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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天晚上的故事2

“啊!难道……”

“是啊,在麦考密克医生热衷于和达尔文一起分享这个重大真相时,他完全没想到,达尔文的心中在思考着一个问题——现在,世界上有两个人掌握了这个伟大理论的要旨。谁率先将这一理论公布于世,谁就在科学界赢得了永久的名声。”

“于是,悲剧发生了。”狄农以一种沉痛的语调说道,“有一次,船航行到了一个孤岛。达尔文约麦考密克医生一块出行去探查当时尚有喷发迹象的一座火山。一场艰苦的登攀之后,他们在山崖中间停下来休息。突然,麦考密克医生感觉被人推了一把,他从陡峭的崖壁上摔了下去!然而,他的手在慌乱中抓到了一块岩石,身体吊在半空中。他大声向上方的达尔文呼救,却看到了一双冷漠的眼神。麦考密克医生什么都明白了,但是却迟了,他坚持了大概一分多钟后,坠落下去。”

伍乐婷完全听呆了。她捂着嘴,睁大眼睛,好半天才说道:“天哪,真是太可怕了。那麦考密克医生……”

“当然摔死了。而达尔文则小心地从山上爬了下来,然后飞奔到船上,谎称麦考密克医生在探查火山口时,不慎跌落到了即将要喷发的沸腾岩浆中。船长害怕火山爆发,不敢再继续停留,很快就启航离开了——而这次事件过后没多久,环球航行就结束了。”

“达尔文回到英格兰后,便写出了《物种起源》一书,并将这份成果公诸于世了?”伍乐婷问。

“不,并非这样。达尔文知道,麦考密克医生死后,自己就是世界上唯一知道这一理论的人。所以他并不急着公开,而是对发表研究结果抱着极其谨慎的态度。他非常清楚,这个理论会在当时的社会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然而,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一件十分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什么事情?”

“关于这个,你那本书上应该有记载——你看看,上面是不是提到了一个叫做阿尔弗雷德·拉塞尔·华莱士的人。”

伍乐婷埋头看书,将这一段读了出来:“对,是一个年轻的博物学家。他在达尔文发表《物种起源》之前,就发表了一篇名为《变种与原种永远分离的趋势》的论文。该文中提出了物种起源和自然选择的理论,与达尔文还未来得及发表的手稿不谋而合。有一些语句甚至与达尔文的如出一辙。”

伍乐婷抬头看着狄农:“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有如此凑巧的事?”

狄农凝视着她说:“聪明的姑娘,你认为这是巧合吗?人类几千年都没有揭开的奥秘,突然之间被两个人获知——或者说是发现了。世界上真的有这么巧的事吗?”

“那您觉得是怎么回事?”伍乐婷实在想不出答案。“按您所说,知道这一理论的就只有麦考密克医生和达尔文两个人。而麦考密克医生已经死了。当时世界上就应该只有达尔文一个人掌握这一理论——那这个叫华莱士的学者是怎么得知的呢?”

狄农昂起下巴。“提示你一点——麦考密克医生真的死了吗?”

伍乐婷惊讶地说道:“您说的,他当场就摔死了呀。”

“没错,他是摔死了。”

伍乐婷耸了下肩膀,表示不懂。

狄农神秘莫测地盯着伍乐婷说:“你想不明白,这不怪你。因为你的想象力不足以丰富到这种程度。你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死去的麦考密克医生和华莱士之间,有着怎样奇妙的联系。”

伍乐婷呆了一阵,说:“我的确想不到,那就请您告诉我吧。”

“恐怕我只能说到这里了,剩下的部分,请你发挥想象力吧。”狄农说。

伍乐婷做出不满的表情。“您每次都是这样,不把事情讲透彻,只叫我去猜测和想象——可惜我怎么都想不出来呀。”

狄农浅浅笑了一下。“我还是那句话。如果我们足够投缘的话,你最终会得知一切事情的真相的。但是现在,还不到时候。”

“……好吧。”伍乐婷无奈地说。

“现在我想休息一会儿。你不用读给我听了。”

“好的。”伍乐婷把椅子抬到靠近阳台的地方,自己看书。

五点四十分的时候,麦太太送来了晚餐。伍乐婷喂狄农吃饭,她发现,狄农每次吃晚饭的速度都比午餐要快——也许是考虑到自己快下班了的缘故。伍乐婷心中暗暗感激。

六点钟过一点儿,狄农就吃完了晚饭。伍乐婷帮老人擦嘴之后,才提出告辞。

按惯例,走之前要跟院长打个招呼。伍乐婷走到四楼办公室,轻轻敲了下开着的门。“葛院长,我走了。”

“哦,好的。”院长抬起头来。“呃……等一下,伍乐婷,我问问你。”

“什么事,院长。”伍乐婷走进办公室。

“工作干得习惯吗?”

“习惯。”

“那就好。嗯……听凌迪医生说,狄老挺喜欢你的,喜欢和你聊天——他跟你聊了些什么?”

伍乐婷顿了一下。“没什么……他喜欢跟我讲一些历史故事,几乎都是这方面的话题。”

“哦,他——没说什么让你感到奇怪的话?”

伍乐婷想起狄农说他在这里住了十三年的事。但是不知为什么,直觉叫她不要把这件事告诉院长。她避重就轻地说:“他讲的故事,有时确实让我感觉他精神不怎么正常……不过,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特别奇怪的地方了。”

院长微微点着头说:“其实,你知道吗——如果你不愿意和他聊天的话,不怎么搭理他就行了。不用非得和他说这么多话。”

这不是我的工作吗——伍乐婷心中想道,没有问出口。她能听懂院长的意思——不希望自己和狄农交流过多。

“好的,我知道了,院长。”

“那好,没别的事了,你还要赶着回家——对了,你是外地人吧,现在租房子住?”

