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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天晚上的故事2

“你们别争了。”红发小混混打断他们的对话。他双手抱在胸前,挑起一边眉毛,“我是不会发表什么意见的。你们出去也好,留下也罢,我都无所谓。”他漠然处之地摊了下手,“反正我怎么都行,你们就当我保持中立吧。”

胖女人望向前方,嘴唇翕动,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大概是觉得那个小男孩显得更加冷漠、完全无法沟通,只能无奈地摆了摆手,叹息一声。

络腮胡大汉斜睨着中年大叔说:“眼镜,你说要民主,我就陪你民主了一把,但现在表决的结果是两边的人数对等,你又说该怎么办?”

女店员指着角落的那个老妇人说:“那边不是还有个老太太吗,她一直没过来,但我们也该问问她的意见吧?”

络腮胡大汉“哼”了一声:“我看她从第一天晚上起就被吓得神志不清了,你去问她也是白问。”

中年大叔对女店员说:“你说得对,我们确实该问问她的意见。”他头朝那边扬了一下,“你过去问问她吧。”

女店员朝角落那个老妇人走过去。我观察到那老妇人仍是一付紧张、戒备的样子,警觉地盯着向她靠近的人。女店员显然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在距她还有一两米的地方便停了下来,俯下身问道:“老太太,我们刚才说的那些话您应该也听到了吧,那么——您赞成砸开门出去吗?”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老妇人身上,只见她紧抱着身体哆嗦了两下,然后使劲晃了晃脑袋。

女店员转过头来说:“看来这个老太太是不赞成出去的。”

络腮胡大汉突然暴跳如雷地吼道:“他妈的,这算怎么回事!她本来没发表意见的,你们偏偏要去问她——她当然不会愿意出去了,你们看看她那付要死不活的样子,根本就是打算窝在那里等死的!你们问她的意见有个屁用!”

“喂,你说得太过分了。”中年大叔道,“不管怎样,她也是我们当中的一员,怎么就没有发表自己意见的权利?”

“够了!我不想再跟你争这些鸟问题!”大汉青筋暴露地咆哮道,“老子玩够了,反正我要把门砸烂出去,管你们……”

他的话还没说完,超市里忽然传出“噼啪”两声,接着天花板上方的白炽灯闪了两下,一齐熄了。我们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像被一块巨大的黑色幕布罩在了中间。

过了好几秒,我才意识到——停电了。

8.断电

200X年9月24日 上午10:05

突然陷入到黑暗之中,所有人都在瞬间变得惶恐起来,暂时忘记了刚才的争执。我现在看不见任何人的脸,只感觉黑暗中有些身影在晃动。我听到胖女人惊恐的声音:“这是怎么回事?停电了吗!怎么会这样?”

“大家别慌,也别忙乱动。谁有打火机?”中年大叔的声音。

“我这儿有。”随着说话的声音,“啪”地一声,黑暗中燃起一丝火光,我看到红发小子那张昏黄的脸。他点着打火机走到我们这边来,火光跳跃着,每个人脸上都变换着明暗不同的色调,使这些面孔在此刻看起来显得阴森可怖、诡异莫名。

中年大叔问女店员:“你们这超市里面有什么停电的应急措施吗?”

“没有,我们这里只是家小超市,不可能自备发电机的。而且……以前也没停过电。”

“那现在又什么可以照明的东西,比如说手电筒、蜡烛之类的。”

“超市有手电筒卖。”女店员指着一边的货架说,“好像就在那边最上面的一层。”

大叔对红发小混混说:“走,我们过去拿。”他们举着打火机朝那一排货架走去。而我们这边,时尚女孩掏出手机,按亮背光,勉强带来一点光亮。

不一会儿,大叔和红发小混混各拿着一个手电筒返回来了,他们将手电筒对着上方打开开关,两束光线照射出来,就像是黑暗中的两座灯塔将我们的周围照亮。

时尚女孩问大叔:“你们怎么不多拿几支手电筒过来?起码一个人要有一支吧。”

“手电筒倒是有这么多支,但超市里的电池是有限的,如果我们不节约使用,以后可能就完全没有亮光了。”

时尚女孩嘟嚷道:“反正我也不打算再在这里呆下去……”

这时络腮胡大汉不由分说地从红发小混混手中抢过手电筒,径直朝门口走去,他将灯光照向墙上的电闸,看了一阵后,骂道:“妈的,没有跳闸,真的是停电了。”

小白脸男生望向中年大叔:“听你的意思,这电是不会再来了?”

“你现在还在问这么幼稚的问题?”他的女友惊讶地说,“你觉得这个时候突然停电是种巧合吗?你该不会还天真地认为这是暂时性的停电吧?”

胖女人神情阴郁地提醒道:“新闻里说我们这个地区的人都撤离完了。发电厂当然也……停止工作了。”

小白脸男生呆呆地张着嘴巴,他的声音好像离他而去了。

“该死!”门边的络腮胡大汉又一声怒吼:“电钻没法用了!”他顿了片刻,愤愤然地道,“不过没关系,我就凭这把铁锤和钢锯也能把门弄开!”

中年大叔走过去,对他说道:“我知道这时候再劝你已经没什么意义了。但是,在你把门弄开之前,我想跟你提最后一个要求——相信我,这对你也是有好处的。”络腮胡大汉迟疑地盯着他:“什么要求?”

“再等十几个小时。也就是说,等到明天早上,你再把门砸开。”

大汉眯起眼睛问道:“这是啥意思?既然要砸开门,今天和明天又有什么区别?难不成多在这里面呆一天,你都要舒服些?”

中年大叔从衣服口袋里掏出MP3,捏在手中:“起码,我们再通过它来多了解一天情况。如果到了明天早上,事态都没有任何的变化,或者说状况更糟了,到时候我都会帮你把门砸开出去。”

络腮胡大汉盯着他的眼睛说:“我提醒你一件事,现在断电了,这个MP3已经不能再充电。你用它来收听电台新闻,最多也就只能坚持一两天而已。”

“我知道,所以我才说,再多等一天的时间。”

他们俩对视了好一阵,络腮胡大汉微微点着头道:“那好吧,我就再听你一次,等到明天。不过我告诉你,明天早上九点钟,不管怎么样,我都肯定会动手砸门。”

他从地上捡起那把钢锯,在空中挥舞了两下,转过头恶狠狠地望着众人说:“到时候要是谁再来阻止我,可别怪我不客气。”

9.第一个死者

200X年9月25日 凌晨1:14

对于现在的我们来说,白天和夜晚已经没有区别了,反正这个幽闭空间里的任何时刻都是漆黑一片。我们只有通过墙上时钟的荧光指针来判断现在是该吃饭还是睡觉。老实讲,如果我现在说呆在这黑暗的环境中感到压抑和郁闷,未免自己都觉得矫情。经过一天的时间,我已经有些适应这种犹如夜行动物般的生活了。我现在几乎不用借助那手电筒微弱的光线都能看清别人的脸。整个一下午,我都坐在墙边思索我的适应能力何时变得如此之强,但当我看到超市里的其他人也和我超不多时,我有些明白了——人处在逆境中的时候,总会激发出一些潜能吧。

由于现在是睡觉的时候,只有一支手电筒直立在超市正中间的地板上,它投射在天花板上那团小小的、桔黄色的光成为我们和地底昆虫唯一的区别。我现在正盯着那团橙色的光发呆,脑子里产生出许多与这团光晕相关的无聊幻想——我确实太无聊了,没任何事可做。从晚上九点就靠在墙边打盹儿,结果睡到现在醒了,又开始失眠。不过这种本末倒置的生活已经成为家常便饭。

