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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藤之凉

文|高温上火
新浪微博|高温上火

余岭从布满绿荫的街头走过,脖子上突然传来异样感,她伸手去摸,便摸到了一只绿色软虫,吓得她惊呼一声,半晌动弹不得。

垂丝的虫从树上挂下来,用它们的方式告诉余岭,又是一年夏季了。

那个会以恶狠狠的语气提醒她注意虫子的人,离她又远了一年。

余岭深吸一口气,继续提步往前走,走着走着,她突然蹲下身子,将酸涩的双眼埋进臂弯。待太阳烘干脸颊上的泪水,余岭掏出手机发消息:“妈妈,我不去相亲了。”

那个人,她忘不掉的。

01

那一年,与如今同样的盛夏,余岭还在念小学六年级,她家所在的花碗胡同还未拆迁。

新赤大院门前的道路是她从学校回家的必经之路。某天放学后,大院门口聚集了一群警察,颇为好动的余岭挤至人群前方去凑热闹。

从众人七嘴八舌的讨论中,她得知长在大院墙边的一棵名贵树木被一个男孩锯掉了,因为它妨碍了他打篮球。

男孩那张熟悉的脸使她忆起,前几天,她放学路过这里时,脖子上落下一只虫子,他恰好出了院门来捡球,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弹掉了她脖子上的虫子。她以为他是恶意捉弄她,瞪了他一眼,扭头快步走开了。

他却在她身后出声了,语气凶狠:“树上的虫子多,你长点儿眼!”

余岭抬头一看,树上的虫子猖狂地排排挂着,仿佛在暗哂她将他的好心当成了驴肝肺。

此时,回报他的机会就在眼前,她仗义地道:“这棵大树干扰了群众的娱乐活动,是它长的位置不对!”

众人诧异的目光移过来,间或夹杂着议论声:“哪里来的小丫头片子?”

余岭并未察觉到自己是在火上浇油,反而兴冲冲地朝男孩挑了挑眉,他不耐烦地低声警告道:“少管闲事!”他觉得她是仗着大院里的长辈不打女孩子的传统故意在这儿拱火,之前他明明帮了她,她却恩将仇报。

果不其然,她的话激得寇爷爷厉声质问:“寇别,你也是这样想的?”

被点名后,寇别看向余岭,漠然地说:“我不认识她。”他的意思是:她的想法与我无关。

即便成为众矢之的,寇别高昂的头颅也没有低下去,他的傲慢感浑然天成,让人一面恨得牙痒痒,一面又觉得理所应当。

他的表情透露出认识她似乎是一件多么上不得台面的事情,余岭“哼”了一声,道:“跩什么跩!”说完,她就离开了大院。

幸好那年,古树名木保护条例还未颁布,寇爷爷被罚了些钱,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然而,寇别和余岭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寇别是典型的大院孩子,骨子里就争强好胜,习惯了引领同龄人的他觉得余岭压了他一头,不肯对她善罢甘休。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余岭的放学之路颇不安宁。

寇别总是撺掇一帮人趴在大院墙头玩水枪,见她路过,他一边用言语吓唬她,一边往她脚边呲水。

后来,余岭宁愿绕远路回家。

寇别守不到他等待的兔子,于是将作战范围从大院门口扩展到了花碗胡同。

正值暑假,余岭正指挥小伙伴们在胡同里演话剧玩,寇别用弹弓瞄准他们上空的国槐花束,欲给他们下一场国槐花雨。谁知他被随后而至的小伙伴一吓,弹弓一斜,击落了他们斜后方的蜂窝,蜜蜂铺天盖地地涌来,所有孩童满胡同乱窜。

余岭在拐角处逮住寇别,将他揍了一顿。

寇别谨记着爷爷的教导,不对女孩子动手,但他嘴上没饶人,他说余岭是胡同串子,气得余岭又对他扬起了拳头,下一秒,只听她尖叫一声,捂住手臂蹲了下去——她被蜜蜂蜇了。

02

由于城市公共空间重新规划,新赤大院里的学校即将改建,寇别一行人被划去了近旁的中学念书。

因蜂窝一事与余岭结下“深仇大恨”的寇别在中学里又与她不期而遇了。

某堂课上,老师在讲台上念一篇文章,大意是成绩差的那个学生成了大富翁,成绩好的那个学生却为了生活奔波不停。

寇别点点头,开玩笑道:“成绩好的人以后都没有前途。”

余岭嗤笑道:“大院出来的就是没文化。”

寇别侧过头正要回嘴,老师叫出他的名字,笑着说:“你特别像我儿子,傻乎乎的。”

全班哄笑一阵后,老师叮嘱他:“别接话了啊,好好听课。”

寇别:“Yes,Madam!”