“是的。”

“租房子的地方离这里远吗?”

“不算远,乘公交车半个多小时就到了。”

“你一个人住?”

“对。”

“你父母呢?”

伍乐婷嘴唇紧闭,合成一条线。许久之后才说:“我父母都过世了。”

院长张了下嘴。“啊,对不起……”

“没什么,院长。嗯……还有事吗?”

“没事了,你回去吧。”

“好的,再见。”

院长盯着伍乐婷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走在下山的路上,伍乐婷接到了好友刘苓打来的电话。刘苓是她的大学同学,比伍乐婷小一届,现在刚读大四。两个人是同乡,个性爱好也很接近,所以关系特别好。刘苓听说伍乐婷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吵着非得要她请客,伍乐婷欣然应允了。

两人约在市中心的音乐广场见面。伍乐婷赶到的时候,刘苓已经等在那里了。

“你来得可够快的呀。”伍乐婷看表——六点五十。“我还以为我会先到呢。”

“为了赴约,我打车过来的。”刘苓高兴地挽着伍乐婷的胳膊,撒娇般地说道。“我可真想你呀,乐婷姐。”

“少来,是你肚子里的馋虫想我了吧?”

“嘿嘿,那可不也是吗——学校的伙食天天都一个样,我早就吃腻了,终于可以解解馋了!”

伍乐婷环顾周围,这一段是城市最繁华的地带。“你把我约到这儿来,看来是想好好宰我一顿呀。”

“哪儿呀,咱们去苏坦土耳其餐厅就行了……”

伍乐婷瞪了刘苓一眼:“别太过分啊,那家最低人均消费200元——我还没拿到工资呢!”

“那算了,要不……就去吃巴西烤肉吧。”

伍乐婷想了想,那家是自助餐厅,正好对付如饥似渴的刘苓,便同意了。

两人穿过大街,步行了十多分钟,就来到了这家自助烤肉餐厅。选好位置后,刘苓去拿了一大堆烤肉、披萨、沙拉和饮料。两人坐下来,刘苓举起杯子说:“乐婷姐,祝贺你刚毕业就找到了工作!”

“谢谢。”伍乐婷和她碰杯,两人将果汁干了。

刘苓一边切着烤肉,一边问道:“乐婷姐,你是在哪家医院上班呀?”

伍乐婷吃了口沙拉。“仁爱临终关怀医院。”

“啊,临终关怀医院?”刘苓有些吃惊,“你怎么会去那里应聘呀?”

“网上看到的招聘信息呗。”

“我记得,那家医院是在山上吧。”

“嗯,你跟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正下山呢。”

“那你不是每天都要爬山,方便吗?”

“也没什么不方便的,习惯就好——再说山上空气挺清新的,比在城市里好。”

“那倒是。”

两人默默吃了会儿东西,刘苓问:“乐婷姐,你刚去,一个月拿多少工资?”

伍乐婷迟疑了一下。她之前预料到刘苓一定会问这个问题,但是直到现在还拿不准该不该跟她说实话。抿着嘴想了想,还是觉得不该欺骗好朋友。“……8000。”

“什么?”刘苓差点儿被嘴里的烤肉噎着,她费力地将那块肉吞下去,难以置信地说,“你开玩笑吧?”

伍乐婷摇了摇头:“我没开玩笑。”

“怎么可能这么高?”

“……我也不知道。”

“你不会是被直接招聘进去当院长的吧?”

伍乐婷翻了下眼睛。“你觉得可能吗?”

“不可能。但是你刚去工资就这么高,更不可能。”

伍乐婷用叉子搅拌着蔬菜沙拉。“我也觉得挺怪的……”

“你在那家医院负责做什么?”刘苓问。

伍乐婷愣了一下,意识到这是不能回答的——合同上规定了不能透露一起和狄农有关的事。她只有避重就轻地回答:“就是负责照顾病人呀。”

“那就怪了,按理说这种普通的工作不该有这么高的工资呀。”刘苓想到了另一个问题。“这家医院是公办的还是私立的?”

“应该是公办的吧。”

刘苓摇头道:“如果是公办医院,那工资标准是固定的,不可能给一个新来的医生开这么高的工资——不过话说回来,就算是私立医院,也开不了这么高,除非……”

“除非什么?”伍乐婷问。

“除非开你工资的这笔钱,不是医院出——当然更不可能是政府——而是某人单独负责支付。”

伍乐婷觉得刘苓分析的有道理。确实这种解释比较合理。那么,我的工资是由谁来支付呢——葛院长?或者是——狄农自己?

想得入神之际,伍乐婷听到刘苓以羡慕的口吻感叹道,“不管怎么说,乐婷姐,你的运气可真好呀。刚毕业就能找到一份高薪工作。”她突然两眼放光地问道,“你们那家医院还缺人吗?干脆你推荐我也去得了!”

“那也得等你毕了业才行呀。”伍乐婷笑着说,“不过我可以帮你留意一下,如果还要招人的话我就告诉你。”

“就这么说定了,乐婷姐!我要是能跟你在同一个地方上班就好了,那咱们就有伴了……”

两个女孩谈笑风生,一边吃着美食一边聊天。这顿饭足足吃了一个半小时,从餐厅出来的时候,已经快九点了。

“哎呦,吃太饱了,咱们走会儿路吧。乐婷姐,你陪我回学校好吗?”刘苓说。

伍乐婷想了想,正好自己也是顺路,答应了。

步行了半个小时,两人来到医科大学的大门口。刘苓说:“乐婷姐,不用送我进去了,你回去吧。”

“嗯。”伍乐婷点了下头。“拜拜。”

“拜拜。”刘苓挥着手。“谢谢你请我吃大餐。”

伍乐婷目送刘苓走回学校,正要转身离开,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是自己的历史选修课老师。她忽然想到了一些事情,打算问问老师,便快步走了过去。

“秦老师,您好!”伍乐婷礼貌地招呼道。

五十多岁的秦老师扶了下眼镜,认了出来:“你是……伍乐婷吧。你不是应该毕业了吗?”

