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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繁华走入静谧

——王维

701年,伟大的诗人李白在碎叶城诞生。就在这一年,另一位伟大的诗人在河东蒲州(今山西永济)诞生,这位诗人,就是被后人称为“诗佛”的王维。

英俊少年

在后人眼里,李白的声名比王维大得多,但是在唐朝,王维的名气却远在李白之上,原因大概有两个:一个是王维多方面过人的才华,一个是王维高贵的门第。

王维,字摩诘,出身于太原王氏(王维先世为太原祁人)。太原王氏与清河(博陵)崔氏、范阳卢氏、陇西李氏、荥阳郑氏,合称天下五大望族,从南北朝开始就声势显赫,而王维更是这个大家族中著名的天才。王维自幼聪颖,九岁就能写文章,十七岁就写出了著名的《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被传为佳话:

独在异乡为异客,

每逢佳节倍思亲。

遥知兄弟登高处,

遍插茱萸少一人。

但是,显赫的家族带给王维的不全是好处。唐朝建立之后,新上台的皇帝对南北朝士族占据高位的现象十分不满,唐太宗曾经十分气愤地说:“现在有些大臣竟然认为崔、王等望族比李家王族地位还高,更不把我大唐的官位放在眼里。”于是,制定政策对崔、王等家族势力进行限制。也许是由于这个原因,王维第一次考进士以失败告终。

王维擅长书法、绘画和音乐,深得岐王、薛王等亲王的喜爱。在王维第一次考进士失败之后,岐王精心为他安排了一次与玉真公主的会面,想在科举上助他一臂之力。

据说当时有一个叫张九皋的人走通了唐玄宗的亲妹妹、权势极大的玉真公主的门路,已经被内定为当年进士的“解头”(唐代对状元的称呼)。岐王想帮助王维,但是苦于权势太小,无法与玉真公主抗衡,于是就嘱咐王维带上琵琶、他自己作的曲子和诗歌,去参加玉真公主的宴会。在宴会上,岐王让王维独奏新曲,声调凄切,满座为之动容。玉真公主问:“这是什么曲子?”王维回答:“这是臣新近作的曲子,叫《郁轮袍》。”公主甚是惊奇,非常高兴。岐王趁机说:“此人不但音乐出众,诗才更是无人能及。”公主更感惊异,问王维是否带着写就之诗。王维从怀中取出准备好的诗卷奉上,公主览后大惊:“这些诗都是我平时喜欢吟诵的,原来一直以为是古人所作,想不到竟是你写的!”于是让王维更衣升座,不再在伶人之列。席上,王维风流蕴藉,应对风趣,大为宾客赞赏,岐王又说:“如果能以此人为解头,那的确是国家的荣光啊!”玉真公主满口答应:“叫他应举就是了,我当全力荐他。”于是,原来内定的张九皋被淘汰,王维成了状元。

这些事情现在看起来似乎有暗箱操作的嫌疑,但是科举制度从隋代正式设立到唐代,时间不长,规制不是很完备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事实上,当时科举托关系(当时称为“请谒”)是很普遍的事情。不过,今人倒应该感谢当时科举制度尚未完善,不然,我们何以能看到王维的这段富于传奇色彩的故事呢。

王维进士及第之后,被拜为太乐丞,职责是管理皇家乐队。王维的音乐天赋让人惊异,据说曾经有人给他看一幅乐工演奏的画,他一看就说:“这是在演奏《霓裳羽衣曲》,演奏到第三叠第一拍。”别人不信,于是找了个乐队来演奏,当演奏到第三叠第一拍的时候叫乐工停止,与画一一对照,竟然分毫不差,众人叹服。

但是,估计王维是不喜欢这个官职的,因为在当时乐工地位十分低贱。韩愈曾经把从事贱役者统称为“巫医乐师百工之人”,并说他们是“君子不齿”的,可见其地位低下。唐代著名画家阎立本在当时就以画艺而闻名海内,秦王府的十八学士像以及贞观时期的凌烟阁功臣图都是他的手笔,时人咸称其妙。但是他最害怕的就是被当成画师对待。一次唐太宗与群臣宴饮,叫阎立本来画画。当时阎立本已经官至主爵郎中,他听到召唤,挥笔作画,不时地偷眼看与皇帝宴饮的大臣,惭愧异常。回家之后他对儿子说:“我也是官员,却以画画而知名,亲自来做这样低贱的事情,没有什么羞辱比这更大的了!”由此可知,让状元来管理乐队,这在当时来说的确是个让人啼笑皆非的任命。但是,王维就连这个官职也只做了几个月,原因是他手下的伶人未经他同意,偷偷拿出仓库里的黄狮子演出,犯了僭越之罪,于是王维被贬为济州司仓参军,成了一个管理仓库的小官。

