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又回到了学校。

课间的教室总是分外热闹，聊天说笑的、预习功课的、吹嘘打闹的，一间屋子包罗万象，又似乎互不影响。

林旻小心翼翼地从堆着高高的书本的桌旁穿过，回到自己的座位，发现同桌于然正趴在桌上睡觉。他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半张脸埋在手臂里，眉头微微皱着，似乎睡得不安稳。

林旻觉得有些奇怪，他不是很久都没来学校了吗？

他身后的窗外，一团松软的絮状云缓缓飘过，飘到中间那扇窗时被落日余晖追上，从头到尾渐渐染上了好看的玫粉色。

林旻想喊于然一块儿看，甫一低头，发现他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也不说话，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她，好像早就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瑰丽的晚霞。

他今天真的好奇怪啊，不过，她觉得周围的一切都不太对劲。

往常，她是不敢像这样跟他对视的，总是匆匆一瞥，又连忙移开，但这一刻，她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坦然无畏地看着他。被暖黄色的余晖包裹着的他好看得过分，于是，她鬼使神差地突然说：“我想一直和你做同桌。”

于然闻言趴回肘窝里蹭了蹭，末了，又抬眼看向她，嘴角的弧度若隐若现：“我知道。”

你怎么会知道？

这又算什么回答？

下一秒，瑰丽的晚霞、于然、闹哄哄的教室渐渐远离，林旻既惊诧又困惑地睁开眼睛，耳朵捕捉到了几声细微的叮咚声。

天还没亮，一室昏暗中，林旻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刚刚只是做了一场梦。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于然，也没听到任何跟他相关的消息，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梦到他。

叫醒她的叮咚声来自手机上某软件的系统通知。林旻清除后，习惯性打开微信，看到菜单栏的“发现”里朋友圈后边跟着一个数字，11。而她并没有更新动态。

林旻迷迷糊糊地点开，发现是共同好友昨晚在她之后给某位同学的新动态点了赞。她一直觉得这个功能很多余，再次点开那条动态下的图片，意外地在最后一张定格了朦胧夜色的照片里看到了于然的身影。

意识瞬间清醒。

林旻又认真看了一眼，真的是于然。她昨晚竟然没有注意到他。

他和记忆里的样子不尽相同，深色风衣替代了蓝白校服，五官也有了些许变化，但在人群里依旧惹眼。

视线停顿几秒，林旻的手指不小心碰到屏幕，载着他身影的照片迅速缩小，又退回到六宫格的右下角。

下方点过赞的一列ID随之暴露出来，毫不意外全都是林旻的高中同学，有的毕业后跟她断了联系，只在朋友圈相见；有的几番改名，几乎分不清是谁；也有的索性就顶着自己的本名，时隔多年，又跟她的名字紧紧挨在一起。

林旻、于然。

她在前，他在后，点赞时间只相差几分钟，他肯定看到她的名字了吧，会想起她吗？还是对她的印象已经模糊了？

林旻又想起刚刚做的梦，好像除了对话，其他都真实发生过。

她跟于然做过同桌，一起看过晚霞，也在闹哄哄的教室里小声讲过话。

02

“于然。”

课堂上，数学老师念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两道身影同时站了起来。

林旻察觉到旁边投下来的阴影，慢半拍地扭过头，听到于然小声跟她商量道：“要不我去？”

显然已经迟了，林旻反应过来后正准备坐下时，老师已然发现了她。

“林旻也有思路？那一起吧。”老师说。

“没有，老师，我听错了。”林旻挣扎道。她不该在这个时候走神的，除了成绩排名前五的人，其他同学都低着头，生怕被叫上去做题，偏偏她在回过神的一瞬间站了起来。

“不要紧，上来试试吧。”老师鼓励道。

林旻认命地慢吞吞地挪到讲台上，审题的时候，余光看到于然已经写下了一连串的解题步骤，随后又擦掉中间一行。林旻不解地多看了两眼，心想如果前面的步骤已经出错，那后面的步骤不都是错的吗？