就在我把那团圆圆的桔色光圈幻想成一个金黄月饼的时候,我突然看到前方的两排货架之间出现一个小小的身影。我定睛一看,是那个十四、五岁的小男孩,他脚步缓慢地从两排货架间经过。我心中十分诧异,没想到这超市里除了我之外还有人没睡,当然更不明白的就是这男孩半夜三更的为何还在超市里徘徊穿行。就在这时,他突然扭过脸来盯视着我。我心中一惊——不可能。我离他有好一段距离,而且我又没动,只是看着他而已。在这种极度昏暗的光线下,我不相信他看得清我是睁开眼还是闭着眼。在我疑惑之时,那小男孩的脸又转了过去,身影消失在一排货架之后。我松了口气,心想他大概只是起来上个厕所,无意间朝这边望了一眼而已。

一切又复归于静止、毫无变化的状态。我盯着手电筒的光圈看久了,渐渐地又有了些睡意。饱受失眠折磨的我不敢怠慢,立刻顺势躺了下去,许久之后终于沉沉地睡去。

对于我来说,好像刚睡着就被那声刺耳的尖叫声惊醒了。当然后来我知道,事实上我听到那声尖叫的时间是凌晨三点半左右。

那是一声撕心裂肺、令人胆战心惊的女人尖叫。我在熟睡中被惊醒,连打了几个激灵之后,惊恐地从地上坐了起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而这时超市里其他的人也都跟我一样被惊醒了,大家都睁着一双惊惧的眼睛,莫名其妙地左顾右盼。直到第二声尖叫告诉我们出事的方向,大家才一涌而起,朝最靠近门那一排货架跑去。

冲在最前面是中年大叔,他手里拿着另一支打开的手电筒。他跑到最右边的那排货架和墙壁之间时,猛地刹住脚步,震惊地目瞪口呆。借着他手里射出的电筒光线,我们看到了眼前骇人的一幕:络腮胡大汉以一种扭曲的姿态倒在血泊之中,一把水果刀的整个刀刃部分全都深深地插入到他的脖子中。毫无疑问,他之前一定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就毙命了。最恐怖的是,他虽然看上去已死去多时,但那双铜铃般的眼睛却依然圆睁着,直勾勾地望向前方,嘴也张开着,像是在死前曾努力试图喊出什么来。他怪异的死相跟人的第一感觉就是,他在被杀的时候看到了什么恐怖而惊人的东西,以至于死后面部都还保持着这种狰狞的表情。

我相信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跟我一样,倒抽了几口凉气,被这番景象嚇得呆如木鸡、不寒而栗。就更别说那个最先发现尸体的女店员了。她此刻蜷缩在墙边,双手紧紧地抓在嘴前,浑身猛抖着。刚才的两声尖叫之后,她似乎连再次尖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整个人简直被吓得一塌糊涂。单身母亲捡起地上的一块桌布,走上前去裹住颤抖不已的女店员,并将她紧紧抱住扶了过来,安慰她道:“好了,好了,没事了。”

时尚女孩从旁边的货架上拿来一瓶矿泉水,将瓶盖拧开,递给女店员:“喝点儿吧,会好些的。”

女店员颤抖着接过水,喝了几口,脸色仍然苍白地像张白纸。单身母亲不停地轻抚着她的背。好几分钟后,她看上去似乎稍微好了点儿。大叔试探着问道:“你是……怎么发现他的。”

女店员咽了口唾沫,像是要努力把恐惧吞咽下去,但是却仍然打着冷噤:“我起来上厕所,路过这边……被他的腿……绊倒了,我朝他望过去,就看到他……被杀死了。其它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大家对视一眼。胖女人神情骇然地喃喃道:“他是被杀死的……是被谋杀的,这么说……”

我知道她想说什么——凶手就在我们中间——这是毫无疑问的事实。虽然在场没有任何一个人将这句话说出来,但我知道所有人此刻都在这么想,因为这句话分明就写在我们每个人的脸上。

“看来,今天晚上我们都得提防着点儿了。”红头发小混混冷冷笑道,“事情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我对他说的这句话和这种态度十分反感。虽然,我之前也见不惯那个满嘴脏话、蛮横无理的络腮胡大汉,但毕竟他也是一条生命,况且现在他都被如此残忍地杀死了,我们嘴上还不能积点儿德吗?我厌恶地瞄着那个冷漠的红发小混混——你觉得有人被杀那是件有趣的事吗?要是那把水果刀这会儿插在你的脖子上,那就更有趣了。

突然,我心中一惊,脑子里像划过一道闪电,呼吸在瞬间暂停了。

水果刀?

你需要这个——我想起来了,那个小男孩对我说这句话时,递到我手里的那把水果刀,就跟插在络腮胡大汉脖子里的那把水果刀一模一样!

天哪。我后背噤起一身冷汗,随即缓缓地转动脑袋向后望去,看到那个小男孩正在远处的黑暗中默默地注视着我们。隔得太远,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我却能猜到——因为那副阴冷的、始终如一的表情我已经看过很多次了。

是巧合吗?还是……我脑子里一片乱麻,将脸迅速地调回来,不敢再望他那个方向。我现在只感觉像是坠入到了一个冰窖,全身发冷。

10.猜疑

200X年9月25日 凌晨5:17

“喂、喂,大姐,醒醒。”

轻微的呼唤声中,单身母亲睁开惺忪的眼睛,借着昏暗的光线看见了面前的两个年青人。她问道:“怎么了,你们?”

“有人被杀死了,你还能睡得着吗?”时尚女孩问。

单身母亲苦笑一下:“发生了这种事情,我又有什么办法?总不能就一直不睡了吧。”

小白脸男生眨着眼睛说:“你好像没意识到,凶手就是我们这些人当中的一个,我们还处在危险之中。”

“我当然意识到了。可我们本来就处在危险之中。又何必惧怕多出一个杀人凶手呢?”单身母亲身心俱疲地说,“况且我又不知道他(她)是谁,也无从提防啊。”

“我们确实一直处在危险之中,可以前的威胁都是来自外面的,而且并没有确切地伤害到我们。但这次不同,危险产生于我们内部,并且时时威胁到我们的性命,我们就不能再坐视不理了。”

单身母亲盯着时尚女孩:“那你想怎么做?”

“你记得那个被杀的络腮胡子昨天晚上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时尚女孩问。

单身母亲想了想:“他好像是说,今天早上九点钟,不管怎么样,他都肯定会动手砸门,而且威胁我们谁都别阻止他。”

“对。”时尚女孩压低声音说,“想想看,他撂下这些话之后,就在几个小时之内被人悄悄地杀死了,这意味着什么?”

单身母亲直起身子,似乎有些明白了:“你是说……”

“当然是这样。那大汉毫无疑问是被不赞成砸门出去的那些人中的一个杀死的,否则的话,我想不出别的任何动机。”时尚女孩神色肃然。

“想一下吧,今天早上九点不会再有人提议去砸那道门了——当然前提是我们三个人都不再坚持要出去。”小白脸男生补充道。

单身母亲此时已经完全明白他们两人来找自己的用意了,她说道:“我懂了,除去那大汉之外,还赞成要出去的就只有我们三个人。如果我们早上还坚持要砸门出去的话,那下一个受害者就有可能是我们当中的某一个。”

“谢天谢地,你终于弄懂我们的意思了。”小白脸男生吐出一口气。

单身母亲说:“那你们来找我商谈,就是想让我早上别再提起要出去的事?”

