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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无关生死

——骆宾王

唐朝很多诗人都有有趣的绰号,如李白被称为“诗仙”,杜甫被称为“诗圣”,王维被称为“诗佛”,李贺被称为“诗鬼”等。晚唐的李商隐绰号“獭祭鱼”,原因是据说水獭抓到鱼之后,喜欢把鱼整整齐齐地摆在一起,似乎是在祭神;李商隐写诗的时候往往要查阅很多资料,而他又总是喜欢把要用的书都整整齐齐地摆在书案上。想象李诗人对着整桌的书寻章摘句推敲打麿,然后郑重写下名句“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的样子,让人莞尔。“四杰”中的杨炯写诗时喜欢连用早已故去的古人的姓名,什么“张平子之略谈,陆士衡之所记,潘安仁宜其陋矣,仲长统何足知之”,因此当时的人称他为“点鬼簿”;“四杰”中排名最后的骆宾王喜欢用数字工整地构成对仗,如“秦塞重关一百二,汉家离宫三十六”,因此当时的人送他一个绰号,叫“算博士”。

一只歌唱了一千多年的白鹅

“初唐四杰”,除卢照邻约二十岁才当典签,成名年龄稍大之外,其他三人都是年少成名。王勃十六岁入仕,杨炯九岁被赞为神童,而最让人钦佩的恐怕是骆宾王七岁写出《咏鹅》诗了。

鹅,鹅,鹅,曲项向天歌。

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雕塑家罗丹说:生活中不是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美的眼睛。有人说,不能发现美是因为我们的观察力不够,于是从小学到中学的作文课无不把培养学生的观察力作为一项重要工作来抓。其实,真正的美并不是观察出来的,而是感悟出来的。而要感悟美,必须有一双对世界充满好奇的眼睛和一颗纯净的心灵,也就是孩童般的眼睛和心灵。

这首《咏鹅》诗虽然简单得几乎没有什么“潜力”可发掘,但是包含了美应包含的两个最基本的要素:声与色。前面三个叠字自然流畅,仿佛孩子看见白鹅时一迭连声、惊喜地喊叫:“鹅!大白鹅!大白鹅!”第二句描写白鹅歌唱之态,活泼生动。让人叹服的是后两句,干净利落,白、绿、红几种颜色跃然纸上。于是,一首诗变成了一幅画,一幅有声音的画。

钱锺书先生在《中国诗与中国画》中说:

诗和画号称姊妹艺术。有人进一步认为它们不但是姊妹,而且是孪生姊妹。

北宋杰出画家、绘画理论家郭熙的《林泉高致》中有:“诗是无形画,画是有形诗。”骆宾王的这首《咏鹅》诗更像是一幅有形的画,其形象可闻可观甚至可感。发乎天然,止乎自然。这首从七岁儿童口中吟出的诗,几乎成了一千多年来中国的父母们必然会给孩子读的诗。之所以说“读”而不说“讲”,是因为不管在哪个朝代,当这只可爱的大白鹅从爸爸妈妈的朗读声中“游”出来时,不需要烦琐地解释,不需要细致地分析,孩子们就能立刻听到白鹅的歌声,看到一汪清水中白鹅拨动的红掌。这一瞬间,他们就和那个七岁的孩子拥有了共同的惊喜,到了晚上,他们可能会做同样的梦,梦见那只唐朝的白鹅,从梦境的那头朝自己游来,昂首高歌。

孩子们不一定知道,这只美丽的白鹅,已经这样歌唱了一千多年了,而且,还会一直这样歌唱下去。

时运不济 命途多舛

“四杰”已经名噪海内,但当时的礼部侍郎裴行俭却说:“读书人要做官,首先要看他的器量和见识,之后再看他的才学。四杰当中,王勃等人虽然有才华,但是为人浮躁,锋芒太露,怎么可能是做官的料呢?只有杨炯还比较沉稳,可以当县令一类的小官。”

裴行俭以善于鉴别人才而著称于世,他提拔的文臣如苏味道、王剧,武将如程务挺、张虔勖、崔智辩、王方翼、郭待封、李多祚、黑齿常之等人,后来都功成名就。他对包括骆宾王在内的“四杰”的评述,也是惊人地准确。

