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站

让海风继续吹

文|纪南方
摄影|MOON文子

前段时间我见了许久不见的好友，几杯酒下肚后，弥漫着雾气的火锅店里忽然换了一首粤语歌，温柔低沉的嗓音，在唱着《风继续吹》。

我跟着哼：“悠悠海风轻轻吹，冷却了野火堆……”

于是，我们自然而然地谈起了2018年年初去香港的那次旅行。那时我们爱玩，天南海北去了不少地方，策划许久，一放假便直奔机场。

两个半小时，从北风呼啸的冬到和风轻拂的初春。

飞机在雾气蒙蒙的香港国际机场降落。

机场离酒店不算近，乘坐机场快线要半个小时，到酒店时已经暮色四合，我们放下行李便迫不及待地去四处转转。彼时已近年关，每幢高楼大厦前都摆上了小橘子树，黄澄澄的树上挂着贺卡，吉祥话一串串的，看着就让人欢喜。

小时候我喜欢看港片，尤其是警匪片，那时候的香港对我来说就像电视剧里那样——永远呼啸的警车，如旧日影像般的餐厅，腻腻糯糯的粤语。

是滕丽名的陈三元，欧阳震华的奶油小生，是女警本色，是陀枪师姐。

后来长大了些，电视剧看得少了，但每年的四月一日我都会挑一部张国荣的电影来看。我喜欢他在电影里笑容满满的可爱模样，又会唱歌，又会跳舞，活生生的，永远朝气蓬勃。

而现在，香港就这样摆在我面前了。

它仍是电影里的样子，像蒙了一层滤镜一样，鳞次栉比的广告牌，拥挤热闹的街道，路上的每个人似乎也是影片里的模样。

我和朋友买了港式奶茶，只喝了一口便叫苦不迭，最后只好遗憾地浪费掉，可见奶茶虽然起源于此，但一个地方一个口味，正宗却不合口味的不在少数。

时间尚早，我们不想回去休息，干脆坐着双层的叮叮车，去了有着“东方之珠”和“世界三大夜景”美誉的维多利亚港。

夜景自然是不负盛誉的，海浪波涛，灯光璀璨，我们坐着观光船，在呜呜的汽笛声和让人眼花缭乱的景色中，穿过轻柔的晚风。

一瞬忽地变得好长。

我来之前习惯性地做了攻略，跟朋友看了不少游记，计划着先去那里，后去这里，种种计划却逃不过偶尔的心血来潮。

比如从香港大学出来后，偶然听到有人谈及日月星街，我和朋友对视一眼。认识许久，默契还是有的，我们从对方的眼中读出两条消息：“好好听的名字，去吗？”

当然是要去的。

香港依山而建，山路之复杂可以媲美山城重庆，哪怕有导航也随时有可能迷路。于是我们迷了路，在迷路中又遇到新的景色，逗留许久后再重新找路。

这就是旅行的好玩之处，处处都陌生，处处都是新的景，也处处都值得浪费时间。

光明正大，理直气壮。

也有彻底找不到路的时候，我们走了好远好远，绕晕后遇到两个热心的警察，在大厦间指路，从车水马龙的皇后大道转入圣佛兰士街，总算找到日月星街。

隐于闹市的桃源，三条平行的街道，分别是“日街”“星街”“月街”，开着不少富有情调的小店，我们漫无目的地在其间闲逛，淘到一个漂亮的月亮灯，开玩笑说把日月星街的一抹月色带回去私藏。

时至今日，这弯月亮仍然会在我的床头亮起，我仿佛又回到了那年飘满了花香的街道上，跟好友嬉笑打闹，年轻有活力，一时怅然。

要我来说，在香港最不习惯的还是吃食，哪儿哪儿都是甜的，从吃早餐的茶餐厅到路边随便挑的面馆，甚至肯德基都比别的地方多了点甜味儿。

“早知道把小火锅带来了。”我在酒店房间里吃着泡面，懊恼地跟好友念叨，“想吃火锅，想吃麻辣烫，想吃冒菜，想吃……”

朋友打断我：“我们去吃火锅吧！”

那时要找一家火锅店实在难，但架不住嘴馋，我们去旺角转了一圈，拎着大包小包在火锅店吃了个酣畅淋漓。出来时山风阵阵，我们穿着舒适的鞋，听不同国家的人说着听不懂的语言，觉得人生圆满。

比起以往打卡式的旅行，这次的香港之行更自由些。我很喜欢《三体》里的一句话：“别告诉我这是哪儿，一知道这是哪儿，世界就变得像一张地图那么小了！”

于是，我们放任自己迷路，在坐过站的公交车上一路坐到终点站，再搭上另一辆公交车，在灿烂阳光里的浅水湾停下。

柏油马路被太阳晒得滚烫，我们把鞋在沙滩上摆成一排，光着脚奔向海岸线，冰凉的海水涌来又退开。

不远处有一家四口，小姑娘像洋娃娃，小男孩应该才一岁，想去玩水，妈妈宠溺地带他去玩，回来的时候又哭又喊。没一会儿，他偷偷地溜了出来，还穿着纸尿裤，走两步跌一跤，小腿蹬蹬蹬，可爱极了，让风都甜了几分。

玩够回到马路上的时候，我们才发现临近沙滩有一排供人休息的座椅，摆着张爱玲的模型书，《半生缘》《倾城之恋》《小团圆》，圆桌上立着一张她的照片。

我恍然想起《倾城之恋》中提及了浅水湾酒店。

我又想起少时躲在被窝里看这本书，看范柳原在细雨迷蒙的码头等白流苏，他说她的绿色玻璃雨衣像一只瓶，又注了一句：“药瓶。”她以为他在讽嘲她的孱弱，然而，他又附耳加了一句：“你是医我的药。”

咸湿的海风在浅水湾漾起，我又体会了一番初读时的怦然心动。

回去时，有流浪歌手在人来人往的地铁口唱歌，粤语歌一首接一首，激烈的和缓的，抒情的摇滚的，我们忍不住驻足听了会儿。

最后，我在摊开的吉他盒里放上纸币，流浪歌手问我：“想听什么？”

我吹着二月份香港的晚风，往后靠在柱子上，脑子里忽地就冒出那个画面——二十来岁的张国荣穿着深蓝色的冲锋衣看着镜头，风吹起他的发，恰到好处的故事感。

我脱口而出：“《风继续吹》。”

下一刻，低沉温柔的嗓音便和着吉他声响起：“让风继续吹/不忍远离/心里极渴望/希望留下伴着你/风继续吹/不忍远离/心里亦有泪/不愿流泪望着你/过去多少快乐记忆/何妨与你一起去追……”

我多希望能留住此时此刻，像昨日今日明日，你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