“不仅是你,我们也需要。”时尚女孩说,“我看我们得赶在凶手想对我们下手之前主动表明态度,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已经放弃要出去这个念头了。”

单身母亲皱着眉说:“我想还不至于这么可怕吧。毕竟,那大汉对他们来说才是最主要的威胁,我们都只是附和他而已。现在那大汉已经死了,还有必要把我们三个也赶尽杀绝吗?”

“谁知道呢?反正那凶手已经开杀戒了,对他来说杀一个和杀几个还不是一样。”小白脸男生担忧地说,“我就怕他一不做二不休。”

单身母亲悲哀地叹了一口气:“其实,我倒不怕他来杀我什么的。反正我也有些万念俱灰了,他要真把我杀了,倒是把我给解脱了。”

小白脸男生担心地望着她:“你这么说的意思……该不会早上你还要坚持出去吧?”

单身母亲心灰意冷地摇着头说:“我一个人坚持有什么意思?我就是有心也无力啊。凭我一个人的力量,是肯定不可能砸得开那扇门的。事到如今,就听天由命吧。”

时尚女孩看着她沮丧的模样,安慰道:“你也别这么泄气,说不定我们运气好,再耐心等个几天,救援的人就来了。”

单身母亲苦笑一声,没有说话。

接着,时尚女孩和小白脸男生又互相说着些鼓励、安慰的话。我没有心思再听下去了。

现在才凌晨六点过,我猜他们肯定以为他们那轻声细语的对话没有被任何熟睡的人听见。但他们不知道,和他们只相隔两个货架的我从杀人事件之后就根本没睡着过,他们刚才的对话全都被我收入耳中了。

我认为时尚女孩分析得很有道理。确实,具有杀人动机的显然是反对出去的这些人之一。我猜她和她的男朋友此刻又躲到另一个更隐秘的角落去,进一步分析道:中年大叔、胖女人、女店员,当然还有我——这些人谁更可能是杀人凶手呢?

我在心中悲哀地叹了口气——她的分析固然有道理,但是却有严重的疏漏——那些没发表意见的人,不见得他们的内心就真的没有想法。事实上,这种默不做声、隐藏自己真实想法的人,有时才是最可怕的。

可问题是,他们没有一丝一毫想到,凶手可能会是那个十多岁的小男孩,这真是让我失望透顶。

我忽然意识到,我有可能是这些人当中唯一一个真正猜到了凶手身份的人。可是我该怎么办呢?如果我去告诉别人,我仅仅因为在之前看到那男孩半夜在超市中走动就怀疑他是凶手,那未免有些太没说服力了。别人只会认为他是起来上个厕所而已,而我也确实没有真凭实据能证明是他杀了人。至于他在几天前暗示性地递了一把水果刀给我这件事,连我自己都觉得诡异某名、匪夷所思。所以还是别讲给他人听了吧。

可我又想道,如果我不采取什么措施的话,那男孩会不会继续杀人呢?或者是,他会不会对我下手?想到这里,我感到惶恐不安,却又无计可施。

我一直苦苦思索着,陷入到深深的迷惘和困窘之中。

11.老妇人的秘密

200X年9月25日 早上9:05

这实在是件讽刺的事情,昨天那络腮胡大汉说要在第二天九点钟把门砸开这话时,肯定想不到九点钟的时候他是以死尸的身份进入另一扇门——那间储物室的小门。大汉比较重,这次是中年大叔再加上红头发小混混、小白脸男生,三个人一起才把他丢进去的。

我们其他人在一旁目睹着他们三个人在昏暗的光线中搬动尸体、处理血迹,心中一阵阵发瘆。待他们处理完毕之后。时尚女孩便迫不及待、欲盖弥彰地表白道:“我想,我们还是呆在这里面等待救援吧。也许……外面的情况真的比我们想象中还要危险。”

别的人都没什么反应,我自然更明白她的用意。只有那个红头发小混混点着一支烟,在一旁干笑道:“呵呵,好,正确的选择。这下你就不用担心那些‘保守派’的人会杀掉你了。”

这句话语出惊人,仿佛是之前那层纸糊的窗户被捅破了,所有人的面色都变得惊愕而紧张起来。我一思量,自己也是被划分为“保守派”的,那赞成出去的人又算什么?“激进派”?太好了,真是只要有人在的地方就必然会有帮派斗争存在,哪怕是再少的人——这正是人类几千年争斗不息的可悲根源吧。

被红头发小混混一语道破真实想法的时尚女孩此刻尴尬不已,脸扭到一旁不吭声。倒是胖女人愤愤然地冲红头发小混混说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说我们几个杀了那大汉?”

红头发小混混歪着嘴哼了一声:“我又没说是你,你紧张什么?你不觉得这样有点不打自招吗?”

“不打自招?”胖女人倒吸一口气,尖声叫道,“你……你在说什么!你居然怀疑是我?天哪,我怎么可能做那种可怕的事!”

“这可说不准。”红头发小混混冷冷地说,“谁脸上都没刻着‘凶手’两个字,要单看外表的话,谁都不像凶手。可问题是偏偏就有人被杀死了,总不会是那大汉自己拿水果刀往脖子上插着玩儿吧?”

“好吧,既然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那我也就把心里想的说出来。”胖女人气呼呼地,“但我先说清楚,我可不是因为你刚说了我,我才反过来攻击你的,我不玩那种小孩子的把戏。实际上,我看我们这些人里面可能会做出杀人这种事的,也就只有——你!”

红头发小混混将半截烟头猛地往地上一掷,恶狠狠地喝道:“你说什么!你他妈凭什么就觉得我像杀人凶手?”

“就凭你这副坏人的嘴脸!”胖女人毫不示弱地说道,“我看其他人都是正正经经的,只有你一副混混样。再说了,最开始那个男的不就是被你打死的吗?你那一下子可是心狠手辣、毫不留情,一击就把那个人打死了!后来知道是错杀了他,你也没有丝毫的内疚和……”

“住口,肥婆!”红头发小混混已经怒不可遏了,他两步跨过来,指着胖女人的鼻子骂道,“老子一副混混样,你就像好人?你别忘了,昨天那大汉说要出去的时候,你可是反对得最厉害的!我昨天就说了,我保持中立,出去或者留下都无所谓,我干嘛要杀了他?哼,我看就是你这种装得像个好人的人,才最有可能是凶手!搞不好你现在当着众人的面说怀疑是我,就是想转移大家对你的注意力!”

胖女人气得大口喘着粗气,像是快要爆炸了,她浑身颤抖着说,“对,你是说保持中立,可鬼才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没准儿你就是心里盘算着想把他杀死,才在表面上说什么中立的话。老实告诉你,昨天我看到那大汉被杀死那一刻,就猜到会是你了!因为这种事不像是女人干的,而那个温文儒雅的大叔和十多岁的小男孩也不可能会做出这种事,不是你干的还会是谁?”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话你可是说错了。别的小男孩我相信肯定是做不出来这种事的,但超市中这个行为诡异、举止反常的小男孩,恰好有可能是我们当中最危险的人。

这会儿那个小混混像是不愿再发怒吼叫了,他又恢复成了那付玩世不恭的模样,斜眉吊眼地拖长声音说道:“你说得对,我也觉得这种事情不像是那种柔弱纤细的女人做得出来的,但像你这样膀大腰圆、孔武有力的胖女人,可就不一定了。”

我相信胖女人已经被这句有意羞辱自己的话气得七窍生烟了,她的脸因愤怒而扭曲变形。她身体痉挛着说道:“好吧,我也不再说什么了。但我相信,不管什么事情总会留下些痕迹的。我就不信有人在这间封闭的超市里杀了人,会一点儿蛛丝马迹都不留。我要把这件事情查清楚,看看谁才是真正的凶手!”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那红头发小混混,看得出来她完全是针对他的,只是一心想要找出他的罪证而已。这未免让我有些失望,因为我怀疑的人并不是红头发小混混。

这时,身旁突然有人抽搐了一下,是那个昨晚被惊吓过度的女店员,此刻她像是听到胖女人的话之后想起了什么,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来说道:“对了,我想……也许有人知道那大汉是被谁杀死的。”

所有人一怔,全都望向她。中年大叔问道:“你说什么?”

