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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车,鼓楼和沙枣树

我跟几位朋友聚会,席间几杯酒下肚,大家竟东一句,西一句地说起小时候玩累了顺路搭车回家的趣事。谈论中不仅有对车老板的戏谑,也有述说当时谁把谁骗下车的相互揶揄和调侃。我却笑不起来,而是别有一番滋味涌上心头。因为几十年前,我就经历了顺路搭乘芈大叔大车上下学的事情。但是,那是一辆大轱辘牛车。

那时候,我刚上小学二年级。常常为了搭乘芈大叔的牛车上学,打破平日爱睡懒觉的习惯。为此,没少惹来妈妈许多唠叨。

当拂晓的第一声鸡啼,吵醒了沉睡的县城。紧接着家属院外不远的农舍里,便弥漫了此起彼伏的鸡鸣狗吠声。

我从睡梦中惊醒,想起今天不同于往日上学,今天学校组织我们小学生上南台生产队学农去,谁也不准迟到。况且这个时候,芈大叔早该把牛车赶出他家院门了,再晚了就搭不上他的大轱辘牛车了。想到这儿,便一个鲤鱼打挺跳下床,胡乱地穿上衣裳,脸都没顾上洗就冲出了家门。妈妈又撵着在后面大声唠叨:“这孩子简直遭了魔了,明明穿过一条胡同,走不了几步路就到学校。他偏要舍近求远搭那个大轱辘车去,而且连饭都不吃了,真是啊,真是……”

跑出家属大院,拐进胡同口,没等几分钟,就见芈大叔赶着他的一转三响的大轱辘牛车从他家院里出来。没待我说话,他就笑呵呵地问:“娃娃,今天怎么这么早啊?”他总是用半生不熟的普通话跟我说话。一听他这个腔调,我每次都笑出声来,不过今天我强忍着没笑。听我说了原因,他便像往常一样,用布满老茧的大手一拍我肩膀,说:“走,上车吧!”说罢,对黄牛似乎很威严地大喝一声:“驾!”随之把大鞭子在黄牛头上一甩(只是把鞭绳在牛头上虚甩一下,并不落在牛头上),发出一声脆响,神情庄重的像个指挥官似的瞥了我一眼,身子一扭,握着鞭子坐在牛屁股后的车板上。那架势好像经过他的吆喝和鞭子的恐吓后黄牛似乎顺服地走快了许多。其实不然,那黄牛也许是太苍老了抑或还有别的什么原因,除了一声沉闷的嘶鸣,依然旁若无人的低垂着头,半眯着那双浑浊的圆眼睛,一挪一蹭地晃着沉重的身子,拖着似乎比它还年老的大轱辘车走着它天天依旧的老路。我问:“芈大叔,今天你啥时候回来?”他回头看着我回答:“还是那个时候从你们学校门前那棵沙枣树下路过。”说罢,他把鞭子朝牛头上又一甩,唱起他赶车时时常唱的那首歌:“沙枣子开花哎,香天下。东有黄河一条龙,西有贺兰山宝疙瘩。一马平川的好宁夏……”

看着他兴高采烈的样子,我又想起三年前第一次坐他车的情景。那天好像也是今天这样秋高气爽的时节,家属院里的几个小伙伴相约到清水河摸鱼玩,那天鱼特别多,我们兴奋地沿着河边越摸越高兴,不知不觉竟顺河摸出去二十几里路。待往家走时,一个个连累带饿的却走不动了。此刻,河岸上的一棵沙枣树落入了我们的视线。望着满树的沙枣,便咽着口水争先恐后地攀爬到树上掠摘起沙枣来。饥不择食的我们哪管不堪重负的沙枣树被压的吱吱嘎嘎直叫唤。也不管沙枣还未成熟,除了不断地把沙枣往嘴里塞,衣兜里装,还欢呼着把一枝枝缀满沙枣的树枝折断抛到树下。折腾的树叶像天女散花似的飞飞扬扬的洒落了厚厚的一地。正在这时,芈大叔赶着他的大轱辘牛车从生产队回家,唱着《沙枣子开花香天下》的歌,从我们身边经过,只见他吆喝住牛车,像黑脸风似的几步奔到树下,把手里的鞭子甩得啪啪三响,厉声大喝:“都给我滚下来!”看我们都乖乖地爬下树,瑟缩在树下,他才大声训斥:“你们这不是打沙枣,这分明是在糟蹋树。慢说现在的沙枣没成熟又酸又涩的不好吃,就是熟了也不能这么个打法。你们要找只长竹竿这样打……”说着他举起手中那只被他捏攥的油光乌亮的鞭杆子,跷起脚根,努力用鞭杆头触到树上一串沙枣,轻轻一拨,说也怪,那沙枣便像听他指挥似的噼里啪啦坠落下来。看我们都垂下头,语气才转为和缓地说:“娃娃们,要知道,沙枣树除了满身都是宝,它还是我们大西北防风固沙的功臣,没有它日夜守护着我们,腾格里大沙漠的风沙早把我们埋起来了。咱们要爱护它!”直到我们不停地承认错误并保证今后一定好好爱护沙枣树,他才转怒为喜,笑呵呵地问:“娃娃们,家在哪呢?”待我们齐声说出住址。只见他大手一挥说:“上车吧,我家就在你们家属院的那条巷子里!”那天下车临别,他还告诉我们,今后玩累了,回家走不动了,就在我们学校门前那棵沙枣树下等他。我们问他啥时间去等。他沉吟了一下说:“等傍晚的夕阳照到那棵沙枣树上时我肯定从那里路过。”后来每当我们玩累了,就走到学校门前的那棵沙枣树下等他,等夕阳洒满校门前那棵沙枣树上的时候,他果真赶着牛车走过来了。