余岭调侃:“你应该说‘Yes,Mather’!”

寇别身边总围绕着一大堆孩子,即便走出大院,他也高高在上,但余岭是个例外,她从不认同他们那套等级观念。

维修师傅来维修坏掉的教室后门,寇别全神贯注地盯着人家看,作为值日班长的余岭冷嘲道:“寇别,别看了,你看了这么久也没把它看好。”

寇别锋利的目光射向余岭,他与生俱来的骄傲岂能容忍她三番五次在他头上作威作福?她既然主动挑起争端,那他就非得迎战不可。

寇别当值日班长那天,他自告奋勇地替老师分发作业本。

余岭拿到自己的作业本,发现本子四周钉着密密麻麻的订书钉,她依次将订书钉摘下来,作业本也变得破破烂烂。

余岭走到寇别的座位边,怒火中烧地摇晃他的课桌。

“你怎么又生气了?做人是应该有底线,但不能处处都是底线啊?”

寇别挑衅的话语自耳侧传来,余岭气呼呼地扭过头,不料,他离她咫尺之近,他右手的铅笔早已候在她肩头,她眼里的杀气还未传递给他,尖锐的笔芯已戳进她柔嫩的脸颊。

痛感阻断了她吼他的念头,她疼得泪眼汪汪。

寇别罕见地感到无措——他本来只打算在她脸上浅画一笔。

寇别陪余岭去学校医务室,后者远远地将他甩在身后,他几次伸出手去,想拍拍她的肩跟她道歉,却又缩了回来。

生平第一次,寇别觉得自己怯懦。

切实地受到伤害后,无论是愤懑还是讥讽,余岭都不再对寇别表露了。对他的故意招惹与整蛊,她选择的处理方式是无视。

但他们是同班同学,课堂上的接触在所难免。

英语老师在黑板上写下句子,让同学们自主上台改正。

寇别上台将“some”改成了“somes”,台下的人立即窃窃私语起来,下一位同学又将其改回了“some”。

一片窸窣声中,余岭上台将“some”改成了“somes”。

几位同学一拉一扯,像在进行一场拔河比赛,直到又一位同学上台,将“somes”改成“any”,寇别才恍然意识到自己所犯的低级错误。

倍感羞惭之余,寇别又生出一丝庆幸,仿佛他只是输了比赛,但赢得了余岭。

03

学校话剧节前夕,余岭报名参演了本校老师自编的话剧。

话剧里,余岭需要佩戴一块玉。寇别说那块道具玉太假,寇爷爷喜欢收藏各种各样的古玉器,他回头可以从家里拿一块像样的玉来。

话剧节当天,学校邀请了家长来观看。

寇爷爷见到余岭脖子上的那块玉时,瞬间提起了精神。即便隔着一段距离,他也看出那块玉绝对是上等好货。

余岭穿的服装不大合身,节目结束后,她下楼梯时战战兢兢的,寇别见状,主动过去扶住她,说:“走。”

余岭半信半疑地接受了他的搀扶。

两人刚踏上平地,不知何时来到后台的寇爷爷就对她道:“孩子,你脖子上的玉可否给我瞧瞧?”

余岭拍了拍脑袋,道:“差点忘了。”她摘下玉,对寇别说,“这块玉还你。”

她虽得了寇别的帮助,但仍放不下对他的戒心,他一定憋着坏招,只是她还没察觉到。

余岭连一句“谢谢”都没说便走开了。

饱经沧桑的寇爷爷从她的三言两语中便知晓了寇别的把戏,他手握古玉,奚落寇别道:“把我的宝贝都偷出来了,还哄不得女孩子欢心?”

“她不是一般的女孩子。”寇别嘀咕一句后,又朝寇爷爷嚷道,“那也只能证明你的宝贝不够稀奇。”

他这句话可算点燃了寇爷爷的火气,爷孙俩边往家走边拌嘴,走在他们后边的余岭意识到,寇别的顽皮原来是从寇爷爷那里遗传来的。

寇爷爷面相凶,平日里不怒自威。寇别从没见过除了口是心非地大声责怪以外的关心方式,自然也就不晓得还可以通过拥抱和慰问的方式向人表达关心。

初三下学期,班级里组织去A市郊区春游。

余岭趁自由活动时间跑去不远处的小溪旁玩水,不慎陷进一处沼泽。

循着救命声而去的寇别见状,无端地冲余岭发了一通火,刚才他邀请她一起搭帐篷,她不答应,非要自己去招惹事端。

余岭满身狼狈,语气不善地道:“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凶?”