“嗯,我是毕业了。今天是回来和学校的同学聚聚。秦老师,你刚上完晚课?”

“是啊,你现在找到工作了吗?”

“找到了……”伍乐婷和老师又寒暄了几句,转到正题上。“秦老师,我有些问题想请教一下您。”

“什么问题?”

“历史方面的。”

秦老师笑起来:“我记得你那会儿就挺喜欢历史的,现在毕业了还在研究,不容易呀。”

“秦老师,您别笑话我了,我哪儿算得上研究呀。只是喜欢自己琢磨罢了。”

“你想问什么?”

伍乐婷想了想:“秦老师,您听说过罗伯特·麦考密克医生这个人吗?”

秦老师思索了好一阵,问道:“你说的,该不会是和达尔文一起进行环球航行的罗伯特·麦考密克吧?”

“对对……我说的就是他。”伍乐婷有些激动起来。“秦老师,历史上真的有这样一个人?”

秦老师歪着头,望着伍乐婷。“你居然知道这个人,真是不简单。”

“此话怎讲呢?”

秦老师笑了一下:“这个人在历史上可不算是个名人呀。可能伊丽莎白女王的仆人都比他有名。绝大多数的历史类书籍上,都不会提到这个人。只有一些特别冷僻的书,或者是某些专门研究达尔文的传记类书籍上,会提一下他——都只是顺带提一下。你问他做什么?”

“我想知道关于他的一些生平事迹。”

“恐怕这些不会有记载。历史能记录下他的名字就已经很不错了。他没有什么值得特别关注的——仅仅是和达尔文一起乘船航行罢了。他是船上的医生——就这样。”

伍乐婷显得有些失望。“就是说,专门研究达尔文的书上也对他描述不多?”

“几乎根本就没有描述——你怎么这么关心这个人?”秦老师有些好奇地问。

“嗯……我只是听说,他跟达尔文发现进化论,似乎有些关系……”

秦老师凝神思索了足足一分钟,缓缓说道:“你这么一说,我想起了几年前看到过的一篇论文。那篇论文的立意十分新颖。好像是说,英国一些历史学家研究后发现,罗伯特·麦考密克与达尔文可能有着同样的爱好,他们俩共同收集了很多古生物化石……在进化论这个问题上,罗伯特·麦考密克也许跟达尔文探讨过……”

伍乐婷压抑着内心的激动心情,问道:“那篇论文想说明什么?”

“我记不起来了,几年前看的。大致意思是——在达尔文发现进化论的过程中,可能受到过一些人的帮助或启示。但是这仅仅是猜测,因为船航行到一个岛上时,罗伯特·麦考密克意外身亡了,所以一切变得很难考证。”

“他出的是什么意外?”伍乐婷问道。

“好像是……跌入到了火山口?我不敢肯定。”

“秦老师,那篇论文您还能找到吗?”

“找不到了。我是在网上无意间看到的,并没有保存下来。”

“那您记得论文的作者是谁吗?”

“记不得了。是外国人,名字很长。”

“外国人?不是中国人写的?”

“肯定不是。这个我能确定。”秦老师说,“你知道,一般每个国家的历史学家都比较热衷于研究本国历史。中国的学者中,我不知道有专门研究达尔文的,当然就更别提这个冷僻的罗伯特·麦考密克了。会记载这个人的,多半都是没翻译的英文类书籍——所以我刚才说,你能知道这个名字就很不简单了。”

“……是吗。”

“还有什么问题吗,伍乐婷。”

“没有了,谢谢您,秦老师。”

“不用谢,以后有什么问题尽管来找我。现在像你这样好学的学生是越来越少了。”

“您过奖了,秦老师,再见。”

秦老师挥了下手,走了。

伍乐婷站在原地,眉头微蹙,陷入到沉思之中。

“莱昂纳多·达·芬奇。”

伍乐婷试着将这个名字念出来。狄农望着她。“怎么了?”

“你反对我读关于他的这些章节吗?”伍乐婷捧着厚厚的《全球通史》,询问道。

狄农耸了下肩膀。“我为什么要反对?我又不是跟历史上的每个人物都有仇。”

伍乐婷笑了。“但是看起来你的确不喜欢某些人。就像前天,你只是听到哥伦布这个名字,就叫我翻过这页。”

“好吧,我承认。但是哥伦布可不能跟达·芬奇相提并论。哥伦布虽然对世界也是有贡献的,但他势利而残暴。而达·芬奇是个真正的天才,他……”

说到这里,狄农停了下来。

伍乐婷问道:“怎么了,狄老?”

狄农凝思了许久,缓缓说道:“他是我的朋友。曾经是。”

伍乐婷转动着眼珠。“您指的是哪种意义的朋友?”

“就是一般理解下的朋友。会一起吃饭、聊天和散步的那种朋友。”

静默。

“……狄老,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您的意思是您见过达·芬奇本人?”伍乐婷艰难地问出口。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狄农笑了一下。“就当是我疯了吧。没关系,反正这里的每个人都这么想。我不会怪你。”

很奇怪,狄农的话竟然没有让伍乐婷感到难堪。她耸了下肩膀,说:“您知道,这确实……让人难以置信。”

“没关系,你不用相信这是真的。”狄农善解人意地说。

“那么,也许我该跳过这一部分?”

“为什么?”

“您和达·芬奇是朋友,那么关于他的一切,就不必从书中来了解了吧。”这话让伍乐婷自己都感到吃惊——我是在不由自主地讽刺挖苦他?

但狄农好像并没这样认为。他思索一阵,问道:“你买到这本《全球通史》是最新版的?”

