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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天晚上的故事3

“什么事,你问吧。”钱丽大方地说。

伍乐婷望了望周围,说:“我们能不能找个安静点儿的地方说话?”

钱丽略微考虑了一下。“好吧。但是我真的很忙——这段时间生孩子的孕妇特别多。不能耽搁太久。”

“我知道,就几分钟,不会太久的。”

“那好,我们到露台上去谈吧。”

钱丽带着伍乐婷来到走廊旁边一个宽阔的露台。这里是提供给病人们散步的地方,现在因为是吃晚饭时间,一个人也没有。她们走到花坛旁,钱丽面向伍乐婷。“现在可以说了吧?”

“嗯。”伍乐婷点头。“是这样,我想向你证实一件事情。”

“什么事?”

“你以前读过卫校,对吧?”

“是啊。”

“大概十年前,你在卫校还没毕业的一个暑假——你有没有到过‘仁爱临终关怀医院’打工?”

钱丽怔了一下,缓缓点头。“对,有这件事。”

伍乐婷压抑住激动的心情。“那么,你当时是不是负责照顾一个特殊的老人,叫做狄农?”

“啊……”钱丽惊呼道,“你……怎么会知道?”

“为什么你这么吃惊?”伍乐婷凝视着钱丽的眼睛,“这件事不该有人知道吗?”

钱丽忽然显得窘迫起来,她躲避着伍乐婷的目光。“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件事,是一个……”

“是一个秘密。”伍乐婷替她说了出来。“对吗?”

钱丽惊诧地张大了嘴。“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请放心,我没有任何恶意。我只是想了解当初是怎么回事而已。”

“抱歉,这件事情恐怕我不方便告诉你。”

“我明白。”伍乐婷点头道,“因为你当初签了一份合同,上面规定必须对此事保密,对不对?”

钱丽此时已经震惊得目瞪口呆了。“天啊,你真的什么都知道!”

“是的,我知道。所以你没有必要对我隐瞒。况且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你就算违约,也不必支付10倍工资作为违约金了。”

“你看过这份合同。”钱丽瞪大眼睛说。

“可以这么说。”伍乐婷点头。

静默了片刻,钱丽问道:“你跟我打听这件事,到底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我只想知道你当初为什么会去那里打工;你的工作内容是什么;还有,你跟狄农老人相处的一些细节——就这些,能告诉我吗?”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就当是帮我的忙,好吗?这件事对我非常重要。”伍乐婷诚恳地说。

钱丽和她对视了一刻。“好吧。这件事,虽然已经过了十年,但我仍然印象深刻。我一生中很少遇到这种特殊而幸运的事。”

“幸运?”

“可不是吗?”钱丽仰望夜幕渐临的天空,回忆道,“我那时才十六岁。暑假到来之前,我从学校的公告栏看到一则招聘暑期护工的启示。我想锻炼自己,也想赚点儿零花钱,就去应聘了,没想到一下就成功了。

“能应聘上已经令我十分欣喜了。然而更令我意外的是,那家临终关怀医院的院长竟然主动提出要给我高薪。那时的我只是个学生——一个单纯幼稚的小姑娘。就算只给我一个月三、四百块钱,我都很满足了。但是,我居然拿到了想都不敢想的高工资——每月2000元!一个暑假就是4000元!你知道吗,当时我爸妈的月薪都没这么高!”

伍乐婷点着头,表示理解——和我那时的感觉一样。她暗忖。

钱丽的话匣子打开后,似乎就关不上了:“当然,获得高薪的代价,就是要签一份看起来有些古怪的合同——你已经知道内容了。不过,在我看来,那合同上规定的条款实在是太容易办到了——不就是保密吗,这有何难?况且,工作内容又十分简单,只需要照顾一个老人就行了——这种好事可不是经常都能遇到的。”

伍乐婷意识到接下来的部分是重点了。“你是怎么照顾狄老的?”

钱丽回忆着:“很容易,也很轻松。我记得,就是喂他吃饭,帮他擦擦身子什么的。然后,就是陪他聊天了。”

伍乐婷巧妙地提示道:“为什么你要喂他吃饭呢?他不能自己吃吗?”

钱丽想了想,“啊”地低呼一声:“我记起来了,他的双手都被固定在病床的两侧,无法自由活动。原因好像是……因为他精神有问题。”

全都对上了。伍乐婷深吸一口气,进一步证实。“是那个院长告诉你的,对吗?”

“是的,是他告诉我的。”

“那你自己怎么认为呢?你觉得狄老精神有问题吗?”

钱丽几乎想都没想就回答道:“说实话,我真没感觉到他有精神问题。他十分和蔼可亲,言谈举止也挺正常的。除了……有时他会说一些比较怪异的话。”

“他跟你说了些什么?”

“其实就是跟我讲故事。他十分擅长讲故事,经常让我听得入迷。”

“你还记得那些故事的内容吗?”

钱丽摇头。“记不清楚了,隔太久了。但我隐约有些印象——那些故事都挺神奇的,让人感到不可思议。”

“比如关于达·芬奇的故事?”

钱丽愣了一下,随即连连点头:“对对,他讲过关于达·芬奇的故事……老天,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你是狄老的什么人?”

伍乐婷不知该怎么回答。她将话题岔开:“我还知道,你分享了他那个矮柜子的小秘密。并且,你悄悄用圆珠笔在柜子底部写下了自己名字的拼音字母。”

“啊……噢!”钱丽双手抚在脸颊,脸色微微泛红。她现在的表情非常复杂——感动、惊愕,又有些不好意思。“天啊,真是太不可思议了。我几乎都忘了这事儿!对,我确实这样做过。我想跟后来发现这个柜子秘密的人开个玩笑。但我没想到竟然有人知道这代表我的名字……”

突然,她意识到了什么,问伍乐婷:“你就是那个发现柜子秘密的人?”

伍乐婷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你是怎么发现的?”钱丽问,忽然又像是想到了答案。“你是狄老的孙女?”

“狄老没有告诉过你吗?他连儿女都没有,哪来的孙女?”

“那是怎么回事?”钱丽刚问出口,又猜测了一种可能性。“狄老临死之前,把这个柜子送给了你?”

事到如今,伍乐婷实在是忍不住了。她盯着钱丽的眼睛说:“如果我告诉你,狄老根本就没有死,现在还活得好好的,你相信吗?”

钱丽睁大双眼,瞪着伍乐婷看了足有半分钟,摇头道:“不,这不可能。他当时患了绝症,好像是……”

“白血病。”

“对,而且已经无法医治了。正因为如此,他才住进临终关怀医院的。他……不可能现在还活着。”

伍乐婷无意继续谈论这件事情,她要证实的事已经非常清楚了。她冲钱丽笑了笑:“谢谢你,钱丽护士,我想了解的事情就这么多。不打扰你工作了。真的非常感谢,再见。”

说完,伍乐婷朝走廊走去。钱丽愣愣地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发呆。

走出三医院,伍乐婷缓步行走在大街上。现在她脑中思绪万千,竟然忘记了腹中饥饿。她必须将心里的所有疑问和困惑清理一遍。

目前看来,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狄农说他在这家临终关怀医院住了十三年,事实果然如此!他没有骗我,更不是在说疯话。相反,撒谎的人是葛院长!他非常清楚狄农在这里住了多久,并且欺骗了每一个来照顾狄农的女孩。让她们都认为,自己在离开不久后,狄农就因病去世了。

现在的疑问是——葛院长为什么要这样做?他把狄农的双手固定起来,又每隔一段时间找不同的人来“照顾”他——实际上可能是监视他——这样处心积虑地把狄农控制起来,究竟有什么目的?这会不会是个阴谋?

而且,奇怪的还有另一件事——狄农为什么对此并不反感呢?对了,他说过,自己以前曾做过一件错事。为此,他愿意用一生来赎罪。这件“错事”究竟是什么?和葛院长有关系吗?

突然,伍乐婷猛地想起第一天来应聘时,葛院长特别叮嘱她的一件事——

假如这个老人某一天突然死了,或者是你预感到他要死了,一定要在第一时间告诉我。

啊——伍乐婷心中一惊,一个念头从她脑中冒了出来——难道,院长把狄农“养”起来的目的,就是为了等他死?

