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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八淞沪激战,险情

新年第4天,聂耳收到明月社女生万茜发自除夕的贺年诗。

开篇诗句就令人热血沸腾:“在这时代转变的狂风暴雨的前夜,暴日的残杀仍在猛进。环境的紧张,使我们悲叹、激昂,悲叹里呈着人生的末期;……”结末催人奋进,字字与聂耳心灵共振:“朋友,为了未来的出路,为了我们前途的光明,要这样把奋斗之火,燃着牺牲的巨焰,在这闪耀着红色的血光里,揭起纛来,闯到革命的战线上!”

坚持练琴,并着意加强练钢琴。于斯咏弄来两张票子,邀聂耳去看《银汉双星》,“看得气死人,什么东西!”音乐灵感忽来,“赶快在琴上一试,记了下来”(1932年1月6日),作曲激情初次喷涌,翌日“一个上午把调子通通做好,自己反复地拉,觉着还没有讨厌的地方”,黎锦晖吹毛求疵、讥笑,聂耳坚定“不管一切,总是自己尽量做去,慢慢才显本领给他们看。”(1月7日)接下来的一天,竟然“做了两个口琴曲,一个march,一个waltz,还不错,通通只费了一点多钟。”所谓march正是进行曲,两天后与伙伴合奏,“还相当好听”(1月9日)。不禁想到“有时吹口琴自来调真好听得了不得,始终没有记录过,以后必须把纸笔预备在面前才能吹,这真是取不完的作曲资料。”(1月8日)

看《戏剧与音乐》创刊号,深为该左翼刊物的观点所吸引:“它是站在大众化立场说话的。”郑导乐翻译的夏蔓蒂《音乐短论》深契心灵:“音乐是社会的意识形态”,“音乐不是难以把握、神秘、超一切的艺术。”“它与文学不同仅是表现方法——即是以乐音——的各别。”“音乐并不是从天上降下来或是地中产生出来的。”已午夜1点半了,聂耳还抄录得高兴(1月8日)。

1932年1月10日,联华公司抗日救国团召开第四次全体会,聂耳等奏了团歌,自感“拉中国调子觉着太生疏,以后应当多练习。”尽管就在前一天奥籍教师表扬了聂耳,说以后有音乐会可在其后列个节目,聂耳仍以自省精神当晚就拉中国乐曲。

忽然得到通知,预备音乐,“试验片上发音机。”1月14日,聂耳等人来到“联华”管理处收音处,“一间小屋,四面都是吸收杂音不会回声的厚纸板,装了很多的新的摄影灯,当中围着摄影机。”音乐唱歌拍了两三百尺,陶伯逊就跑出来,不高兴地指出:“我们这试验并不是专为‘歌舞班’的,将来还要拍大的节本,有声对白,全是唱歌音乐有什么意思?”电影胶片还剩一百多尺,就指定聂耳和黎莉莉做对白。先试一遍,黎莉莉讲《春天的快乐》引言,“当中滑稽的对话,真出意外的好”,却被指要庄重,第二遍反而不太自然。聂耳颇为自得:“哼!我倒不错,以后便成为‘联华’拍有声电影的最老前辈。”

连天看电影《罗斯福战史》《故宇妖风》《蝙蝠案》,还特意去看片上发音的国产片《最后之爱》,“戏剧情节、表演、对白简直说不上,太随便!”(1月17日)看了鬼片有意闹鬼作弄社友,自己则被黎莉莉拉去冒充当她的男友,冤枉地做了别人的情敌,明月歌剧社的小朋友就是会闹,聂耳也不过是大孩子。1月18日,聂耳又到光华大戏院看电影《血溅鸳鸯》,在后半场流下感动的泪,多少算是冲刷了“整天无由的烦恼”。很多人想不到当天发生的“日僧事件”会在这座远东大都会引发一场战争。那天午后4时,2名日本日莲宗僧侣和3名信徒在三友实业社毛巾厂门前逡巡,行为诡异,且向厂内丢石头,有挑衅之意。该厂以国产毛巾抵制日货,早为日人忌恨,九一八事变以来更是站在上海反日运动的前列,厂内建有义勇军,日日操练。见义勇军队员上前盘查,日僧等人逃避不及,双方发生肢体冲突,突有“工人”模样的生人加入痛下杀手。结果日僧一行有3人被打得奄奄一息,送医院后一人不治身亡。日莲宗在日本参与政变活动,在日本并不受待见,日本特务之所以要策划此事件,意在转移国际社会对东北局势的关注。

