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之所以如此痴迷于廷巴克图,在于它曾经是探险家们梦寐以求的所在。在中世纪,人们一谈起神秘的非洲,不是想起摩洛哥或者埃及,而是在关注一座叫廷巴克图的城市。这座城市位于撒哈拉大沙漠以南的非洲腹地,被描绘成黄金遍地,如同马可·波罗笔下的中国那么诱人。
它曾经是一代非洲伟大帝国的首都,也出过全世界最富有的人。在14世纪时,中国处于元朝,欧洲处于中世纪晚期的泥沼之中,俄罗斯还属于未开化的状态,欧洲人还未殖民美洲,非洲却出现了一个如雷贯耳的名字:坎库·穆萨。他居住在廷巴克图,被称为全世界最富有的统治者。他是一个黑人,财富却傲视所有的白人、黄人和棕人。
坎库·穆萨有多富有?这里举一个例子来说明。
1324年,作为虔诚穆斯林的坎库·穆萨决定去圣城麦加朝拜,生活于西非的他必须穿过整个撒哈拉沙漠,经过埃及,前往位于沙特的圣城。为此他带了6万人开始旅行。其中专门携带黄金的奴隶就在1万人以上,每人都带有近2公斤黄金。除了奴隶之外,据说还有100头专门驮黄金的骆驼,每头都带有几十到上百公斤的黄金。如果这些数字属实,即便按照保守的计算,他携带的黄金也有20吨,折合人民币在50亿元以上。
他之所以有这么多黄金,是因为他统治的地区恰好处于一个产金地带。中世纪时就已经有商路从西非出发,穿越撒哈拉沙漠,经过北非,把黄金送往欧洲和其他地区。正是由于这种贸易,西非出现了一个庞大的帝国——马里帝国。
坎库·穆萨到达埃及后,整个开罗的金价立刻掉了10%。但这并不是他财富的全部,只是他为了一次朝圣所付出的施舍和供奉而已。
与非洲大部分黑人王朝都湮没无闻相比,坎库·穆萨足够幸运。他经过埃及时,那儿已经有西方人出没,于是他的阔绰和大方被西方文献记载了下来,他的名字才流传到了今天。廷巴克图也因此成了一个遍布黄金的传说之地。
但可惜的是,西方人虽然对廷巴克图的名字早已熟知,却很少有人能够进入那座伟大的黄金之城。要想去往那里,他们必须首先越过地中海,来到摩洛哥或者突尼斯所在的北非,再沿着两条只有个别人知道路线的主要商道(还有无数小道)纵穿撒哈拉大沙漠,才能到达廷巴克图。由于路线是商业秘密,贸然出发不仅找不到路,还会被困在沙漠渴死。
到了近代,西方探索非洲的热情高涨,探险家们开始把廷巴克图当成主要目标。这时,由于大西洋航线的打通,已经有了另一条路可以前往,那就是走水路。
廷巴克图在西非最大河流尼日尔河的河岸北方,距离河干十几千米。这条河整体呈一个巨大的弧形穿过非洲西部,从西向北、东、南,顺时针转一个大圈流入几内亚湾。廷巴克图就在河流弧形最靠北的位置上。欧洲的探险家选择从大西洋坐海船,在西非的西海岸登陆,找到尼日尔河的上游,再登船顺河而下到达廷巴克图。
我最心仪的探险家之一叫芒戈·帕克,他就是走的这条路线,这也是我选择的水路。
帕克坐船经过了廷巴克图所在的河段,但由于土人划了很多小船对他围追堵截,他不敢登陆去往十几千米以外的廷巴克图。就这样,他跨越了半个地球,却受阻于十几千米的道路。他继续顺流而下,企图一直漂流到大西洋去,却最终被土人困住,死在尼日尔河上。
帕克之后,当欧洲人最终到达廷巴克图,却大吃一惊:这里没有所谓的黄金之城,只有一个破破烂烂的小城市。事实上,在很久以前,廷巴克图被北方的摩洛哥人攻克和洗劫后,它就成了世界最偏远之地,也是最落后的地区。
我的这趟行程也带上了象征性意义,表明人类对于未知事物的探索,也表明人类对于过往文明的怀念。
现在的旅行虽然比芒戈·帕克时期便捷,却也并不容易。因为廷巴克图所在的国家马里已经成了战乱之地。原本有一条简单的土路沟通廷巴克图和南部,但现在已经不再安全,剩下的唯一办法,只有像芒戈·帕克一样坐船了。
当我在马里的邻国毛里塔尼亚时,就不断地向人询问马里的安全情况。
毛里塔尼亚最近几年也曾经发生过对外国人的劫持,但那儿的人总是骄傲地告诉我:毛里塔尼亚别提多安全了,只有邻国马里才是最危险的地方。你要去那儿吗?那可要小心了!
为了避开危险的毛里塔尼亚和马里边境,我选择了先从毛里塔尼亚进入塞内加尔,再从不那么危险的塞内加尔和马里边境(位于南部)过境。
塞内加尔首都达喀尔是西非混乱的城市之一,中国人聚居的地方是其抢劫的高发区,有人拿着早餐出去都会被抢,劫匪翻遍身上没钱,就把早餐拿走吃了。这儿的人也告诉我:塞内加尔实在是和平的好地方,真正可怕的地方是马里,那儿打仗呢!
