囡更漂亮。”
陈以航不动声色地为自己倒了杯凉水,换了个话题:“雨好像吹进了房间里,我去关下窗。”
然后默默走进房间里,关上了门。
“囡囡啊,我是小航哥哥,这个周末来哥哥家玩陪陪奶奶好不好啊?”
“但是妈妈说我以后都不可以去玩——”八岁的女孩子奶声奶气地重复着大人教她的话:“她说奶奶偏心不喜欢囡囡,所以哥哥和奶奶都跟我们没有关系了。”
心底对姑姑家的最后一丝愧疚也瞬间归零,陈以航记起当初决定独自跟着奶奶,回到爸妈刚结婚时在苑薇街买下的房子,将父母留下的遗产完全收回时,姑姑上门指着他鼻子嚷嚷:“小兔崽子,你以为我们稀罕你那点儿钱,你想独立你就独立好了!你这么绝情就不要怪我们,走着瞧,看看以后你出了任何事情,碰到任何困难,我们会不会管你!”
陈以航挂了电话,曾经以为可以放弃的某些东西,现在发现并不是所有结果都能照单全收。比如,越来越寂寞的奶奶。
雨停了,奶奶眯着眼躺在阳台的凉椅里,身侧矮几上收音机里的戏曲节目断断续续,陈以航走近,掏出不求人给奶奶挠痒痒。
“不写作业啊?”
“嗯,我陪您说会儿话。”
高子乔边等嘴里边愤愤嘀咕着:“这两个丫头片子又迟到!”
手机突然来了短信,打开一看:“荏荏有事不来,我带啦啦队来捧场,记着你又欠了我一顿哈根达斯!”署名是杨昱美。
男生无奈笑笑,一个月总要被她敲诈那么两三次。
今晚是他们和圣元高中的篮球赛。座无虚席。
刚进场,高子乔便公子哥儿般吹起口哨,风情万种又君临天下地朝女生们挥挥手,然后暧昧地揽过陈以航的肩。以航唇角微动,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场下顷刻爆发出更加喧嚣的尖叫声!
——常常一起出现,都还没有女朋友,会不会一起睡?谁是漫画里的小攻,谁是漫画里的小受!
比赛的气氛没多久便掀起了高潮,凉城一中的比分一直领先。
中场休息时,广播里放起《歌舞青春》的主题曲,篮球宝贝们从四面八方尖叫着簇拥而上,陈以航看到了舞台中央的杨昱美。
一如往昔露出光洁的额头,身穿艳红抹胸和超短裙,烟熏色妖冶至极的妆容。手捏花球,一笑倾城。
男生眼神迷离,记忆呼啸而过,回到那日绿野,女生言笑晏晏,眼神灼亮地问自己愿否教她画画?怎么摇身一变,她就成了长袖善舞光芒万丈的另一个人。
“嘿!别看入迷了!”耳畔响起子乔充满戏谑的玩笑声,以航好脾气地笑笑,擦了把汗,再度上场。
最后一分钟,以航随手接过传球,对方有两人同时来截,他一个假动作急转停,没怎么瞄准就跃起投出,篮球“簌”一下划过当空,时空仿似就此凝滞,杨昱美怔怔凝望着他飞扬的浓黑发梢,屏声静气。
篮球精准地落入框中。
漂亮的三分球!
裁判的口哨声旋即响起,比赛结束。全场沸腾!陈以航没有意料中激动,只是与队友一一击掌,不经意间目光投向台下,锁住了昱美的身影,朝她淡淡笑开。
四目相对,轰的一声,心房塌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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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子乔履行诺言,请姐妹二人去吃哈根达斯。
他早就看出那天篮球赛,好友和昱美之间微妙的眼神交流,于是冲昱美挑眉,嬉笑着故意说道:“下周二是以航的生日,你要不要有所表示?”
杨颂荏一口巧克力还没吞下,便不可自抑地呛到咳了起来。
还好他们只当她是不小心,没多问又自顾聊了起来,她在一旁听着,隐约还原了故事全貌。回神时,高子乔已经离开了,走前替她们结了账。
姐妹俩闲闲散散搭着话,杨昱美朝她撒娇:“你觉得陈以航怎么样啊?”