这时候的王维并不知道,这只是他人生沉浮的开始。

升沉不过一秋风

王维在开元十四年(726年)辞去济州司仓参军之职,开始了他的闲居生涯。在长安,他认识了孟浩然,还写诗劝孟浩然归隐:

杜门不复出,久与世情疏。

以此为良策,劝君归旧庐。

但是他自己似乎对仕途还没有完全失去信心,三十三岁那年,王维献书张九龄,后被拜为右拾遗、监察御史,都属于闲职。张九龄罢相之后,王维开始对官场感到厌恶,之后的他处于半官半隐的状态。也许,他在和大唐帝国一起,等待着一个将改变他们后半生命运的事件的到来。

天宝十四年(755年),安禄山自范阳起兵反叛,次年六月,叛军攻陷潼关,随之攻入长安,唐玄宗带着杨国忠和杨贵妃等仓皇出逃。不知内情的百官第二天照常上朝,直到久等皇帝不来才知道自己被抛弃了,而此时要逃跑为时已晚,王维就是这些官员中的一个。

叛军进入长安之后,由于王维诗名太大,安禄山派人将他迎到洛阳,要委以官职,王维服药装哑不从,安禄山将他软禁在菩提寺,委以给事中官职。

长安失陷两年后,在至德二年(757年)九月被唐军收复,十月,洛阳也被收复。王维与其他接受伪职的官员都被关入狱中,按律当死,但是王维在陷贼期间作的一首诗救了他的命。那是他被关押在菩提寺时,一天,安禄山在凝碧池宴请叛军百官,并要乐工奏乐,乐师雷海青痛恨叛军,摔琴痛哭,结果被安禄山分尸,王维听说此事十分感伤,作诗说:

万户伤心生野烟,

百僚何日更朝天。

秋槐叶落空宫里,

凝碧池头奏管弦。

王维被关押之后,有人把这首诗拿出来作证,说他仍然忠于唐王朝,加之他的弟弟王缙请求削去自己的官职为王维赎罪,唐肃宗特地赦免了他,还授予他太子中允的官职。但是,此时的王维对官位名利,已经毫无眷恋之心了。

上元元年(760年),王维任尚书右丞,那是他最后所任之职。第二年七月,王维去世。传说,他预知到了自己的死期,于是沐浴更衣,含笑坐化。次年(一说同年),“诗仙”李白去世,据说李白是跳入水中捉月亮而死。两个在唐朝最负盛名的诗人,用自己的方式完成了在尘世中的使命,回到了属于自己的世界。但是,他们却给我们分别打开了两扇大门:李白的大门通往自由与狂放的潇洒;而王维的大门后面,是山水的清灵和静谧,这是经历了红尘喧嚣之后的静谧,也是还山水以神性的本真的静谧。从此,中国的山水有了性格,有了感情,有了思想,有了灵魂。自然终于开始张开双臂,迎接向它飞奔而来的诗人,诗人也张开翅膀,飞向自然,与自然融为一体。

最简单的伟大

如有时一挥而就的画稿

留下大师真实的笔触

——里尔克

使至塞上

单车欲问边,属国过居延。

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萧关逢候骑,都护在燕然。

开元二十五年(737年),河西节度副大使崔希逸战胜吐蕃,唐玄宗命王维以监察御史的身份出塞宣慰,察访军情。其实,这是变相将王维排挤出朝廷,发配边地。

当王维带着简单的行装走出长安走向大漠的时候,他心中涌起的大概是无边的激愤和孤寂吧。西出阳关,征程万里。王维的车走过了一个个附属国的帐幕,经过了一条条河流,翻过一道道山脉,渐行渐远。他心里知道,自己也离那个富庶繁华的中心越来越远了。蓬草根浅,只能任风吹得到处飘飞,这又何尝不是诗人自身的写照呢?看着辽阔的蓝天,大雁飞过,那是回家的雁阵吧。可是,诗人此去,却不知何时才能返回故里。

上苍的安排经常完美得令人惊讶,在诗人跌入人生的低谷时,它以自然之手在诗人面前展示了一幅雄浑壮阔的画卷,让诗人赞叹、倾倒。更巧的是,这位诗人同时还是一位杰出的画家和音乐家,他以画家的眼睛来观察自然,用音乐家的琴弦来演绎自然,用诗人的歌喉来咏唱自然,还有什么安排能比这更精妙绝伦呢?