女店员颤微微地用手指着最右边那排货架说:“你们不觉得,那个一直呆在角落里的老妇人,刚好能看见大汉被杀的那块地方吗?”

大家的眼光刷地一下齐聚过去。胖女人说:“对啊,从她呆的那个角度,正好能看见案发现场,也许她目睹了是谁行的凶!”

“可是谁知道那大汉被杀的时候她是不是刚好醒着?”小白脸男生说,“她那时完全可能睡着了,就没有目睹到凶案。”

胖女人摇着头说:“一般老年人的睡眠都不会太好,会很容易惊醒的。我想凶手在杀人的时候,总不可能完全无声无息吧。只要有一点响动,在黑暗角落里的老太太就可能睁开眼睛,看到凶杀情景!”

时尚女孩说:“可我觉得这个老太太一直缩在那个角落里,每天痴痴呆呆的,像是已经被吓得有些神志不清了。再加上她可能老眼昏花,就算看到也未必看得清楚——想要从她那里问出什么来,可能性不大。”

“总之,我们问问看就知道了。”胖女人将脸转向红头发小混混,挑衅地问道,“怎么样,你敢让我去问问她吗?”

“请便。”红头发小混混满不在乎地耸了下肩膀,“不过,不能你去问,得换个人去问。”

我明白他的意思,如果让胖女人去问的话,她可能会有意问出些带暗示性的,对红发小混混不利的问题来。于是,我举了下手说:“要不……我去问吧。”

大家好像都没什么意见。我正要过去,中年大叔走过来和我一起,他说:“我们两个人去问吧。”我冲他点了点头。

其他人都在后面跟着,我和中年大叔朝角落里的老妇人走过去。根据以往的经验,我心里已经做好了准备。但我没想到这次我们靠近到离她只有几步的距离,老妇人也没有做出什么反应。我心生疑窦,蹲下来凝视着她,这时,我才借助着昏黄的手电筒光线看到,老妇人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中年大叔也跟着蹲了下来,他轻声喊道:“老太太,老太太。”

没有反应。

我提高音量喊道:“老太太,您醒醒啊。”她还是一动不动。

我和大叔愣了几秒,突然,我们俩像是同时想到了什么,几乎一起打了个激灵,然后惊恐地对视一眼。

难道,这老太太已经……

我略一迟疑,将右手食指轻轻伸到老妇人的鼻子前,试探她的鼻息。由于光线太暗,我判断不清距离,手指竟碰到了她的嘴唇。突然,老妇人的眼睛一下睁开,嚇得我浑身一抖、措手不及。而老妇人显然被吓得更厉害,她喉咙里发出浑浊的叫声,那双不怎么大的眼睛几乎要瞪裂了,她惊恐万状地拼命摇着头,身体往已经无法再退缩的墙角里使劲挤压着,像是要钻到墙缝里去一样。所有人都惊呆了,不知道她的反应为何如此剧烈。

我在心里估量着,她这回呈现出来的惊骇反应,是上一次的好几倍都不止。我想她大概是突然醒来,看到面前围聚着这么多人,所以吓得更厉害。我设法稳住她的情绪,轻言细语地对她说:“老太太,您别怕,我们只是来问您点儿事情的。”

没有用。她还是不断颤抖、抗拒着。中年大叔也用尽可能和蔼的口气对她说:“老太太,你不用怕,我们都没有恶意的,你先冷静下来好吗?”但老妇人根本不听他说话,惊惶的神情比先前更甚了。

中年大叔叹了口气,转过身无奈地望着后面的人。时尚女孩说:“我就说没用吧,她的神志真的已经不清楚了。”

女店员有些于心不忍地说:“我们还是别围着她了,好像我们在她面前,她才吓得这么厉害。”

我和大叔一起站起来,和大家一齐离开了老妇人的身边。我回过头去望了她一眼,她仍然警觉地盯着我们浑身发抖。

大家回到起先站的地方,大概是因为什么都没问出来而感到失落,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一个人说话。

沉默的空气持续了好几分钟后,那个很久没开过腔的单身母亲突然说道:“我觉得……那个老妇人,好像有点不大对劲……”

时尚女孩叹息着说:“是有点不对劲吗?我看是很不对劲吧。她的精神好像都不怎么正常了。”

“可问题就在这里。”单身母亲说,“她为什么会精神不正常?或者说,她怎么会被吓成这副模样?”

“也许她精神本来就有点儿问题。”小白脸男生说。

“不,不会。”单身母亲摇头道,“在事情发生之前,我看到她在货架边选着食物和生活用品,神态和举止都十分正常,自从门关上之后,她就变得古怪异常了。”

“后来发生了这么多可怕的事,她被那些怪事吓傻了吧。”时尚女孩说。

单身母亲皱着眉说:“是吗……可是仔细想想,到目前为止,我们也并没有亲眼看到什么怪物之类的东西。而外面纵然爆发了可怕的瘟疫,我们在这里面暂时还是安全的。当然我们每个人在发生这种事之后都会感到惶恐、害怕,却没有一个人怕成她那样。她恐惧的程度完全是我们的几十倍!我不明白,她到底在害怕什么呢?”

“你说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吧?”红头发小混混问。

单身母亲犹豫了片刻,说:“我猜,她会不会知道些什么我们不清楚的事情?也许……她知道外面具体发生了什么事?”

听了她的话,大家面面相觑,脸上浮现出各种难以言喻的复杂神情。小白脸男生怀疑地说:“这怎么可能?她不是和我们一起遇到这起事件的吗?怎么会知道我们不知道的事?”

“我只是……猜测,不一定对。”单身母亲说,“但我的直觉却告诉我就是这样。”

“这么说来,确实……”时尚女孩回忆道,“这么久了,她从来没跟我们说过话,也不问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是一直躲在角落里,一副恐惧到极点的模样,就像知道外面出现了什么状况似的——真的很可疑。”

“这个老太太……到底是什么人?”女店员愕然地问道。

“看来,她真的有可能是知道什么的。”胖女人喃喃自语道,“我还得接近她,问出点儿什么来。”

12.怪物袭击

200X年9月25日 晚上10:22

整个一天,我就像是一个暗夜中的窥视者,一直密切注视着那个小男孩的行踪举止,虽然除了我之外,没有任何人怀疑他是凶手,但我相信自己的直觉和判断。遗憾的是,我密切关注了一天,却并没发现他有什么异常举动。

他很狡猾。有时,我甚至怀疑他知道我在悄悄看着他。他从不在我的视线范围内停留太久,身影总是闪现几秒就一晃而过。下午的时候,我有将近三个小时没看到他的人影,便起身在各个货架间寻找他,同时假装在选吃的。我自以为做的很自然,但没想到的是,当我转到一排货架前时,骇然发现那男孩正等在那里,眼睛直愣愣地盯着我,就像知道我是为找他而来。我当时心中猛地一颤、惊诧不已,表面上却要装得平淡无奇。我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在那排货架上胡乱拿了包什么零食,就匆匆地从他身边走过了。

我在想,他不会是知道我在怀疑他吧?这样的话,我可就危险了。想到这里,我后背泛起一阵凉意。我不敢再一个人呆着了,我搜索超市里的人,发现此时最值得我信赖和依靠的也就是那个中年大叔了。我朝他走过去。

我走到他身边的时候,看到中年大叔刚好把MP3的耳塞从耳朵里取出来,然后低沉地叹了口气,神情恍惚,我坐下来,问道:“你怎么了?”