后来,我才知道芈大叔不光是个普通的赶牛车的农民,还是生产队的会计。认识他的人很多,坐在他车上一点也不寂寞,好像南来北往的小城人都认识他并主动上前招呼他。也就是从这些跟他嬉笑怒骂的人们嘴里得知,他除了有生产队会计的主业外,平日忙里偷闲还搞点副业,例如河东的鸡蛋这两天便宜,他马上起早贪黑从那边倒动到城里卖个好价钱。过两天河西的大米便宜,他又不辞劳苦倒动过来卖。如此这般,从鸡鸭鱼肉到五谷杂粮能倒动卖的他都倒动。因此,他家的日子过得挺富足。据说他这种行为是时下被打击的“投机倒把”现象。然而,他好像不以为然,富了更想富。可不是吗,那天搭他的牛车到他家,帮他往屋里搬东西。看见他家的五间房子都是砖砌的,院子不仅大,大门楼都比别人家高半米。听那些常跟他调侃的人说:“他家的日子能如此发旺不光是因为‘投机倒把’,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他持家守业精打细算到抠门儿状态了。”这话虽然有些夸张,但也不假,别的我没看出来,仅他在牛屁股下挂粪兜子这一举动,在当时的小城里纯属开天辟地独一人。我亲眼见他把牛屁股上的粪兜子解下,倒向院里粪堆时微笑着自语:“肥水不流外人田呐!”并且还对外宣称:“这是为了保护城里街道上的环境卫生!”都说他抠门儿,我们时常搭他牛车的小伙伴却不那么认同。每当我们一爬上他的牛车,他除了一路跟我们说说笑笑,车上有红枣就给我们抓红枣,车上有沙果就给我们抓沙果吃。有一次,看我们玩的满脸淌汗就把车上的香瓜分给我们吃,临下车,还给我们一人兜里塞了一个。试想,有这样抠门儿的人吗?我觉得那天的香瓜是我今生吃到的最甜的香瓜。

时间久了,不坐他的牛车还真有点想他,因此,我除了上下学搭他的车,还常常特意跑到学校门前那棵沙枣树下,盼夕阳赶快照到沙枣树上。芈大叔也真不让我失望,不大会儿,他就笑呵呵赶着大轱辘牛车过来了。我便欢呼雀跃地爬上牛车,此时,芈大叔像沙枣树皮般的脸堂被夕阳照的紫红紫红的。只见他挺直了略显驼背的脊梁,高扬起头颅,把手里的鞭子朝牛头上面使劲一甩,发出一声脆响,吆喝声:“驾!”喊一句:“娃娃,坐好了。别硌了牛牛和卵卵子!”逗的我不禁哈哈大笑。接着又高声唱起了《沙枣子花开香天下》那首歌。这时候,我觉得芈大叔好威风,好高大,好可爱!

日子长了,我竟在内心深处生出个愿望,盼望长大了也能像芈大叔一样赶上一辆大轱辘牛车,招摇过市。因此,一次老师在班上问大家长大了想干什么,我便毫不犹豫地回答:“长大了要当个赶大轱辘牛车的车老板!”闹的全班同学哄堂大笑。

“芈三,今儿个车上有鸡蛋呢么?”胡同右侧一个农舍里迎出一位农妇凑到车边故意压低声问。“哎呀,昨儿个全卖光了。明儿个,明儿个我进些子,后天这个时间你在这呢等我。”芈大叔也小声说。牛车没走几步,胡同左侧农舍里又迎过来一个白胡子老汉向他招呼:“芈三,车上有辣子吗?哎呀,上次从你这呢拿的辣子香的很。”芈大叔压低声音说“哦,三爷,有。你要多少?”“称上三斤吧。”就这样,芈大叔不等走完这不足三百米长的胡同就把车上的货物销售出一大半。我非常爱看他从买主手里接过钱的样子,那只布满老茧的大手爆满青筋,颤抖着把硬币捏裹在纸币里,那笑容要多灿烂有多灿烂。