那边日本军国主义借机滋事,这里联华公司有意要“歌舞班”赴南洋旅行表演,以产生偶像,有利于今后的电影拍摄。多增电影明星不无道理,“不然左一部片子也是金焰、阮玲玉,右一部也是阮玲玉、金焰,谁都会看厌的。”只是想到就此会停止学艺,聂耳真不希望去(1月22日)。转而又听说“去南洋的计划转变为先去汉口,大概在旧历年后便要动身。”烦恼,小提琴课“错得一塌糊涂”,奥籍教师“几乎生气”(1月23日)。

1月24日,礼拜天,正游“觉园”,轰的一声巨响,地面和附近洋房都在震动,聂耳感到“这显然和过去所经过火药爆发没有两样”,所类比的是他1929年7月11日亲历的昆明城内火药库大爆炸。听说“静安寺路一家汽车公司的样子间门面的四块大玻璃震得粉碎”,法租界震得更厉害,“碎的玻璃很不少”,在非常时期他们即刻“想到会是日本人在打炮或掷炸弹”,后来得知是浦东火药库迁址高昌庙途中失慎。然而,“近三四天上海市的空气比较紧张”,聂耳在当天记道:“大前日,二十一日晨,日人纵火焚烧三友实业社工厂,午后千余日人在北四川路大示威游行,口号是制止抗日运动。打死巡捕,捣毁了商店,昨日又有日舰到沪,大有捣乱上海之势。”

日本向上海市政府下了最后通牒,虽然中方在时限前答应了对方的苛刻要求,但这阻止不了日本海军势力要在上海动武的决心。1932年1月25日,聂耳听说明月歌剧社很快就要离开上海,从汉口回来即刻赴香港,预备公演,又通知后天穿晚礼服拍《野玫瑰》,“有点讨厌去”。翌日,两次到火车站,终于接到王人艺,“谈叙旧话,多么高兴!多么开心!”他小提琴又进步,“曾在清华大学独奏过。”27日,“拍戏,无聊透,耽搁了一天。”“今天二十八日”,聂耳那天因合奏很久累得“脑袋已经昏了”,“头痛不能用脑”,就记下人称“四先生”的男乐师张其琴的话作为日记材料:“本来下午想到北四川路看一看,为什么呢?就是日本派来大批军舰威迫我们中国,令当局要我国军队完全撤退上海。军队不听命令,竭力抵抗,民众们恐慌已极,纷纷迁入租界,一时交通断绝。……”

年轻人睡得沉香,一夜无话。

第二天醒来,大雨,聂耳听四先生等嚷嚷昨晚有炮声,又有友人从宝山路逃难而来,方知昨夜11时半“中日军在闸北开火,北站、天通庵、横浜桥等处巷战”。“到天亮,自靶子路以下都被日军布防。飞机在闸北掷炸弹,宝山路民房起火,日人不许救火。”听不到电车驶过,“街上异常的清静”,飞机高飞云际,“越看越多越可怕”,正是红头红屁股的双翼水上飞机,“无疑是来自日本航空母舰。”一·二八淞沪抗战已经爆发,抵抗日军的是蔡廷锴的十九路军。聂耳知道他们有湘赣“剿共”的经历,他写道:“现在既有这样机会,当然只有和矮鬼干一干,要比打自己的弟兄好得多,也是他们唯一的出路。”这些敏感的话,后为聂耳擦去了一行半。

下午,聂耳与王人美等一帮朋友一起步行到北四川路打探消息。一出门便见恐慌的气象:“店铺都关了门,甚至于大马路中外大小商店。战斗机旋绕天空,嗡嗡声不绝于耳。满街都是搬家的汽车、黄包车、小车,一看便知他们是自华界逃向租界来的。火烧房子的黑烟,有三四起之多,到北四川路看着,简直大得可怕。枪声忽断忽续地响。”

众人挤在靶子路口,看热闹。“乒乒乒乓乓乓!!忽然在不远的地方响了起来,好像就在‘奥地安’附近。一会儿只听见吼声,那一大群等待着的人如墙倒似地向一个方向飞跑。”聂耳在大马路买了份《大美晚报》,一面走一面看:北站被炸,商务印书馆起火;金利源码头掷炸弹,炸伤三人;日军死伤百余人……

街上有工部局宣布戒严的布告,在北四川路还能看到“大日本帝国海军陆战队布告”,商店门口有的贴出“日兵犯境,罢市御侮”的标语,这才是中国人的心声。

归途,王人美记得聂耳慷慨激昂地说:我们应该有抗战的音乐、革命的音乐,抗战的舞蹈、革命的舞蹈(王人美《我的成名与不幸》)。不过,聂耳日记并没有记下这段感触。当晚,“黎锦晖请满月客,在中社吃大菜,但觉喝酒不痛快。”深夜在晒台能清晰地听到机关枪声响得更加厉害,战事好像越来越近(1月29日)。幸好为社友劝阻,没去学琴,“那一带也是危险区域。”奥地安戏院被烧了(1月30日)。