寇别还没发泄完的情绪硬生生地憋了回去,他不是故意凶她的。

余岭的一句“能不能不要这么凶”令寇别反思了很久,以至于几个月后,他注意到教室里的风扇摇摇欲坠,率先去拉余岭往外跑而遭到拒绝之时,他第一时间忍住了吼她的冲动。

这算是寇别上课不专心唯一的好处了,他比其他人都先看出头顶的风扇不对劲,在他自作主张地疏散同学们的几秒后,快速转动的风扇砸了下来,掀翻了教室一角的书本。

那是距中考不远的一节晚自习,余岭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寇别那恶劣行径后的良善。

俗话说,浪子回头金不换,坏人变好永远容易得人心。

自那之后,余岭跟寇别的友谊急速升温。他们开的玩笑终于只是玩笑,而不包含任何暗讽的意思。

然而,他们的命运被父母牵扯着,对于去或留,他们谁都没有决定权。

寇别从爷爷嘴里听说花碗胡同要拆迁了。

他刚走至胡同口,便看见墙面上写了一个大大的“拆”字。

寇别责怪余岭这么大的事都不告诉他。

余岭说:“你不该高兴吗?以后,你身边都是乖乖听你话的人了。”

“我不喜欢听话的人。”寇别跳起来摸了下树上的枝丫,小声说,“听话的人容易忘记别人,也容易被人忘记。”

过了片刻,寇别又道:“你会忘记我吗?”

余岭认真思考了一下,回答他:“我不知道。”

寇别跟她约定,就算以后不在一所学校了,也要经常联系。

余岭答应了。

可这只是他们美好的遐想,实际上,高中三年,他们再也没有见过。

04

少男少女的生活永远是向上的,在朝人生之路前进的过程中,更多的新鲜风景在眼前展开,轻易就会使人忘记当年并肩而行的伙伴和当初少不更事时许下的承诺。

直到三年后再见寇别,余岭才想起来,她没有主动联系过他,而他亦然。

余岭是在古玩市场上与寇别重逢的,彼时,她已是一名大一学生。

她想买下一件话剧服装,可老板要价太高,她干脆抹去了一个零,老板说:“你要是来捣乱的,就赶紧走开!”说着,老板不轻不重地推了推她。

古玩市场的摊位和摊位之间本就离得极近,余岭在夹缝里站着,身后没有支点,眼看她就要向后倒去,突然,一只手伸来托住了她。

手的主人扶稳她,视线却投向了老板,然后报了个合适的价格。

老板见是他,问道:“小寇,这是你朋友?”

寇别迎上余岭惊讶的目光,直视着她道:“嗯,一个不信守承诺的朋友。”

寇别常陪寇爷爷来古玩市场摆摊,周围的老板大多认识他。

最近寇爷爷生病了,所以只有寇别一人来。

余岭抱着寇别替她买下的话剧服装又逛了一圈,待再回到他的摊位前,她问道:“你什么时候结束?咱们吃饭去。”

寇别低下头开始收拾他的物品,说:“我随时可以结束,就等你发话呢。”

余岭愣了下,他说这话的语气如此自然,让她一时无法确定是因为与她自小相熟,还是因为他已经长成了一个懂得挑逗女生的男生。

两人来到餐馆,店员过来为他们点单,余岭问:“你们店门口写了可以看经理的腹肌,是真的吗?”

店员说:“不凑巧,今天经理不在,不过可以看副经理的。”

对面的寇别径自报完菜名,对余岭的行为嗤之以鼻:“你怎么成了个大色迷?”