骆宾王最早在道王府里任职,不受重用,后来转为长安主簿,也不见得志。再后来担任侍御史,因上书纵论天下事,得罪了武则天,于是被诬陷贪赃,扔进了监狱。他在身陷囹圄之时写下了下面这首诗:

咏 蝉

西陆蝉声唱,南冠客思深。

不堪玄鬓影,来对白头吟。

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

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

诗人在这首诗的序里说在他被拘禁的地方的西墙边有几棵老槐树,虽然还活着,但是似乎也离死不远了……每天,当夕阳的余晖照在槐树上时,就会听见秋蝉幽幽的叫声……他遭遇牢狱之灾,来不及哀伤就开始埋怨自己,还没到老就已衰朽。触景生情,感受很深,写成一诗,赠送给知己……把他像微小秋蝉般飘零的境遇,说出来让大家知道,希望大家能体会他悲鸣的寂寞心情。这不算正式文章,只不过聊以解忧而已。

秋天衰弱的蝉声成了诗人囹圄之中的慰藉。监狱中的骆宾王,思绪飞到了远方。他想到自己现在还满头黑发,却要作衰老的《白头吟》,秋日的露水打湿了蝉的薄翼,使它无法高飞,呼啸的风声掩盖了蝉的叫声。最后一联,诗人似乎是在仰首向天询问:谁能够证明他的清白?

《庄子·逍遥游》中说,在藐姑射山上,住着一位神人,肌肤如冰雪般洁白,身姿如少女般曼妙,不吃五谷,只吸风饮露。看来,不食人间烟火是神仙的特征之一。蝉高居树上,据说也是以风和露水为食,因此,唐代诗人经常把蝉作为高洁的代名词加以咏叹。唐初的虞世南写的《蝉》,是唐代最早的咏蝉诗:

垂緌饮清露,流响出疏桐。

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

虞世南是唐太宗最信任的大臣之一,唐太宗曾赞赏他有“五绝”(德行、忠直、博学、文辞、书翰)。虞世南笔下的蝉,自有一番雍容气度,后两句不无自得地揭示了官位与名声的关系。

仕途失意的晚唐诗人李商隐也写过一首《蝉》:

本以高难饱,徒劳恨费声。

五更疏欲断,一树碧无情。

薄宦梗犹泛,故园芜已平。

烦君最相警,我亦举家清。

李商隐满腹经纶,但是因陷入牛李党争的泥潭,潦倒终生。他笔下的蝉也是一副清贫饥饿状,蝉的高洁让他想起自己的高洁,进而想到自己的困窘。

这三首诗,都是唐诗中借蝉咏怀的名作,由于诗人境遇不同、性格各异,这三首诗旨趣迥异,各臻其妙,被称为唐代咏蝉诗“三绝”。清朝诗人施补华对这三首诗的评论可谓一语中的,他在《岘佣说诗》中说:“同一咏蝉,虞世南‘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是清华人语;骆宾王‘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是患难人语;李商隐‘本以高难饱,徒劳恨费声’,是牢骚人语。比兴不同如此。”

其实骆宾王又何尝没有牢骚?他的牢骚与他长年沉迹下僚、郁郁不得志的际遇是分不开的。他曾愤愤不平地说:“薄宦三河道,自负十余年。不应惊若厉,只为直如弦。”(《叙寄员半千》)也曾借西汉汲黯和贾谊不得志的典故抒发自己的不平:“汲黯薪逾积,孙弘阁未开。谁惜长沙傅,独负洛阳才。”(《帝京篇》)王国维先生说:“社会上之习惯,杀许多之善人。文学上之习惯,杀许多之天才。”其实,天才在社会中遭受的创伤更是致命的。在满腹牢骚之下,骆宾王的际遇并没有任何改变,于是他“唯叹穷泉下,终郁羡鱼心”(《过张平子墓》)。

这次牢狱之灾,在骆宾王心中种下了仇恨武则天的种子。出狱之后,他出任临海县丞,后又弃官而去。当时武则天已经有取唐自代的端倪,骆宾王作诗明志:“宝剑思存楚,金锤许报韩。”(《咏怀》)借项羽反秦复楚和张良刺杀秦始皇为韩王报仇的典故,表达自己忠于唐室的决心。在《于易水送人》一诗中,骆宾王悲愤地写道:

此地别燕丹,壮士发冲冠。

昔时人已没,今日水犹寒。

《史记·刺客列传》中记载:战国末年,荆轲为燕太子丹复仇,欲以匕首胁迫秦王,使其归还侵占诸侯的土地。太子丹与众人在易水为荆轲送别,高渐离击筑,荆轲应声而歌:“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士皆瞋目,发尽上指冠”。骆宾王借荆轲刺秦王的典故,来表达自己对武则天专权的痛恨之情。可是,他只是一介书生,要反抗权倾天下的武后,谈何容易!

诗人无关生死

嗣圣元年(684年),武则天废唐中宗,并清除唐室元老,打算自立为帝。这年九月,徐敬业在扬州起兵反对,骆宾王知道之后,马上投奔徐敬业,成了他的僚属。骆宾王写了著名的《讨武氏檄》,即《代徐敬业传檄天下文》,这篇文章传到长安后,据说武则天看到“入门见嫉,蛾眉不肯让人;掩袖工谗,狐媚偏能惑主”的句子时,只是微微一笑。这种揭人隐私的文字,在武则天看来无异于泼妇骂街,是完全可以置之不理的。但是当读到“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孤安在”时,武则天改容询问侍臣:“这是何人所作?”左右回答是骆宾王所作,武则天于是对宰相说:“你经常说现在野无遗贤,可是为什么遗漏了这个人?”

这个故事颇有些类似曹操赏识陈琳的故事。官渡之战时,陈琳为袁绍起草骂曹操的檄文,语言犀利尖刻,让曹操大为恼火。袁绍被击败之后,陈琳被曹操俘虏,曹操问:“你为什么这样辱骂我?”陈琳回答:“当时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啊!”曹操大笑,原谅了陈琳。

骆宾王的运气显然没有陈琳那么好,徐敬业起兵两个月后,义军与朝廷军队在扬州城下阿溪决战,全军覆没。当晚,徐敬业与部下准备连夜奔赴润州,逃往高丽,部下王那相反叛,将徐敬业等二十五人杀死,将头颅献给朝廷,骆宾王也在其中(《资治通鉴》)。可是,张鷟的《朝野佥载》中却说骆宾王是投江而死,《新唐书》中则干脆说骆宾王“亡命不知所之”。孟棨的《本事诗》中更是有鼻子有眼地说当时义军失败,徐敬业和骆宾王逃亡,官军主帅害怕失去徐敬业和骆宾王不好向朝廷交差,于是抓了两个长相和他们相似的人杀了,把首级献给了朝廷。后来虽然知道了他们的下落,但害怕被追究欺君之罪,也不敢抓捕他们。之后徐敬业在衡山出家,九十多岁才去世;骆宾王也出家了,遍游名山,后来去了灵隐寺。《本事诗》中还记载了宋之问在灵隐寺得到骆宾王帮助写出《灵隐寺》的故事(参看本书《最要命的惩罚》),但是这个故事多半是虚构的,因为宋之问和骆宾王曾经是熟识的好友,骆宾王曾经写过《在江南赠宋五之问》《在兖州饯宋五》赠给宋之问,如果他们在灵隐寺相见,宋之问不可能不认识骆宾王。

人们编造出这个故事,也许,是出于对宋之问的鄙视,也许是出于对骆宾王的同情,希望用这个虚构的故事聊以表达对骆宾王这个天才陨落的遗憾。其实,这个故事没有存在的必要。因为诗人的生命与常人是不一样的,他们将自己的情感和智慧融进了自己的作品里,所以他们的精神也就一直留在了这些美丽的诗句中。当后人翻开书页,随着诗句欢笑、喜悦、悲哀、哭泣的时候,诗人就在诗句背后,注视着这些借助诗句的力量与自己心灵相通的陌生人,诗人便在诗句中复活,在诵读声中复活。诗人不死,或者说已经无关生死,因为,他们生存的那个世界有一个名字——永恒。 P/UTKOFZYzf1/bmAnqmfO4dsnI4sYGK/4IFKxwja4c3huAf4Te5FAm9nhwoik8m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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