果然，过了两秒，于然瞥她一眼，又伸手擦掉了剩下的错误步骤。

林旻专心研究自己面前的这道题，因为大概知道会做错，所以字越写越小，最后的答案和回到座位上的她本人一样，局促地置身于教室里，生怕被人注意到。

等到老师讲她做错的那道题时，林旻瞪大眼睛听得格外认真，却忽然觉得开头的步骤似曾相识，她疑惑地看向于然，对上他无奈的眼神时，恍然想起好像是他擦掉的“错误步骤”。

怪视线有盲区，也怪她想象力受限，没想到好学生如他竟然会在老师的眼皮子底下给她传答案。

她突然有点感动。

林旻自觉做错题实在丢人，课间老老实实地坐在座位上琢磨题型，余光瞥到于然站起来，似乎打算去接热水，便问：“你今天还难受吗？”

因为他生病不舒服，这几天林旻帮他领卷子、交作业，跑了好几趟腿，所以才会在老师点他的名时下意识地做出回应。

于然淡淡地说：“也没有很严重。”

那就是还没好了？

林旻心软，抢过他手里的水杯，接水回来后还不忘丢下一句：“不行就请假！”

于然道谢时抬起头看她，眼神带着点生病后的虚弱，显得单纯又无辜。林旻瞬间又有点后悔，刚才讲话是不是太大声了？

其实在几天之前，林旻跟于然还只是泛泛之交。

于然成绩好，长得也还行，在班里很受欢迎，但他不符合林旻的审美，在林旻看来，作为学霸的他既不够谦逊，也不够端正，是那种别人夸他“好厉害”，他就会很嘚瑟地回一句“快洗洗眼睛吧，你才发现”的张扬性格。

他们当同桌的这半个月，彼此井水不犯河水，直到前两天，林旻赶在上课铃响起的前一秒回到教室，一扭头就发觉她同桌似乎不太对劲，正准备开口，不料于然抢先道：“我头疼，没什么要紧的，你别看了，好好听课。”

他说话的时候，仿佛有所察觉才忽然歪头看向她。林旻毫无防备地和他视线相撞，愣怔的瞬间感觉自己的心像被什么挠了一下，轻飘飘的，稍纵即逝。

于然的脸色不太好，大概课间趴着睡了一会儿，额前的短发有点乱，眼神也软，却好像一下子从跟她毫不相干的同学，变成了似乎可以一起抄作业玩游戏的同桌。

林旻顿了一下，说：“应该有点疼吧，你的刘海好像湿了两绺。”

于然嘴硬地道：“我打球回来也这样吧。”

但你没去打球啊。

林旻没有拆穿他，当天傍晚还主动替他接了一杯热水，拿了一次作业，于然别扭地道了谢后，两个人莫名其妙地迅速又默契地发展出了同桌友谊。

林旻顺带也正视起了于然的美貌，所以在不小心凶了他之后，才会有种莫名的心虚。

“错了。”于然突然伸出手，指着林旻刚画的辅助线，“应该在……”

“别说！”心虚的林旻出声打断他，“我认真想想，你不舒服就好好休息。”

于然懒洋洋地用手支起头，声音沉沉的：“不看着你解出答案，我怎么睡得着。”

“那应该画在哪里？”

03

天气越来越冷。

于然一场感冒断断续续地持续了一周才有所好转，好在少年人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做几张卷子，上几课堂，一不留神就过去了。

林旻看着渐渐恢复如常的于然，心底偶尔会生出淡淡的失落，好像缺少生病这个媒介，她和于然又会变成生疏的同桌。毕竟他们原本就不是能聊到一起的人，他哼的歌，她都没听过，他嘴里偶尔冒出来的名词，她总要查一下才知道是什么意思。她常常觉得，如果她和于然能就某个话题聊起来，那一定是于然在迁就她。

上课前，林旻背单词背到一半，突然泄气地趴在桌上，努力说服自己变回原来那样也没什么不好，起码她不会时常怀疑是她太无知，还是于然异于常人。

她叹了一口气，忽然感觉肩膀被人戳了一下。

“醒醒，上课了。”于然提醒道。

林旻转过头，替自己辩解：“我没睡着。”

也不知是想证明什么。

于然翻开书的同时瞥她一眼，问：“你怎么了？困了？”还没等林旻回答，他又补充了一句，“困了去洗把脸，不要想着在课上睡觉。”