“那你觉得他怎么样?”阿荏抬眸反问。
“很帅也很温柔,篮球打得很棒,成绩也很好。而且子乔说,他其实还有一点点腹黑,当男朋友的话不会很无趣。”杨昱美停了停,骄傲地仰起脸:“最重要的是,他配得上我。”
果然,是这样。
姐姐并不是真正想问自己对他的看法,阿荏瞧着杨昱美眉梢处似有红晕在绽开,平静说道:“想好送什么礼物了吗?”
杨昱美长长叹了一口气,趴在桌上:“可是我还从来没向男生表过白诶。”
店门帘上的风铃响起清脆的声音,杨昱美拖着她去逛街。
MK是凉城最有名的运动商品专卖店,所有男孩子都向往得到它家独一无二的设计。而下午子乔无意间说起,上次篮球赛,陈以航弄丢了他戴了半年的护腕,正是这家店去年的新款。
杨昱美挑中了一款深黑色MK短款,激动问她:“你觉得这个怎么样?”
黑色典雅大气,应该很衬学长才是。可杨颂荏蓦地就想起绿野日沉,他望着黄昏的天空,眉眼中有少年特有的单薄。他还握着她的画笔在画板上温润笑说:“改日去画海,一片深蓝色的背景才叫壮丽。”
深蓝色代表什么?镇静自若,冷漠疏离。真的很像他给人的感觉。
她摇了摇头,重新选了一款。
店员惊喜道:“小姐真有眼光!这是今年才出的MK单款,全球限量五十套,每一件里面都有独一无二的编号缝在夹层里。”
杨颂荏浅笑道谢,递给姐姐,却被她一把挥开:“我不喜欢,还是黑色的好看。”冷冷的口气。
她了解姐姐的脾气,抿了抿嘴唇,什么也没说。杨昱美却突然眼睛一亮:“这样吧杨颂荏,我们打个赌,你送深蓝的我送黑的,看看学长挑谁的好不好?”
杨颂荏懵然看着她。
姐姐粲然笑道:“服务员,两款都给我包起来!”
好像,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把两份礼物一起送了出去。
奇怪的是,杨颂荏的心底竟然有一种隐秘的快乐。若是自己猜中了他的喜好,是不是就可以理解为,离他又近了一点?这样想着,她总觉得情绪似乎都要从胸腔中满溢出来……
直到,谜底揭晓的那天。
“老师再见。”女生乖巧地从办公室退出,轻轻带上门。她看了看时间,恰好赶上篮球赛集训结束。女生收拾完书包来到隐于泡桐树叶阴影里的走廊,看着不远处行走在暗暗光线里的少年。
他青涩的肩线。他宁静的侧脸。他微抿的唇。
男生身边的高子乔看到她,大声朝她挥了挥手:“嘿!昱美!”
她怔怔站在原地,眼前所有景物都变得模糊,唯有子乔手腕上的深蓝护腕,清晰逼人。视线左移,陈以航左手戴着的,分明是深黑色的MK短款,低调而沉寂。
她的手指用力地握紧了栏杆。
高子乔跑上楼梯追过来道:“这么晚了还没回去?哈哈忘记跟你说了,你和荏荏送的礼物,他挑了你的!”
女生没有接话,眼神穿过他望向身后的学长。
“喂!跟你说话呢!”高子乔懊恼地挑眉,她却一把打掉他伸过来的左手,赌气跑开,走前还不忘用力往下扯了一下他的衣角,很熟悉的生气动作。子乔站在原地,望着她纤细的背影傻了眼:“怎么是荏荏啊?”
“什么人人?”陈以航淡淡问了一句,唇角含笑。她站过的走廊,仿佛连空气里都满是温暖的浮光。
杨颂荏心情复杂地回了家。
她一把扯掉高高的马尾,拔掉发夹,长长的刘海顺着额头滑了下来。“笨蛋高子乔,连我和姐姐都分不出!”
——今晚放学时,数学老师突然点名让杨昱美去办公室,可姐姐已经翘了自修课去参加舞会了。无奈之下,她只得乔装成姐姐的样子先混过这一关,可没想到竟然死巧不巧撞上了学长和子乔,还都被他们认错!
他喜欢姐姐送的深黑色护腕就算了,可为什么自己送给他的深蓝限量款居然戴在了高子乔的手上?!
……
时间倒溯至昨天。
陈以航的桌上摆着一双淡金色的长方形盒子,高子乔右手搭在椅子上,神秘地说:“猜猜都是谁送给你的生日礼物?”