在达喀尔旅馆里,我碰到几名西方游客,看上去都是四处游荡的老油条。他们谈到马里时,都摇着头告诉我不能去,听说我不仅想进马里,还想去廷巴克图,更是脸色苍白,劝我不要去冒险。
然而在几年以前,西方游客说起廷巴克图时却是另一种表情。2012年之前,他们对这座小城趋之若鹜,将它称为“世界边缘的天堂”。城市不如中国的村庄大,却保存着中世纪流传下来的图书馆,馆里有许多当年的羊皮抄本。这些书最早可以追溯到坎库·穆萨时代,国王朝贡回来,带回来许多穆斯林学者,让这里成了尊重知识的地方。从此以后,家家户户以收集书籍为荣。数百年来,廷巴克图人都小心翼翼地保存着这些宝藏,并吸引了许多西方的左翼人士,他们前来膜拜手抄本,从中寻找非洲曾经强大的证据。
战争爆发后,西方人成了人质,他们被绑架,或者遭受死亡威胁。也是从这一刻开始,廷巴克图从令人向往的天堂变成了令人不安的地方。
到了马里的第二天,我就开始打听那艘传说中去往廷巴克图的航船。马里是一个严重缺乏道路系统的国家。在和平时期,南部与廷巴克图之间只有一条土路相接。战争中,各种军阀在土路上设伏,他们不骚扰当地民众,却对外国人和政府人员形成了巨大威胁。
如果实在迫不得已想出入廷巴克图,只有两条破旧的老船往返于尼日尔河上,可以将人们带到那块边缘之地。理论上,每个星期有两艘航船从首都旁边的小城库利科罗出发,前往下游的城市莫普提,再继续航行到达廷巴克图,最后前往马里与尼日尔的边境城市加奥。
在首都巴马科,几乎没有人知道这两条船。他们纷纷劝说我打消这个念头。“你为什么要去廷巴克图?”一个人问我,“为什么不在南方安全的地方转一转?”
可我想确定那条船到底有没有。
“就是有船,你也会被别人发现,有人拿着枪把你劫走。没有人会救你的,兄弟,所有的人都不敢救你。”
在首都一无所获的我只好前往几十千米外的小城库利科罗。出了首都,几乎找不到会英语的人,在库利科罗,一番寻找之后,一个当地人终于恍然大悟地说:“科曼纳夫,你要找的是科曼纳夫!”
科曼纳夫不是俄国人,而是一家公司的名字,它们的业务就是经营河上的两条船。当我跟随当地人来到科曼纳夫时,我认识了贾鲁,他是这里的工作人员。
终于,我找到了那条穿越在时光之外的航船。
从贾鲁这儿,我知道了航船的确凿消息:的确每个星期有两班船穿梭在尼日尔河上,连接着冲突的南北两方。但这两艘船不是整年通航,只是在夏天的雨季通航,到了冬天旱季就停航了。原因出在一个叫代博的湖上。过了莫普提,尼日尔河穿过这个湖泊,在湖泊的入口处有一片狭窄的、满是沼泽的低地。只有在雨季,河水漫过了这片低地,轮船才能通过;旱季时,代博湖就像是一个得了食道癌的消化系统,那一小点的障碍就让整条航道失去了通航功能。
“幸好你是雨季来的。”他说。
“可是,冬天时人们是怎么去往廷巴克图的呢?”我好奇地问道。
“冬天时可以坐飞机进去。(廷巴克图有个简易机场,每个星期有一趟小飞机)如果不坐飞机,就坐吉普车。当地人不怕,武装分子也不抓当地民众。(偶尔会抢他们的钱,但不抓人)政府的人坐车必须配备荷枪实弹的士兵,结成车队。联合国和法国士兵坐飞机进入,他们怕陆路的地雷。其他的人,谁会没事儿往那儿跑?”
贾鲁不断地试图告诉我,那儿很危险,不要随便去,但见我坚决要去,便把我带到了另一个人面前。他是一位知识分子,职务为公司的调度经理,名字叫索博巴。我们三人认真地讨论了去廷巴克图的可能性。
“如果你非要去廷巴克图,我建议你只待一个晚上。”索博巴建议说。
他告诉我,廷巴克图的确很危险,但我可以打个时间差。武装分子并不住在廷巴克图城里,而是在城外的沙漠里,城内名义上由政府控制。当恐怖分子的眼线发现有外国人到来,他们必须把消息传递出去,沙漠里的人再做好准备在晚上实施绑架。要想策划好,需要的时间绝不止一天。
到了廷巴克图后,找当地最好的酒店居住。头一天进城,第二天一早就离开,就可以赶在他们准备好之前安然逃脱。
“记住,安全的地方只有船上。”索博巴继续说。
由于这两艘船成了连接中央政府和叛乱地区的最主要工具,政府会派出军队保护。航程的前半段,从库利科罗到莫普提,是航行在中央政府控制区,不需要特别保护。到了莫普提后,将会有一支十几人的部队携带武器上船,护送船只到达廷巴克图。
“你很幸运,今天是发船日,晚上就有一艘船发往廷巴克图。”索博巴查了查时间表,告诉我。
之前,两艘船除了到达廷巴克图,还会继续向前,到达马里与尼日尔边境上的城市加奥,这是一个比廷巴克图还要遥远的城市。但由于年久失修,一艘船已经到了故障频发的时期,这艘船只能承担从库利科罗到廷巴克图的航程,发往加奥的船就只剩下一艘了。
我要乘坐的就是那艘故障频发的旧船。按照计划,旧船到了廷巴克图,将进行简单的检修,在第二天开始回程,一来一回恰好需要一个星期的时间。
“记住,只在城里待一个晚上,第二天一早,就回船上等待发船。”索博巴说完,让贾鲁带我去购买船票。三等舱船票的价格在85美元左右,包含了一日三餐和简陋的双层床铺,没有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