“这片归你管了吗？”林旻不满地小声嘟囔。

学霸大概都耳朵尖，于然道：“不是，但你归我管。”

林旻怀疑自己幻听了，忍不住扭头看向他，只见他神色一顿，又补充说：“谁让本学霸见不得同桌成绩下滑。”

林旻心头浮起一阵没来由的窃喜，但又忍不住反驳道：“你也在课上睡过。”

于然笑着看她，从善如流地道：“我错了，我改。”

林旻再迟钝也能察觉到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他们好像不会回到从前了。

“于然。”

很突兀的一句喊声，得到了教室里各个角落此起彼伏的响应：“到、到、到……”

不过这次跟林旻没什么关系，是有同学嬉笑着故意起哄。他们没看出于然哪里不舒服，只看出来于然和林旻的关系突然变好了，于是就以为两人之间有什么猫腻。

下意识站起来的林旻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帮于然跑腿拿试卷，一时间走也不是，坐回去也不是，只好窘迫地站在原地，并向于然投去求助的眼神。

怪她刚刚太专注，她和于然小声讲话的时候，课代表抱着一沓试卷走进教室，说老师下节课要讲这张试卷。于然的卷子在底下，课代表念到他的名字时，上课铃声即将响起，全班同学自觉地安静下来，偏偏林旻没有意识到，而且她忘了于然的病已经好了。

于然不以为然地笑笑，装作煞有介事地问：“怎么，不是你输了才答应帮我跑腿的吗，想反悔了？”

林旻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为什么这么说，慢半拍地找补道：“我想等我的一块儿拿。”

于然好整以暇地站起来，一边说着“懒死你算了”，一边走上了讲台。

“吁——”

起哄声更盛。

林旻还以为这件事可以就此揭过，毕竟于然找的借口听起来合情合理。然而，她在周遭戏谑的笑声里后知后觉地察觉出，于然那句疑似抱怨的话听起来似乎有些过于亲昵。

林旻和于然都以为这种事情当事人不回应，其他人很快就会失去兴趣，但在期中考试临近的压力和萧瑟冬季太枯燥的双重作用下，事情竟愈演愈烈。有些同学甚至在找不到于然时，转而过来问她“于然去哪儿了”“他去打球了吗”“于然的英语试卷在哪儿”……

她怎么知道？

他人莫名其妙的哄笑，明目张胆的打量眼神，以及行为言语被关注被曲解，给林旻造成了很大的困扰，她没办法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般跟于然保持正常往来，于是开始有意地减少和于然的不必要交流，尽管在不久前，她才因为他们的关系有所拉近而暗自雀跃。

某天课间，林旻趁于然去打球了，赶紧找课代表问一道数学题。

不料，没两分钟，于然去而复返，忽然出现在教室门口，两人的视线隔空相撞的一瞬间，林旻的脑海里跳出了“做贼心虚”这四个字。

这些困扰分明是因他而起。

当天，于然没有再主动跟她讲过话。他好像生气了，林旻想解释，又不知如何开口，当下心灰踌躇，以为他肯定要跟她分道扬镳，毕竟他身边那么多人，而她既不聪明也不够有趣，听到他人的哄笑时还会觉得他很麻烦。

翌日傍晚，林旻正在死磕一道数学题时，余光忽然瞥到桌面上滚过来一个纸团。

将它丢过来的那只手若无其事地回到自己的地盘，按着无风自动的书页，仿佛从头到尾没有越界。

林旻的心怦怦直跳，她将纸团抓过来，上边详细写明了她死磕的这道题的解题步骤和答案。

他轻而易举地看穿了她为什么回避他，依旧愿意换种方式迁就她。

怦然心跳和着沉沉叹息一起在心底奏响，他怎么拥有这么多优点啊。

04

看起来没什么交集两个人，默契有增无减。

刚开始，林旻还要把问题抄下来，再推到于然面前询问答案，到后来，她长时间盯着书页，甫一转头，就能看到他头也不抬地越过桌缝伸过来一只手。

如果他无暇顾及，那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有一张写满答案的纸团出现在林旻课桌的角落里。