当十七架飞机布满天空,人们一片欢呼声,待发现上有红日旗号,大家失望至极。大雨淋漓下,“逃难的依然络绎不绝”,看到这惨痛的景象,“心里更难过起来”(1月31日)。日机轰炸法租界、南市、城内、天通庵,战事日趋升级(2月2日)。日机在哈同路(今同仁路)投炸弹,推测“它是想炸中华书局,离我们很近。”(2月3日)

2月4日,腊月二十八,聂耳20岁生日。聂耳在日记中戏称“大炮给我祝寿辰。”面对伙伴们“不应该这样不高兴地过一个大生日”的戏谑,聂耳只有强颜欢笑,内心痛苦,真想“伤心地去多哭几场”。他在日记中对时局与个人作深刻的反思:“帝国主义的冲突,第二次世界大战的伊始,到现在已经是无可隐蔽的事实。”“所谓研究艺术,似乎不给你长远继续的可能”,他觉醒道:在如此社会环境重视外国古典音乐“是多么反革命的啊!”“要对于自己的生路有个比较可靠的估量”,“一切都在转变了!”这转变早就开始,就在2月3日,聂耳借读恩格斯的《反杜林论》。

1932年2月5日,大年除夕,聂耳领了薪水,后到黎锦晖家,得知当晚会餐。于是,十四五人围坐两张联合方桌,同吃8块钱一桌的合菜,总共喝了4斤黄酒,划拳,还算热闹。吃完,刚到戒严的时候,于是,散去。当夜,还“吃了年糕,一点多钟睡。”

2月6日,正月初一,街上卖报的一大早就吵得热闹。这两日战争转入空转,但当夜又开始大打,仍与王人艺练合奏,王弹钢琴。

2月7日,正月初二,“怎样去作革命的音乐?”聂耳整天琢磨着这一问题,“所谓classic,不是有闲阶级的玩意儿吗?一天花几个钟头苦练基本练习,几年,几十年后成为一个violinist又怎样?你演奏一曲贝多芬的Sonata能够兴奋起、可以鼓励起劳苦群众的情绪吗?”“不对,此路不通!”但是,想不出一个具体计划,天落雪了。

2月8日,正月初三,“落一天的雨”。日军转变战略,专攻吴淞,炮声不绝。在黎锦晖家中,聂耳听说了一个有趣的消息:昨天日军马队冲锋,中国陆军并不还击,“只埋伏着掷出一些炭箩阻路,马队跑来,只见人倒马跌,因为马的脚已入箩里,我军乘机扫射,马队全军覆没。”不知真假。当天聂耳向人借阅《新俄游记》。

2月9日,正月初四,到大马路,“好多商店仍是关门”,到四马路(今福州路)逛书店,买得《世界大势》《戏剧与音乐》,还特地买了一本《小朋友日记》,这是预备送白丽珠的,明天她生日,最近十几夜都有她的梦境(2月6日)。黎莉莉拉着去大使馆看电影,遇到了王人美等社友。

2月10日,正月初五,在送小白的生日礼物上写上寄语,希望她从生日起开始记日记,“因为日记能使你的思想……一切一切无形地进步”。白天合奏,晚上到西摩路(今陕西北路)访友。

2月11日,正月初六,天气晴朗,太阳很早就照到了床上,听不到隆隆炮声,看不见忧郁的战雨,聂耳心情格外的开朗。

联华公司摄影队连日到战区去拍新闻,聂耳几次要求和他们同去都遭拒绝。今天,决定自己去。“我要冒险摄影去,到吴淞!到闸北!”聂耳抓起那台旧“白郎宁”,得意地向王人美宣布,随即便跳出大门。

聂耳不硬充好汉,他没有贸然去战场。只是想到黄浦滩拍摄几艘外国军舰。

6架日机飞来,聂耳亲眼看见它们分为两队旋绕闸北上空。“银白色的炸弹,好像大便一样地从飞机腹下排泄下来”,金光闪闪,逐渐加速地落向底下的房丛,时间仿佛凝固了,似乎隔了很长时间才听到轰轰的爆炸声。

聂耳取出镜箱,找到一个比较宽敞的地方,预备摄取第二队日机的投弹,但见它们得意扬扬地绕来绕去。突然,出现了两架中国战机,追逐日军轰炸机。

如愿以偿,不但拍摄了停在黄浦滩上的好几艘不同式样的外国军舰,连同泊在日使馆门前的一艘日本军舰也被偷摄入镜。

然而,聂耳并不满足。他跳上9路公共汽车,两眼不住地向窗外眺望,心情忐忑间汽车驶到了汇山码头。一大群人挡住了车辆去路,原来他们是在检阅从日本新运到的陆军,一车车地开往前线去送死。但见那些憨兵,还向人群露出骄傲的狞笑。