“你怎么这么独断?我还没说我想吃什么呢!”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嘴仗打得快活,仿佛他们之间没有那空白的三年时光。

菜品依次上桌,米饭却迟迟未上,余岭不肯动筷,见寇别吃得香,她哼出一声:“也对,你们大院的人来自天南地北,不像纯正的A市人,要有米饭配着才吃得下菜。”

寇别放下筷子,说:“真不敢相信,这么美丽的人竟然心存偏见。”

余岭被噎了一下,她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不觉疼痛,反觉柔软。

等不到米饭的她决定亲自去后厨盛饭,返回途中,她刚走至桌前,倏地脚下一滑,连人带碗摔倒在地,慌乱中她扯开了寇别的衬衫。

寇别也始料未及,他自持地扣好纽扣,正欲去扶她,却听她道:“哦,原来你也有腹肌。”

闻言,他收回手。看来她好得很,哪里需要他扶,他甚至怀疑她是故意为之。

他们之间若有若无的火药味正好弥补了时间带来的不可避免的生疏感。散场时,余岭说:“哪天你再去古玩市场,叫上我呗。”

寇别看她一眼,把手机递了过去,示意她录入号码。

他不会再像几年前那样随便相信她的鬼话了,当时明明说好要常联系,但她搬家后,家庭电话也变了。他寻找她无果,她也没有联系过他。她根本没有把答应他的事放在心上。

05

寇别打给余岭的第一通电话不是叫她去古玩市场,而是约她去划船,他说:“清和园的荷花开了。”

余岭学的话剧表演专业,那天,她正好有一场汇报演出,便婉拒了他的邀约。

寇别多问了几句,余岭以为他要过来,于是道:“你最好在我演出之前赶来,我帮你借张学生证,不然你进不来。”

寇别:“谁说我要去了?”

嘴硬的某人最终还是偷偷摸摸地去了。凭他能言善道的本领,借张学生证还不简单?

寇别坐在角落里的位子上,看着余岭在舞台上大放异彩,当光打到她脸上时,她耀眼得犹如宇宙中心,而他不在她的弧光之内。

寇别的脑海里突兀地闪过余岭扯开他衬衫的那一幕,彼时他们四目相对,激起的涟漪却直到此时才在他心口荡漾开来。他喜欢她将他看进眼里的样子。

台上的余岭专心地与一位男演员飙着感情戏,压根没注意到观众席上的寇别。

演出结束后,她换下服装,与男演员有说有笑地朝校门外走去。

甫一在公交车站与男演员道别,余岭就将笑脸收了起来。

寇别不悦地跟着她上了同一辆公交车,耐心地等待她发现他。

余岭似乎有心事,全程戴着耳机望着窗外,不曾环顾过车内一眼。

寇别腹诽,她太没良心了,她把他忘了。想当初,他只要出现在她方圆一里内,都不用特意表现,她立马就会进入战备状态。

余岭漫无目的地在城市里游荡,白班公交车坐完了又坐夜班公交车,像一只无处可去的野鬼。

她妈妈患了产后抑郁症。当初,她再三反对妈妈要二胎,可妈妈意已决,对她的意见置若罔闻。如今,妈妈的病逼得爸爸不想回家,她也不想回家。

余岭心不在焉地坐到了终点站,刚下车,包就被人抢了去。

她大声求救,可夜已深,她的喊声传到空寂的城市上空,听不见回音。

寇别突然出现,冲上前去与抢劫者扭打在一起,不料抢劫者突然掏出一把刀,混乱中,寇别的手臂被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

见了血,抢劫者也乱了阵脚,丢下包落荒而逃了。

寇别坐在地上抹了一把脸,余岭一跑近,便看见他一脸的血。

她蹲下身,惊慌地问他会不会死。

她凑得近,眼里盛满了他的模样,寇别心里一动,顺势虚弱地道:“凝视我,记住我,如果我死了……”

他还没说完,余岭就抱住他,呜呜哭了起来。

寇别笑着说:“喂,你现在可不如以前能开玩笑了。”

他扳过她发颤的肩膀,把手臂举起来给她看,解释说这伤口要不了命。

终点站有些偏僻,附近没有还在营业的医院,寇别便提议先打车送余岭回家,他可以忍一忍,回家让爷爷帮忙处理伤口。余岭不依,寇别逗她:“还不回家?还想让我做你的英雄吗?”

余岭瞪他一眼,蹦出一个字:“回。”

回家的车上,寇别漫不经心地问:“你不是最爱呼朋唤友吗,今天怎么一个人?”

余岭不愿提及自己家的事,便哈哈笑了两声,故作高深地道:“社交能力虽然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增强,但是社交心意恰恰相反。”

寇别侧头看她,认真地问:“怎么说?”

余岭愣了两三秒,问道:“这你都信?”