可是,狄农死后——假设他死后,会发生什么事呢?

这时,伍乐婷又想起了狄农跟她讲过的那些扑朔迷离、令人难以置信的故事——希望蓝钻的真相;达尔文不为人知的秘密;达·芬奇留给世人的“信息”——老天啊,如果他说自己在临终医院住了十三年是真的,那这些事情,会不会也是真的?

一系列无法得知的疑问交织盘旋在脑海里,使伍乐婷感到深深的迷惘。更令她困惑不安的是,现在她已经卷入到了这件事情之中,是趁早全身而退,还是留下来,进一步弄清此事?

一阵微风轻抚伍乐婷的面颊,仿佛吹散了她的一些烦恼困惑,令她清醒了许多。

我怎么可能就这样离开呢?这件事情的背后,一定有着重大的隐秘。我既然接触到了这件事,就应该利用这个机会查出真相。

不解开这个谜,我一辈子都不会安心。

十五

“……大金字塔的高度大约相当于一座40层高的建筑,由2千3百万块矩形石灰岩建成,平均每块岩石重约2.5吨。岩石之间契合紧密。岩壁外面还曾经贴有一层抛光的石灰石面板,令金字塔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很远的地方都可以看到。拿破仑曾形容它如同遥远地平线上的一颗熠熠闪耀的钻石。据说,那时从巴勒斯坦都能看到它。它的侧壁与地面成51度角,底面是几乎完美的正方形平面。它的建筑数据极为精确,在世界建筑中可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就算使用现代的激光定位方法,也无法修建出一座在尺寸定位上可以与之媲美的建筑作品。关于它底部正方形和水平面的定位方法,至今仍然是个谜……”

电视上播放着一个名为“世界奇迹之大金字塔”的科普节目。伍乐婷陪着狄农观看。她不时瞄一眼坐在床上的狄农,发现他看得目不转睛,显然兴致十足。

伍乐婷拿起桌子上的苹果和水果刀,小声问道:“狄老,您想吃苹果吗?”

“别说话。”狄农迅速摆了下手,眼睛没离开电视屏幕。

伍乐婷耸了下肩膀,把刀和苹果放下了。她继续观看,心里有些犯疑,不知道这款节目为何如此吸引狄农注意。

“……大量的奴隶借助畜力和滚木,把巨石运到建筑地点,他们又将场地四周天然的沙土堆成斜面,把巨石沿着斜面拉上金字塔。就这样,堆一层坡,砌一层石,逐渐加高金字塔。建造胡夫金字塔花了整整20年的时间……”

伍乐婷注意到,电视里介绍金字塔的建造过程时,狄农皱起了眉头,不住地摇头。

节目继续播放着。

“……大金字塔内部的‘国王室’,位于整个金字塔的正中,犹如一颗心脏。这里就是停放法老石棺的地方。观光大金字塔,必定要到国王室。在这里,你可以感受到这世界上最大的陵墓所带来的震撼……”

看到这里,狄农牵动嘴角笑了一下,似乎带着一些嘲讽的意味。伍乐婷实在是读不懂他的心思。

几分钟后,节目播完了。狄农说:“把电视关了吧。”

伍乐婷用遥控器关了电视。一阵静默后,她问道:“狄老,您刚才笑什么?”

狄农一边摇头一边苦笑:“人类的科技已经非常先进和发达了,但对于一些远古文明的研究,却还是停留在小学生的水平——这些科普节目,根本就像是旅游指南。介绍的所谓‘知识’,实在是既幼稚又荒谬——跟事实真相,边儿都挨不上。”

伍乐婷问:“这节目上哪些地方说错了?”

“除了最开始那一段介绍外,后面的几乎没一样靠谱。”

“比如呢?”

“比如金字塔是怎样建造的。那节目上说是借助畜力和滚木——完全是一派胡言。要知道,滚木需要大树的树干才能做成,可尼罗河流域树木稀少。在尼罗河岸分布最广、生长最多的是棕榈树。但古埃及人既不可能大片砍伐棕榈树,质地偏软的棕榈树也无法充当滚木。并且,棕榈树的果实是埃及人不可缺少的粮食来源,棕榈树叶又是炎热的沙漠中唯一可以遮阳的材料。这么宝贵的树木,怎么可能用来做滚木?

伍乐婷思索着,认为狄农说的很有道理。她问道:“那如果不是用这种方法,金字塔是怎么建造的呢?”

狄农眨了眨眼睛。“你猜呢?”

伍乐婷很认真地思考了几分钟,说:“我实在是猜不出来。”

狄农笑道:“其实这个方法并不难,你知道钢筋混凝土吧?”

“啊……我知道。但是,钢筋混凝土是近代才发明的技术呀。4500年前的古埃及人,怎么可能掌握这种技术?”

“我只是打个比喻。古埃及人用的并不是钢筋混凝土,但他们使用的是一种类似的混合物。”

“他们是用什么来混合的?”

狄农神秘地笑了一下。“这个技术现在已经失传了,实际上,在当时的埃及,这也是个秘密。除了修建金字塔的那些工匠之外,没有任何人知道。然而,这些工匠在修建完成后,都被处死了,目的就是为了让这个秘密不泄露出去。”

伍乐婷露出疑惑不解的神情:“这个技术为什么要保密?”

“因为这是当时的人类不该掌握的技术。如果泄露出去,很多秘密都会随之曝光。”

伍乐婷愣愣地望着狄农——这种神秘的腔调又来了。

“不过现在钢筋混凝土的技术已经发明了,所以这个技术也就用不着保密了。”狄农继续说,好像他就是这个技术的掌握者。“让我告诉你吧,这种混合物是用一些粗加工原料和植物提取物根据特定的比例混合而形成的。”

“植物提取物?”伍乐婷觉得非常新鲜。“什么植物?”

“几种埃及特有的植物。”狄农详细地介绍道,“用水分解后的石灰岩浆、高岭土、沙和埃及碱盐……把这些材料和植物提取物搅拌在一起,就形成了一种流体混合物。这种类似混凝土的混合物容易桶装运输,将它浇注进木制模具,就能制成特定的结构和形状,金字塔的四壁就是用这种混合物修建起来的。”

伍乐婷听得出神。狄农详细而具体的讲解,很难让人认为这是瞎编的。听起来这就像是古人最可能采用的建筑方式,甚至是唯一可能的方式。

“那么……狄老。您说这是人类不该掌握的技术,那古埃及人怎么会知道呢?”伍乐婷提出疑问。

“很显然是某个‘特别的人’提供给他们的,为了某种特殊的目的。”

“特别的人?”伍乐婷勉强笑了一下。“不会是外星人吧?”

狄农摇头。“外星人怎么可能知道地球上的植物提取液有这种用途?在地球上居住了这么久的人类都不知道。”

“那这个‘特别的人’指的是?”

狄农缄口不语。过了一会儿,开口道:“这个暂时不能告诉你。”

“好吧。”伍乐婷并不勉强。“那您说的特殊目的是什么?”

“就是建造金字塔的目的。”

“金字塔不是法老的陵墓吗?”

狄农摇头道:“这是人类对金字塔最大的误读。”

伍乐婷惊诧地问道:“难道……您的意思是,法老修建金字塔,并不是想把它当做陵墓?”

狄农笑了笑。“你知道秦始皇吧?”

“当然知道。”伍乐婷不明白话题怎么一下跑到中国古代去了。

“秦始皇灭六国,当上首位完成中国统一的秦朝的开国皇帝后,最大的心愿是什么?”

伍乐婷想了想:“江山稳固?”

“这当然也是他的心愿,但不是最大的心愿。”

伍乐婷想起了秦始皇命徐福东渡,寻找不死药的传说。“我明白了。”她说,“他最大的心愿是长生不死。”

“对。”狄农肯定道。“对于任何一个执掌大权、受尽景仰的国君来说,没有什么事情会比长生不死更具诱惑力。不仅秦始皇,全世界的国王和皇帝都在做着同样的梦。”

“那么,埃及法老修建金字塔,也是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伍乐婷感到匪夷所思。“可是,金字塔怎么可能让人长生不老?”