中国山水画由王维开创了新生命。王维的水墨山水,几乎影响着中唐以后中国山水画发展的全部历史。至少可以说,作为中国古代山水画主流的文人画,都受到了王维的影响。更重要的是,集音乐家、画家、诗人身份于一体的王维,将音乐的韵律美和绘画的构图、线条、色彩之美融入了诗歌当中,从而形成了一种完美而独特的诗风,用苏轼的话来说,就是“诗中有画,画中有诗”。

我经常在想,如果是别的诗人看到王维曾经看到的景色,会用怎样的诗句来描述?要知道答案是很困难的。因为,王维的两句诗已经成了描述大漠景物的不朽诗句:“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追求语言的陌生化几乎是每一位诗人的梦想,于是诗人们经常“吟安一个字,捻断数茎须”,甚至“语不惊人死不休”。可是,王维这两句诗的用词却简单平实得让人吃惊,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繁杂的修饰,只是用了两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词:“直”和“圆”。曹雪芹在《红楼梦》第四十八回借香菱之口说:“‘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想来烟如何直?日自然是圆的。这‘直’字似无理,‘圆’字似太俗。合上书一想,倒像是见了这景的。若说再找两个字换这两个,竟再找不出两个字来。”这就是“诗的好处,有口里说不出来的意思,想去却是逼真的;又似乎无理的,想去竟是有理有情的”。

其实,这里展现的,正是作为画家的王维高超的构图技巧。整个画面简单得不能再简单——只有两个简单的几何图形:直线和圆。这是两种最古拙的图形,但是用来表现粗犷豪迈的大漠,还有什么比它们更适合呢?在这两个图形之外,画面中剩下的,只有大片的空白。这样的构图,与国画的留白可谓如出一辙,而这大片的空白,正是神灵——想象的居所。王维用最简单的线条把画面精简到了不能再精简的地步,但是却最大限度地给读者留下了想象的空间,真正的诗意不在这孤烟和落日之内,而是在之外的广阔天地之中。任何对大漠的苍茫壮阔的描写都显得多余,因为,真正的描写,是读者凭借着这满纸的留白看到只属于自己的景象:将军想到疆场,士兵怀念家乡;旅人驻足凝望,思妇暗自神伤……于是,王国维先生兴奋地称赞这两句“千古壮观”,也就不足为奇了。

云在青天水在瓶

中国的山水诗诞生于南北朝,开创者是谢灵运。在此之前,山水只是作为诗歌的背景出现,谢灵运首先将自然景物当作主体进行描绘,开风气之先。但是,谢灵运对山水的描摹还仅仅停留在模山范水的层次,尚未将思想与灵性赋予山水,山水诗还未达到应有的高度。这个使命落到了唐代最伟大的诗人之一——王维的肩上。

仕途坎坷使王维早已厌恶了官场的纷争,他说:“中年颇好道”,“万事不关心”。家庭的佛教氛围使他从小就笃信佛教。盛唐之后,禅宗盛行,其中南禅宗“不立文字”、注重内省的修行方式得到了包括王维在内的很多文人的喜爱,晚年半官半隐的生活更是为王维纵情山水提供了良好的条件。在他的笔下,山水已经不仅仅是自然美的代名词,更是寄托诗人思想和情怀的绝好载体。面对山水,诗人经常以独坐冥思者的形象出现:“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在诗人眼里,山水自有一番豪迈而不狂野的旷达之气:“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上天选中王维作为唐代山水诗的代言人,应该是唐诗的幸运,因为这个令人叹服的天才,将诗、画、乐、禅融为一体,创造出最具灵性的诗歌,直指人心,让人玩味,不忍离去。

