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要杀我的话,她会怎么下手呢?或许是老一套地拿硬物敲我的头;或许是另一个老一套地掐紧我的脖子;还是把我从公寓阳台推下去,再伪装成自杀?
一定是最后这个。我想,伪装成自杀是最聪明的方法了,到时候老师和同学被问到关于我的事时,他们一定会这么回答:
“远藤阳子同学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她一定是太钻牛角尖了,才会自杀。”
不会有人对我的自杀起疑心。
最近妈妈对我的虐待愈来愈直接,愈来愈多肉体上的伤害。我小的时候,妈妈折磨我的方式比较迂回,比如蛋糕故意只买妹妹的份,或是买衣服给妹妹而不买给我,几乎全是精神层面的虐待。
“阳子,你是姐姐,对吧,所以要忍耐呀。”
妈妈总是把这句话挂在嘴上。
我和小饰是同卵双胞胎姐妹。小饰既漂亮又活泼,笑起来像一朵盛开的花,在学校里,不论老师还是同学,大家都很喜爱她。而且小饰常会把吃剩的饭菜留给我,所以我也很喜欢她。
妈妈做饭时总是故意不准备我那份,因此我几乎无时无刻不处于饥饿状态,但要是我擅自打开冰箱,妈妈就抓起烟灰缸挥过来。我很害怕,根本不敢偷吃。当小饰把盛着吃剩的饭菜的盘子递到饿得挣扎在垂死边缘的我的面前,说真的,那一瞬间,妹妹在我眼里就像天使一样。那是一个将自己吃剩的焗烤红萝卜挑出来放到盘子上,背上有着白色翅膀的天使。
妈妈就算看到小饰把食物分给我也不会生小饰的气。印象中妈妈从不曾责骂小饰,因为妈妈非常非常疼爱她。
我向小饰道谢,吃着残羹剩饭,心里想,为了守护这个重要的妹妹,我可能连杀人也办得到。
我们家没有爸爸。从我懂事以来就是妈妈、小饰和我三个人过日子,直到现在我初二了仍是如此。
我不知道没有爸爸这件事对我的人生造成了什么影响。不过如果我有爸爸,或许妈妈就不会打断我的牙齿或拿香烟烫我,但当然也有可能一切仍和现在一样。说不定我的个性会变得和小饰一样开朗吧。早上,我一边看着妈妈满脸笑容地端着盛了土司和荷包蛋的盘子迎面走来,一边想着这种事情。那些盘子当然都摆到了小饰的面前,一如往常没有我的份。我觉得自己还是不要看见这一幕比较好,但我就睡在厨房里,想不看到也难。
妈妈和小饰都有自己的房间,我没有。我的私人物品和吸尘器之类的杂物一起塞在置物柜里。幸好我本来就没什么私人物品,活着并不需要多大的空间。除了学校课本和制服,我几乎什么都没有,衣服也只有零星几件小饰穿旧了给我的而已。我也曾经翻书或杂志来看,但被妈妈发现之后都没收了。我拥有的只有一个压得又扁又破烂的坐垫,摆在厨房垃圾桶旁边,我总是坐在它上面读书、胡思乱想或是哼歌。但我得注意不可以直盯着妈妈或小饰,要是四目相接,妈妈马上就拿起菜刀冲过来了。另外,这个坐垫也是我宝贵的棉被,只要像猫一样缩成一团睡在上面,身上居然就不痛了。
我每天早上都是没吃早餐就出门。如果待在家里,妈妈就会用“为什么我们家会有你这样的孩子”的眼神嫌恶地瞪着我,所以还是尽早出门为妙,要是晚个几秒离开家,身上可能又要增加淤青了。就算我什么都没做,妈妈也会找到理由对我动手。
上学途中,小饰从我身旁经过时,我不禁看她看得入迷。小饰有一头柔软蓬松的秀发,总是神情雀跃地走着。虽然小饰和我在妈妈面前几乎从不交谈,但我们也不是妈妈不在场就会亲密地谈心的好姐妹。小饰在学校很受欢迎,总是和许多朋友开心地谈笑着。我虽然羡慕那样的小饰,却没有勇气请她让我加入她的朋友圈。