汽车继续前行,直到实在开不了为止。但见一杆美国旗在眼前闪动,四五个美国兵在沙袋周围徘徊,这是在守卫工部局的发电所。

“我能从这通过吗?”聂耳用英语发问,很客气地摩了摩帽子。

“能,现在并不是戒严时间。”他们也同样客气地回答。

但见黄浦江上停泊偌大的一艘军舰,通体灰黑,显示着可怖的吃人的威力!桅杆上的探海灯被日光反射,熊熊闪烁。周围的大炮口伸出舱外,气势汹汹;上面悬着好几架水上飞机,起动机在上下移动着,好像预备出发的样子。

“Can I take a photo with you for a remembrance?”(我能给你们拍张照留作纪念吗?)聂耳友好地问道。

他们欣然同意,一排地站在美国旗下、沙袋旁,一共拍了3张。聂耳顺势回过头,又拍了那两艘军舰。

站在了美军防线以外的周家嘴路口,聂耳东张西望。那里,几家屋顶上竖了大大小小的日本旗,时有日本人的武装机器脚踏车、便衣队汽车飞驶而过,仿佛置身日本区域,不过,他们好像并不理会路旁的中国人。

聂耳做好“至多损失了这个照相机!”的心理准备,壮起胆子,拍摄日机盘旋日舰的镜头。刚满意地摄取了一张,预备再来一张时,一部汽车轧然一声在他的身后猛地煞住。

情况不妙,聂耳急忙收起镜箱,回头一看,从一部敞篷汽车下来两个日本军官逼近面前,拿着手枪!车上还有两个军官,一个司机,盯着他看。聂耳呆看着他们,心里频频地跳!

“What are you doing?”(你在干什么?)一军官问话,一支手枪对准了聂耳的胸口。顿时一阵浑身的肉麻,好像过了电似的。

“I am sorry! … Just … Jus … t … take a photo!”(对不起!只是照一张相!)聂耳不禁有些发抖。

较年轻的军官微笑着从聂耳手中夺过相机,摸来摸去,大概是想把它打开,但是好半天打不到那暗钉,终于没有得逞。聂耳呆立着,并不指示他怎样可以打开。

“Come on!”(过来!)年轻军官不再试图打开相机,转而用枪指示聂耳上车。聂耳依然呆立着,一动不动。

周围已聚起了一小群人看稀奇。突然,人群中冒出了两个外国兵,走到聂耳的面前。聂耳向他们凝视一会,认出这就是刚才曾经对过话的美国兵。他们不像刚才那样温和客气,一语不发,但庄严而稳重地伸出手,将握枪对准聂耳的手轻轻地摁下去,直到紧贴在那日本军官的腿旁,整个过程好像施了幻术。

“O! I will give you this film if you want.”(哦!如果你要底片,我可以给你)这时,聂耳冒出了这句话,反复地向那日本军官说了几次。

“He gives you the film,that's enough.”(他给你底片,这就行了)一个美国兵同情地帮腔。

那年轻的日本军官还是面带微笑,弄不清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拿相机的手慢慢抬起。看出对方已经默认,聂耳不等他送到自己手里,就毫不客气地从日本军官手里夺回了相机,快速地取出底片,奉送对方。

日本军官一面接受曝光了的底片,一面就被美国兵扶着他们的肩头请上了汽车。汽车开动时,年轻军官还依然向聂耳微笑着。

“Japanese are very bad!”(日本人坏透了!)“You,Chinese,we American are good friendship always …”(你们中国人,我们美国人,总是非常友好的),美国兵洋洋高论,骄态百出。

聂耳一时无语,心脏更加厉害地颤动起来。待心情平复,他取出多预备的一卷胶卷装上相机。征得美国兵同意,请他们站在美国旗下,沙袋旁,拍了三张,回头又拍了那两艘日舰,总算没有空跑。

到下午2点聂耳才吃上午饭,两客蛋炒饭慰劳自己。去看望奥籍教师,这礼拜可以上课。到郑雨笙那里吃了麦片、面包、云南火腿,得知三哥大约7月结婚。

回到宿舍仍是闷闷不乐,当夜将那天的涉险经历写成《一个冒险的摄影故事》,已是凌晨3点。 DgEyGuJqcmAwhUORh7Ah2sObbVX2M3zOXdKgBwtoK3PYR/bLqoo6afDqDqTu6Hb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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