“是的。”

“那么,念给我听听吧——对达·芬奇的介绍。我想知道世人对他有没有什么新认识。”

“好的。”伍乐婷清了清嗓子,开始读。“莱昂纳多·达·芬奇,意大利文艺复兴三杰之一。他既是艺术家,又是科学家,对各个领域的知识几乎是无师自通,是人类历史上绝无仅有的全才……”

“好了,谢谢。”狄农温和地打断伍乐婷的朗读。“不用读下去了。”

“为什么?”伍乐婷好奇地问。

“通过这一小段描述,我就能猜到后面的内容了——看来新版和以前的没什么区别——起码达·芬奇这个部分是这样。”

伍乐婷说:“我不明白。您为什么能如此肯定?我几乎才读了两句话,您就能猜到后面的内容?”

“是的,就凭你刚才读的其中一句。”

“哪一句?”

“‘对各个领域的知识几乎是无师自通’。”狄农缓缓摇着头,笑道。“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无师自通’这样的事吗?”

伍乐婷抿着嘴思考,没有说话。

“好吧,说明确一点儿。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些人可以被称作‘天才’。但那往往指的是在某一方面比较突出的人。但是达·芬奇——他擅长绘画、雕刻、音乐,通晓数学、医学、物理、天文、地质、军事,甚至包括水利。如果说所有这一切他都是‘无师自通’,会不会太勉强了?”

“您的意思是,这种‘全才’,‘全’得有点太过分了,是不是?世界上根本不可能有这种人存在。”

狄农微笑着点头:“你很聪明。就是这个意思。”

“那么,书上对他的记载是言过其实了?达·芬奇其实没这么厉害?”

“不,书上的描述是准确而精要的。我甚至觉得有些方面还没说到——其实达·芬奇擅长的还远不止这些呢。”

伍乐婷皱了皱眉,不解地说:“可是,您说这种全才是不可能存在的……”

“我说的是——这种无师自通的全才是不可能存在的。”狄农更正道。

“但您承认达·芬奇是个天才。”

“没错。因为他有着超越常人的学习能力和领悟力,并拥有过人的智慧。但这并不表示他能在无师自通的情况下掌握这么多门学科呀。”

“那么,这些是谁教他的呢?”

“这是一个十分有趣的问题。按照通常的理解,当时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在这些领域的学识会超过达·芬奇。那么,谁能教给他这么多东西?”

伍乐婷陷入沉思。

狄农说:“想想看吧,达·芬奇是一个生活在欧洲中世纪的人。那时候人们的科学观,以及对整个世界和宇宙的认识,都还处在蒙昧之初。但是,达·芬奇却提出了很多极其超前的设想和理论。”

伍乐婷认真地听着。

“比如说,他提出地球不是太阳系的中心,更不是宇宙的中心,而只是一颗绕太阳运转的行星,太阳本身是不运动的——这个理论的提出早于哥白尼的‘日心说’。但当时并没有天文望远镜,达·芬奇是怎么得知这一点的呢?

“奇怪的事情远不止这一件。达·芬奇还在麦哲伦环球航行之前,就计算出地球的直径为7000余英里。他是用什么方法测算出来的?

“此外,达·芬奇还提出了利用太阳能作为能源的理念;他设计出了最早的汽车、照相机、起重机、挖掘机和水下呼吸装置,甚至还制作出了一个机器人!”狄农指着伍乐婷手中的《全球通史》。“看看你的书上有没有提到这些吧。”

伍乐婷快速浏览着。“没错,书上提到了达·芬奇的这些发明。可惜的是,他并没有把这些东西实际制作出来,只是画出了设计图,而且图纸也没有发表公开。不然的话——‘这些成就足可以让我们的世界科学文明进程提前100年’。”

“因为他只有一个人。他没有这么多时间和精力,去把这么多发明创造一样一样地制作出来。”

“他为什么不把设计图发表出来呢?”

“他感到恐惧。他对于自己掌握了如此多超前科技感到害怕。你可以试着想象一个人超越了全世界所有人类那种‘高处不胜寒’的孤独感和恐惧感。达·芬奇一生都没有什么朋友,甚至没有妻子和儿女。”

伍乐婷努力地试着去理解这种感受,似乎有些困难。

“当然,这是其中一个原因。另外一个原因是,有人要求他不能把这些研究成果公开。”

“这个人是谁?”

“你猜猜看呢?”狄农富有意味地凝视着伍乐婷。

“一个神秘的、深藏不露的高人。这个人是达·芬奇的老师!”伍乐婷尽情发挥自己的想象力。

狄农低下头,淡淡笑了一下。“其实也不能说是老师,只是他的一个朋友。这个人和达·芬奇交往甚密。达·芬奇自己也为这个人而着迷。”

“他到底是谁?”伍乐婷又问了一次。她实在是太好奇了。

狄农笑而不答。

突然,伍乐婷想到了之前狄农说过的话。她脱口而出:“这个人不会就是你吧?”

狄农凝望着伍乐婷,不置可否。

伍乐婷尽量以一种轻松的口吻说:“您刚才说的呀。您是达·芬奇的朋友。”

狄农浅笑一下。“现在讨论这个问题没什么意义了。我们还是继续说关于达·芬奇的事吧。”

“好吧。”伍乐婷也无意纠缠这个荒诞的问题。她本来也就是开个玩笑罢了。现在谈论的这件事情,她只把它当做是一个虚构的历史故事。“这个神秘的‘朋友’——其实就是达·芬奇的老师——这些科学创造和发明,都是他教给达·芬奇的?”

“不能说是‘教’给他。我之前说了,达·芬奇是一个天资过人、无比聪慧的人。很多东西,他都是在跟那个朋友交谈和讨论过后,从而获得启示,然后自己研究出来的。所以那个朋友只是点拨和启发了他。但尽管如此,这对达·芬奇来说也是至关重要的,不然他根本无法获得如此多的创造灵感。”

“但是,那个朋友要求达·芬奇不能将这些研究成果公开?”