狄农望着她说:“你知道‘金字塔能’吗?”

“啊,我听说过。”伍乐婷回忆道,“我以前在一本科普杂志上看到过关于金字塔能的介绍。好像说的是金字塔形的构造物,其内部会产生一种无形的、特殊的能量。”

“嗯。这个现在已经不是秘密了。各国的研究者们得出结论——金字塔能可以使肉类、水果、奶类等脱水干化而不腐烂变质;还能使贵重金属类物品长期保持其原有的金属光泽。更奇妙的是,这种能量可以增强人体细胞、组织的活力,提高人体自身的免疫功能,延缓衰老进程——夸张一点的说法就是,能使人返老还童。”

“这真的可能吗?”伍乐婷皱起眉头。

“你觉得呢?”狄农反问道。

“我认为显然是不可能的。否则的话,人类不是早就找到长生不老的方法了?”

狄农微笑道:“你的逻辑非常正确。”

“这么说金字塔能实际上是被学者们夸大其辞了?法老想要通过金字塔达到长生不老的愿望,也跟秦始皇一样落空了。”伍乐婷说。

狄农沉寂片刻,说道:“这样吧,让我把这件事情的始末从头到尾地告诉你,你自然就知道金字塔的秘密了。”

“太好了。”伍乐婷期待地说。

“法老是对古埃及国王的统称。我要说的,是埃及法老中最出名的一位——胡夫法老。”狄农开始娓娓道来。“他统治时期的古埃及,国力强盛、政权集中。这使得胡夫成为了埃及最强大的法老之一。当然,他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独裁者。从很多方面来看,他都和秦始皇有着很多共同之处。”

伍乐婷点着头,听得十分认真。

“之前提到了,胡夫和嬴政一样,最大的愿望就是长生不死。为此他煞费苦心,试图寻找各种途径和方法,却始终事与愿违。直到有一天,他听到传闻,说开罗出现了一个‘神人’。这个人似乎无所不知、无所不晓。而且,他还使用各种闻所未闻的方法给人治病,并教授人们一些先进的技术。

“胡夫的直觉告诉他,这个‘神人’也许能帮他实现长生不死的愿望。于是,他下令将这个人‘请’进宫内——实际上是强行把他抓进宫。”

“这个人,就是你之前提到的那个‘特殊的人’。”伍乐婷猜到了。

“是的。胡夫秘密会见了这个‘神人’。他非常狡猾,一开始并没有直入主题,而是问了很多各方面的问题,希望得到解答。‘神人’并不知道胡夫是在试探自己,将所有问题的答案都老老实实地说了出来——这使得胡夫坚信他确实是‘无所不知’。这时他才向‘神人’请教长生不死之法。并且暗示那人,如果他无法帮自己实现愿望,就要将他终身监禁,甚至杀死。”

“等于是胁迫那个人。”

“就是这样。所以,考虑到自身和家人的安危,‘神人’只得妥协。他告诉胡夫,有一种方法能做到长生不死。但为此要建造一种耗费大量人力、物力的庞大建筑物。这种建筑物的名字叫做‘金字塔’。

“胡夫第一次听说这个奇怪的名字。而他在看了‘神人’画出的金字塔构造图时,更是十分震惊。但同时他也怀疑,仅凭这样一座建筑物,真能实现长生不死吗?

“‘神人’告诉胡夫,金字塔独特的形状,可以吸收电磁波、地球磁场,以及神秘的宇宙能量。各种不同的能量聚集到金字塔内部,相互产生作用,最后会形成一种奇妙的‘金字塔能’。这种能量可以使人永葆青春,长生不死!

“但是,‘神人’也指出重要的一点——虽然所有金字塔形状的建筑物,都能够产生金字塔能,但效果却相差甚远。比如小型的金字塔,也许就只能存放一些食物,延缓其腐败时间罢了。用今天的话说——当个电冰箱用还可以。如果要做到让人长生不老,只有按照一定比例和大小修建出来的巨大金字塔才行!”

伍乐婷听得目瞪口呆。“这个金字塔,就是后来的胡夫金字塔!”

狄农微微点头。“听我把这件事情说完吧。胡夫听完‘神人’的解说后,相信了这个叫做金字塔的建筑物能够实现自己长生不死的愿望。于是,他调动大量的奴隶,任命‘神人’为宰相,负责建造金字塔。”

“修建的方法,我之前已经说过了,就是用一些粗加工原料和植物提取物混合,做出巨石——这毫无疑问是只有这个‘神人’才知道的方法。用这种技术,不到10年的时间,就修建出来大大小小的金字塔90多座。当然有三座金字塔最为巨大,分别是胡夫金字塔、哈夫拉金字塔和孟考拉金字塔——这是准备给胡夫和他的儿子、孙子的。而其中最大的一座就是胡夫金字塔。”

“大小不等90多座?”伍乐婷不解地问道,“干嘛修建这么多?不是只有特定比例和大小的金字塔,才能做到长生不死吗?”

“没错。”狄农说,“但胡夫是一个非常狡猾的人。他知道自己真正需要的其实只有那一座大金字塔。但是为了掩人耳目,他对外宣称,修建金字塔是将用于作为历代法老的陵墓。所以,除了身边的一两个亲信之外,没有任何人知道他修建金字塔的真正目的——这个秘密至今都无人知晓。”

“胡夫为什么要如此严格地保密呢?”

“因为他非常自私。不过话说回来,长生不老这样的事情,谁又愿意和普天下的人共同分享呢?胡夫为了掩人耳目,除了修建多座金字塔之外,还将之前几位法老的石棺移到了修好的金字塔内(由于金字塔能的缘故,这些尸体后来成了木乃伊),可谓是把戏演到了家。这样一来,更没人怀疑金字塔是作为法老陵墓这样一个‘事实’了。”

伍乐婷感叹道:“真是处心积虑呀。”

狄农点头。“所以这也就解释了另一个问题。现在的考古学者认为,埃及最早的金字塔修建于胡夫法老之前,因为他的上一代法老的尸体和棺材,就已经出现在金字塔内了。但实际上,原因就是刚才说的那样——这是胡夫刻意安排的。主张修建金字塔的第一个人,就是胡夫。”

“那么,金字塔修好后,接下来呢?”伍乐婷问。

“接下来胡夫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参与修建金字塔的奴隶全部活埋了——当然是为了灭口。可能你会立刻想到——那个‘神人’呢?他的命运如何?”

“对。”伍乐婷连连点头。“这正是我想问的。”

“胡夫为了验证金字塔是不是真的具有令人长生不死的神力,带着‘神人’住进了大金字塔的‘国王室’内。他在那里住了30天,亲自感受到了金字塔能所带给他的奇妙功效。这时,他丝毫不怀疑金字塔能使自己长生不死了。同时,在这30天内,他通过和‘神人’的交谈,套出了金字塔的所有秘密。胡夫意识到‘神人’的利用价值到此为止了。为了独占这个秘密,他必须将其杀死灭口。”

伍乐婷露出担忧的表情,完全沉浸在了故事之中。

“其实‘神人’早就料到了这一点。所以,离开金字塔后,他向胡夫提出了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他对胡夫说——‘尊敬的胡夫法老,我的使命已经完成了。请看在我帮你建造金字塔的份上,答应我的一个请求——砍下我的头,然后弃尸荒野就行了。’”

“啊……那胡夫答应了吗?”