“你认识?”
高子乔呵呵地笑,干脆替他拆开,露出了MK系列特有的包装盒及绒布。
“哇塞,都是MK今年的新款,一份黑一份深蓝。”继而他又意味颇丰地朝以航笑言:“右边这个盒子上还写了三个字——杨昱美!”
陈以航看着这个名字,恍惚间又看到了那抹跳跃的马尾。那个被拒绝的男孩子说……她叫杨昱美?
以航回神,修长双手却伸向左边。没有名字的淡金色盒子里,偏墨色的深蓝。高子乔笑着催问他:“到底喜欢哪款?”
分针以缓慢的姿态移动,男生眯了眯眸,喜欢的和最终选择的,往往都不大一样。
高子乔看着他收起深黑色的短款,笑容如钻石每一个切面都折射出妖艳的光芒:“那这款蓝的可别浪费,我拿走了啊!”说完就往手上戴了起来,以航没拒绝,只是肩部变得有些僵硬。
教室外面,夏风吹过头顶的泡桐树,阳光甚好。
……
再见面是四天后的周末。
陈以航答应子乔替他去带家教,却没有想到命运如此神奇。在礼貌地向佣人道谢,换上拖鞋走进书房的时候,杨颂荏抬眸看到他,清亮的双眸瞬间簇起一团火,又在眨眼之间敛息:“看来子乔哥哥又偷懒了,学长等等,我去叫姐姐来。”
然后就是拖鞋击打楼梯“噼里啪啦”的声音,陈以航愣愣瞧着眼前目光灼灼的红衣少女,长长的头发像是海藻,用一条粉色丝带高高束在头顶,露出光洁的额头。视线往后,是另一张如出一辙的清丽面容。
一切在刹那间变得清晰,原来他……认错人了。
一整个下午,杨昱美坐在他右边侃侃而谈,身子总有意无意地倾向他。他余光扫向对面的妹妹,长发柔顺落在脸庞两侧,刘海垂下遮住眼睛,衬得原就不丰润的脸庞愈加消瘦清怜。她一直在看书演算,笔在纸上“唰唰”疾走,不出声也不看他们。
早就习惯了。
每次补课都是姐姐和高子乔互相闹腾的过程,只是今天自己抗干扰的能力太差了些。她慢慢收起笔记和习题集,朝门口走去:“我做完了。”
男生跟着站起:“你,没有什么问题吗?”
“没了。”她看他一眼,无谓微笑。
以航想开口叫她,却不知道她的名字,就只能看着她纤细的背影一个转弯上楼,不见了。
该死的高子乔!而与此同时,篮球馆里的子乔重重打了个喷嚏。他显然没有意识到自己好心想要牵的线,到头来竟然连对象都弄错了。
陈以航一本书砸向了他。
“唉哟!”子乔捂住胸口,“好痛哦。”
以航气怒:“你再继续装啊!”
“被识破了。”子乔耸耸肩戳他,“怎么了你小子,我还等着你感谢我上周末让给你的家教呢,就等来这么一拳,我多冤啊我!”
陈以航打断他:“就是因为家教,你怎么不告诉我杨昱美还有个妹妹,还有我问你,那个深蓝护腕是谁送的?”
高子乔愣了愣神:“是荏荏送的啊。”他看着以航吃瘪的表情,突然大笑:“你别装了,你会不知道她们是双胞胎姐妹?你小时候可还抱过荏荏呢!”
陈以航喝进一半的水险些喷了出来。
事情是这样子的。
颜东、高子乔、杨家姐妹年幼都住在一个大院里,三家父辈关系极好。陈以航三岁时,某天爸爸牵着他去大院里玩。凉城盛夏连片繁茂的泡桐树下,摇篮边围着颜东和子乔,忍不住发出“荏荏怎么一直不理人呀”、“还是美美讨人喜欢”这样的感慨。
陈鸿天朝儿子招招手:“以航,过来见见小妹妹。”
他走近,摇篮里姐妹俩一模一样肉嘟嘟的瓷白面庞。以航左瞧瞧,右看看,最终手一伸,戳了戳右边那个女娃的小脸。
子乔在身后喊道:“荏荏谁都不理的!”可话还没说完,女孩子竟然弯了弯眼角,朝他笑了。紧接着又挥舞起小手小脚,想要去够这个将头探进摇篮里的少年,结果被以航“啊呜”一口包住!