“对。其实那个朋友最开始并不知道达·芬奇进行了这么多研究。后来得知了,才要求他不能公开。”

“我明白了。”伍乐婷点着头说,“所以达·芬奇的那些发明才既没有制作出来,也没有将图纸发表。”

“是的。那些设计图是在达·芬奇去世后才被翻出来的。震惊了全世界。因为达·芬奇已经去世了,所以人们对于他所设想的这一系列匪夷所思的发明,感到实在难以解释。便只能认为他是个超级天才,是‘人类历史上绝无仅有的全才’——直到现在,书上还是这样写的,不是吗?”

“天哪,真是太可惜了。”伍乐婷感叹道。

“你说什么可惜?”狄农问。

“达·芬奇的那些研究和发明呀。他直到死也没能将它们付诸实践,那不是非常遗憾吗?”

狄农淡淡一笑——很多时候他都笑得很含蓄,几乎从来不会露出牙齿。“他才不会觉得那些可惜呢。”

“为什么?”

“因为他有更重要的研究——他一生中最重要的研究。”狄农强调道。“对达·芬奇来说,刚才那些发明创造全部加起来也没有这件事意义重大。”

“是什么?”伍乐婷睁大眼睛问。

狄农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你的书上可能写了,达·芬奇对于研究人体,尤其是生理解剖学非常感兴趣。对不对?”

伍乐婷埋头看书。“是的,书上说,达·芬奇为了认识人类自身,亲自解剖了几十具尸体,对人体骨骼、肌肉、关节以及内脏器官进行了精确了解和绘制……”

狄农缓缓摇头。“那是一般人的理解。他们认为达·芬奇研究人体解剖是为了更好地理解人体,从而进行准确的绘画创作,其实不然——当今世上没有任何人知道,达·芬奇为什么会对医学表现出如此浓厚的兴趣。”

伍乐婷静静地等待着狄农继续往下说。

“下面的内容可能会让你感到不舒服。”狄农说,“达·芬奇当时为了进行这项重要的研究,几乎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那时的社会是不允许和不能接受公开解剖尸体的。所以,达·芬奇会在夜里悄悄摸到墓地去,偷走刚下葬的新鲜尸体。但有时没有这么好的运气,偷到的尸体已经腐败发臭了。他也不管这么多,仍然将尸体背回家去,解剖和研究……你会不会有些反胃和恶心?”

“还好。”伍乐婷忍住不适,提醒道,“我是医学院毕业的——不过,你说他解剖尸体不是为了更好地理解人体?那他是为了什么?”

“你的书上是怎么说的?他研究生理解剖学的结果是什么?”

伍乐婷看书,将书上的内容读了出来。“‘达·芬奇尝试着用蜡来表现人脑的内部结构,也设想用玻璃和陶瓷来制作心脏和眼睛。’”她抬起头,“这能说明什么?这就是他想要的吗?”

“显然不是。”

“那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他直到死也没能研究出来。”狄农沉默了几秒钟,好像思维遨游到了很远的地方又回到现实。“算了,不说这个了。”

伍乐婷心痒难耐,但是却无可奈何。这么多天的接触,她已经很了解狄农了。他不想说的事,追问下去也没用。

过了一会儿,伍乐婷只有将话题引到另一面。“对了,那个神秘的朋友为什么要求达·芬奇不能公开这些研究成果呢?”

“因为这些惊人的、超前的研究一旦公开,可能会使达·芬奇朋友的真实身份曝光。”

伍乐婷越发奇了。“他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不能让世人得知他的真实身份?”

“抱歉,这个我也不能透露。”狄农说。

伍乐婷心中暗暗吃惊——这么说,他是知道的,只是不能说出来。他是在故意营造神秘感?

沉默了片刻,伍乐婷问道:“那么,达·芬奇本人知不知道他那个朋友的真实身份呢?”

狄农想了一会儿。“他没有明确得知,因为那个朋友从来没有告诉过他。但是凭达·芬奇聪明的头脑和他对密友的了解,他有些猜到了。而朋友也想到他可能猜到了——所以要求达·芬奇必须保密,不能将这个秘密说出去。”

越来越玄了。伍乐婷心痒难耐。“到底是什么秘密呀?”

狄农神秘地微笑道:“都说了是秘密呀,当然就不能讲了。”

伍乐婷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那么,达·芬奇照做了吗?”

狄农长吁了一口气。“表面上照做了。”

“表面上?”

“是的。”

“就是说,他背地里还是把这个秘密传播出去了?”

狄农皱了皱眉。“其实也不能说传播,他并没有直接告诉任何人。但是我猜,他实在是不甘心就这样把这个惊世秘密带进坟墓,所以用了一种特殊的方式,把这个信息巧妙地记载下来。”

“什么方式?”

狄农扬起嘴角轻笑。“你忘了达·芬奇留给世人最多的什么吗?”

“啊,他的那些画作!”

狄农轻轻点头。

尽管觉得是在听故事,伍乐婷也不禁激动起来了。“他将这个信息隐藏在哪幅名画中了?《岩间圣母》?《最后的晚餐》?还是……《蒙娜丽莎》?”

“达·芬奇最出名的是哪幅画?”狄农暗示道。

“天哪……《蒙娜丽莎》!”伍乐婷忍不住惊呼起来。

狄农长长吐了口气。“《蒙娜丽莎》——人类历史上最富盛名,也是最神秘的一幅画。从古至今,世界各国的学者孜孜不倦地研究了它几百年,不知做出了多少品评和揣测,产生了多少疑惑和迷局——你的书上当然也提到了这幅画,对吧?上面是怎么说的?”