待到黎明的第一缕朝霞穿过云层,洒满小城大街小巷的时候,芈大叔的牛车才嘎吱嘎吱地拐出胡同,踏上奔向街心鼓楼的马路。

小城的马路不长,以鼓楼为中心,鼓楼下的四个高大的门洞通往小城东西南北的四条马路。你若想把这四条马路全走一遍最多也用不了三个钟头。你若想听南来北往的小城人发生在这四条马路上的故事,那可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朝霞把鼓楼涂上了一层金光,它像一位忠诚卫士庄严守护在马路中央。晨风摇动着鼓楼上的风铃,那声音,像是对行人问候祝福,又像是在诉说着古城沧桑的过往。谁也说不准鼓楼的年龄究竟有多大,谁也说不清是先有小城还是先有鼓楼。然而,鼓楼在小城人心里是神圣的,伟大的。她把南来北往的小城人召唤聚集在身旁,小城的故事就由此传唱开来。

小城人似乎对搞“运动”不太热情,不热情得近乎迟钝,迟钝得令人有些匪夷所思。当“文革”在全国如火如荼地展开,小城人却不跟风追浪,而依然唱着《沙枣子开花香天下》的歌谣,过着犹如世外桃源般的日子。有一天,一个不知深浅的“造反派”头头鼓动一群红卫兵从东街游行到鼓楼下集会,一番声嘶力竭的鼓噪后,有人狂叫要把鼓楼当做“四旧”扒掉。凑巧芈大叔赶着牛车从鼓楼下经过,心想,这还了得,他拼命甩起鞭子,把从来不舍得打一下的黄牛抽得满街狂奔,他把这个消息扯嗓子散布给人们。这消息像一枚重磅炸弹炸响在小城上空,把东西南北的小城人都招呼来了,人们愤怒地挥锹抡镐把这伙人围住要跟他们拼命,芈大叔冲进去甩起大鞭子就照这伙人一顿乱抽,吓得这伙人屁滚尿流地跑了。从此再不敢打鼓楼的主意。芈大叔因此也在小城一夜成名。

牛车没等在鼓楼下的门洞旁停稳,便拥过一群早已等候在那里看似闲散的买卖人。经过一阵阵窃窃私语,芈大叔牛车上的货物接二连三的被搬走,待他笑呵呵赶上牛车穿过楼洞,身后便马上传来那帮人无拘无束的调侃:“芈三,明天给牛××下挂个尿壶,省得牛尿流到外人家田里了。”一阵哄笑后,芈大叔也笑着甩给他们一句“能行,明天把你老婆的尿壶拿来,我挂到牛××上!”身后又是一阵阵哄笑。正在芈大叔一身轻松摇起鞭子要给牛车加速时,一个瘸腿老汉气喘吁吁地追上来。神色惊慌地拽住牛车缰绳,凑到他耳根下小声说“芈三,你可要小心些,今儿个你用鞭子抽过的那个造反头头来这呢寻摸你好几趟了。”“嗤!”芈大叔不屑地鼻子一哼说:“我尿球他是个啥东西!”“嗯!你可不能小看了他。现如今他是专管打击“投机倒把”的头头,前天张三倒卖粮票不是叫他抓个当场吗?今儿个听说叫他给送到局子里了。”“啊哦?”芈大叔皱紧眉头沉吟了一会儿,大骂:“××,都是这个‘运动’闹的,咋蹦出这么个坏怂!”“好了,你先忙去吧。我说的这个你还是往心里去跟前。”说罢,老汉一瘸一拐地走了。

牛车走到学校门前那棵沙枣树下,我跳下车。芈大叔笑呵呵地大声嘱咐我:“劳罢动,累了。就在这呢等着我!”瘸腿老汉刚才跟芈大叔小声说的话全让我听见了,虽然当时不太明白他话里透示的事态的严重性,但我隐约觉得有人要坏芈大叔。望着牛车上芈大叔远去的驼背,我暗暗的为他捏了把汗。

夕阳映在学校门前那棵沙枣树上,被夕阳染的金灿灿的沙枣树在晚风中摇曳,发出沙沙的低唱。经过那次芈大叔在沙枣树下愤怒地甩着大鞭子的严厉教训,在校门前的沙枣树上打沙枣再也不像以前那样野蛮了。但是,满树的沙枣还是在青涩时就被贪嘴的我们打得精光。

学完农回到学校,我累得实在走不动了,便坐在校门前的沙枣树下,盼着芈大叔的牛车能赶快过来。可是直到夕阳隐没到大青山后面,也没把芈大叔等来。暮色苍茫中,我只好精疲力竭地往家蹭。