山居秋暝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

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俄国作家赫尔岑说:“一个僧侣,无论他多大年纪,总同时既是老人又是少年。他由于埋葬了个人的一切而重返于青春,变得超然物外,心胸开阔。”此时的王维,大概已经达到这样的境界了。王维在很多诗歌里面都使用了“空山”的意象,他笔下的空山,不是寂寞凄凉之所,即使“空山不见人”,也会“但闻人语响”。山更像是诗人忠实的伙伴,伴随着诗人独坐、沉思。秋高气爽之时,新雨沐浴之后的空山更是如此。诗人独步山林之间,空气中飘散着雨后湿润的味道。月亮缓缓升起,月光从松间温柔地斜射下来,清泉流过山石,潺潺有声。一切都是那样的安详,从容,淡定不惊。上苍在亿万年前就安排好了这月光和清泉,但直到今天,它的苦心才为王维所领会:诗人走进了自然,或者说,回到了自然。他不仅不是自然的征服者,甚至不再把山水作为观察的对象,而是让自己成为山水的一分子,融洽、和谐而又自然。明白了这一点,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在后面出现了欢声笑语的姑娘和归来的渔人了:一切都是自然之母孕育的子女,我们来自自然,归于自然,我们的存在也是自然存在的证明,所谓禅,就是那盏幽微的油灯,引导我们远离世俗的繁华和争斗,回归和谐与自然的家园。自然是流动的,诗歌的颔联和颈联为我们描绘了四幅流动的画面:月照松间的稀疏之影,泉流石上的耳闻之音,浣女嬉戏的清脆欢笑,莲移船动的归来之景。现代美学家宗白华先生说:“禅是动中的极静,也是静中的极动,寂而常照,照而常寂,动静不二,直探生命的本原。”王维将充满灵性的禅意引入山水之后,山水便不再是僵化的存在,而是充满了哲理,充满了灵性,充满了智慧。李泽厚认为,王维的作品“具有一种充满机巧的智慧美。它们以似乎顿时参悟某种奥秘,而启迪人心,并且是在普通人和普通的景物,境遇的直感中,为非常一般的风花雪月所提供、所启悟”。

南禅有三种境界:其一“落叶满空山,何处寻行迹”;其二“空山无人,水流花开”;其三“万古长空,一朝风月”。前两种境界还处在蓄意的隐遁和逃避之中,以“空”为鹄的,以遁为手段,执着而刻意。到了第三种境界,放下执着,忘记刻意,才发觉万古的时间是空,长空的空间是空,绚丽纷繁的风月也是空,于是终于感悟:“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原来,所谓禅,并不一定就是青灯古佛,并不一定就是孤寂禅坐,吃饭挑水无非禅,真正的觉解就在这自然的美景中,就在这自然化的智慧和智慧化的自然中。只是我们在尘世中迷失太久,已经无法回头了而已。

真正的智慧是不强求的,诗人化用《楚辞·招隐士》中“王孙兮归来,山中兮不可以久留”一句,从容散淡地吟道:春天的花谢了,就让它谢吧;王孙如果想留下,就随他们留下吧。没有自以为得道者的居高临下,也没有自以为真理在握者的盛气凌人,因为诗人知道,既然拥有最高智慧的是自然,那么,给自然选择的权利,给人以去留的自由,那也是智慧。

唐代李翱问药山禅师:“何为道?”禅师回答说:“云在青天水在瓶。”让一切回归自然,回归本真,那就是道,因为,道法自然。

到哪里去倾听落花的声音

鸟 鸣 涧

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

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

明代胡应麟说:“太白五言绝句,自是天仙口语,右丞却入禅宗。如‘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读之身世两忘,万念皆寂,不谓声律之中,有此妙诠。”以佛入诗是王维诗的最大特色,他被后人称为“诗佛”,原因也就在此。在他众多的禅意诗中,《鸟鸣涧》无疑是声名最盛、流传最广的一首。

王维笃信佛教,连自己的名字都出自佛经典故。他名维,字摩诘,连读就是维摩诘。维摩诘是佛经人物,通达智慧,神通广大,多得佛祖称许。王维举家好佛,他自己也称“以般若力,生菩提家”,可见家庭信仰对其影响之深。

这首《鸟鸣涧》为人们描绘了一个极其幽静的世界:桂花落下,簌簌有声,反衬出春山之寂静。温柔的月亮升起,月光泻到宿鸟身上,打破了这难得的宁静,于是鸟雀惊飞,声闻幽谷。

人们经常说,这样的景象已经没有了,所以,这样的心境,现代人也已经没有了。工业化生产使自然的领地日渐缩小,人们的心绪越来越浮躁,功名利禄成为人们最大的追求目标,纷纷扰扰的红尘之中,还有几个人能听见落花的声音呢?

