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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勒兹说：“依尼采看来，我们迄今尚未领悟艺术家的生命意味着什么。这种生命的活动不仅激起艺术作品本身所包含的肯定，而且激发出艺术家本人的强力意志。”（《尼采与哲学》）为了理解尼采的艺术形而上学，我们就必须理解艺术、生命、强力意志这些概念所构成的整体。
此书译自尼采去世后出版的《强力意志》第三册中“艺术作为强力意志”的部分，对这部分内容的阅读，一直是理解尼采艺术哲学的核心所不可绕开的环节。毋庸置疑，尼采自身的独特思想所迸发出的针对传统的破坏力，以及在时代的废墟之上试图寻找新的支点的卓绝努力，都为后世提供了源源不断的灵感。尼采的影响在哲学之内和之外都是深远的，作为现代哲学的三大导师之一（另外两位是马克思和弗洛伊德），他的影响对整个现代以及后现代哲学都产生了难以估量的后果。此外，作为一位杰出的文体大师，在尼采的文本中体现出的独特的德语写作风格，无处不显示出其在隐喻、讽刺和格言上的天才。他深邃的思想、华丽的文风以及对于传统价值的激进态度，从19世纪末开始，就一直激发着全世界范围的解读和批判，至今余威未减。
尼采是从叔本华的生存意志出发的，但他很快就摆脱了叔本华的悲观消极倾向，从中成长为一种英雄式的具有超越性的反叛哲学。尼采对德意志古典唯心哲学将道德奠基于其上的自律原则——自由意志的绝对律令，给予了强有力的否定，“上帝已死”“强力意志”以及“超人”（Übermensch）的学说便在德国古典哲学被摧毁后的空缺中应运而生了。之后，尼采逐步展开了一系列对西方传统价值的猛烈批判，他认为那些标榜真善美的旧价值对于生命的价值与力量成长起到的是一种抑制和束缚的作用——不仅哲学和科学如此，伦理学和宗教也如此，因此一切价值都必须被放置在一个全新的框架下面进行重估。
与古希腊时期的赫拉克利特的思想遥相呼应，尼采的世界观建立在一种盲目、无意义的变化与混乱的永恒复归的基础之上，这是他的虚无主义以及存在主义的基础之一。与消极虚无主义的逃避姿态不同，尼采认为当面对这种永恒轮回的时候，人应当以其强大的意志做出肯定的回答。而“超人”正是人类在伟大的正午时刻，能够并且必须自我创造的人格代表，亦是最高价值和英雄道德的承载者，他是肯定生命的艺术家的典范——古希腊式的伟大、光荣、强力。尼采的强力一词，Macht / Power，意味着力量、生长、权力，也是创造力。“强力意志”（der Wille zur Macht），即意志的增强、扩张、超越和创造。甚至，它适用于一切的生命存在者，对自身之力量的扩张意愿处于首要位置，而生存斗争和适应性则是物种进化的次要驱动力。“生命本身即是成长、延续、累积力量以及追求力量的本能：在缺乏强力意志的地方，就是没落。”（《反基督·上帝之死》）
在揭穿西方文化堕落的真相之后，尼采提出“重估一切价值”，他所用的标尺便是艺术，“只有作为一种审美现象，人生和世界才显得是有充足理由的”（《悲剧的诞生》）。因为在尼采眼中，只有艺术才是对抗一切消极的积极运动。只有真正的艺术家、伟大风格的给予者，才能够以自身意志为尺度，从而赋予生命以肯定的意义。“艺术家不应当如其所是地看待事物，而是应当更加充实、更加简单、更加强壮。为此目的，他们的生命必须包含一种青春和春季，一种惯常的醉意。”（《强力意志》）
在此，还必须简要介绍一下关于《强力意志》这个文本所涉及的一些问题。尼采本人于1888年在都灵患疾，在其后的两年中均由其妹妹伊丽莎白（Elisabeth FörsterNietzsche）照顾。在尼采去世之后，伊丽莎白将其手稿进行了整理和编辑，出版了《强力意志》一书。但是，出版后的这本著作从行文风格到内容都出现了一些不可靠的因素，一些特殊的措辞通常都被视为伪尼采式的。书中还有一些带有明显纳粹和种族主义思想的内容，也可能是被刻意篡改过后的结果。因此，学界对此文本的正当性持有一定疑虑。然而除却这部分，无论如何，《强力意志》这部著作的主体还是由尼采本人所撰写，其中关于强力意志以及艺术的批判性的论述仍具有相当的可靠性，尽管对相关的内容保持警惕仍是必要的。
在中国，尼采也向来被视为有影响力的思想来源之一，而《强力意志》一书更是广为流传。其中，有关艺术的论述被中国当代有志于艺术和文学的人们视若珍宝。因此，为了使那些希望深入了解尼采的艺术哲学的读者对这个文本有更为精准、与时俱进的把握，便有必要在当代的语境之中，以审慎的心态对《强力意志》的这部分文本进行一次重新翻译。在此，我要感谢丘新巧、郑朗和曾筱姗等友人对此译本的帮助，尤其感谢导师彭富春和高宣扬先生，是他们培养起我对尼采以及整个哲学世界的兴趣。谢谢大家对这样一位生性奇特的疯癫舞者的肯定与支持。
尽管已经有前辈学人的译本，然而每个人眼中的尼采会有所差异，而这个译本也许会提供一个不太一样的尼采，这种视角的多样性对于更全面地理解尼采未必不是一件幸事。因而，此译本尽力遵循思想家自身的语言逻辑，以德文原本为参照，辅以英语译文作为注释参考，力求在中文的语境中还原尼采论艺术的要旨。德文版本中的关键词Macht在此译为强力，Gewalt是强力、力量、能力，而Kraft则译为力量。另外，此译本还配有原文文本方便读者进行对照阅读，原文中涉及的艺术作品也会以插图的形式呈现出来，相信通过这样一个文本，读者可以由此获得一种更加全面、深刻、生动的理解。
四川美术学院
2016.11.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