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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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上之前流行过一句话“我知道那不是我的月亮,但有一刻,月光确实照在了我身上”。在这个故事里,她也以为那不是她的月亮,无非是某一瞬,有光落在她身上。不过她并不知道,在那一瞬,月亮早就把她视为这世界上最闪耀的一颗星。最后,祝愿大家阅读愉快,天天开心!
买到书的那天是个阴雨天。雨后的天空染上酡红,潮湿的空气里混杂着草木香,这气味让黎歌又一次想起几年前徐嘉译讲过的普鲁斯特效应:“熟悉的气味能让你瞬间回到过去。”
起初她是将信将疑的,后来,在每一个或滂沱或连绵的雨天,一旦闻到类似的味道,她就会想起他们初遇时的场景。
这场相遇源于一只被树枝绊住脚的风筝。风筝所处的位置是一棵种在院子里的梧桐树。这座城市常年多雨,梧桐叶上都是水珠,打湿了风筝。
黎歌记得当时自己按响门铃之后,过了两分钟左右,身穿棉质睡衣的少年打开了门。静静地听她说明来意后,他就搬来梯子替她取下风筝,递给她时,她清楚地看见他原本干燥的睡衣洇湿一小片,同样湿润的还有他额前的碎发。
她的视线往下移,两人目光交汇,她第一时间想起的是夏天喝汽水时爱加的冰块,清冽又干净,就如同他的眼睛。
“可惜,风筝线断了。”他眼里无波无澜,语气里听不出丝毫惋惜,给她的第一印象是有点淡漠。
这样的人会如何写文章呢?
思绪收回,黎歌抛出的问题问住了自己,她把注意力重新放在面前的书上。
封面的底色是清新的橙,她翻到第二页,上面印着一句引用的话:“Her quest for love and his discovery of love.”
她对爱的追求和他对爱的发现。
有时,一句话足以概括整个故事。
黎歌一直不爱读书,为数不多的几次买书经历还是源于学校下达的阅读任务。高一家长会,老师和她的父亲谈话,说她最大的问题是阅读量太少,导致作文和阅读题失分太多。
作为过来人,她的父母认为读书很重要,并计划在这个暑假找老师为女儿补课。
他们育有两个孩子,经营着一家不锈钢代理店,起早贪黑地讨生活。她的父亲偶尔会上门为住户安装纱窗,遇上熟人不好多收钱,便按照进价来算。有一次遇上一户知识分子人家,女主人是一位姓沈的语文老师,彼此攀谈了几句家长里短,安装完纱窗,她的父亲特地没有收钱,女主人不想欠人情,便说:“我帮您女儿补习功课吧。”
第一次上课,沈老师骑着一辆稍显老旧的电瓶车顺路来接黎歌。她留着齐耳短发,碎发用黑夹子固定,讲课风格和鼻梁上的那副古板的眼镜很适配。
不过,古板也并非完全不好,在应试教育之下能得分就行。
电瓶车驶过一小段路,最终停在一个熟悉的院子里。
黎歌下车,扫视了一圈,看到了那棵梧桐树。
“沈老师,我来过这里。之前我的风筝掉在您家院子里,有一个男孩子……”她转头望向沈老师,忽然听见大门把手转动的声音,那个身穿棉质睡衣的少年再次出现在她眼前,“啊,就是他,他帮我取下来了。”
晨光笼罩着他,他脸上那寡淡的表情在这一刻竟给人温暖的错觉。沈老师的表情与他的如出一辙,仔细看,两人的眉眼很像。
沈老师神情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很快便收回视线,不知是介绍还是回复,又可能都有:“那是我的儿子。”她说完就往屋里走。
黎歌连忙跟上,进门前鬼使神差地转过头,远远看见那个少年正拎着喷壶认真细致地给院子里的花浇水。
这个场景很像一幅画。
两个小时之后,她把这一幕写进随堂作文里,得到的评语却好似带着刺:“用词华而不实,和院子里的那些花一样。”这话虽不至于令她心如死灰,但还是让她有些沮丧。
黎歌不是一个心理脆弱的人,第二次上课,她重整旗鼓。可语调平缓的女声、太过适宜的室内温度、枯燥无味的应用文赏析,每一样都是催眠的好手,没过多久她便开始不停地点头,神思早已陷入休眠状态。
她再睁开双眼时,是沈老师敲响了她的课桌:“去洗把脸。”
这栋房子不算大,她上次来补课已经知道了洗手间的位置,困倦让这次寻找的过程几经波折。她洗完脸出去,有人自身后拍了拍她的肩,她转身时,一个发夹被送至她的眼前,那是她刚刚在寻找洗手间的过程中无意之间掉落的。
“你的。”
“谢谢。”这是她第二次和他对视,千言万语化为一个想和他亲近的谎,“你的头发里有一粒棉絮。”
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一下:“在哪里?”