“嗯。”寇别点头,意有所指地说,“如果发现有人以玩笑的姿态讲真心话,那就不要拆穿她。”

余岭的笑容凝滞了一秒,她胡诌的一句话,他竟然真的信了。他虽不知她的忧闷因何而起,但他懂她忧闷。

车停在余岭家楼下,她开门下车,挥挥手就要走。

她转眼就忘了他受了伤,竟连一句叮嘱的话也没有,寇别叫住她:“你回来。”

他用带血的大拇指在她额心摁下一个印,惩罚似的说:“记住我。”

余岭目送出租车载着他驶远后,顶着额心的红印缓缓往回走。

都说与一个人相遇时,看向对方的第一眼就能知道彼此之间有没有后续,可她已不是第一次和他相遇了啊。她对他的猛烈心动隔了数年时光才姗姗来迟。

06

余岭主动约寇别去划船那天,阳光十分毒辣。她带了防晒喷雾,不由分说地在他裸露的肌肤上一阵狂喷。

防晒喷雾的丝丝凉意浸透寇别的心房,他静了片刻,说:“行了,也没人在意我白不白。”

余岭腹诽,谁管他白不白了,她只是怕他晒伤,到时候反过来怪她。

湖面反射出刺眼的波光,寇别摇着桨要去湖面喷泉处淋水,余岭蓦地起了玩心,偷偷往反方向划。没想到两人配合不当,船身失控撞上了湖面上的假山。

大幅度颠簸的船身溅起了大片水花,浇湿了两人全身,余岭更是差点跌下船只,寇别倾身护住她,气急败坏地说道:“你干吗跟我较劲,真掉下去怎么办?”

余岭被他一凶,忽然不想认错了:“那又怎么样?安全员会救我!”

“你就那么想让别人当你的英雄?”

他的恶劣口吻不输当年的劲,很久没人以这样的态度对待她了,余岭闷闷不乐地说:“我不想划了,回去吧。”

寇别心直口快,说完才反应过来,这些年没人治他,只有她不乐意他凶她。

上岸后,余岭快速地向前走,他追上去,把墨镜摘下来戴在她脸上,不自在地示好道:“小心晒多了太阳长斑。”

“拿走。”余岭停在原地,墨镜后的双眼无所忌惮地盯着他。

寇别双手背在身后,也不肯再低头。

来来往往的人从他俩之间穿行而过,余岭正要朝他走近,一个小孩猛地冲过来,她迈出去的一条腿刚好与其撞在一起。为了保护小孩的身体,余岭的手肘和膝盖都磕到了。

寇别快步走到她身旁,蹲下身就要抱起她,她不肯,他恼怒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倔!”

余岭难得羞赧:“你还是背我吧,我怕我太重,你抱不动。”

趴上寇别的背,余岭很轻易地就看见了他脑后裸露的一小块头皮。兴许是平时被旁边的头发遮住了,她才没留意到。

她问:“你后脑勺怎么回事?”

寇别即刻明白过来她指的是什么,说:“有一次我协助警察抓捕,被误伤了,恐怕以后那一块都长不出头发了。”隔了会儿,他问,“你介意?”

余岭摇了摇头。

寇别背着她,笑了下:“别晃。”

嘴角的笑容还未完全卸下,他抬眼就望见寇爷爷正拄拐走来。

当时,寇别以余岭受伤需紧急就医为借口,短暂地躲过了一场诘问。

然而,有些事情光靠躲是没有用的。

寇别一推开家门,就见寇爷爷坐在沙发上等他。寇爷爷自从病过一场后,身子骨就不如以前硬朗了,连带着语气也和善起来:“谈恋爱了?”

寇别不作声。

寇爷爷又问:“她知道你马上就要入伍了吗?”

寇别的父母是异地军恋,寇妈妈难产去世那天,寇爸爸刚好接受组织安排去完成一项任务,赶不回来。寇妈妈的娘家人现在还因为这事不肯与寇家往来。

见寇别神色凝重,寇爷爷也点到为止:“你要慎重考虑。”

07

余岭去古玩市场的时间比寇别稍晚一点,她远远地瞧见寇别无精打采地坐在摊位前的小凳子上,她狡黠一笑,将刚才淘来的一条玩具蛇朝他丢去。

肩膀上倏尔落下一样异物,寇别条件反射性地去触摸,摸到了玩具蛇软绵绵的躯体,它好似有生命一样,竟然扭动了两下。

寇别错愕地向后一仰,惊翻了小板凳,他跌落至地面。

恶作剧得逞,余岭不加掩饰地大笑起来。

寇别反应过来,他仗着自己的身高优势,反手箍住她的脖子,将玩具蛇盘在她头顶。他审视着她的模样,兀自笑了下:“像一只女妖。”

余岭摆脱他的桎梏,目光被摊位上稀奇古怪的古玩吸引了去,她蹲下身,两只手在这里蹭蹭,在那里摸摸。

寇别坐回小板凳上,瞧见她的左手时,他缓慢地敛起了笑容,问:“我一直想问,你知道戴尾戒的含义吗?”