“其实,胡夫念他有功,本来是打算处死他之后,将他厚葬的——也就是搬到某座金字塔内制成木乃伊。但是既然‘神人’提出了这样的请求,他也就答应了。于是,胡夫让刽子手将‘神人’斩首,然后命人秘密地将尸首抛弃在了一个峡谷里。”

伍乐婷叹息道:“这个‘神人’最后的结局,竟然如此可悲。”

“别着急,我还没讲完呢。”狄农接着说,“事情出现了戏剧化的转变。将‘神人’处死后,胡夫竟然又后悔了,他回想起这么多年来,‘神人’尽心尽力帮他建造金字塔;明明知道自己是被利用,却无怨无悔……想到这些,胡夫觉得自己错杀了一个难得的忠臣。但事已至此,后悔也没用了。唯一能做的,就是找回‘神人’的尸首,把他像法老一样厚葬在金字塔中。

“其实当时离处死‘神人’只隔了不到一天。于是,胡夫立刻命人到峡谷下去,找回‘神人’的尸体。结果,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去找尸体的一队人回来后,竟然只带回了‘神人’的身体。他们告诉胡夫,‘神人’的头颅不见了。

“胡夫勃然大怒,认为是这些人办事不力——他不相信这么短的时间,头颅就会消失不见——就算是被野兽吃了,也该剩下头骨才对。于是,他重惩了这些人,又派另一批人去找。这次去的人几乎把那个峡谷翻了个遍,却还是找不到那颗头——或者头骨。他们硬着头皮回去报告。胡夫这次无可奈何了,只有接受这个事实。

“胡夫命人把‘神人’的身体制成木乃伊,装进石棺中,安放在一座金字塔内。几千年后,考古学家在一座金字塔内发现了一具无头木乃伊,就是这个‘神人’的。”

“消失的头颅……”伍乐婷眉头深锁,喃喃道,“这一段,我好像在哪儿听过……”

狄农默默地注视着伍乐婷。

过了一分钟,伍乐婷骤然抬起头来说道:“啊,我想起来了!您跟我讲的,关于希望蓝钻的故事中,路易十六被行刑后不久,头颅也消失不见了!”

狄农微微点着头。

伍乐婷问道:“狄老,为什么这两个故事,都有类似的情节呢?”

“因为事实就是如此呀。”狄农说。

“这两个故事……有什么联系吗?”

狄农沉吟一下,说道:“其实不止这两个故事,我跟你讲的所有故事都有联系。”

伍乐婷愣愣地问:“什么联系?”

“讲故事的人都是我呀。”

伍乐婷皱了下眉,觉得这个回答像是在开玩笑。

狄农笑了起来:“好了,别去管这些了。我跟你说过,这些事情你不必去深究,当故事听就行了。”

“……好吧。”伍乐婷撇了下嘴。“关于胡夫法老和金字塔的故事,结束了吗?”

“当然没有结束,我还没讲到重点呢。你不关心胡夫到底有没有达到目的吗?”

“当然关心!”伍乐婷聚精会神。“请您继续讲吧。”

“刚才我说了,胡夫为了独享这个长生不老之法,对外宣称金字塔是法老的陵墓。而真正知道内情的,只有王后一个人。胡夫的儿子哈夫拉,以及孙子孟考拉都不知道——也就是说,三座大金字塔中,只有最大的胡夫金字塔才具有‘长生不死’的功能,另外的两座——哈夫拉金字塔和孟考拉金字塔,也只能用作陵墓而已。

“这正是胡夫的精明之处。他非常清楚,知道秘密的人越多,就越难保密。所以,他连自己的儿子和孙子都不信任,之所以让王后知道,大概也是想让她陪伴自己罢了。换句话说,他认为这个世界上有资格享受‘长生不死’的,就只有他和妻子两个人。”

“真是个可怕的人。”伍乐婷感叹道。

“为了在金字塔中享受和‘永生’。胡夫在修建金字塔——特别是大金字塔时,命令工匠在其内部雕刻了精美华丽的浮雕,把他今后要居住的房间布置得美伦美奂。并暗中储备了大量的水和食物(这些食物在金字塔内永远不会腐坏),足够两个人吃喝几千年。

“胡夫活到50多岁的时候,认为时机到了。为了掩盖真相,他让王后宣布自己突然死亡,然后找了一个替身,蒙蔽众人。所有人都把那个替身当做胡夫法老,将尸体制作成木乃伊,放进了大金字塔内。

“实际上,真正的胡夫已经住进了金字塔的一个密室中。而王后也宣布自己要陪葬——其实就是借机住进了金字塔里。胡夫‘死’后,他的两个儿捷德夫拉和哈夫拉先后继承法老之位——他们谁都不知道实情。当然,后世的人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听到这里,伍乐婷疑惑地问道:“他们住在金字塔里……那里通风吗,空气是否充足?”

狄农笑了起来。“很显然你对金字塔缺乏了解。把纸和笔给我,我画一张简单的示意图给你看吧。”

伍乐婷从皮包里摸出纸和笔,放到狄农的右手边。

狄农画出了一张表示金字塔内部构造的示意图,对伍乐婷说:“你看看吧。”

伍乐婷仔细地看了这张示意图,说:“我明白了,连接国王室的那两个通风井和下方的通道都能流通空气。”

“不,那个进入金字塔内部的通道是封了的,能流通空气的只有那两个通风井——当时,法老的陵墓可不像现在这样被当做观光点。胡夫‘下葬’之后,就没有任何人能进入其中。直到近代考古学家们再次打开金字塔的大门。”

“那些考古学家进入胡夫金字塔后,有何发现?”伍乐婷兴趣十足地问。

狄农耸了下肩膀:“什么都没发现。包括本来该在国王室内的胡夫的棺材都没发现。”

“这怎么可能呢?当时棺材应该是被放进了金字塔内的呀!”

狄农说:“如果你去埃及旅游,参观了胡夫金字塔,就会发现这个‘陵墓’内部的通道和陵室的布局宛如迷宫。我刚才画给你看的这张示意图,只是目前人们探索出来的、胡夫金字塔内部的一小部分罢了。当初那个‘神人’在设计金字塔内部的时候,设计了很多隐藏的密室和机关。这是因为,在蒙蔽众人之后,胡夫需要将国王室内的棺材移到另一个‘隐藏墓室’内——别忘了,他和王后要在这里生活。国王室是他们的主要活动场所。一直有口棺材在面前,那多晦气。”

伍乐婷张大了嘴。“这么说来,棺材其实是在考古学家们没有找到的一间密室内。那么,胡夫和王后呢?”

狄农抬起头,凝望天花板,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都过了4500多年了,他们……”

“早就死了?”

狄农望向伍乐婷。“我可没说他们死了呀。”

伍乐婷惊诧地捂住了嘴。“天哪……他们还活着?现在还生活在金字塔内的一间隐藏密室里?”

狄农长叹一声:“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还活着。我后来再没去过埃及了,更没到胡夫金字塔里去过。我不知道他们是否真的‘永生’了。”

说到这里,狄农凝视伍乐婷。“你知道吗?除了胡夫和他的王后外,这个世界上再没有第三个人做过这种尝试——(胡夫)金字塔到底能不能让人长生不死,就连我也不敢肯定。”

“你……”你是谁?你到底是谁?——伍乐婷和狄农对视着,很想这样问,却感到难以开口。

沉默良久。狄农以一种轻松的口气说道:“不过,我从电视和书上看到一些有趣的报道,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真事的话,也许刚才那个问题,我们就能知道答案了。”

“什么报道?”

狄农再次注视伍乐婷的双眼。“据说好些到胡夫金字塔观光的游客,都曾听到金字塔的某处发出奇怪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有人在低语。他们认为那是法老的鬼魂在作祟,或者是心理作用——但实际上,你想到了吗?”

伍乐婷张口结舌,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十六

又是星期一,凌迪医生上午十点准时来到狄农的病房,为老人做常规的身体检查。结束之后,他在收拾医疗器械的时候,背对着狄农,小声地对伍乐婷说了一句:“出来一下好吗,我想跟你说一些事情。”

伍乐婷望着他,点了点头。

凌迪走出病房后,伍乐婷对床上的狄农说:“狄老,我出去一下。”

狄农似乎有些习惯了——几乎每次凌迪来过之后,伍乐婷都会出去跟这个医生说一会儿话。他点了点头。

伍乐婷和凌迪走到走廊尽头。伍乐婷想起上次葛院长看到自己出房门接电话的事。她对凌迪说:“什么事,凌医生?我只能出来一小会儿。”

“我知道。不会耽搁你太久的。”凌迪提着医疗箱说,“关于狄农的身体状况,我感到有些奇怪。”

“怎么了?”