“不好描述。”她刻意迟疑了一下,好让话语显得更有信服力,“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帮你拿掉。”
他或许有过犹豫,在向她靠近之前,他完全可以拒绝她,可他没有那么做。他把头微微低下,乖巧得像一只小狗。她心跳如雷,小心翼翼地取出那粒根本不存在的棉絮,放在唇边吹开。
余光中,她隐约看到他笑了,可惜她还来不及细看,沈老师便站在书房门口喊道:“黎歌,回来上课。”
“我先走了。”她飞快地跑开,而他记住了她的名字。
第三次上课,沈老师有事耽搁了,要晚一点回家。黎歌起先在书房里坐着等,等久了,便起身四处走动。
书房里有一面墙的书,她的目光拂过每一个书名,只有一本吸引了她的注意。那是她唯一看完的一本书,叫作《我亲爱的甜橙树》。她之所以看完了这本书,是因为封面是橙色,而她喜欢橙色。
她感到很亲切,轻轻打开书页,第一页是赠书人留下的一句祝福——
“给我的儿子徐嘉译:愿你永远天真。”
落款是“永远爱你的父亲”。
从哲学的角度来看,“永远”是一种悖论。
没过几天,黎歌又从父母的口中听到另一个版本的故事。
谈到沈老师的婚姻,他们发出同情和怜悯的叹息。年少情深到相看两厌,在晚上八点档电视剧里并不少见,在现实里就是悲剧。
处理这个悲剧的方式不多,沈老师选择了最直接的那一种。
曾经,孩子是他们爱情的结晶,随着爱情的破碎,这个结晶对他们而言变成了失败婚姻的最佳证明。两个人都不愿意把这种证明留在身边,除非不得已。
第四次上课仿佛在印证事不过三的原则,黎歌的作文让沈老师勃然大怒。窗外应景地飘起了小雨,雨点和沈老师的责骂一样密集,最刺痛人心的是最后一句:“你有没有想过,你坐在这里混时间的时候,你的父母正顶着风雨搬货。”
“对不起。”
“你对不起的不是我。”沈老师有点疲倦地扶额,“今天先到这里吧。”
从院子里走出去时,黎歌分不清自己脸上布满的是泪水还是雨水。明明是很认真写下的文字,她感到委屈,在雨中把那篇被批得一无是处的作文翻了出来。雨点打湿了纸张,有好几个字在受潮后像是变成了泡发后的面团,模糊又滑稽。
“你没带伞吗?”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立即克制住眼泪,徐嘉译走上前来把伞分她一半,“为什么要停在这里淋雨?”
他握伞的那只手好像溺水之人无意中找到的一块浮木。
可被雨打湿的刘海狼狈地贴在脸上,她抬不起头,也不愿说话,默默地把作文纸塞进背包。他注意到她的动作,也应该看出那是作文纸。他没有多问,把那把伞递进她的手心:“黎歌,这把伞给你。祝愿你天天开心。”他说完就走进了雨里。
望着他的背影,她忍不住再度流泪,不过,这次是因为感动。
下一次见到徐嘉译是又一个周末,黎歌把伞还给他。
谈起上周的事,她轻松了许多,还自揭伤疤地把作文给他看,没想到他看完后说:“你写的文章让我想起一位作家写的一本书,很美的文字。”
这是她听到过的最高的评价,高到不敢置信。
“真的。”他继续道,“我买了那本书,可以借给你。你要看吗?”