流言已经转去了别的方向，但他们谁都没有叫停这种隐蔽的交流方式。

深秋的风已经带着几分凉意，午后的日光依旧肆无忌惮地穿过窗户，打在桌面上。

午休时分，林旻趴在桌上，被温暖的日光晒得昏昏欲睡。意识模糊时，忽然觉得头发被微微扯了一下，她慢吞吞地睁开眼睛，抬头发现于然正看着她。

隔着一小段距离，他们短暂对视了几秒，林旻脑海里都是空白的，什么都想不起来。教室里静悄悄的，她一动也不敢动，茫然地看着他，下一秒，眼前忽然黑影一闪，紧接着她便什么都看不到了。

于然将她的卫衣帽子翻了上来，宽宽大大的帽子遮住她半张脸，只露出下唇和下巴。他似不满意，顿了一下，又抓着帽尖掀开。

棉质的衣服被日光晒后有静电，因为他的动作，静电牵扯着头发在半空奓开，他觉得好笑，伸手揉了一把她的头发。

林旻完全僵住了，表情也有点呆滞。

于然的手从头顶跃下，遮住她的眼睛。

“快点睡。”他小声说。

林旻眨眨眼，从指缝里窥见了他弯弯的嘴角。

在无人发现的角落里，她跟他待在一起就会隐隐感到快乐，像是拥有了独属于他们的秘密，但在众目睽睽之下，她就会去比较去计较，追根究底，是她认为自己不够优秀。

林旻想要做出改变。

谁料新学期开始后，班里重新调整了座位，林旻不得不和于然分开坐。一整天过去大半，她还是不太适应，晚自习时恹恹地趴在桌上，余光忽然瞥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桌角的纸团。

她满心期待地打开，果然，某些她以为会断掉的线又被连起来，像乌云遮日的天空忽然透出一束璀璨光芒。

那天她没有什么问题想问，但还是象征性地抄了几道重点难题给于然。后来，她收到答案的同时，也看到了下边的控诉：“手都要断了！下次再写这么多题得加钱！”

自此，字条内容摆脱了单一的问题、答案形式，衍生出一系列琐碎的似乎没什么意义的话题。

林旻一直以为这种联系方式是她和于然之间的秘密，但某个课间，她不经意间看到别的女生往于然的桌洞里丢纸团。

她心底似有乌云载着她迅速往下坠。

林旻开始频频分神，探究的眼神注视着于然和那个女生，仿佛他们多说一句话，她就会被比下去。

也是巧合，于然发现那个纸团的时候是在热闹的课间，他从教室后门进来，而林旻刚好在教室后排和英语课代表聊天，余光看到他展开了纸团，匆匆一瞥后看了看时间，紧接着又转身跑出了教室。

他也会奔跑着去见别人。

猜测变成了现实，有人在用同样的方式跟他交流。林旻突然兴致索然，知道自己不再特别后，之后两人的联系也就变得不再比万物都珍贵。

然而，她还是忍不住暗暗比较，是不是她需要外形再好看一点，或者性格活泼一点？

高考在即，她想要考出好成绩，就没有多少精力顾及其他。她给他的字条也在课业越来越繁重的借口下消失无踪。

某天晚上放学后，她走在路上，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叫于然的名字，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看到几米外的橘色路灯下，于然懒洋洋地望过来，不是循着声音看去，而是径直看向她。

“不是我叫的你。”她睁大眼睛解释。

他轻笑一声，道：“我知道。”

他顿了一下，朝她走过来。林旻想到几天没洗的油头，瞬间如临大敌，匆匆退后两步，借口说：“公交车快来了，拜拜。”

他停住，隔着朦胧的夜色说：“好。”

05

高考氛围像一种虚化滤镜，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不是主角的很多事情都变得很模糊。

林旻和于然可能还有过一些琐碎联系，或许也讲过几句话，但她忘了具体内容，也忘了当时是什么场景，印象最深的还是没有被滤镜虚化的事情，比如写不完的试卷、做不完的题、一如既往炎热的夏季，以及和于然一起拍了毕业合照。