伍乐婷眼睛盯着书,简要地概述道:“很多看过《蒙娜丽莎》这幅画的人认为,从不同的角度看上去,蒙娜丽莎的表情会出现微妙的变化,她神秘的微笑时隐时现,令人琢磨不透。各国的研究者对于蒙娜丽莎的微笑都有不同的解读。有学者认为蒙娜丽莎笑不露齿是为了掩饰自己没长门牙;也有学者认为她刚得过中风,所以半个脸的肌肉是松弛的,脸歪着所以才显得微笑;还有学者认为蒙娜丽莎其实是怀孕了……”

“好了,好了。”狄农摆了摆手。“真是一派无稽之谈。”

“书上也这么说——其实这些推测都是没有根据的。”伍乐婷努力维护《全球通史》的权威性。

狄农顿了片刻,说:“上面还说了些什么?”

伍乐婷念道:“意大利国家文化遗产理事会主席西尔瓦诺·温切蒂在二十世纪末有了惊人的发现。他借助显微镜观察到,蒙娜丽莎的眼睛中藏有神秘的微小字符。她绿褐色的右眼球上画有黑色的字母L和V,右眼球上的字符尚未清晰辨明,可能是字母C和E,也可能是B和S。除眼睛外,画作其他位置也藏有字符,在背景中桥拱上可以看到数字72,也可能是字母L和数字2。”

狄农微微颔首。“这才对。不过可惜的是,他发现得太迟了。”

伍乐婷晃了下脑袋,没听明白。

狄农解释道:“你虽然没有亲眼看过《蒙娜丽莎》,但是肯定在电视或图书上看到过。我们现在看到的《蒙娜丽莎》,是棕褐色调,略带些青绿色相。很多人以为画向来如此,其实不然。这幅画最开始画出来时,色彩鲜艳,调子明快。什么时候变成了现在的样子呢?

“原因是,当年法国国王得到了《蒙娜丽莎》,为了更好地保护它,在表面涂了过多的光油。历经数百年光阴,光油变成了暗褐色,就像我们现在看到这样。并且,画的表面已经开裂,形成了蛛网般的细密纹理。这幅名画保存状况不佳,本该令人惋惜,但是,却因此而阴差阳错地掩盖了画中隐藏着的秘密——这是达·芬奇当初没有预料到的。”

伍乐婷费力地理解和思索着狄农说的话。“您的意思是,画面变暗和形成裂纹,使画中隐藏的字符变得难以辨明?”

“你非常聪明。”狄农赞叹道。“一点就通。”

“这么说,那个意大利国家文化遗产理事会的主席在画中观察到的字符,其实并不准确?”

“对。”

伍乐婷皱了下眉。“他当时怎么会想到用显微镜来观察《蒙娜丽莎》呢?他怎么知道那里面隐藏着字符?”

“其实这倒不奇怪。”狄农说,“近代的很多学者都知道,达·芬奇非常热衷于用符号和密码来传递信息。他的很多幅名画中都暗藏玄机。”

“啊!”伍乐婷想起了几年前的超级畅销小说。“就像《达·芬奇密码》,作者暗示《最后的晚餐》这幅画中隐藏着关于圣杯的信息!”

“那是虚构的,是小说。”狄农温和地指出。“不过达·芬奇喜欢在画作中隐藏信息,或者暗示某种奥秘——这是千真万确的。就像他的名画《维特鲁威人》,这幅画不仅是人体素描,更揭示了人体比例的秘密,展示了人体各器官之间的数学比率——这和达·芬奇的多重身份有关。他既是艺术家,又是科学家——他的很多画作都不是单纯的艺术品,其中往往另有深意。”

“那么,《蒙娜丽莎》这幅画暗藏了什么玄机?”伍乐婷十分好奇。

狄农说:“全世界的学者其实早就意识到了,《蒙娜丽莎》这幅画必然隐藏着什么信息。他们做出了各种推测和猜想。但可惜的是,至今没有一个人发现其中隐藏着的真正的秘密。”

“这个秘密难道就是……”伍乐婷有些猜到了。

狄农点头道:“你想到了——这幅画中隐藏的,就是达·芬奇神秘的朋友要求他不能讲出去的那个惊世秘密!”

伍乐婷全神贯注地问道:“狄老,您知道这个秘密是什么?”

狄农沉吟片刻。“是的,我知道。但我也不是一开始就知道的。说来可笑,我也是在得知意大利那个遗产理事会主席西尔瓦诺·温切蒂的发现后,才知道达·芬奇原来在这幅画中隐藏了如此重要的信息。”

伍乐婷惊讶地望着狄农。“您说……您不是一开始就知道,是什么意思?”

“就是达·芬奇刚开始画这幅画的时候,我没想到他会在画中做这种手脚呀。”

伍乐婷愣了半晌——尽管十分荒诞,但现在的所有逻辑都引得她把这个问题问了出来:“狄老,您该不会亲眼看过达·芬奇画这张画吧?”

狄农沉默了好一会儿。“是的。”

老天啊。“您的意思是,达·芬奇画《蒙娜丽莎》的时候,您就在他身边?”伍乐婷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恐怕我没法不在他身边。如果我离开的话,他就不能继续画下去了。”

“为什么?”

“模特走了,他当然无法画了呀。”

房间里寂静无声。

时间仿佛静止了。

伍乐婷注视着狄农的脸,看不出任何开玩笑的痕迹。而这时她注意到了一个细节——狄农微笑的时候,都是嘴角微微上扬,笑不露齿——跟全世界的人最熟悉的那副名画上的微笑一模一样。

足足沉默了一分多钟。伍乐婷捂着嘴,睁大眼睛说道:“上帝啊……你不可能是认真的。”

狄农吐了口气。“我说了,你不必相信这是真的。就当作是个故事不好吗?”

“可是,这故事好像超出我的接受范畴了……”

“那你是不打算再听下去了?”