她不爱读书,但出于好奇,还是向他借来了书。当晚十一点,她读完了这本书的最后一个字,意外地觉得意犹未尽,才知道阅读并没有想象中困难,遇到对味的书籍真的会秉烛夜读。
把书还给他时,她用一种发现宝藏的口吻说:“这是我第二次完完整整地看完一本书。”
“第一次是哪本?”
“《我亲爱的甜橙树》。”她解释道,“说起来有点好笑,我读完它是因为封面是橙色,我喜欢橙色。还有……”说到这里她停了下来,突然想起那句“永远爱你的父亲”,想来这本书会勾起他不愉快的回忆。
他听得很认真,在她停下后还追问:“还有什么?”他看上去并没有不愉快。
“还有,”她如实道,“你和泽泽一样,都是很……美好的人。”
泽泽是书中的主人公,在这本书的简介里,他是一个敏感且早熟的男孩。他在父母那里没有得到过多少爱,命运也吝啬于给他幸运。在消沉了一阵后,他转而在苦难的罅隙里寻找爱和温柔,慢慢变成一个对万物都心存爱意和温柔的男孩。
世界以痛吻他,他却报之以歌,她认为徐嘉译也是这种人。冰山露出的一角不能代表冰山的全部,他给她的第一印象是个感情淡漠的人,并不意味着他心里没有爱与温柔。
美好本身就是一个美好的词。
他蓦地笑了起来,似春风吹化雪山,露出藏匿在冰雪下的点点绿意:“黎歌,谢谢你。这是我听过的最高的评价。”
他听过的最低的评价来自父母,他们离婚前发生争执时常用累赘、麻烦、负担等词来形容他,抱怨他的出现打破了原本的美好,原来语言比刀子更伤人。
或许也有人用美好来形容他,但绝对是很早以前。
她笑道:“徐嘉译,没关系的。”她好像离他更近了一点。
阅读有时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人和人之间也一样。
后来,黎歌又向徐嘉译借了许多书,每本书都是他推荐的,每个作者的文风或华丽或平实。在阅读中,她收敛了浮躁,慢慢地竟也开始阅读从前看不下去的文章。
语文是一个很玄妙的学科,有心栽花反而不开,无心插柳却成荫。读过的书、看过的字会在不知不觉中成为阅读者的一部分,落到实处,下笔如有神。
最先感受到黎歌发生了变化的人是沈老师。她批阅她新交上来的作文,终于露出欣慰的微笑,夸赞道:“有点进步。”
那一刻,黎歌很想落泪。
那一秒,她想立即和徐嘉译分享喜悦。
放学后,她在院子里找到他,他正在松土。
“沈老师今天夸我了。谢谢你。”
热烈的阳光滋养着每一朵花,他的视线由花移向她,仿若有星子落入双眸:“如果你是花,哪怕没有人养护,也一定能开得很好。你不用谢我,这是你自己努力的结果。”
她忽而怔住,想起所谓的一眼万年,不过是当他望向她。
又一次上课,沈老师给黎歌放了一次假,下周末不上课。她“哦”了一声,却在下周末又一次出现在院子门口,按响门铃,是徐嘉译来开的门。
徐嘉译很意外地看着她,问:“她有事出差了,你不知道吗?”