“你知道,狄农的病历上写的是,他患有慢性粒细胞白血病,而且已经进入了无法治愈的晚期。我起初没有特别在意,但是现在算起来,我每周来给他做体检,已经有将近两个月了。我开始发现……有些不对。”

说到这里,凌迪停了下来,眉头深锁。

“什么不对?说下去呀,凌医生。”伍乐婷急切地问道。

凌迪抿了下嘴。“可能你对这种病了解不多,但我还是比较清楚的。患有慢性粒细胞白血病的病人,一般来说都有贫血。但是狄农脸色红润,丝毫看不出来有贫血症状;另外,这种病的患者会容易出血,比如流鼻血、牙龈出血等等——这么久了,你看过他出血吗?”

伍乐婷摇头。“一次也没有过。”

“那他有没有表现出乏力、头晕,或者气紧?”

“也没有,他精神状况很好,常常能长达一两个小时地和我聊天。”

“我想也是,我能看出他精神状况良好。而且如果他以前出现过这些状况的话,你肯定早就告诉我了。”

“是的,凌医生,你觉得这说明了什么?”

“非常奇怪……难道你不觉得吗?他的病历上说他患有慢性粒细胞白血病,但他却没有表现出这种病的症状——除了偶尔有些盗汗这一点还比较符合。可是,出盗汗可不是慢粒性白血病人才会有的症状,很多老人都会出盗汗——这说明不了问题。”

伍乐婷盯着凌迪的眼睛,再次问道:“凌医生,你认为这些情况说明了什么?”

“我在想,他会不会是被误诊了?也许他根本就没有得慢粒性白血病。”

伍乐婷望着凌迪,嘴唇张开一些,又闭拢了。

凌迪看出伍乐婷有些欲言又止。他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伍乐婷微微摇头。“我也只是猜测而已……”

“猜测什么?”

伍乐婷犹豫一下,说道:“我怀疑他不是被误诊。那份病历根本就可能是伪造的。”

凌迪大吃一惊。“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这样做?”

“请小声一点儿,凌医生。”伍乐婷不安地说,“我没有证据,只是猜测。”

“但是这种猜测肯定是有来源的——凭你这近两个月来对狄农的了解,对不对?”

“也许吧……”伍乐婷说,“其实我早就告诉过你,狄老这个人——包括发生在他身上的事——可能不是我们想象那么简单。”她思忖着说,“我早就这样认为,在听了他更多的故事后,我对这一点几乎坚信不疑了。”

“他跟你讲了些什么故事?”

“一些历史上著名人物的故事。也许确实像你说的那样,狄老比较喜欢跟我聊天。他跟我讲了很多奇妙的故事——达尔文、达·芬奇、胡夫金字塔……虽然这些故事的主角各不相同,但我总有种感觉,好像他是在说自己经历过的事情一样,真是……”

说到这里,伍乐婷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停了下来。

“怎么了,伍乐婷小姐?”

伍乐婷垂下眼帘。“我……不该跟你说这么多的。”

凌迪点着头说:“我懂。但是,伍乐婷小姐,其实你早就该猜到了。”

伍乐婷望着他。“猜到什么?”

凌迪把脸靠近她,低声说道:“我和你一样,都签了那份特殊的合同。”

伍乐婷瞪大眼睛看着凌迪。确实,她早就想到了。现在凌迪把它点穿了。

“所以,我们俩其实是‘同盟战友’——对外也许应该保密,但是我们相互之间,完全没必要有所保留。”凌迪小声说,“就像我告诉你狄农的病情不对劲,实际上这也是‘违约’的。但我相信你不会对别人说。就像你告诉我的事情,我也当然不会说出去。”

伍乐婷愣了一会儿,说:“你的意思是,我们俩可以私下沟通?”

“完全正确。反正我是非常愿意的。你知道,这件事我只能跟你说,不然憋在心里实在是难受。不知道你怎么想?”

这句话令伍乐婷产生了共鸣,其实她早就想找个人倾诉和交谈了,却碍于那份合同的条约,只能把许多话憋在心里,实在是件痛苦的事。现在凌迪如此提议,正合她的心意。“好的,凌医生。我也愿意和你私下沟通。”

凌迪点了下头。“那么,我们就别站在这里说了。我知道你不能离开病房太久,而且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

“嗯。”

“能告诉我你的手机号码吗?”

伍乐婷告诉凌迪一串数字。凌迪摸出自己的手机,立刻打给伍乐婷。

伍乐婷的手机响起来后,凌迪挂断了电话。“把我的手机号保存下来吧,有什么事,尽管跟我打电话。”

“好的,凌医生。”

“那我就下去了。”凌迪冲伍乐婷点了下头,朝楼下走去。

躲在下方楼梯口的一个人,赶紧缩回身子,快步走回自己的办公室。

将门关上后,葛院长缓步走到办公桌旁。他神色阴冷、眉头深锁,拿起桌子上的一支铅笔,轻轻转动,随后“啪”地一声,将铅笔折成两截。

十七

第二天早上,伍乐婷来上班时,路过四楼。她发现院长站在楼梯口,似乎是在专门等她。

“伍乐婷小姐,请你来一下。”葛院长对她说完这句话,转身进入院长办公室。

伍乐婷心中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她硬着头皮走进办公室。

葛院长已经坐在了办公桌后,他见伍乐婷进来后,从桌子抽屉里拿出一叠钱,摆在桌子上。“这是这个月的工资,8000元,你数一下吧。”

伍乐婷的心往下一沉,她猜到了这是什么意思,但还是说道:“院长,这个月才23号,还没到发工资的时候呀。”

葛院长两手交叠,撑住下巴,露出一种琢磨不透的笑容。“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伍乐婷小姐。”

“您要辞退我?”

葛院长站起来,走到伍乐婷面前,摇了摇头。“不,不是辞退你。而是你现在这份工作,很快就会不存在了。所以——抱歉,我没有必要再聘请你。”

伍乐婷呆住了。“院长,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葛院长说:“是这样的,你的工作是负责照顾狄农老人,对吧?但是他几天后就会转院了——转到另一家临终关怀医院去。所以,你明白了吧?”

“转院?”伍乐婷惊讶地问道,“为什么?”

“因为那家临终医院规模更大,配备了精神科医师,显然比我们这里更适合狄老。”

“那……狄老的意思呢?”

“他有精神疾病,本来这种事情是要征询他家人意见的。但是你知道,他没有家人,所以我们院方就帮他决定了。”

伍乐婷有些着急地说:“院长,狄老他……没有精神病——我……觉得。而且,不管怎么说,这种事也该遵循他自己的意思吧?”

“你怎么就知道他不愿意呢?”

“凭我对他的了解,我知道他一定不会愿意的。”伍乐婷肯定地说。

“但是,我们要为他提供更好的环境和服务,这是我们的职责。”院长说得义正辞严。

“可是,院长……”

“好了,别说了。”院长伸出手掌,示意她住嘴。“伍乐婷小姐,这是我们院方的决定。不客气地说一句,你没有参与意见的权利。”

伍乐婷张着嘴,哑口无言。

葛院长的语气此刻又缓和了一些:“其实,你这两个月干得挺不错的。每天准时来、按时下班,一次都没迟到早退过。而且,狄老也很喜欢你——两个月来,你对狄老可能也有些感情。但是,我要提醒你的是,狄老是一个临终病人,他始终不可能在这里住太久的。你们迟早还是会面临分别。”

伍乐婷望着院长的眼睛,想从里面找到说谎的痕迹。但她什么也瞧不出来。

葛院长将桌上的钱递给伍乐婷。“拿着吧,伍乐婷小姐。你的第一份工作是成功的。”

伍乐婷默默接过钱,问道:“狄老什么时候转院?”

“明天那家医院的车就会来接他。”

“这么说,我明天就不用来了?”