“不,当然要!”伍乐婷赶紧说——接下来的这句话她几乎难以启齿。“您……您是《蒙娜丽莎》这幅画的原型?”

“是的。500多年来,历史学家们一直为《蒙娜丽莎》的原型众说纷纭,争论不休。有人说她是达·芬奇父亲一位朋友的妻子;也有人说,她是佛罗伦萨城内的一个名妓;甚至有人说她就是达·芬奇本人的自画像——这些猜测都是荒诞而可笑的。”

“其实《蒙娜丽莎》真正的原型就是您?”难道这不荒诞吗?

“是啊,就是现在你眼前的这个糟老头子。让人大跌眼镜吧。”

“可是,蒙娜丽莎是个女人呀。”伍乐婷提醒道。就算你疯了,也总该能分清男女吧。

狄农沉吟一下。“蒙娜丽莎的名字(Mona Lisa)其实是有隐藏含义的。埃及传说中主管男性生殖器的神叫阿蒙(Amon),主管女性生殖器的神叫伊西斯(Isis)——古代文字中曾将其读做LISA,因此Mona Lisa就是暗示AMON LISA,即蒙娜丽莎非男非女,是两性的结合体。这张画其实表现的是一个男女共同体——其实这一点有学者早就发现了,只是不明白达·芬奇暗示蒙娜丽莎是男女共同体意义何在。”

伍乐婷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来思索狄农说的话,随后顺着他的逻辑问道:“如果您真是蒙娜丽莎的原型,那么您为什么一开始会不知道达·芬奇画这张画的目的呢?”

“他对我有所隐瞒呀,导致我很长一段时间都蒙在鼓里。”狄农说,“当时,达·芬奇只是说,希望为他的好朋友——也就是我——画一张肖像画。你知道,那时还没有照相机。将自己的形象保存下来的唯一方法就是绘画。我当然欣然应允了。”

“我坐下来。达·芬奇叫我随便摆个自己觉得舒服的姿势。于是我双手自然交叠,轻轻放在腹部上。面部表情保持平常的样子。达·芬奇认为非常好,于是开始作画。这幅画他画得非常精细,用了很多年的时间完成。当然,我不可能当这么久的模特。所以在达·芬奇完成对人物的基本塑造之后,我就不用再坐在他面前了。后面的背景、上色和对细节的刻画都是达·芬奇自己完成的。”

“这幅画大概花了达·芬奇近十年的时间,才终于全部画完。当他把画作展示给我看的时候,我非常感动,认为他为了我这个朋友,花了如此多的时间和心血。当时,他根本没告诉我,他为这幅画取的名字叫《蒙娜丽莎》——这可不是我的名字。而他在画中的眼睛和背景部分,用字符和密码留下信息,我更是一无所知——事情就是这样。”

伍乐婷听完狄农平静的叙述,惊讶得说不出话。这实在是无法不令人震惊——他说的这些,以常识来判断,完全荒诞不经。但是,这些内容合情合理,逻辑清晰——如果说一个精神病人能编造出如此精彩而完美的谎言,并且有条不紊地娓娓道来,那未免太神奇了。

狄农看到伍乐婷许久没有说话,问道:“你在想什么?”

“啊……”伍乐婷缓缓摇着头说,“我只是觉得,太不可思议了。”

“听到现在,你应该知道达·芬奇的那个朋友是谁了吧?”

伍乐婷张着嘴思索了一阵。“天哪,蒙娜丽莎就是他的那个神秘的朋友——实际上,就是你。”

狄农牵动嘴角笑了一下。“从故事的角度来说,是不是一个非常大胆的构思?”

伍乐婷望着他。“这是您编的一个故事?”

“你完全可以这样理解。”

伍乐婷停顿一下。“如果我的理解刚好相反呢?”

“什么?”

“如果我相信你讲的这一切都是真的呢?”

伍乐婷和狄农对视了足有半分钟。

“如果我们能有这种缘分的话……”狄农沉吟片刻。“你身上有笔和纸吗?”

“嗯……有,您要干什么?”

“拿给我。”

伍乐婷从皮包里摸出一支黑色签字笔。“您是要写什么吗?”

“对。纸呢?”

“我没有合适的纸。要不,您就写在这本书的后面吧。”伍乐婷把《全球通史》背过来,翻到最后一页,那是一篇白纸。“可以吗?”

“可以。把书和纸拿到我的右手边吧。”

伍乐婷照做了。狄农用签字笔在那页纸的背面写下了这样几个字符——

α、δ、ί、τ、ν、α、λ、τ、α

伍乐婷将书拿到眼前,仔细端视,看不出个所以然。“狄老,这些字符是什么意思?”

“聪明的女孩,难道你想不到吗?”狄农一双睿智的眼睛望着伍乐婷。

“啊……天哪!难道……是蒙娜丽莎眼中(和画的背景中)隐藏着的那些字符!”伍乐婷捂着嘴惊叫道。

“这九个字符,就是《蒙娜丽莎》中隐含的所有秘密。”狄农盯着伍乐婷的眼睛说,“而且我要告诉你——你现在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准确地知道这九个字符的人——当然,除了我。”

伍乐婷凝神片刻,问道:“可是,它们代表什么意思呢?看起来……不是英文。”

“对。是古希腊文——达·芬奇不会留下英文字符的,也不会用意大利文来表示。”

“为什么?”

狄农微笑道:“我不能再告诉你更多了。这么多年来,我第一次把这九个字符完整地写给一个人看。”

“您……为什么要写给我看?”伍乐婷问。

狄农凝视前方。“如果我们足够有缘的话,你以后可能会弄懂这些字符所代表的意义。那时,你就会明白达·芬奇想要传递的那个惊世秘密是什么了。”

十一

又是一个星期一,凌迪医生照例来给狄农做常规体检,得出的结论仍是“一切正常”。伍乐婷不想纠缠这个问题,她有另外一些事情打算询问凌医生。

伍乐婷假借送凌迪出门。他们走到空旷走廊的最右端,低声交谈。

“凌医生,你每次来给狄老做体检,只包括身体方面吗?”

