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声骤然响起,聂耳通过楼窗观看,但见中日双方在爱文义路展开巷战。
随着一声巨响,突有流弹飞入,聂耳急忙到门外躲避。刚到门口就觉得右腿一刺,知道被击中了,有一只小眼睛那么大。社友有出主意的,说用生鱼油擦就会好。
痛,聂耳从噩梦中惊醒,发觉手还在摸着“枪伤”,还真的有点痛。那是1931年10月17日的清晨。
所谓“联华”音乐歌舞学校,其实还是明月歌剧社,一切照旧;鸡啼、狗吠、鸟叫。
萨克斯管、贝斯、圆号、小提琴,几乎同时响起。吹小号的乐师反复练习着往小号的喇叭口里加弱音器,行内人称为“戴礼帽”,但还是把隔壁出生七天的小孩给吵哭了,“这哭声和号声没两样”。
少女们在院里练着大腿功夫,“哥哥”“妹妹”的情歌一早到晚没停。有空时间,这些美丽的就各自翻看“班主”送的礼物,自以为是“独我无二”。“班主”呢,他可是没有早起的习惯,微笑着翻了一个身又甜睡过去。聂耳后来在《本事》一文如此回顾当年的生活,他真想把它编成电影。
“班主”是谁?——黎锦晖。
当晚,聂耳到“班主”住处探望,他正卧病在床。
聂耳应考联华歌舞班时,黎锦晖负责主考,聂耳清楚地记得他的第一句问话是:“你到上海好久了?”当时,主考官拿一个C调十六分音符的极高音部练习曲让聂耳演奏,这不能算是太难的练习曲,但是聂耳紧张,“错的错,落的落,终于没有奏完”,但是黎锦晖仍说有希望(4月1日)。黎锦晖确有识才的慧眼,对于这位考生当时情形,“班主”多少年后还记忆犹新:“他的身体相当健康,精神振作,常识丰富,胡琴有根底,小提琴刚习不久。立时决定录取。”聂耳进“明月”后,黎锦晖对他小提琴技艺长进大为赞赏:“每日练六小时,进步很快。”之于聂耳对西方古典音乐与“现代派”和流行音乐的赏鉴能力也颇为认同(黎锦晖《聂耳同志在明月社时期事迹纪略》)。
不仅创办了明月社,黎锦晖还凭其创作中国第一首流行歌曲《毛毛雨》、唱红大江南北的《桃花江》,以及大量脍炙人口的儿童歌剧、歌舞及歌曲,当仁不让地雄踞中国流行音乐第一人的宝座。对此神话般的人物,聂耳虚心求教,他曾郑重提出学习作曲。黎锦晖微微一笑,先要聂耳学好注音字母,要求用40个字母,拼出400个音来,改掉他讲话时不自觉带出来的云南口音。聂耳既聪明又勤奋,他仅开了一个通宵的“夜车”,就将注音字母全部熟记于心,并且能够运用。接着,黎锦晖要聂耳记熟每个音的“五音四呼”。聂耳就制作注音卡片,装满自己的上衣口袋,有空就抽出一张来认读,仅用两三天工夫,便记熟了千把个字(陈聆群《王人艺先生谈聂耳[摘录]》)。有此国语音韵基础打底,就为聂耳后来善于将曲与词有机吻合的大众歌曲创作做了很好的铺垫。
黎锦晖音乐创作的柔靡作风,显然没有波及聂耳。更何况在九一八事变后,黎氏音乐创作有了新的变化。就在一星期前的10月10日,那天《申报》第15版刊发了黎锦晖创作的《义勇军进行曲》,曲名赫然在目。
说起来那天正是双十节,聂耳四处借钱,凑足三块钱的学费,就找小提琴老师去学琴。老师对聂耳“所练习的功课非常满意,又指定了好些练习”,并介绍他到“一个提琴制造厂修理violin”。归途路过白渡桥,见附近有房子起火,就观望了一会。当晚,因指挥未来,合奏了两个多小时,“到底比较紊乱”。怪了,直到写当天日记时那烟火味还留在聂耳的鼻子里挥之不去(10月10日)。就这样过了一节。
那天的《申报》一片国难当头的哀氛,正是“痛哭流涕话国庆”,社会毫无喜庆可言。国民党南京政府兀自表态不做宣战准备,无异自我消磨执政的合法性。民间抵制日货、组织义勇军,何止是暗流涌动,简直可称是巨浪排空。此时《申报》发表黎锦晖的《义勇军进行曲》,显然是以艺术的形式传递民间的抵抗之声。该曲由黎锦晖一人兼任词曲创作,分明是为沪上风起云涌的义勇军献上的军歌。该曲共有4段歌词:
我国不幸,水灾兵祸,受尽折磨!暴日乘机兴兵抢夺,杀人放火。奋斗救国,动起干戈,我们来尽忠报国!快把那万恶帝国主义打破!
本着三民主义精神,合力齐心,爱护民国,誓为忠勇的国民。奋斗牺牲,智勇忠信,组织成义勇军,雪耻救国是我们责任!
打起精神,努力操练,勇敢强壮!战斗技能,学识、方法,无不精良。服从命令,严守规章,有朝开往战场。奋勇将暴日的蛮兵扫荡!
我们同心!努力!拼命!誓把国保,杀尽敌人,恢复领土,耻辱自消。国际地位,定可增高,行总理太冈遗教,永伴着中华民族的荣耀!
不再是“毛毛雨,下个不停 微微风,吹个不停”,不再是“桃花江是美人窝 桃花千万朵呀,比不上美人多”,黎氏的《义勇军进行曲》有意做时代的先锋。该歌虽有曲终奏雅之处,试图将义勇军运动置于国民党当局的许可范围,但在一定程度上还是唱出了民众的心声。
无论聂耳是否听过这首歌,他一定想不到自己数年后创作完成的最后一首歌曲,最终会以同一歌名流行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