大叔望了我一眼,阴郁地说:“这个MP3,终于没电了。”

我的心也往下一沉。本来,我们都还指望着靠这个MP3来了解外面的一些动向,但随着它电量的结束,能指引我们的最后一盏明灯也就熄灭了。从今往后,我们将何去何从将是一片迷茫。我尽量控制住自己悲哀绝望的情绪,点燃最后一丝希望问道:“那你今天……听到什么新的新闻报道了吗?”

中年大叔神思惘然地摇着头说:“没有,今天的新闻里完全没提到这件事。”

我诧异地问:“这怎么可能?这么大的事情,新闻里怎么可能完全不报道?”

坐在附近的单身母亲听到了我们的对话,歪过头来说:“新闻里没报道,说明这件事情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严重得多。”

我愕然的望着她:“为什么?”

“如果这件事情还在政府的控制之中,那就不怕让大家知道。依我看,正是因为事态已经十分严重了,到了无法控制和遏制的地步,所以政府才只能选择避开不谈,怕公众知道后引起大范围的恐慌。”

听了她的分析,我浑身都发冷了:“你的意思是,我们这里已经无药可救了,而且政府打算掩盖事实真相?”

单身母亲神情木然地耸了下肩膀,表示无可奉告。

我望向中年大叔,以往在这种时候,他都会说出一些安慰或鼓励的话,叫大家不要灰心丧气、自怜自哀。但这一次,他只是低垂着头,一言不发。我不敢相信,连他的心都死了。

就在我快被绝望吞噬的时候,胖女人从一侧走过来,有些气急败坏地说:“那老妇人真的是被吓傻了,我看她现在已经话都不会说了!”

我几乎都忘了她说过要调查杀人凶手的事,现在看起来她还真不是随便说说的。也许是为了转换一下心情,我站起来问道:“怎么样,你调查出什么来了吗?”

胖女人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我暂时还没能找到确切的证据,不过我不会放弃的,我还会继续查下去。”

我心想她不知道是仍对红头发小混混怀恨在心,还是实在太无聊了,竟然玩起侦探游戏来,不过我对她不抱什么希望,因为我觉得她的怀疑和调查目标首先就是错的。

胖女人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她靠近我,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说道:“虽然我还没能完全确定凶手,但我的调查也不是一点儿收获都没有。告诉你吧,我已经有些眉目了,只要顺着这个线索查下去,一定会弄清楚凶手的真面目!”

我有些惊讶,好奇心也随之被点燃了,正打算问个究竟,单身母亲忽然站起来冲我们“嘘”了一声,紧张地说:“你们听——外面。”

我和胖女人也立刻警觉起来,仔细倾听,却没有听到什么异常响声。过了半晌,我疑惑地问道:“怎么了,外面又有什么声音吗?”

单身母亲神情骇然,全身战栗:“我又听到……那种怪物的叫声了!”

我心中一惊,其他人也都听到她说的话了,纷纷聚集过来。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侧耳聆听,超市里一片死寂。突然,一声巨吼突兀地从门口传来,叫声凌厉刺耳、震人心魄,把我们吓得魂不守舍。胖女人尖叫道:“天哪,它就在门口!”

“别说话!”中年大叔沉声一喝,然后对众人说,“我们全都朝后退!”

不用他说大家也在本能地朝后倒退着脚步。又一声巨吼。更恐怖的是,这次还伴随着一记重重地撞击声,是一个巨大的东西在撞击铁卷帘门声!我已经被嚇得灵魂出窍了,感觉快要昏厥过去。

“砰隆——砰隆!”撞击声一次比一次更响,每一下都重重地敲击着我们的心脏。我们这些人就像是被恶猫逼到角落的老鼠一样,束手无策、惊恐万状。那个女店员已经撑不住了,昏倒过去,被中年大叔扶住。时尚女孩扑在男友的怀里,声音因恐惧而变调:“那东西……知道这里面有人!”

红头发小混混突然想起了什么:“手枪!那把手枪呢?”

中年大叔说:“锁在收银台的抽屉里,钥匙在这个女店员的身上!”

红头发小混混不由分说地冲过来,从女店员的衣服口袋里掏出钥匙,然后壮着胆子走到铁门附近的收银台边,哆嗦着打开抽屉,拿出手枪,然后快步退了回来,手枪正对着门口。

我们和那个“怪兽”就这样相隔一道铁门对峙着。那怪物好像知道这里面的人拿出了武器,吼叫声和撞击声都停了下来。我们静待了几分钟,确定外面是静下来了。时尚女孩试探着问道:“那怪物……走了吗?”

没有人回答,大家都还紧张地盯着门口。又过了一二十分钟,众人确定外面没有任何声响了,才纷纷松了口气。红头发小混混缓缓将一直举着的手枪放了下来。

“你们那天……谁说的这个怪物已经走远了?”胖女人惊魂未甫地说,“我看它根本就没有离开,就一直守在这附近呢!我们只要一出去,就是死路一条!”

“外面有这么恐怖的怪物,政府真的就不管了吗?”女店员苏醒过来,流着泪说。

“谁知道外面的情况有多糟糕?也许政府已经控制不住了。”小白脸男生说。

红头发小混混走到收银台前将手枪放进抽屉里,然后走到女店员身边,把钥匙递给她,说:“这回别把抽屉锁上了,我看那怪物随时都有可能又回来,我们得随时准备拿那把枪防身。”

“天哪,那我们岂不是要一直提心吊胆地呆在这里面?”时尚女孩焦虑地说。“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我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恐惧像有毒的气泡一样在我的身体里膨胀着,我已经没有心思去考虑其他不适。我在心里默想着——里面有杀人凶手,外面有怪物。上帝啊,我要疯了,我要死了。

13.暗夜中的脚步声

200X年9月26日 凌晨12:05

我仔细思索了一下,现在我有两种选择:第一是时刻保持戒备,随时都警觉地注意着周围的任何变化,只要有一丝风吹草动就立刻做出反应;第二是放任不管,该睡就睡,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一切听天由命。

两种选择的后果我都考虑过,如果选择第一种,则有可能暂时保住性命,但这样一天到晚神经兮兮地活着,难免不会在某天变成一个神经病人;如果选择第二种,固然是没那么累了,但又说不准在什么时候就会成为太平间的客人。本来我打算像单身母亲说的那样,死了就当解脱算了,但真想要这么做的时候,我又发现自己事实上并不那么洒脱。

我愁眉不展、痛苦万分,不知道究竟该做出何种抉择。

我望了下时钟,凌晨12点过了,超市里的其他人都睡了吗?还是有些像我一样醒着,面临着像我一样的艰难选择?

我呆呆地出着神,突然听到从卫生间那边传出一声沉重的脚步声。

是有人去上厕所吗?可是,他干嘛走得这么慢,半天才又听到第二声脚步,好像他要多艰难才能跨出一步似的,到底是谁啊……

等等。

我的呼吸一下停下来了,血液好像也暂时停止了流动。我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如果是有人去上厕所的话,那我应该能在之前听到他“去”卫生间的脚步声,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听到他从卫生间走出来的脚步声。

谁会光从卫生间里出来?而且,这个人的脚步声为什么这样奇怪,毫无变化地一步、一步、一步……缓慢而沉闷地走着,就像是一具行尸走肉。

行尸走肉?我浑身泛起一股凉意,脸上寒毛直立,头发连根竖起——天哪,我这么会想出这么可怕却又如此贴切的一个词?