在我的记忆里,芈大叔第一次失约了。接连几天,我又当夕阳映照到学校门前那棵沙枣树上的时候去等他,结果都是乘兴而去,扫兴而归。整整一个暑假,等不到芈大叔,我就像丢了魂似的。想起芈大叔平日跟聚集在鼓楼下的那帮人有买卖上的联系,便时常到鼓楼下转悠,盼望能从他们的闲谈中得到一些芈大叔的消息。

忽然一日,我听他们中的一个叫毕老歪的人跟大家说:“芈大叔被那个让他鞭子抽了的造反派,以罪大恶极的“投机倒把”罪名抓进监狱,严刑烤打致死。”我的心嗖的像被压了块石头,压的心里难受得直想哭。但他的话马上被那个瘸腿老汉否定了:“不对,芈三被那个坏怂押着去监狱的路上逃进贺兰山里了。”不过他说这句话时,把声音故意压得很低,不时地还东张西望。听了这个消息,我心上的石头好像又落了地儿。

这天晚上我跟妈妈说了芈大叔的事情并问他什么叫“投机倒把”,她沉吟了一会儿说:“就是把市场上短缺的东西及时倒动来卖。”我不解地说:“那不挺好吗?总比买不着强啊!”“可是国家政策不允许讶。”妈妈说罢,端详了我一会儿,叹口气说:“别去等他了,哪天遇见哪天算吧。世间的事很难说得清楚,有的人能等来,有的人也许一辈子也等不来。”

春天来了,学校门前的沙枣树又绿了,沙枣花又开了,不久又结了枣子。沙枣又在青涩时被贪嘴的我们打得精光。只有晚风摇曳着沙枣树发出沙沙的低唱。我还时常执着地站在沙枣树下,往西仰望芈大叔赶着牛车可能出现的路口。盼望他能赶着大轱辘牛车,唱着《沙枣子开花香天下》的歌从那边过来。

冬日里的一天,午后放学走出校门,走到沙枣树下,我又习惯地往以前芈大叔赶着牛车来的街口瞥了一眼,这一眼使我兴奋得差点跳起来。原来不远处,芈大叔的那辆牛车像以前那样,正吱嘎吱嘎地迎面走来。芈大叔还穿着冬天把浑身都裹包得严严实实的老羊皮袄,握着那杆把手油光乌亮的大鞭子。黄牛似乎又苍老了许多,目光呆滞地瞪着浑浊的圆眼睛,不用扬鞭自奋蹄地一挪一蹭地来到我面前。见我拦住它的去路,竟像对待老熟人似的鼻子里喷着热气,发出哧哧的声音,十分亲昵地用嘴在我胸脯上蹭了蹭。然而当眼前的芈大叔摘掉头上的棉帽子,掀开紧裹在脸上的围巾,却使我傻了眼,原来他是芈大叔的儿子。他看我露出失望的神情,憨厚地笑笑说:“是那个总搭车的娃娃吧?”见我点点头,便拍了下我的肩膀,大手一挥说:“走,上车吧!”那声音,那神情,那举动竟跟芈大叔一模一样,我立刻打消了对他的戒备,爬上车。他也像芈大叔那样,把大鞭子在牛头上面甩了个脆响,吆喝了声:“驾!”不过接着他并没有像芈大叔那样唱《沙枣子开花香天下》那首歌,也没有笑着逗我说:“别硌了牛牛和卵卵子。”

大轱辘车被老牛拖着,依旧寻着那条老路吱嘎吱嘎地挪蹭起来。眼看就要下车了,我这才强鼓起勇气,吞吞吐吐地问:“那,芈大叔他,他……”我终于没有勇气问出下面的话,他缓缓地转过身,声音低沉语气迟缓地说:“他没来,他,他……”他好像也不想说出我不爱听到的话。但是,我发现,当他说到最后一个“他”字时,眼泪已淌了满脸。他马上扭过脸去。我也垂下了头……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晨风摇动着鼓楼上的风铃,那声音,依旧像是对过往的人们诉说着小城的故事。学校门前那棵沙枣树,依旧在风中摇曳着沙沙低唱。沙枣依旧在青涩时就被贪嘴的我们打得精光。芈大叔的儿子赶着那辆嘎吱嘎吱响的大轱辘牛车,依旧每天在学校门前的沙枣树下经过。可是,我却再也没有等见芈大叔。

多少年过去了,胡同里芈大叔的家连同那片农舍根据市政规划早已不知迁至何方,我更不知芈大叔的家搬居何处了。

这些年我也曾想,或许妈妈说的是对的:“世间的事情很难说得清楚,有的人能等来,有的人也许一辈子也等不来了……”

(2016年2月2日于辽宁大连) 6T96uvtXKpkbWPcPQ5EiL5gaWER/w2wDIHzvczuZvyZQhP+yhokDG6xCkelUfj8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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