这话听起来不错,但是仔细一想,似乎也有些不对,有这样的景象就一定能听到“自然”之声吗?即使是王维那个时代,汲汲于功名者也不在少数,为何王维能听见落花的簌簌之声?

此诗其实为我们展现的是两个世界:内心世界的空灵寂静,外在世界的闲适散淡。桂花飘落的声音,无人能听见;心神俱寂,万籁有声。声音不是用耳朵听到的,而是用心灵听到的,“相由心生”,这“相”其实包括了声音。人心如果是寂静清灵的,那么即使是身处喧嚣尘世,也会有一分清新素净;反之,即使身处清幽山谷,恐怕也难掩欲火炎炎。佛教禅宗六祖慧能曾说:“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不必把自己的空虚和浮躁都推到外物影响上。现代人过分强调外物对自己的影响,似乎如果自己生活在唐宋山水之中,就自然会有一副仙风道骨,就自然会解得诗情画意。于是,现代人一边片刻离不开工业文明,一边大骂文明对自己的戕害,呼唤着回归自然,回归田园。现代人所谓的回归,跟城里人花钱去乡下买一块地,让当地农民帮自己种点蔬菜一样,无非是叶公好龙式地换换口味而已;或者,也不过是为自己的浮躁和空虚找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慧能在南海法性寺遇印宗法师讲《涅槃经》,风吹旗幡飘动。两个僧人争论到底是风动还是幡动,慧能说:“不是风动,不是幡动,是心动。”内心如果是澄澈的,不管外物如何变化,都不会改变自己那一份可贵的空灵。

唯物也好,唯心也好,其实这世界本无甚可唯,唯心并非唯虚空,而是守住内心的大道,保留灵魂的质朴,拒绝矫饰,拒绝伪装。宋代《传灯录》载:慧海禅师说自己一直用功学佛,别人问他如何用功,他说:“饥来吃饭,困来即眠。”人说:“大家都是这样的,你这叫什么用功呢?”慧海说:“有人吃饭的时候总不肯吃饭,要这个要那个;睡觉的时候总不肯睡觉,想这个想那个。”

吃饭睡觉就是禅,不论这饭是一箪食一豆羹,还是王公贵族的钟鸣鼎食;也不管这饭是农家田舍的粗茶淡饭,还是豪华酒店的西式大餐,一切拿来便吃——倘我心不移,外物何可移我?于是有人戏称参禅的最高境界是“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这也不是没有一点道理的。当心灵的澄澈与自然同一时,其实也就无所谓自然了。因为,心灵自有大世界,自有大自在,心即自然,自然也就是内心。这才是禅宗所谓的直指人心而不求物外,“明心见性于一念之间”。觉悟了心体的本真,也就是《菜根谭》中所说的,不失去内心的本真,即使不建功立业,不著文章,也是堂堂正正做人了。

而这种不失去本真,往往就是一种返璞归真的顿悟。唐代青原行思禅师曾提出参禅的三种境界:

参禅之初:看山是山,看水是水;

禅有悟时: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

禅中彻悟: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

即使今天,山不是唐朝的山,水也不是宋代的水,如果我们拥有和诗人一样的情怀、一样的了悟,那么,山水也自会有诗意。

王维所处的时代,也是在不断地进步之中,但是他仍能从山水中寻找到人生的智慧和哲学的领悟;我们身处现在的社会,如果能保留住自己内心的纯净和安详,外物也就无足轻重了。

唐朝的花开,宋代的花落,确实和今天的花开花落差别很大。但是,如果没有澄澈的心,即使我们与王维身处同一时代,也无法领会《鸟鸣涧》中那份难以言传的诗意和禅意;如果有安然微笑的内心,即使我们身处现代社会车水马龙的喧嚣之中,也能在心底听到唐朝那朵花悄然开放的声音,也能在心底感觉到宋代那朵花默默凋谢的叹息。 rvbO10Jq5Uza8U7IUDDepLD0jxj6q/U3JDEPxLLnLly1TIW3nfrmm5p2024WG/i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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