那沉重而缓慢的脚步声还在持续着,我心中的恐惧已经达到顶点了。我不明白,其他人是都没听到吗?还是有人听到了,却没像我一样引起注意?

我毛骨悚然、心惊肉跳地听到那脚步声朝某个方向去了,并在心中判断着走路的人离我有多远,他会不会突然就出现自我面前?

恐怖的是,这脚步声令我难以判断——它忽远忽近、时弱时强,唯一不变的就是那个缓慢的节奏。没有活力、没有变化,甚至没有生命气息。我脆弱的神经被折磨得快要崩溃了。

突然,这恐怖的脚步声又在一瞬间嘎然而止了,就像它刚才产生时那样,来无影去无踪。

我静静等待到12点30分,那脚步声也没有再响起,我紧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整个人却像被抽干了力气似的一下就软了。我在一瞬间感觉疲惫不堪,但我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是该保持警戒,还是酣然入梦——那充满矛盾的选择又摆在了我面前。

我忽然觉得,面临选择并不是最痛苦的;当你看起来有所选择,实际上无法可选的时候,才是最令人痛苦不堪的。就像那个问你母亲和妻子同时落水,你选择救谁的问题一样。

14.第二个死者

200X年9月26日 早上7:50

半梦半醒之中,我听到呼喊、惊叫的声音。睁开眼睛,我看到左前方的墙边围着好几个人,直觉告诉我,又出事了。

我掀开身上的“被子”,从地上站起来,快步凑拢过去,走上前去一看,我的脑子“嗡”地一声炸开了。

又一个新的被害者产生了,是那个胖女人。她的死相和络腮胡大汉几乎如出一辙——扭曲的面容、惊恐而圆瞪着的双眼、张开的嘴巴。唯一不同的是,那把夺命的水果刀不是插在她的脖子上,而是心脏正中。

尽管我之前是有些心理准备的,但当我看到又一个惨死的受害者时,仍感到一阵惊悸和眩晕。

超市里的人现在几乎都围了过来,好几个人都捂着嘴,恐惧之情溢于言表。

“谁最先发现她的?”中年大叔问。

“是……是我。”小白脸男生神情骇然地说,“我醒得比较早,想到这边来拿点喝的,就看到她……被杀死了。”

中年大叔蹲下去摸了摸尸体的手和脚,说:“她的肢体完全僵硬了,看来已经死了好几个小时——她是在夜里就被杀死了的。”

时尚女孩像是有些站不住似的,身体摇晃起来:“她……她怎么会被杀死呢?”她语气听起来有点滑稽,好像之前那个大汉就是该被杀死的一样。

“我们这里出了一个杀人魔,他杀人已经不需要理由了。”单身母亲低沉地说。

“天哪,怎么会这样……”女店员捂着嘴,眼里噙着泪花,“这么说,我们谁都有可能被杀死?”

她的话令我心中一颤,感到不寒而栗。有那么一霎那,我真的差点被她的话所误导,相信我们之中出了一个不需要理由的变态杀人魔,但好歹我及时冷静下来,让头脑中的理性思维占据了主导。我能做到这一点,是因为胖女人昨天说过的几句话这时浮现在我的脑海中:

“我相信不管什么事情总会留下痕迹的。我就不信有人在这间封闭的超市了杀了人,会一点儿蛛丝马迹都不留,我要把这件事情查清楚,看看谁才是真正的凶手!”

我深吸一口凉气,我想,我有点明白她为什么会被杀死了。

突然,我的心中又震动了一下——对了,那胖女人昨天晚上神秘兮兮地跟我说,她已经调查出什么眉目来了,只要顺着那个线索查下去,就会弄清楚凶手的真面目——她在说了这番话之后的几个小时内,就被凶手杀死了。很显然,凶手也感觉到了她的存在是个威胁。可是——我又有些疑惑起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胖女人的调查应该是针对红头发小混混而来的,也就是说,对红头发小混混的威胁最大。现在,她被杀死了,难道凶手真的是……

我的眼睛在眼眶里转动了几下,然后不由自主地瞥向那个红头发小混混,没想到的是,他竟然也刚好望见了我。我心中一惊,赶紧收回目光,但他却恶狠狠地盯着我问道:“喂,你用那种眼神望着我是什么意思?”

大家都向我们两个望过来,我紧张而难堪地辩解道:“不……我只是……无意间望过去,没什么意思。”

红头发小混混横眉竖目地说:“你该不会也认为我是杀人凶手吧?”

我抖了一下,心中的惊骇更甚了。中年大叔走过来对红头发小混混说:“喂,人家都说了没有那个意思,你干嘛还不依不饶的?”

红头发小混混点了支烟,转过身去冷冷地说道:“哼,反正你们就没把我当好人,对吗?”

我不想他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以免对我心生怨恨。我将话题岔开,向众人问道:“对了,你们昨天晚上有没有听到脚步声?”

小白脸男生说:“晚上有人起来上厕所什么的,当然会听到脚步声,怎么了?”

我摇着头说:“不,那不是普通的脚步声,而是一种缓慢而沉闷,没有生命气息的、怪异的脚步声。”

时尚女孩打了个冷噤:“你别说得这么恐怖好不好?现在的状况已经够瘆人的了。”

“可是,我听到的脚步声真是这样的……”

面向我的单身母亲、时尚女孩和小白脸男生对视了一眼,都是一脸的茫然。小白脸男生摇头道:“我们都没有听到你说的这种怪异的脚步声啊。”

我十分惊诧:“这怎么可能?那声音虽然不是太大,却十分清晰,怎么可能只有我一个人听到?”

小白脸男生说:“不会是你睡迷糊了吧?”

被他这么一说,我还真有点不太确定昨晚的事是真实还是虚幻了。我只记得当时确实有点半梦半醒的。但不管怎么说我对那恐怖的脚步声印象十分深刻,不过现在也说不清楚那种印象是来源于梦里还是现实了。我后悔当时没掐自己的大腿一把来确认一下。

正在暗自懊恼之际,我无意间瞥到旁边的女店员,发现她低着头,脸上略过一丝惶惑不安的神情——分明是对我刚才所说的话有所反应——但只是一瞬间,这种不自然的表情就被她掩饰过去了,她又恢复成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我心中暗暗生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怪异表现,更不明白她为何要刻意遮掩。

中年大叔这时说:“算了,现在先别说这些了,我们还是先把她抬到储物室里去吧。”

我在心里叹息一声——现在的状况越来越复杂了。我怀疑的目标开始飘忽不定,我现在自己都不知道到底对谁的怀疑成份要多一些。但是我知道,让我们揭开谜底的时间不多了——现在储物室里已经有三具尸体了。

15.三声枪响

200X年9月26日 晚上9:45

“喂,嘉,你要到哪里去?”小白脸男生坐在地上望着站起来的女友。

时尚女孩转过头来说:“我有点饿了,去拿点东西来吃,你要吃吗?”

“我不吃。”小白脸男生紧了紧身上裹着的桌布,“你要快点儿回来啊。”

时尚女孩望着他,叹了口气:“你看你那个样子,整个一天就缩在那里裹着块桌布,比我还怕得厉害,你还有点男子汉气概吗?”

小白脸男生辩解道:“我不是怕,是觉得有点冷,才裹着这块布的。”

“你就是因为心里害怕才会觉得冷。”

“嘉……又有人被杀了,你就不害怕吗?”