那天她好像没做什么事，却一直忙忙碌碌的，穿梭在熟悉或不熟的人之间，目光时不时落到于然身上。

很多同学找他合影，包括外班的女生。林旻一直想着怎么才能若无其事地混入其中，她找了很多理由，但每次靠近时都被别人抢先。

她突然就有点烦躁，为什么他身边总有那么多人呢？

她等啊等，最后还是于然看到了她，穿过人群朝她走来，漫不经心地说：“前同桌，跟我拍张合照吧？”

“好啊。”她听到自己克制的声音，怕多说一个字就会泄露情绪。

周遭有很多很多人，那一刻只有她和于然站在一起，他们离得很近，肩膀和肩膀抵在一起，她的裙角挨着他的裤腿，上衣是相似的纯白衬衫。她紧张地把手背到身后，脑子里一团糨糊，表情应该也很僵硬，她就这样无措地和他拍了一张合照，也是唯一一张合照。

在她之后，依旧有人在等着与他合影。

林旻往后退了几步，再看向他的背影时，忽然产生了不舍的情绪。拍完了合照，意味着很快他们就会从这所高中离开，往后大概再也没有机会可以天天碰面。

她沉浸在即将分离的低落情绪中，听到旁边有人小声说：“她是谁啊，于然为什么要跟她合照？”

因为他太聪明，总是能轻易看出别人的窘迫处境，然后出手解围，她想。

“不知道，可能是同班同学吧。”

“可他们班的人那么多，也没见他找别人合影。”

“那……”

林旻也有过她于于然而言或许是特殊存在的错觉，但是为什么呢？她可以说出于然的很多优点，比如相貌好看、成绩出众、很聪明、跟他相处很舒服，仿佛有被妥帖照顾。她则成绩普通、长相普通，连性格也普通。一番对比之后，她否定了这个可能性。

他的动机有很多种可能，或许是因为同桌友谊，或许是因为她的心思很好猜，也或许只是因为他心软，就像她在路边看到一只小猫咪，偶尔也愿意猜猜它的心思，是饿了，想被挠挠下巴了，还是单纯觉得无聊。

猫咪没办法跟她交流，但通过回应她的喵喵声、朝她跑过来的速度，以及黏人的样子，她很容易知道哪只流浪猫喜欢她多一点。

她是不是也应该让他知道她的心意？

毕竟，他花了那么多时间教她做了那么多题，而她当初也是因为受他影响，才想要做出改变。

人很容易沉浸在自己的想象里，直到被现实敲醒。

高考成绩出来的时候，林旻发现自己的成绩和于然的差了很大一截，她试着寻找两人以后可能存在的交点，但她发现自己无法接受为了能跟他去同一座城市念书而选择一所不太中意的大学，她不想让那些秉烛夜读的努力被浪费。

她最好的选择和他喜欢的学校相隔千里，她踌躇许久，最后什么都没有跟他说。

这么选择好像就变成了是她放弃了某些可能，放弃了他一样，为了证明自己的选择没错，她读大学的几年很刻苦。后来，因为距离太远、相熟的共同好友不多、课业繁重等，她跟于然不可避免地失去了联系。

他依旧在她的好友列表里，只是两人再没有任何交集。

再见是在大三这年初冬，他突兀地出现在她的梦里，转而又出现在她的朋友圈里。

这就像深埋于心底的某种病痛，她靠着忍耐和漠视挨过许多日子，却在意识模糊的清晨被突然出现的熟悉身影击中，牵一发而动全身，隐忍许久的隐痛迅疾席卷全身。

要么将隐痛摊开，让它成为经历，成为过去。

要么她替十七岁的林旻站到于然的面前，替她弥补遗憾。

她总归要见到他。

尽管她如今依旧普通，没有蜕变成光彩夺目的样子，也没有成为很厉害的人，但是没关系，她已经是最好的林旻了。

她可以接受这样的自己站到他面前。

于是，她点开于然的头像、资料，又打开他的朋友圈，内容不多，所以她很快看到了去年秋天他发的一条朋友圈，说又被冷风吹到头痛，想在教室睡觉。这条动态下面没有一个共同好友点赞，仿佛是特意发给她看的。