周围大人们满目不可思议,短暂的沉默之后爆发出一片笑声。子乔在一旁瞪大了眼睛,末了直跺脚:“小色女!没骨气!”
大人们笑言日后不妨结成儿女亲家,颜正铭问自家儿子意见,谁料想颜东年纪不大,却煞有介事地说道:“我才不要娶双胞胎,以后跟子乔的老婆混在一起,我都分不清谁是我的了。”
子乔则立刻接口:“那我两个都要!”
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以航听言,则一把拎起正爬过来抱着他脚的荏荏,酷酷地说:“这个黏人精,是我的。”而蜷进他怀里的荏荏像知道了什么似的,跟着露出粉红舌尖,去碰他那张漂亮帅气的面庞。
屋外明媚的阳光仿似突然逆转成红色的晨雾,泡桐树叶模糊成一片一片拉长的绿色从身边嗖嗖向后退去。男生恍惚站回当年,扎着羊角辫穿着粉红裙子的女生跟在身后,声声唤着“以航哥哥,亲亲抱抱”。
——原来你早就长大,变成了头戴皇冠的公主。
——而我依旧茫然不知地以为你是鼻涕满面的小屁孩。
男生笑出声来,奶奶在房门口喊他们去吃饭。
高子乔想着这一出闹剧,忍不住揶揄道:“陈以航你可真没良心,小时候非荏荏不娶,长大了竟然人在对面不相识。要我说,虽然跟颜东这么多年没见,他一回国肯定还能认出姐妹俩!”
“叮”!筷子和汤勺相碰撞,发出格外突兀的清脆声。
蓦地,气氛骤冷。
子乔的心忽地一沉,他注意到,以航的表情在一瞬间起了种种微妙又强烈的变化。自从发生了那件事,想叫他心无芥蒂,再如从前一般和颜东交好已是不可能了。子乔懊恼地噤了声,他怎么忘了,这么多年在以航面前不能提及颜家人的习惯。
一时间没有人再说话,甚至连鼻息都是小心翼翼的。
奶奶适时为尴尬的两人舀了汤:“哦哟,饭都不好好吃,当心个子长不高。”
“谢谢奶奶。”子乔间或扫了一眼对面的少年,以航觉得胸口有些堵,头也不抬,只是淡淡“嗯”了一声。
一种难以掩饰也不想掩饰的漠然。
……
刚刚下自修回到家,杨颂荏应了一声宋阿姨的招呼,嘴里开始嘟哝:这几天是不是撞邪了,怎么总能撞见欲言又止的学长。单车棚、公交站、甚至是今天的教室门口。
下午自习课,听到外面一直有人咳嗽。杨颂荏探头一看,陈以航安静地站在教室门口。她重新坐回座位,碰了碰姐姐:“学长来找你了。”
杨昱美绽出甜蜜的笑容,迅速收完书包从教室后门溜了出去:“我先走了!”
目睹着他们两人并肩穿过走廊,她的眉间染上淡淡的惆怅,笔还在稿纸上不断地来回勾画,满满的都是三个字:陈以航。
可这一回家刚走进房间,杨颂荏禁不住尖叫出声:“姐,姐你怎么了!”
杨昱美正拼命挥舞着剪刀,面前散落了一地的深黑色碎布片。她漂亮的大眼睛像火焰一般燃烧起来,似要把这些碎布统统燃成灰烬。“不值得珍惜的东西,我从来都不在乎!”说完还一脚踢开了零碎的垃圾,“砰”的一声重重关上房门出去了。
杨颂荏被姐姐吓到,她看清楚了地上布片被剪碎的标志,拼凑在一起分明是……MK。
……
又一次周末的绿野。
杨颂荏远远就看见了倚着单车的少年,一副等人的模样。见她停在原地,像是有些意外,便走近接过她的画板:“既然要我教你画画,那地点也该由我来选才是。”
他比她高了半个头,说话的时候身子要微微前倾,杨颂荏脸唰地就红了:“我们要去哪里?”
“到了你就知道了。”男生满面笑意道。
杨颂荏第一次看到这条街的时候,脑中忽地闯入一句话:这世界上总有那样一个地方,你来过一次,就会爱上。
比如说,眼前的这条爬满粉团蔷薇的——苑薇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