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HE公司时外面下着大雨,路上行人寥寥,李阿池精疲力竭地回到了小屋,门口顾画坐在地上,头发湿漉漉的,眼睛也是湿漉漉的。
“我不结婚了,好不好?”
李阿池只觉得心都要化了。
可是他还是咬着牙说:“别闹了,这不是小孩子脾气的时候。”
李阿池去屋子里拿出一条干毛巾,他不让顾画进去,他怕自己忍不住求她留下。
走吧顾画,你应该回到自己的生活中。
就让这一切变成一段美好的回忆吧。
“我不走。”
顾画很固执地说:“我只是订婚而已,那个男人还不是我丈夫,我喜欢你,你敢喜欢我吗?”
李阿池没法回答。
“你是不是男人啊!”
顾画声音里带着哭腔了。
“你说你不喜欢我,我这就走,再也不会来。”
“我喜欢你,可是……”
柔软的嘴唇就像是花朵,又像是某种新生的嫩芽,触到自己嘴唇的一瞬间李阿池只觉得身体都在哆嗦。这是一个漫长又甜蜜的吻,没有任何男人可以抵抗心爱女人的嘴唇。两人四目相对,李阿池看到顾画的眼神变得慢慢柔软下来。
如果就这样让她走,自己就真不是一个男人了。
“留下来,我养你。”
李阿池说着从未说出口的话。
顾画抱住他。
“我知道。”
湿润的身体互相温暖着彼此。
承诺和责任总是能够让男人进化。
李阿池突然觉得以前的自己很傻,总是告诉自己,要先有一份事业,有足够的地位再考虑一位伴侣。事业这个词对他来说好遥远,所以他觉得自己大概会单身一辈子。爱情并不是事业与未来构成的上层建筑,它本身是简单的、单纯的、发自本性的。它又是不讲理的、无可抵挡的,能轻易点燃一个人潜在的激情,让整个人与往日不同。
为了能够给顾画安全感与未来,李阿池火力全开,迅速找到了一份工作,薪水普通,但是重在稳定持久。他退掉了脏乱差的单身屋,在靠郊区位置租了一间能照到太阳的房子。他将除工作与顾画外的业余时间用来锻炼……顾画的微笑,一点点将李阿池颓丧的生活牵回正轨。
在李阿池过得红红火火时,久违的郭启明直接上门找到他。
“李阿池,你的第三阶段报告还没交。”
“没有了,没有第三阶段。HE公司的事已经结束了,给我服务的业务员说我根本不需要第三阶段。”
李阿池小心措辞。
郭启明脸上平静,倒看不出是何心情。
“你的合同里写得很清楚,必须完成整个过程,记录你能了解到的关于HE的事。第三阶段你必须参与,否则即是违约!”
李阿池脑子转动飞快。所谓第三阶段,就是对于目前交往并不满意,想要继续寻找别的异性。如果这样做,就要对顾画撒谎,与另一个不知是谁的女人约会……一头是顾画,另一头是巨额的赔偿金。咬咬牙,李阿池街头痞子的狠劲儿上来了。
“该我履行的义务我已经履行,所有我知道的一切都已经告诉你,我希望你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假如你打扰我的亲朋好友,我发誓我会找到你,不管你在马桶上,还是在你的律师事务所。”
郭启明没有被吓到,只是小声嘀咕了一句:“奇怪,也是这样吗……”隔了一阵,郭启明回过神来,接着说:“鉴于你未能完成我的所有委托,余款我是不会打给你的。你想清楚了吗?”
只是余款而已,就是全部还掉这些钱又怎么比得上顾画呢。
李阿池毫不犹豫地确定,一拍两散。
郭启明离去那一天,李阿池喝了很多酒。顾画后来经常嘲笑他,说他醉着一个人在跳孔雀舞,还要顾画给他弹吉他。
他真的很高兴,那把悬在脑门上的剑终于消失了。
对于HE公司,李阿池是发自内心感激的。
一切曲折仿佛还历历在目。除了顾画,如今没人会直愣愣称呼他为李阿池,而是换成李总监、李先生。
眼下的李先生正一瓶一瓶地喝啤酒。他多么希望自己没有拆开信,看到那些照片,读到郭启明的话。少一点好奇与秘密,人会更快乐,也许HE公司的保密协议就是看透了人的这一点。
李先生摸出藏在身上已久的小盒子,里头是一枚戒指,一份承诺。今天,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是将它丢掉,还是继续等到那一天为女孩戴上。
这是一封潘多拉之信。
……暂且把人脑比作电脑芯片,对外界感官不断重复,产生反馈的数据通过不同类似数列存储,即成感知。比如父亲是0214关联‘威严’,母亲是0036关联‘温柔’,看见父亲时就会和0214所关联的情绪联系起来,哪怕父亲并不抗拒,一般也很难见面就拉家常—即使这样做父亲并不讨厌。这不是人的问题,而是感知,感知影响判断。一些报道里爱吃头发的小男孩、喜欢收集铁器的人把自己关在笼子里的人以及嗜血病人,也可以算作感知关联紊乱。
HE公司的技术,核心就是改变一个人的感知数列。所谓第二阶段,是查看、增减用户对于特定人物的数列密码,先以不断重复出现判断,然后就可以确定其排列方式对于人体刺激的强弱。应用起来,很容易可以制作出“初见却恍若认识多年”的效果。
第三阶段,是利用该数列关联更改删除,消除的是对于特定人物的内部感知,更改一个人的感情强弱。如果男女间不合适,就让一个人对于另一个人的感知冷淡下来,再寻找下一个目标,就仿佛没有过恋爱一般。当然,也有可能更严重……
更严重的李先生已经想到。会不会消除该数据后,这个人对于数列对应的物体也完全失去感知?明明认识的人,和陌生人没有两样,失去感情刺激,判断也就不存在喜恶,即相当于游戏里“读档”一般。如此两个人不断地认识、不认识、认识、不认识,总能有一次成功用某种好的特质唤醒对方的好感,因为没人记得自己失败过。
再黑暗一点,有没有可能,HE公司将整个过程变得更简洁。譬如自己,第二阶段在被监测脑中感知序列时,直接将脑中的强刺激感知数列和顾画关联起来,这样的话岂不是一次成功更节省成本吗?