林旻顿了一下，重新点开对话框，太久没联系了，生疏和距离感让她删删减减好久都没编辑好一句话。

天光渐亮时，聊天界面毫无征兆地跳出来一句：“这么久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怎么隔着屏幕，他还是可以轻易看穿她的想法？

“你有没有喜欢过我啊？”

06

是什么时候注意到林旻的呢？

于然跟林旻刚成为同桌的时候，她看他的眼神淡淡的，即便在清早雾气弥漫的校门口恰好碰到，她也只是草草冲他打一声招呼，完全没有等他一起走的意思。

两人关系转变就是从她发现他不舒服开始的。

那段时间换季降温，于然还是习惯骑车上学，那天清早他洗过头，受冷风侵袭，到学校后太阳穴附近就开始隐隐作痛。

他忍耐着疼痛上了两节课，趁大课间趴在课桌上睡了几分钟，醒来后若无其事地翻着书，余光看到同桌时不时地瞄向他。明目张胆的视线似乎带着欲言又止的意图。

他漫不经心地转过头，对上她疑惑的眼神，瞬间了然，心想，自己生病有这么明显吗？除了她，其他人并没有发现他不对劲啊。他随口解释了原因，而她出于道义和同情替他跑了几趟腿，除此之外，两人依旧没什么交集。

后来，他看不下去她磨磨蹭蹭地做题，觉得不太对就咬着笔想啊想的那副纠结的样子，伸手拿过她的练习本添了两笔。

她瞬间瞪大了眼睛，眼中迸发出惊叹的光，碎金似的闪烁着。当她用那双莹亮的眼睛看向他时，她和从前完全不一样了。他在她眼中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那天之后，他开始观察她的表情，不知道她的五官为什么可以这么生动，为难时眼尾耷着，犹豫时眼风扫过都带着试探，偷着乐时嘴角的弧度怎么都压不住。

他喜欢看到眉眼活泛的她，所以愿意分出一点时间维护它，结果意外发现她竟有两副面孔，一边不动声色地偷瞄他，一边等他离开就转头去找别人问问题。

她什么眼光啊，全年级有谁的数学成绩好过他吗？

他不想理她，却又清楚地知道她这么做的原因，于是忍不住又主动写了字条传给她。

他没有对什么东西格外上过心，有段时间却对她投过来的纸团隐隐有了期待。那天也是一样，打球回来，他无意中在一个新的位置摸到了一个新的纸团，上面是她约他去天台的字样。

第一次收到这种内容的纸团，他谨慎地瞥了一眼她的座位，那里没人，所以他又匆匆跑了出去。

结果他在天台看到的并不是她。

他回去比对了字迹才发现不同，之后没过两天，她就以学业繁重为由不再事无巨细地跟他分享，后来又用同样的借口终止了这种联络。

他隐隐察觉到了她态度转变的关键所在，终于等到她放学落单的那次，她又急匆匆地溜走了。

他无奈地站在原地，感觉自己好像被讨厌了。

拍完毕业合照之后，林旻就消失了，有很长一段时间，谁都没有她的消息。后来，他看到了她新换的微信头像，晨光中，透明玻璃上映出了两个人的影子。

他们没有再联系过。

很久之后，他刷到朋友圈的那些图片时，看到两人的ID几乎同时出现在图片下方。

好久不见啊，林旻。

回忆破闸而出，松懈已久的堤坝防守不力，一整晚，他脑海里闪过的都是关于她的记忆碎片，于是清早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想窥探她的生活状态，烦人的头像换了没有，有没有其他迹象……他再看她的微信头像，总觉得有点眼熟，很像午后的高中教室，其中一个身影好像穿着一件眼熟的丑了吧唧的校服。

于然陷入沉默，回过神就看到横在对话框上方的“对方正在输入……”。

这几个字停留了很久，半晌后，他终于忍不住问：“这么久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突然很想见你。”

——“你有没有喜欢过我啊？”

管他是睡意模糊，是幻境作祟，还是一场梦，他的答案都是“有啊”。

“你在哪里啊，我去见你。”

（编辑：白鱼） V9NepzErAZIR+RiDbxLSU+aoB0urPsqRlaeTCmqbJ3/doCEY14KywXVPCCQ8utQ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