“是的,今天是你在这里工作的最后一天。下午走的时候,跟狄老告个别吧。”

伍乐婷点了下头,神色低靡地转身离开。

“对了,伍乐婷小姐。”院长叫住她。“有件事要提醒你注意——你签的合同上,那些保密条款,针对的可不是只有工作期间——即使你没有在这里上班了,还是要遵守合同上的规定。否则的话,我一样可以起诉你违约。”

伍乐婷淡淡地说:“我知道了。”离开院长办公室。

伍乐婷迈着沉重的脚步走上五楼。她自己都说不清,为什么会如此失落和惆怅。仅仅是因为失去这份工作吗?显然不是。也许真如院长所说,近两个月来,每天和这个老人相处,多少产生了一些感情。想到狄农像爷爷对孙女那样跟自己讲故事,想到他慈祥的脸庞和温和的笑容——对伍乐婷这个从小由外公外婆抚养长大的女孩来说,这个老人就像外公一样亲切——然而,今天之后,也许就再也看不到他了……

整个上午,伍乐婷尽量不让自己表现得没精打采、落落寡欢。但下午,临近伍乐婷下班的时候,狄农还是看出了端倪。他问道:“你今天怎么了,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伍乐婷问道:“狄老,难道您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

伍乐婷十分惊讶。“您真的不知道?!”

“你到底在说什么?”

“今天早上,院长告诉我,明天您就要被转到另一家医院去了。难道他现在都还没告知您?”

狄农显得略微有些震惊,但随即,他低下眼帘,黯然道:“这不奇怪。这种谎话他不知道说过多少次了——每个照顾我的女孩可能都是被这个谎言支走的。明天,就会有个新的姑娘来应聘,接着负责照顾我。”

伍乐婷愣了片刻,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

伍乐婷的反应令狄农感到意外:“你相信我说的,而不相信院长?”

伍乐婷望着老人说:“当然,我相信你,狄老。”

“相信我在这里住了13年?”

“是的。”

“相信我不是精神病人?”

“是的。”

伍乐婷回答得毫不犹豫。狄农和她对视了足足一分钟。

“呵……”老人笑起来,微微摇头。“你真是个特别的姑娘,以前那些姑娘没有一个真正相信我。她们都觉得我是个老疯子。”

“狄老,院长为什么这么快就要让我离开?”

狄农叹息道:“原因可能就是——他看出来了,你和别的那些女孩不一样。你相信我——这是他最不希望的。”

伍乐婷忍不住问:“您和院长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他为什么要一直这样对您?”

狄农再次悲叹一声:“这件事,说来话长了。算了,我不想说这些……”

伍乐婷无法勉强。但狄农过了一会儿,自己说道:“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

伍乐婷凝视着狄农。

“院长把我一直‘养’在这里,是为了要我的一样东西。”

伍乐婷正要开口,狄农说道:“别问我是什么东西,我不想吓着你。”

伍乐婷只得闭上了嘴。这时,她想起了矮柜子的秘密夹层里的那样东西,那个木头小盒子。“千万别碰它”——当时狄农是这样说的。

难道,院长想要的那样东西,就在那个小盒子里?

看到伍乐婷在发愣,狄农说:“抱歉,我能告诉你的就只有这么多了。有些事情,你还是不知道的好。这样对你、或者我——都有好处。”

也许吧。伍乐婷在心里安慰自己。她调整了一下情绪,说道:“狄老,我明天就不来了。这最后一天,您有什么要我帮您做的吗?”

“谢谢你,姑娘。”狄农感激地点着头。“你能帮我的就是,找一份好工作,好好生活下去。忘了我,忘了我跟你讲过的那些故事。”

伍乐婷觉得有些感动和心酸。她努力忍住不让眼泪出来。“那么,狄老,您能答应我一个要求吗?”

“什么要求,孩子?”

“您能再跟我讲一个故事吗?”

狄农微笑道:“当然可以。你想听什么故事?”

“关于您自己的故事。”伍乐婷凝视着他。“可以吗?”

狄农沉默良久,仰面长叹一声:“好吧。这么多年了,你是唯一一个让我再次回忆和讲述这件事的人——听完这个悲哀的故事后,你就知道我为什么愿意用一生来赎罪了。”

我年轻时做过一件错事,让我抱憾终身——伍乐婷想起了狄农曾经说过的这句话。很显然,他接下来要讲的,就是这件事了。她全神贯注地望着狄农。

“二十五年前,我在一所大学任教。”狄农用缓慢而悲伤的语调讲述着,“当时,一个历史系的女生,经常来向我请教问题,我也非常愿意和她一起研究、探讨。时间长了,我们的关系越来越好,从师生变成了朋友。最后,彼此相爱了。”

伍乐婷凝神静听。

“年轻的大学老师和学生谈恋爱,这并不是什么新鲜事。我和她开始公开交往,并得到了大家的认可和祝福。这个女孩美丽、大方、可爱。我深深地爱着她。可以说,除了玛丽之外,我再也没有如此深爱过一个女人……”

“谁?您说谁?”伍乐婷惊愕地问道,“‘玛丽’是指……”

狄农晃了下脑袋,仿佛刚才深陷回忆之中,无意间说出了一些不该说的话。“啊,没什么,我们最好别把话题扯远了……”

他迅速地敷衍了过去,然后继续讲道:“当然,那女孩也同样深爱着我。在她大学最后一学期的时候,我们已经私定终身,打算等她一毕业,就立刻结婚。实际上,当时我们已经同居在了一起。而且……”他顿了一下。“那女孩怀上了我的孩子。”

伍乐婷目不转睛地看着狄农。

“本来,一切都应该顺理成章地进行下去——结婚、生小孩,然后一家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可惜,天有不测风云……”狄农黯然道,“就在我们计划着未来美好的生活之时,无情的现实残忍地摧毁了这一切。”

“那时,这女孩——实际上就是我的未婚妻——因为要准备毕业考试,所以将大量时间放在了学习上。而我却发现我的右侧肚子上长了一个包,加上出现了间断性发热、乏力、食欲减退等症状。我隐隐感到不妙,一个人到医院去检查,结果医生告诉我,我不幸患上了晚期肝癌——就当时的医疗技术来说,这是无法医治的。我的生命可能只剩下最多一年。”

“对于憧憬着幸福生活的我来说,这个消息无疑是晴天霹雳。而更残酷的是,我的未婚妻和未来的孩子该怎么办?我前思后想,觉得不能连累她们。我不能让新婚的妻子成为寡妇,也不能让刚出生的孩子就没有父亲。但我又深知未婚妻的性格和为人——她绝不会因为我身患绝症而离开我……经过再三考虑,我做出了一个痛苦的决定。”

“我瞒着她,对自己患上绝症的事只字不提。同时,我对她的态度发生了180度的转变。我装作冷淡她,对她无端发火,甚至故意和另外一个女人频繁来往,让她认为我变了心——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希望她能对我彻底死心,然后忘了我,开始另一段全新的生活。

“毫无疑问,我的这些举动深深地伤害了她。她一开始不相信这是真的,不相信我会背叛她、抛弃她。但我的戏越做越真。我还冷冷地对她说,我已经厌倦她了,要她去把孩子打掉,别再来打扰我和‘新女朋友’的生活——对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我的心在淌血!但我却认为,这是为了她好。

“最后,她的心终于被伤透了,彻底相信我已经抛弃了她。她当时连毕业考试都没有参加,就回到了自己的家乡。我忍着痛——身体和心灵的双重剧痛——再也没有和她联系,却每天都在思念和祝福着她。而我自己则到了外地,默默地等待死亡。”

狄农讲到这里,停了下来。他神色哀伤,眼眶中噙出了泪花。而伍乐婷一言不发地凝视着他,问道:“后来呢?”

狄农长叹一口气。“我错了,后来发生的事,让我后悔莫及。我本以为她回到家乡后,经过一段心灵的疗伤期,便会重新振作,开始新的生活。但是,我低估了她对我的爱,我没想到,她会……”

狄农痛苦地低下头,眼泪终于流淌下来。“几个月后,我自己还没有死,却听到了关于她的噩耗——她……投河自杀了。”

“她肚子里的孩子呢?”

“当然,也跟她一起……”

这个六十多岁的老人,说到这里,终于忍不住了,呜咽着痛哭起来。这么多年过去了,回忆这件事仍令他悲痛欲绝。当他抬起头来的时候,看到伍乐婷也是满脸泪水。他说道:“你现在知道,这件让我抱憾终身的错事是什么了。你也明白我为什么愿意在这里‘赎罪’了。”

然而,令狄农想不到的,是伍乐婷此时的反应。她盯着狄农的眼睛,以从未有过的语调一字一顿地说道:“我要问你两个问题。”

狄农望着她。

“第一,你不是说你当时得了肝癌,只能活一年左右吗?为什么现在还活着?”