余岭张开左手,瞥了眼自己手上的尾戒,说:“知道啊。”

她还没说完,隔壁摊位的老板就来了,他大声问道:“寇别,你爷爷又没来?”

寇别点点头,寇爷爷参加老干部的聚会去了。

隔壁摊位的老板接着道:“这老头就会偷懒,我看你入伍之后,他又找谁来帮忙看摊。”

此话一出,寇别和余岭都僵住了。

燥热的晚风携来国槐花香,余岭抚顺纷乱的头发,装作若无其事地问:“你要入伍了?”

“嗯。”寇别的声音几不可闻。

他不冷不热的态度更加证实了余岭的猜想,原来他对她亲昵不是因为她特殊,只怕是在未参与彼此生命的这几年里,他早就长成了对所有女生都花言巧语的男生。

余岭赌气地想,正好,她的尾戒不用摘了,今天七夕,她还以为他叫她来是有话要说呢。

“我突然想起还有事,就先走了。”说着,余岭站起了身。

寇别抬头,神思随着她的尾戒漾了一下,望着她青春靓丽的容颜,他的耳畔回响起爷爷的劝诫,他想让她等他几年的话语仿似鱼刺,卡在了喉咙。

异地军恋太苦太残忍了,不是于他,而是于她。

她转身离开之际,寇别再一次感觉自己很怯懦。

那是他们第二次分离,不欢而散。

寇别入伍后给余岭打过很多通电话,都被她挂断了。

她总想着再晾一晾他。等她终于肯接他的电话,却得知他请假回来了。

寇爷爷因病去世了。

精神支柱突然崩塌,寇别整个人都茫然起来。

余岭踏进寇家,擦干寇别脸上的泪痕,轻声道:“以后,我都接你电话。”

见到他颓靡的模样,她才惊觉,有些人以高傲的姿态走进你的生命,从此你只愿看他开花,不愿看他落魄。

那几天,余岭寸步不离地陪在寇别身边,好不容易等到他重新振作,却不想命运已经为他们布下一个更大的陷阱。

08

后来,无数个拂晓时分,余岭都忍不住想:是宿命吗?

是宿命吧。

寇别生在军人世家,虽爱犯浑,但都只针对小事,真正碰上事了,他绝对正义,也绝不逃避。他大概也没有想过,这次从部队请假回来,竟再也没有机会回去。

变故发生在寇别归队那天。

余岭送他到火车站,候车厅里突然一阵骚乱。

余岭隐约听见有人喊“抓小偷”,还没看清楚具体状况,就被寇别护着跑出了候车厅。他交代她看好行李,自己又跑了进去。

他像以往很多次一样,路见不平,便拔刀相助。但这一次,他没有以前幸运。

小偷手上有利器,寇别解救出了其他人,唯独没有解救出他自己。

余岭跪在血泊中,小心翼翼地捧起他的脑袋,她贴紧他的脸,绝望地呜咽出声,这回,他不只是她一个人的英雄了。

寇别走后,余岭浑浑噩噩地就走到了今天。

拒绝去相亲的余岭伸手拦了辆车,她对司机说:“随便开吧。”

出租车无意间驶过新赤大院门口,余岭目不转睛地盯了好半晌,她许久未踏足过这片区域,原来这里也改建了。

寇别,全世界都在擦去你的痕迹呢。

风从车窗灌进来,仿佛替寇别捎来了话:“凝视我,记住我。”

余岭明白,他不会希望她忘记他的。

以后,她不会再心软,答应妈妈去相亲了。

出租车载着她在城市里转了一圈又一圈,风景快速地自她眼前掠过。对生离来说,喜剧就是悲剧再多一分钟,可于死别而言,悲剧多再多分钟也无法变成喜剧。

时间抹不去她所经历的,她忘不掉他。

就这样过下去也挺好,时过境迁、物换星移都留给别人去感受,她甘愿驮着与他的约定,在他存在过的地方一步一步画地为牢。

(编辑:八柚) micRoNVJAjdQuYINYT5xf1lWGh9Obv/QtZwYBUV8V6jk+70Qxmgse3SE5Gmud1b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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