天上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她打着一把蓝色的碎花伞,把跑空后的沮丧拿捏得很好:“真的吗?我不知道,跑空了,好难过。”
她又和他对视了一阵,刚要败下阵来,突然听到他问她要不要吃蛋糕。
冰箱里还有最后一块小蛋糕,他决定让给她,因为伤心的人有这种特权,尽管在吃蛋糕时她表现得更像得逞。
“这个蛋糕是巧克力味的吧。”她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说到蛋糕,我想起那天找你借的书是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主角玛德莲为了回忆儿时的场景,吃了一块浸泡过红茶的蛋糕,神奇的是真的有效。我听说这叫普鲁斯特效应。”
他点了点头:“熟悉的气味能让你瞬间回到过去。”
这个说法很玄乎,她将信将疑,以此类推:“这么说的话,你下次吃到巧克力蛋糕就会想起我,对不对?”
“对。”
“如果想不起来呢?”
“不会的。”
“如果有如果呢?”
他不明白她的执着,她解释是因为看过的一本书中,男女主角共同经历了很多,还是错过了彼此。他不懂这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对于故事中曾说过永远相爱的男女主角,他评价道:“永远没有错,爱没有错。他们不过是有限时间里无限的爱人,尽管那时间很短。”
“这样吗?”她垂下了头,有一撮头发不乖巧地立在头顶,“好难忘,好难以释怀。”
他注视着那撮头发,沉默了很久,还是决定伸手抚平。那实在是一撮不太乖的头发,无论他怎么抚都不为所动。他不再强求,她却抬起了头,眼里映着明亮的灯光。
他尚未完全收回的手蜷缩了一下,她的眼睛比灯光还璀璨,他慢慢移开视线,望向窗外阴暗的天空,八月连绵的细雨仿佛落在了心上:“是这样的,这世上还有连秋风都吹不散的难忘。”
那会是怎样的难忘?黎歌不明白,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自己的头顶。
黎歌离开时雨已经停了,她拎着那把蓝色的碎花伞,问徐嘉译:“我们明天还可以见面吗?”
“可以的。”他好像从没拒绝过她,应该是出于严格的家教。
翌日再见,黎歌给徐嘉译带了一块巧克力味的小蛋糕,那是她人生第一次做甜品,失败的次数数也数不清,好在最后还算成功。
将蛋糕递给他时,她有些忐忑,不好意思说是自己做的。
在她期待的目光中,他拿出勺子浅尝了一口,巧克力的味道很浓郁。经常吃某样东西的人,即便是外行也能凭经验尝出不同,而这显然是一块不那么完美的蛋糕。
他放下勺子,微微一笑:“黎歌,这是属于你的味道,与众不同,我很喜欢。”
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下,她问:“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没有几天了。”他其实不怎么过生日,也没有人给他过生日。
她立马说“好”,准备等他过生日,给他做生日蛋糕。光说似乎还不够,她在网上搜索了蛋糕样图,问他喜欢哪个。他不知道怎么回答和面对,他还不习惯被人这样放在心上,很多时候,他没有说不的机会。他的母亲会代他做决定,他的想法并不重要。
“徐嘉译,你看这个好不好?是一棵树。”她拉了拉他的衣袖,“我们第一次见面,我的风筝挂在了你们家的梧桐树上。这个很有意义呢。”
他低头看着那只拉住他衣袖的手,想起书里所描述的汉白玉,听说那是很珍贵的建筑材料。他深以为然,没有拉开她的手,轻轻说了一个“好”字。
沈老师出差回来后,和黎歌梳理了剩余的课程。