“我当然害怕。我还指望着你保护我呢。你不是说会守在我身边一直保护我的吗?但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你叫我怎么敢依赖你?”

小白脸男生涨红着脸说:“嘉,你别这么说,别瞧不起我!我说过的话就会做到的。”

“是我想瞧不起你的吗?你想让我刮目相看倒是拿出点儿行动来啊。你整整一天都在这里窝着……”

他们说话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后面的对话我听不清了——其实这种恋人间的小吵小闹本来就不该让旁人听到的,会让别人笑话。可惜他们这会儿才意识到这一点。

不过话说回来,没了这“小两口”的精彩对白作为调节,我倒觉得无聊起来,又只有对着前方发呆。过了一会儿,单身母亲走过来坐在我的身边,对我说:“咱们聊会儿天好吗?”

“好啊。”我朝旁边挪了一点儿——百无聊奈的人显然不止我一个。

“我有一个可爱的五岁的儿子。”她望着我说,眼睛里流露出慈爱的表情。

“我知道。”我点着头说。

“不,你不知道全部。”她忧伤地说,“我儿子,有先天性的脚部残疾。他……不能走路。”

我微微张开了嘴。

她显然陷入了回忆,眼睛望着对面的墙壁出神,低沉而缓慢地说:“我怀着他七个月的时候,打B超的医生就告诉我孩子的脚部有畸形,劝告我做人工引产,把孩子打掉。但我舍不得,我太爱他了,我为这个未出世的小生命付出了太多太多。所以,我不顾周遭的劝阻,坚持把他生了下来。为此,丈夫和我离婚了。他无法面对我的偏执和不可理喻,也无法面对儿子畸形的右脚——孩子的右脚没有脚趾头,而且右腿明显比左腿要细小得多。医生说,这孩子永远都只能生活在轮椅上……”

她仰面朝天深吸了一口气,努力不让眼泪淌下来,却无法掩饰声音的哽咽和嘶哑:“但是我却不相信。我不相信我儿子的脚真的无法医治。为了跟他治疗,我跑遍了全国的各所大医院,尝试了各种治疗方法,但是效果甚微。而我却花光了所有的钱,甚至把城里的房子卖了,搬到郊区的一所小房子里来。不过这些我都不在乎,只要我儿子的脚能治好,那什么都是值得的。”

我心中感到一阵阵酸楚,忍不住问道:“那现在,你儿子的脚好些了吗?”

她昏暗的眼睛里划过一丝光芒:“是的,要好些了。我听一个老医生的建议,说要加强弱侧的被动活动,并适当给予按摩,促进弱侧发育。我坚持做了两三年,每天扶着他的右脚走路,并在睡前为他按摩脚部一个小时,果然有了些成效,现在我儿子已经能扶着家里的家具走上几步了。就这样我都高兴得难以形容,但我儿子还却不满足,他充满信心地对我说‘妈妈,我还要继续锻炼,我有个理想,以后要当短跑冠军呢!’——他还叫我先别告诉别人,说这是我和他之间的小秘密……”

听到这里,我已经泪流满面了,心中最柔软的部分被轻轻托起。出乎意料的,单身母亲居然没有哭,她舒出一口气,望着我说:“对不起,絮絮叨叨跟你说了这么多,都让你觉得烦了吧?”

“不。”我摇着头说,“感谢你跟我分享你心中的快乐悲伤,还有——你儿子的小秘密。”

单身母亲凝视着我的双眼,许久,她用耳语般的声音对我说:“让我再告诉你一个小秘密吧。”

她慢慢将嘴贴近我的耳朵,轻声说:“我想,我有些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了。外面和里面到底出了什么事,我都知道了。”

我倏地瞪圆了眼睛,惊愕地望着她:“什么?你怎么会知道?”

她讷讷地说:“都这么久了,我们也该想明白了,不是吗?”

我麻木的大脑机械地转动着:“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单身母亲从地上站起来,说道:“我也是猜测的,并没有十足的把握,所以,不便讲给你听。我怕……影响到你。”

我觉得她越说我越糊涂了,正想再追根问底。单身母亲神情凄恻地望着我说道:“谢谢你陪我说了这么多话。以后,你好自为之吧。”说完转身离开了,绕到几排货架之后。

我瞠目结舌地愣在那里,半天没能反应过来。她说我们都该想明白了是什么意思?说怕影响到我又是什么意思?她到底悟出了什么?既然她都想明白了为什么又不能告诉我们大家呢?一连串的问题在我焦躁不安地想象中急剧盘旋、越变越大,把我的内心压得沉甸甸的,喘不过气来。

就在这时,我听到“砰”的一声枪响。这声枪响牵动我头脑也发生了某种爆炸。我似乎预知到发生了什么事,双眼一阵发黑。我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地奔到枪响的地点。眼前的一幕令我感到天旋地转——一分钟前还在跟我说话的单身母亲此刻倒在墙边,身后的墙上一摊血迹。子弹是从她的嘴里射向脑后的。而红头发小混混跪在她的身边,手里握着那把手枪。

“不——!”我声嘶力竭地狂喊着,眼泪夺眶而出。

急促的脚步声——超市里另外的几个人此刻也全都跑了过来,张口结舌地望着面前的一幕。

红头发小混混这时像是一下意识到了什么,他猛地甩掉手枪,仓皇地解释道:“不,不是我干的!我只是离得最近。我听到枪响后,跑到这里来,就看到她已经开枪自杀了!我走上前去确认,顺便捡起掉在她脚下的这把手枪……”

“够了!你这个杀人凶手!”时尚女孩厉声叫道,“事实都摆在眼前了,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你这次是还没来得及逃开吧,所以才让我们抓了个现行!”

她不由分说地冲身边的男友和中年大叔说:“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呀!快上前去制服他呀!”

小白脸男生像是要向女友证明什么似的,鼓足勇气向前跨了两步。红头发小混混慌乱地拾起手枪,指着小白脸男生:“别过来!”

大家都不敢动了,僵在那里。我想我当时完全被悲痛充斥了整个大脑,竟然没做出任何反应。其实通过几分钟前单身母亲跟我交谈时的种种迹象,特别是她跟我说最后一句话时流露出的那种决绝的神情,我是应该能推断出她确实死于自杀的。要是我在这时出面说几句话,证明红头发小混混所说应该是实话的话,也许就能避免接下来所发生的悲剧了。可惜的是,我脑中一片悲痛、混乱,导致我什么都没做。

小白脸男生不知道受到了什么蛊惑还是刺激,一反平时的胆小和懦弱,竟然还在试图向红头发小混混靠近。他向前伸着手,同时缓缓朝前方移动,嘴里说道:“嘿,别冲动,你先把枪放下来,好吗?”

“我说了,别过来!”红头发小混混咆哮道,摇晃着手枪,“别逼我开枪!”

“你要是开了枪,可就真成杀人凶手了。”小白脸男生直视着他。

“住口!少在那里假惺惺了!”红头发小混混怒吼着,“你们不是本来就把我当成杀人凶手吗?你们一直都在怀疑我,不是吗?就因为我穿成这样,头发染成这样,你们就不把我当好人看!你们这些以貌取人的混蛋,根本就不听我解释,就自以为是地给我定罪了!”

“我们没跟你定罪。”小白脸男生缓缓朝前挪动脚步,“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咱们坐下来慢慢说,好吗?你先把枪放下。”

“别再靠近一步!”红头发小混混已经退到墙边了,他的脸变得疯狂无比,举着枪的手因紧张而不住颤抖,“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现在心里是怎么想的吗?你们先把我稳住,待我稍一松懈,就一拥而上,把我制服。别做梦了!我不会让你们得逞……”

“砰!”