因为我完全不认识任何电视连续剧明星或流行歌手,我只要看电视就会被妈妈骂,所谓拥有电视的生活,对我而言完全是未知的世界。
所以我没有自信能够跟得上大家的话题,结果就是,我没有任何朋友,课间休息时总是趴在桌上装睡。
对我来说,小饰的存在就是我的内心支柱。小饰如此受到大家的喜爱,而自己身上和她有着相同的血脉,我心里其实觉得十分骄傲。
我和小饰长得很像。虽然说我和她是同卵双胞胎,长相像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也是理所当然,但从来没有人把我们俩认错。小饰开朗活泼,我却阴郁黯淡。从身上的制服也可以轻易分辨出来:我的制服脏兮兮的,到处沾了污渍,最要命的是有股臭味。
有一天上学途中,我看到电线杆上贴了一张寻狗启事。那是一只母梗犬,名叫阿索。在简洁的小狗画像下方,以很漂亮的字体写着:“看到它的善心人士请与以下住址联络……铃木”。
当时我只大概瞄了一下那张寻狗启事,没特别在意,其实我也没有多余的心力,因为手臂上昨天弄伤的淤青到现在还疼得受不了,连上课都无法集中精神。于是我去了保健室,保健室的女老师看到我严重淤青的手臂,吓了一大跳。
“啊呀,怎么会撞成这样?”
“我摔下楼梯了。”
这是谎话。其实是昨天晚归的妈妈进浴室洗澡时发现浴缸里有掉落的长发丝,一怒之下殴打我,我整个人摔了出去,手臂不慎撞到桌角。我不禁在心中痛骂自己的笨拙。
“一想到你掉落在浴缸里的头发会黏到我身上,我就恶心得不得了。你就这么讨厌妈妈吗?妈妈累得半死,好不容易回到家,你却这样对待妈妈?”
其实这种事以前也发生过,之后我一直很小心地绝对不抢在妈妈之前使用浴室,因此妈妈看到的长发丝并不是我的,而是小饰的。可是我和小饰的头发留得一样长,而且妈妈在气头上,跟她说什么都没用,我只好选择沉默。
“看来没有骨折,可是如果一直很痛,还是去趟医院比较好。不过远藤同学,你是真的摔下楼梯弄伤的吗?我记得你之前也曾经因为摔下楼梯来保健室报到吧?”
保健室老师一边帮我缠绷带一边问道。我什么都没说,低着头走出了保健室。看来再拿摔下楼梯当藉口已经行不通了。
我一直拼命隐瞒妈妈虐待我的事,一方面是因为妈妈要我保密。再者,要是我跟外人说了这件事,妈妈铁定会杀了我。
“你听好了。妈妈之所以打你,是因为你是个无可救药的坏孩子,不过你绝对不准说出去,知道吗?知道的话,我就不按下这个榨汁机的开关饶了你。”
当时,还是小学生的我边哭边点头,妈妈才终于把手指从开关移开,松开我被紧紧按住的手臂。我慌忙把手从榨汁机里抽了出来。
“只差一点点,你的手就变成果汁了呢。”
妈妈嘴边还沾着巧克力冰淇淋,一边朝我吐出甜得令人作呕的气息一边笑着。
妈妈很不擅长跟人打交道。虽然她在家里会像恶鬼似的虐待我,但在外面却是几乎不开口说话的人。她为了养活两个孩子,不得已才外出工作,实际上她很难顺利地与别人沟通,所以我想或许我和妈妈本质上是相似的,也因此我们两个都很向往活泼开朗的小饰。妈妈因为职场人际关系不如意而带着焦躁的情绪回家,所以看到我才会一顿拳脚伺候。
“你是我生的,所以要你生或要你死都是我的自由!”
我倒宁愿她说我不是她生的。每当妈妈扯住我头发的时候,我总是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