狄农多少感到有些诧异——这么久以来,伍乐婷从没对他如此无礼过。他思量片刻,沉声回答道:“我当时确实得了肝癌,一年零三个月后,我就死去了。”

伍乐婷和他对视了足有一分钟。

“那么,现在在我眼前的你——是什么?”

狄农低头沉思,说道:“这是个秘密,我不能告诉你。”

“那么,第二个问题——你刚才所说的那个女孩,叫什么名字?”

狄农毅然摇头道:“我不想再提起她的名字。伍乐婷小姐,你今天显得有些奇怪。我告诉过你,如果我不愿意说的事情,你不能强迫我……”

“她是不是叫王菁秋?”

狄农张大了嘴,眼睛也倏然瞪圆了。他无比惊诧地问道:“你……怎么会知道?”

伍乐婷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她捂住嘴。“那女孩的名字……真的叫王菁秋?”

“对,对,菁秋……菁秋!这么对年了,我一刻都没有忘记过她!”狄农激动起来。“告诉我,你为什么会知道她的名字?!”

伍乐婷缓缓从椅子上站起来,望着狄农,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掉。“我还可以告诉你,她当年并没有打掉孩子,也没有带着孩子一起投河自杀……在那之前,她把这个早产的孩子生了下来,交给父母抚养……”她的声音越来越哽咽了,几乎无法把话说清。“悲痛欲绝的两个老人,把这个一出生就没有爹妈的女孩抚养长大。这个女孩,跟着外婆姓‘伍’……你还要我继续说下去吗?”

“天哪……我的天哪……”狄农震惊得双目圆睁,他的身体猛烈颤抖起来,脑袋难以置信地摇晃着。“这不会是真的……你,竟然是我的……”

“我也不相信这是真的。”伍乐婷哭着说,“外婆对我说,我那个从未见过面的父亲,是个大混蛋!”

“你外婆说的没错,他是个大混蛋。”狄农老泪纵横。“他当年那个愚蠢的主意,害死了你妈妈……还让你,成了一个孤儿。噢,我的女儿……”狄农那双被固定着的手颤抖着向伍乐婷张开。伍乐婷再也忍不住了,她扑到狄农怀中,放声痛哭,一只手捶打着老人的肩膀。“你为什么这么傻?你不但害死了我妈妈,还让我外公、外婆对你误解了一辈子!他们直到现在也不知道当年那件事的隐情!”

狄农闭上双眼,默默流泪。“那就不要告诉他们了。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不要再去触碰他们心中的伤口。他们误解我不要紧,只要他们拥有你这样一个乖孙女,能够和你愉快地生活在一起就行了……”

伍乐婷擦干眼泪,望着狄农:“现在你告诉我,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当年不是得肝癌死了吗?为什么现在又活着?还有……你为什么会住在这里?你跟我讲的那些故事,到底意味着什么?”

面对这一连串的问题,狄农张着嘴,不知该从何说起。他缓缓说道:“是的,我应该告诉你……这么多年了,隐藏在我心底的,关于我的秘密,我从没告诉过任何人。因为我在经历过许多事情之后,觉得所有人都是不能信任的——但是,乐婷,你是我的女儿,我可以信赖你!”

伍乐婷重新坐到床边的椅子上,等待着狄农把秘密告诉自己。但这时,病房的门被推开了。葛院长站在门口。

“伍乐婷小姐,你今天还不打算下班吗?已经六点一刻了。”葛院长提醒道。

伍乐婷掏出手机一看,果然。之前发生的事情,让她完全忘记了一切,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下班时间,她也浑然不觉。

“嗯……院长,我明天就不来了,所以想多陪狄老一会儿。”

葛院长皱了下眉。“告别也该有个限度。”他看了下手表。“我再给你五分钟的时间。麦太太也马上就要送晚餐过来了。”

“好的,我知道了,院长。”

葛院长看了看伍乐婷,又看了看病床上的狄农,一声不吭地关上门,离开了。

院长走后,伍乐婷立刻望向狄农。“怎么办?只有五分钟的时间。明天我就没有理由再来这里了。”

狄农朝伍乐婷招了招手,示意她靠近一些。他低声说道:“乐婷,本来我是打算把所有秘密都告诉你的,但现在看起来,恐怕没有时间了。而且,我不知道我们刚才的谈话,是否被院长偷听到。不管如何,他肯定是起疑心了。这样一来,他明天可能真的会把我转移到一个你绝对想不到的地方,我们就再也没机会见面了。”

伍乐婷着急地问道:“那该怎么办?”

狄农蹙起眉头,迅速思索片刻,抬起头来望着伍乐婷。“你相信我是你的父亲吗?”

“我相信。”伍乐婷肯定地说。

“那好。这件事情,我不敢托付任何人去做,但是我的亲生女儿,是值得托付的。”狄农若有所思地望着伍乐婷。“也许你到这家医院来工作,负责照顾我——这一切都是冥冥之中命运的安排。上天怜悯我,才安排我的亲生女儿来帮助我。”感叹之后,他突然神色严峻。“乐婷,我要你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听着,如果你相信我的话。接下来,就按照我说的去做。”狄农瞄了一眼矮柜子上的水果刀,压低声音说,“你用那把刀,把固定我双手的皮环割开。”

“你要干什么?”

“我没时间解释了。快,乐婷!麦太太马上就要来了!”

伍乐婷不敢怠慢,照狄农说的那样做了。

“好的。”现在狄农的双手已经可以自由活动了,但他还是维持着之前那种被固定的样子——显然是要造成一种自己仍然被禁锢着的假象。“现在,你仔细听我说。”

伍乐婷把头再靠过去一些。

“你一会儿走后,假装离开这家临终医院。然后悄悄找一个地方躲起来,不要被人发现。九点半的时候,这里的值班人员就不会再到我的病房来了,那时……”

“你要我晚上悄悄到你的病房来?”

“对。”

“我来干什么?”

“听好,接下来是重点。”狄农以一种从未有过的严肃口吻说道,“你九点半到我的病房来,目的是拿一样东西。那件东西会装在一个深色皮包内。”他抓住伍乐婷的手,睁大眼睛,“你要记住——到时候,你不要打开病房里的灯,拿了这个皮包就走,不要管其它任何事情。另外,不管你看到什么,一定不要害怕!记住,乐婷,这非常重要!对了,拿到东西后,你不能走正门,那里有保安——这栋大楼的后面,有一道矮墙,很容易就能翻出去。你就从那里出去,然后立刻下山!”

尽管还没有实际去做,但狄农说的这番话,已经让伍乐婷感到背皮发麻了。她战战兢兢地问道:“你要我拿一件什么东西?我拿到之后,又该怎么做?”

“你到时候自然就知道了。”狄农小声说,“至于这件东西,你拿到后,就立刻将它销毁!烧掉也好,埋掉也好——怎样都行,只要能让这件东西从世界上彻底消失就行了!”

伍乐婷神情骇然地点着头。

这时,病房的门被推开了,麦太太端着晚餐进来了。她看到伍乐婷,有些惊讶地说:“咦,你还没走呀?”

“我……这就要走了。”伍乐婷站起来。

麦太太笑眯眯地走过来说:“你走吧,今天我来喂狄老吃饭就行了。”

“那麻烦你了,麦太太。”

伍乐婷拿起皮包,走到门口。她和狄农再次对视了一眼,狄农用目光提醒她刚才商量好的秘密计划。伍乐婷朝他轻轻点了点头,走出病房。

十八

伍乐婷下楼后,到院长办公室去跟葛院长道别,假装离开医院。然后,她按照狄农吩咐的,在这栋大楼寻找一个可以躲藏的地方。

女厕所——毫无疑问,这是最保险的一个藏身之处。起码葛院长绝对不可能到这里来。伍乐婷进入二楼的女厕所,躲进了最里面的一个单间,将门锁好。她坐在马桶盖子上,掏出手机,将铃声设为振动,同时看了一眼时间——现在是六点四十,距离九点半,还有将近三个小时。

伍乐婷一生中第一次要在厕所里待上这么久。不过,这倒是让她有足够的时间来思考和清理目前发生的事。

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我到这家临终医院来工作,负责照顾一个特殊的老人,这个老人显然不是个普通人,他身上隐藏着一个重大的秘密——而最神奇的是,我直到最后一天才发现,他竟然是我从未谋面的父亲!上帝啊,这个世界上还有比这更令人震撼的事吗?