一声枪响。

所有人都呆住了,包括红头发小混混在内,他怀疑地望向手枪,仿佛不知道自己刚才干了什么。他面前的小白脸男生也以同样怀疑的目光缓缓望向胸前,然后痛苦地捂住心口,双腿一软,跪了下来。时尚女孩惨叫一声,飞扑过来,扶着男友的身体,嘶喊道:“恒!你怎么了?天哪,你别吓我!”抬起手来一看,她满手的鲜血,再望向男友的胸前——心口赫然多出一个血洞,她痛苦地摇着头,抱着男友嚎啕大哭。

“嘉……”小白脸男生艰难地望着女友,声音虚弱而空洞,“我在你心中……算是个男子汉吗?”

“是……是,你当然是。”时尚女孩捧着他的脸,泣不成声。

“是吗……那太好了……可惜,我以后保护不了你了……你要……保护好自己……我爱……”最后那个“你”字还没说得出口,他猛地呛出一口鲜血,脖子一歪,头朝旁侧无力地耷拉下去。

“恒……恒?”她惊惶无助地喊了两声,抱着男友的身体左右摇晃,又一阵哭泣呼喊,但一切都无济于事了。她悲痛欲绝地放下男友的尸体,突然脸色一变,抬起头来,两道充满怨毒和愤懑的目光像尖刀一样插向红头发小混混,一字一顿地说道:“你这个凶手!”

“不……不是我想开枪的。”红头发小混混仓皇地解释着,“是枪走火了……”说到这里,他似乎自己都意识到辩解在此刻显得有多苍白。而时尚女孩已经从地上站了起来,一副立刻就要冲上前来和他拼命的样子。红头发小混混突然大叫一声:“好吧!我知道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没有用了!他妈的,反正也活不了了,迟早都是会死的!”

他将手枪拿到面前,掰开枪膛,看了一眼里面的子弹,自言自语道:“最后那颗子弹就送给你们当中的某个人吧。”说完,他举起手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望着无比惊愕地我们,最后说了一句话:

“其实,你们没有猜错,我确实是个他妈的街头小混混。但我告诉你们,我从来都没有蓄意杀过人——除了我自己!”

“砰!”枪声在今天第三次响起。他在鲜血绽放的礼花中直愣愣地倒了下去。

这一次,我终于真正地昏了过去。

16.惊人的请求

200X年9月26日 晚上11:10

我苏醒过来的时候,看见大叔呆在我的身边。他见我睁开了眼睛,问道:“怎么样,没事了吧?”

我微微点了点头,瞥了一眼刚才发生连环惨剧的地方——三具尸体都不在了。我想到那个储物室,心中不由得一紧。

中年大叔叹了口气,对我说:“我们好像真的错怪了那个红头发的青年了。刚才女店员跟我说,她想起今天下午的时候,看见那个母亲在柜台前徘徊了一阵——可能就是在那时,她悄悄地拿走了抽屉里的手枪,就是准备自杀用的。唉,结果后来一连串的误会和混乱,竟然导致三条生命都离我们而去了!”

我心中感到阵阵发堵,像被一些无形的东西压住了肺腑。我不敢告诉中年大叔,那三条生命的远去,竟然都跟我有或多或少的关系——如果我能及时做出一些判断和行动,说不定就能留住他们的生命。可惜现在什么都迟了。

我不想一直处在自责和后悔中,便转换了一个话题问大叔:“那个女孩呢?她怎么样?”

中年大叔叹息道:“她受到的打击很大。男朋友死后,她就一直抱着他的尸体在墙边哭泣。我们劝她把尸体放下,振作起来,却完全没有用。”大叔望了我一眼,头朝斜后方扬了一下,“要不,你再去劝劝她吧。”

我朝大叔指的地方望去,果然,时尚女孩靠墙坐在地上,怀里紧紧抱着男友的尸体,埋着头黯然啜泣,看上去可怜到了极点。我迟疑着说:“你们劝她都没有用,我去劝又会有用吗?”

“试试吧。就算劝不了她放开尸体,陪她说说话总是好的。”

我想了想,说:“好吧。”

我在心中酝酿和组织起一些劝慰的语言,朝时尚女孩的方向走过去。来到她身边,我却发现自己准备好的那些安慰话全都堵在嗓子里说不出来了。我感觉到在巨大的悲痛面前,任何劝慰都是苍白无力的。我本想退回去,还是让她静静地呆一会儿算了,但又想到是答应了大叔的,只有勉强蹲下来,说道:“别太伤心了,好吗?毕竟……我们活着的人也不比死去的人好过。”

她整张脸埋在胳膊肘里,抽搐、啜泣,对我的话完全没有反应。

我又说道:“我记得你男朋友对你说过的,要你照顾好自己。你就当是完成他最后的心愿吧,别再伤心难过了,不然你男朋友在地下也会不放心的。”

她还是保持着一样的姿势,连头都没有抬起来一下。我叹了一口气:“好吧,也许你想一个人静一会儿,那我就不在这里打扰了,但是希望你能尽快振作起来。”

我站起来,准备离开了。没想到,时尚女孩忽然伸出手来拉住我,抬起头来对我说:“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可以吗?”

我立刻点头应允:“当然可以,你要我做什么?”

“请你……去把那把枪拿过来,开枪把我打死吧。”

我大惊失色,向后一退,连连摇头:“这……这怎么行!”

“求你……”她哀求道,“我本来是可以自杀的,但我就是缺乏那一瞬间的勇气。所以,求你成全我,让我结束这种无止境的折磨,彻底解脱吧!”

我蹲下来望着她,肃然道:“你别说这种话了,也别这么想!我知道你失去了心爱的人一定伤心难过、悲痛欲绝。但你不能让这种情绪一直侵占着你,使你放弃活下去的希望。你要坚强些,好好地活给你男朋友看,那才是对他最好的告慰!”

“不……”她痛苦地摇头道,“我不是为了追随他才想死的。我只是受不了这种折磨了。我知道,我早迟也是逃不掉的……与其在担惊受怕中被杀死,不如提早自行了断还痛快些。”

我心中一怔,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说?”

她望向我:“那个红头发的小混混死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你没听到吗?他说他从来都没有蓄意杀过人的——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想他总不至于在开枪自杀前,还要说谎话来骗我们吧?那他说的这句话,你知道意味着什么?”

我呆了片刻,随即心中一紧:“你的意思是,真正的杀人凶手,还在我们中间?”

“难道不是吗?”她反问道,接着又向我哀求,“所以我才求你,帮我解脱了吧!我受够了,厌倦了在这种无止境的猜忌和恐慌中苟且偷生,遭受这种身心的摧残和折磨,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那丧心病狂的凶手杀死,这样的日子生不如死,所以……求求你,好吗?”

我像触电般地一下弹开,背对她晃着脑袋说:“别再跟我提这种可怕的要求了,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但你不能逼着我去当一个杀人凶手!”

她沉默了几秒,好像是绝望了。半晌之后,她低声讷讷道:“既然你们都不肯帮我,那我只好选择另一种自保的方式了——到时候,你们可别怪我丧失理智,做出极端的事情来。”

我缓缓地扭过头来望着她,感觉她的话分明带着几分威胁和疯狂,竟使我心中升起阵阵寒意。“你……想干什么?” nz7FrklxHwFzCz6G86xgTzA1WRnzZajJGq+gdzmxajkxcE2wAbGrVNtp0YHydB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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