她第一次上课是在七月,转眼已经八月了,没几天就要开学,距离高考还有不到两年的时间。上周漏下的课程,沈老师决定替她补上。
“对了,下周的课,也就是最后一节课,我打算挪到这周。”
这样一安排,时间便充实了起来。
黎歌没有多问,还是从父母那里得知了这样安排的原因。下周原本安排课程的那天是徐嘉译的生日,沈老师决定同时为他操办升学宴和生日宴。
黎歌低头扒拉着米饭,听到父母说:“今年一中的学生考得很不错,有两个考上了北大,其中就有沈老师的儿子。”
原来他考上的是北大啊。
之前,她问过他的年龄,得知他今年毕业,还问他考上了哪所大学。她记得他当时神色淡淡,说是在北京,其余的就没透露了。
倒映在湖中的月亮看似近在咫尺,实则远在天边。
黎歌一家收到了沈老师的邀请,参加宴席之前,黎歌小心翼翼地把蛋糕装进盒子,想着亲手送给徐嘉译。
宴席定在一家普通酒楼,席间觥筹交错,站在徐嘉译身边的沈老师难得露出了笑容,教育成功的光辉掩盖了那段失败的婚姻。
受邀参加的每一个人都发出赞叹:“沈老师真是教子有方,孩子一定前途无量。”没有人在意今天是否是谁的生日,即便提到,也是一语带过。
徐嘉译揉了揉笑僵的脸,不经意间偏过头,看见角落里的黎歌向他招手。发自内心的笑有时是毫无察觉的,他走向她时,脸上一直带着不自知的笑。
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小,差不多只剩一个臂长时,她抓住了他的手,做贼似的把他带向了宴厅外的走廊,变戏法似的取出了一个蛋糕:“大寿星,快尝尝。”
原来被人惦念着是这种感觉。
他不是在爱中长大的,他的母亲起初连一点爱都不愿给他。所幸他继承了父母的逻辑思维和学习能力,上学后的每场考试都名列前茅,他的母亲才渐渐接纳了他。
他上高中时有段时间进入了叛逆期,为了选科的事和母亲大吵一架,换来了她几句话:“我养了你,你就得听我的。如果没有你,我会过得很好,但如果没有我,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正因为这几句话,他突然就不挣扎了,就连高考结束填志愿,也没有提及自己的理想专业,全都听从她的安排。
“徐嘉译,你还在听吗?”
他回过神,歉然地望向她。
她说没关系,催促他快尝尝。
宴会厅里有人在喊“徐嘉译”,他立即将一勺绵密的白色淡奶油放入口中。
阵阵喊声由远及近,头顶的廊灯将少女带着期待的眼睛照耀得熠熠生辉。他说好吃,她就笑开了,在他准备离开时,她轻声说了一句:“生日快乐。”
那是他此生听过的最难忘的“生日快乐”,他脚步一顿,竟有落泪的冲动。
那天之后,八月进入了尾声,黎歌和徐嘉译一前一后开了学。
鸟向北飞,鱼潜海底,他们都有各自的前程要奔赴。她偶尔会想起他,想起和他相处的两个月,怀念之余还有一丝怅然。
他仿佛站在云之巅,一览众山小,她要如何走向他?
她把目标大学定在了北京,想着离他近一点。可她所在的中学每年考上本科的人数少得不忍细数,本科率大部分都是艺术生的功劳。读初中时,她还不知天地为何物,她醒悟得太晚,晚到已经虚度了一年的时间。
高二上学期结束时,她没有考好,成绩不进反退。那个寒假,她偶然见到了徐嘉译,两人坐在公园的长椅上聊了几句,她又忍不住落泪。
他温柔地递了纸巾给她:“你知道吗?很多事情不是努力了就有回报,那这样就不去做了吗?当然不是的。”他说得很慢,每一个字都被她听进了心里,“我曾读过一句话,‘恳请你务必,一而再,再而三,三而不竭,千千万万次毫不犹豫地救自己于水火之间’。更何况你才十七岁,你拥有很多成年人所没有的孤注一掷的勇气,那是很珍贵的。”
他的话掷地有声,黎歌后来成为那一年高考的黑马,很大程度也是因为这段话。不过,她还是没有考上北京的学校,去了省内一所普通的二本学校。