反复刺激,将荷尔蒙分泌与神经兴奋和指定人物联系起来,不断加深这一点,就像巴甫洛夫的狗。
强行配对,造成设定好的感情倾向,这样连第三阶段都不用了。
那半个小时的失去意识会不会就是这个原因?
那么……
我和顾画之间的感觉到底是真实的,还是从外附加的一串刺激信号?她真的爱我吗,我又是发自真心地爱着她的吗?
李先生陷入了无尽焦虑。
他继续看信,希望能从里面找到答案。
……HE高层或许发现有所泄露,正准备逃逸。而现在还没有被正式指控,希望你能够站出来,和其他受害者一起结束HE的骗局……
李先生揉了揉眉心,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其他人。
真有“其他人”吗?他不笨。假如有其他人又为何找到自己,又为什么煞费苦心写那么长的信与数据,还加上这些珍贵相片。
他知道当初郭启明不可能只聘用自己一人,肯定有其他人与自己一起在做内应。自己当初拒绝郭启明时,他所说的“奇怪,也是这样”—看来也有人和自己做出同样的选择。找到自己,只能说明其他人并没有同意,或者给出确切答复。现在最大的问题是自己和顾画之间的爱情,不,感情,是真实的吗?
李先生一根一根抽烟,在客厅里踱步。
这时候他听到拖鞋与地板碰撞的啪嗒声。
顾画穿着宽大的睡衣,走到他身边,端给他一杯热牛奶。
“怎么了?还不睡啊。”
“只是有点失眠。”
顾画眉毛一挑,说:“其实我也是,在医院睡太久了,你在想什么呢?”
“想一些烦心事,想遇见你的事。我还是想问,当初你说去HE是闹着玩,你到底有没有经过他们的第二阶段测试?”李先生认真地看着女友,以前这个问题并不重要,现在却不得不正视。
“我真是被逼的,别看我爸妈现在这么喜欢你,当时可都觉得我那个未婚夫好,天天在耳边念,念得我都不想活了。”
李先生认真看着她。
“我参加了第二阶段。”
李先生心里一紧。
顾画继续说着,自顾自将本来给男友的热牛奶喝了。
“我当时选的‘梦中情人’是约翰尼·德普,对应的业务员姐姐说我可以直接拒绝你了,或者她给换一个类似类型的。我当时一想,再选一个也不见得就多好,况且我又不是真要男朋友,就说再试试。和她撒谎可费劲了。
“后来晚上吃饭,觉得你也挺好玩的,居然真的在西餐厅将鸭脖子吃光了。我不知道其他人对爱情怎么看,反正和你在一起我很开心,一点也不讨厌,总是会想到有意思的事情。虽然并没有电影里那种怦怦跳的感觉,但我看着你,就想和你一起吃饭、一起散步、一起看电影、一起淋雨。这种恋爱是不是有点问题?”
李先生从没想过顾画的表白可以这么深情。
他用力搂住她说:“没问题,谁敢说我家顾画有问题,我揍他。”
顾画咂着沾了牛奶的嘴唇“嘿嘿”两声,小声说:“说这些话还怪不好意思的。”
爱情到底是什么,是荷尔蒙,是感知刺激,是责任,还是心跳血液加速?真有人能够真正完全定义这种不稳定的东西吗?
对于李先生来说,他的爱情就是顾画。并不是一点点的刺激与感知,而是与她见面的每一个画面,她的一颦一笑,她恶作剧的眼神,她大大咧咧的失误,她鼓励的挥手。他们感情的最佳证明就是现在的李先生,顾画让街头混混李阿池变成了李先生,顾画也彻底恢复了自我。
这并不是虚假。
李先生抱着顾画,一点点将落在地上的信踹进沙发底下。
他摸出戒指,正准备单膝跪地。结果顾画捂住脸,大喊我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看到,飞快跑回卧室。
李先生笑着敲门喊:“你跑得掉吗?”
他不懂的依旧有很多,但他知道,自己的幸福正在门的另一侧,那是看得到的,并不是虚假数列与感知而已。他相信自己,他也相信顾画。
单身的人嘴上说着无所谓,其实都希望能够找到一个与之相伴的伴侣,获得自己的Happy Ending。无论如何,HE做到了这一点。
郭启明分析得都对,他却没考虑到一点,没人想背叛HE与爱人,重坠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