也许,真如狄老……或者父亲所说,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是上天的安排。可是,上天这样安排的目的是什么?要我这个女儿来帮父亲一个忙;或者让我解开某个重大秘密?接下来,我又会遇到什么样的诡异状况?

对了,伍乐婷突然想到——就是今天,狄老说过一句话:院长把我一直‘养’在这里,是为了要我的一样东西。

她张开嘴,猛然意识到——狄老叫她晚上到病房去拿的,一定就是院长苦苦守候多年,十分渴望得到的那件东西!

会是什么呢?伍乐婷暗自猜想——狄老特别提醒我,不管看到什么,都不要害怕……难道,这件东西十分可怕?

她禁不住打了个冷噤。不敢胡思乱想下去了——她一个人躲在厕所的单间里,只会越想越害怕。况且,现在已经七点过了,她腹中早已饥肠辘辘,只是因为目前所处的环境压抑了食欲,才令她的胃不那么难受。

伍乐婷闭上眼睛,暗忖着——也许,所有谜底,等到今天晚上,我拿到那样东西时,狄老就会告诉我吧……

百无聊赖地等待,甚至闭上眼睛小憩,之后又利用手机打发时间——终于,她等到了那个时刻。

现在是九点二十分了。

随着这个时刻的临近,伍乐婷心中越发紧张起来。她从马桶上站起来,揉搓着发麻的双腿,为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做好准备。

九点半,伍乐婷走出女厕所。这时走廊上一个人都没有,如同狄老所说,楼下的值班人员已经在值班室里休息了。现在不会有人在大楼里巡视。

伍乐婷顺着楼梯走上五楼,尽量不发出一丝脚步声。

五楼走廊上亮着幽暗的蓝白色路灯。伍乐婷缓步走到了狄农的房间门口。

她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房门。

病房内一片漆黑,伍乐婷努力让眼睛适应黑暗。她记得狄农说过——不要打开房间里的灯。

过了约半分钟,窗外的月光洒了一些进来,伍乐婷基本能看个大概了。她摸索着朝病床走去,隐约能看到狄农盖着被子躺在床上,被子上方——也就是狄农胸口的位置,放着那个他之前说好了的深色皮包。

奇怪……这个皮包为什么不放在旁边,怎么压在他的身上?伍乐婷疑惑地走过去,犹豫着要不要把狄农叫醒。然而,这时她发现,白色的被子盖住了狄农的头——不对,上方的被子似乎不是白色的……

伍乐婷缓缓伸出手去,触摸到了盖住狄农头部的被子,她的身体像触电般地颤抖了一下。

湿湿、腻腻的感觉,而且似乎是红色的……难道是——血?

她的脑子开始嗡嗡作响起来。她提起压在狄农身上的皮包,忘了之前狄农提醒过的,不要管任何事,拿了这个包就走。

她的右手不由自主地掀开了被子。

当她的目光接触到被子下面的景象时,全身的血液在一瞬间凝固成了冰,眼前随之出现一层红幕。她的眼睛瞪大到无以复加的地步,整个世界开始在她眼前摇晃打转。

天哪……天哪!被子下面掩藏着的,是一具无头尸体!而且从衣着上来看,这毫无疑问就是狄农!

伍乐婷全身猛抖,手上提着的皮包滑落到了地上。她惊恐万状地捂住嘴,竭力不让自己惊叫出来,只任由眼泪簌簌而下。这实在是太可怕了!她一生中从没经历过这么恐怖的事情,完全被吓得魂飞魄散。

过了一阵,她颤抖着将被子再往下掀开一些,赫然看到,狄农的双手都带着手套,而他的两只手中,抓着一条闪着银光的细线。那是……钢琴线?!天哪,他哪儿来的钢琴线?——伍乐婷的头脑里突然浮现出那个上了锁的木头盒子——难道……

是他自己用钢琴线隔断了头颅?那么……这颗头现在就在……

伍乐婷骇然地盯著地上那个鼓鼓囊囊的皮包——那里面,分明就装着一个圆滚滚的东西。

伍乐婷感觉自己快要支撑不住了,巨大的惊骇和打击几乎要令她昏倒。她必须用手撑住床的边缘,才能维持身体不倒下去。她混乱的头脑,实在是无法判断目前的状况到底是怎么回事。莫非狄农要我带走的那件无比重要的东西,就是他的头?!

路易十六……还有为胡夫法老建造金字塔的“神人”——伍乐婷突然想起了狄农曾经讲过的故事中的某些情节——他们的头颅,也因为某种原因而神秘地消失了。

难道……这颗头就是关键所在?狄农的秘密,就隐藏在他的头颅之中?

不能再犹豫下去了,必须赶快离开。伍乐婷支撑着身体站起来,她望了一眼地上那个深色皮包,像看到草地上的眼镜蛇一样恐惧。但她没有选择——这是狄农,也是父亲托付自己带走的东西,不管有多害怕,也只能将它带走!

伍乐婷鼓起勇气,把皮包拎起来。她走到门口,含着眼泪最后望了病床上的狄农一眼,打开门,离去了。

伍乐婷小心谨慎地提着皮包走下楼。按照之前狄农的嘱咐,她没有走正门,而是悄悄绕到大楼的后面。仔细搜寻一番之后,她找到了,果然有一道矮墙!她搬了一块石头垫在脚下,轻易地翻了出去,然后沿着山路朝山下狂奔而去。

伍乐婷的心里紧张极了,心脏砰砰狂跳。她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杀人在逃犯一样。关键是她手里的皮包内确实装着一颗死人的头!尽管并没打开来看,但她已经确信无疑了。而且现在是晚上十点过,任何一个提着包在山路上独自行走的人显然都十分可疑。在这种状况下,如果碰到一个警察,要求检查包内的东西,那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想到这里,她更加紧张了。一不留神,被脚下的一块石头绊了一下,伍乐婷一个踉跄,摔倒在地。手里的皮包一下甩了出去。她强忍着痛爬起来,慌忙去捡那个包,骇然看到,前方一颗头颅从皮包里滚了出来——那正是狄农的头,此刻横卧在地上,睁开眼睛盯着自己!

伍乐婷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感到毛骨悚然。她心惊胆战地靠拢过去,闭着眼睛,双手哆嗦着捧起那颗头,然后迅速地塞进皮包里,拉上拉链。借着月光,她看到皮包上沾着殷红的血迹——不知道是一开始就有,还是刚才头颅跌出去才弄上的。她慌乱地摸出纸巾,仔细拭擦皮包。将皮包和自己手上的血迹完全擦干净之后,她提着皮包继续前行。

感谢上帝,终于从黑咕隆咚的山上下来了。来到有路灯的公路上,伍乐婷稍微心安了一些,她告诉自己必须镇定,千万不能露怯。只要她不表现出慌乱不堪的样子,没有人会想到这个包里装的是什么。

站在路边等了约十分钟,一辆出租车开了过来。伍乐婷赶紧招住这辆车。上车之后,她装作平静地告诉司机目的地。几十分钟后,她回到了自己租房子的地点。

打开门,进入屋内,再将门锁好。伍乐婷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她将皮包放在门厅的鞋柜上,整个人立刻就瘫倒在了沙发上。这个夜晚实在是太诡异、太疯狂了。简直就像是经历了一场噩梦。

现在,伍乐婷闻到了自己手上淡淡的血腥味,显然是之前的纸巾未能彻底擦干净所留下的。伍乐婷心中暗暗感叹,还好自己是一个医科大学毕业的学生,对于尸体和血腥的东西多少有些适应能力。如果是一个普通的女孩遇到这种事,恐怕不被吓晕,也被吓傻了——根本不可能提着这个包回到家。 Z4SmxQggAtz+yGZTIgC+f9UON1xrAc+4ADxz3i89ScmElkbh9cWz21zbfYWXdbU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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