家里人给她办了升学宴,来的人很多,唯独少了徐嘉译,听说他正忙着参加一个比赛,研究项目的名称很长,黎歌只记住了“压力分布”“翼型流动”“分离闭环”几个词。
她全力以赴的一个起点,是他不做考虑的一个概念。
升入大学前的那个假期,黎歌又见了一次徐嘉译,见面地点约在溜冰场,他给她补上了本该在升学宴上送出的礼物。见面前,她仔细地回忆了和他有关的点点滴滴,他对她来说始终是特殊的,她在不知不觉中喜欢上了他。
她原本打算在这一天告白,可最后什么都没说。
有太多不确定的因素阻挠着这场告白。每当她想要开口时,不是红灯转绿,就是公交车进站。她只好等一等,再等一等,等到犹豫快要盖过勇气。
他们在溜冰场度过了还算愉快的半天,他在冰面上牵引着她,她跟随他、追逐他,直至筋疲力尽,累得停靠在一边。
他递给她一瓶水,她拧开喝了一口,状似无意地问他未来的打算。
他愣了一下,随即简单地说了两句。
她不禁感慨,如果不是那段时间的补课,拥有不同人生轨迹的他们是无法认识的。
那两个月的时光短如转瞬即逝的烟火,她将此视为一生仅有的一次,她什么都抓不住。
她知道,一个人一生中遇到的人多如漫天星宿。
她记得他说她与众不同,可像他那样的人在往后余生遇到与众不同的人的概率是普通人的好几倍。她纵然再不同,也没什么不同了,他总会忘记她的,而她依然会记得他,记得在无数个失意的时刻,是他支撑她度过漫漫寒冬。
青春本就是马不停蹄的相遇和错过,相遇一场,她已知足。
所以,她什么都没说。
没什么交集的两个人慢慢就减少了联系,直至再无联络。
生活还要继续,黎歌读完本科,参加工作,之后也遇到了不少人,但总觉得差了点意思。她偶尔也会听到徐嘉译的消息,听说他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博士生,听说他以后的年薪可能高得令人咋舌,听说他的母亲沈老师病了……
只有一次,有关他的消息不是听说,那是平平无奇的一天,她收到了他的请柬。
那场婚礼很浪漫,又或者说没有婚礼是不浪漫的。
她坐在台下,看着台上落下一片片花瓣,像年少时下过的每一场雨。全场的灯忽然熄灭,仅有的两束光照在两位新人身上,她看见他一步步走向另一个人。一个恍神,时空错位,曾几何时,他也这样走向她,为了一个不那么好吃的生日蛋糕。
黎歌不忍再看,借故短暂地离开。
入夜后的初秋,穿堂风穿过走廊,凉彻骨髓。她在洗手台洗了手,刚要离开,突然听到有人在谈论徐嘉译:“可能是为了让他妈放心吧,他妈病得那么重……之前我们聊天,大概了解了他家里的事,只能说家庭的不幸是最不幸的,原生家庭真的很重要。唉,他对爱情始终抱着怀疑的态度,反正挺悲观的,认为世间的爱情都和他父母的一样。”
“不至于吧,他长这么大就没喜欢过什么人吗?”
“那倒也不是。”那人迟疑着道,“他应该是喜欢过谁的。”
“为什么这么讲?”
黎歌忍不住凑近了一些,听那人继续道:“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他其实还是个作家,据说写了一本童话故事。他当初想学文学,他妈不同意,可能这也算弥补遗憾?我记得很清楚,那本童话故事里有一篇名为《兔子和玫瑰》,那只兔子应该是指他自己。”
参加完婚宴后,黎歌就买了那本书。
故事里的兔子是不懂爱,某一天,它意外发现了一枝玫瑰。它和玫瑰度过了很短暂、很快乐的一段时光,直到很久之后,兔子才明白,爱就是给她唯一一把伞、最后一块蛋糕。可惜,它明白得太晚了,玫瑰早就消失在花海里。
故事的最后写道:“兔子曾短暂地途经过一枝玫瑰,它那时还不知道那就是它的玫瑰。”
原来,她也曾是他的玫瑰。
窗外风起,她忽而想起那年,他说这世上还有连秋风都吹不散的难忘。
她当时不明白,到如今才明白,真的有。
(编辑:八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