“你的意思是?”

“他的精神,需不需要再鉴定一下?”

“没有必要做进一步鉴定了。病历上写得非常清楚,他是精神病患者。况且我不是精神科医生,无法做精神病的鉴定——我跟你说过的,记得吗?”

“嗯……”伍乐婷低下眼帘,双眉深锁。

凌迪双手提着医疗箱,问道:“怎么了,你认为有必要对他的精神进行再次鉴定,是觉得他表现得太正常了,还是恰好相反?”

伍乐婷蹙眉道:“我也说不清楚。在我跟他接触的这么多天里,我觉得他多数时候都非常正常,完全跟普通人无异。但是,当我们聊到某些话题的时候,他说出的话,又确实显得精神有问题——这让我感觉很矛盾。”

“其实这并不奇怪。精神病往往都是间歇性的。当患者没发病的时候,就跟一般人一样;但是发起病来,精神就会错乱,自然就说出胡话来了。”

“可是……他说的不是胡话。他思路清晰,逻辑严密,表达顺畅——只是说出来的事让人难以置信罢了。”

“他到底跟你说了什么事?”凌迪好奇地问。

伍乐婷撇了下嘴。“就拿最近的一次来说吧。他告诉我……他是蒙娜丽莎。”

“什么?”凌迪没听明白。“他说他有《蒙娜丽莎》这张画?”

“不,他说他本人——他自己就是《蒙娜丽莎》这张画的原型。”

凌迪张着嘴愣了半晌,哑然失笑。“老天保佑……他没说自己是圣母玛利亚吧?”

伍乐婷不觉得可笑。“不仅如此,我怀疑他还暗示自己跟达尔文一起进行过环球航行。”

“这就不奇怪了。一个人声称自己是蒙娜丽莎,还有什么话说不出来呢?”凌迪歪着头,奇怪地望着伍乐婷。“我不明白。伍乐婷小姐,这种情况下,你觉得他还有必要进行精神鉴定吗?难道这些还不能令你做出判断?”

伍乐婷叹了口气。“要是你亲自跟他接触,亲耳听到他说那些话,就会明白我的困惑不是毫无道理了。”

“我能理解。”凌迪认真地点了下头。“实际上,我虽然不是精神科医师,但对于精神疾病还是略微有些了解。以你说的这些情况来看,狄农显然是患有严重的癔病——一种常见的精神障碍。”

伍乐婷说:“不瞒你说,我也想到这一点了,并且通过查阅各种资料,了解癔病的特征和症状。但我发现,狄老的情况和癔病患者完全不同。”

凌迪看着伍乐婷,仔细听她说。

“首先,癔病患者往往都比较狂躁。他们在发病时可能会尽情地宣泄情绪——嚎啕痛哭,又吵又闹,或者以极其夸张的姿态向人诉说所受的委屈和不快——这是最常见的表现。另外一种情况是,他们发病时也可能意识朦胧、昏睡不醒,甚至突然昏倒。这个时候,别说是要他们完整地叙述一件事情,就连问他们一些最简单和基本的问题,患者也可能是表情幼稚、答非所问。

“这些症状和表现,我一次也没有在狄老身上看到过。恰好相反,他比普通人的思维和逻辑都更清晰,而且神色平静、表达流利——所以凌医生,我怎么看,都不觉得狄老像是癔病性精神病患者。”

凌迪听完伍乐婷说的这一大段话,略微有些吃惊。“你怎么对癔病了解得这么清楚?”

“我刚才说了呀,我查阅了相关的书和资料。”

“仅此而已?”

“我也打电话请教了医学院的教授,希望能了解得更为准确和全面。”

凌迪微微点头,露出欣赏和赞叹的表情。“你真是一个善于专研和探究的姑娘。严谨和执着是一种十分可贵的、很多科研者才会具有的品质。”

伍乐婷不明白凌迪医生为什么会忽然称赞自己。

“这么看来,狄老也许不是癔病性精神病患者,他的病可能不是我们想象中这么简单。”凌迪说。

“也许他整个人都不是我们想象那么简单。”伍乐婷富有意味地说。

凌迪若有所思。

伍乐婷说:“凌医生,我很信任你,所以把这些事情告诉你。请你不要让其他人知道——特别是……院长。他不希望我和别人谈起关于狄老的事。”

凌迪凝视着伍乐婷,轻轻颔首。“我明白。我不会说出去的,你尽管放心。”说得十分肯定。

他们对视了一刻。

凌迪医生没有问我为什么不能让其他人知道这些事,只是说他明白。伍乐婷暗忖。也许……真的如我之前猜测那样,他也签过同样一份合同。

“伍乐婷小姐,还有别的事吗?”凌迪问。

“哦,对了,还有件事。我早就想说了——狄老的双手有必要一直固定着吗?这么多天来,我没觉得他有任何攻击性和危险性。他的神志和理性都很正常。为什么要一直固定着他?这样算不算虐待老人?”

凌迪为难地说:“抱歉,这是院长安排的,恐怕我无权干涉。他说之前有医生和护工曾受到过狄农的攻击。”

“我不认为发生过这样的事。”

“你的意思是……院长说了谎?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伍乐婷缄默片刻,说:“我觉得,院长把狄老软禁在这里,也许有着什么特殊的目的。”

凌迪像是吓了一跳:“你说‘软禁’?会不会太严重了?”

伍乐婷低声道:“我没说‘囚禁’就算不错了。凌医生,难道你自己不这样觉得吗?”

凌迪蹙眉。“我以为院长是为了狄老和周围的人好……”他顿了一下。“狄老自己是什么态度?他对于把他的双手固定起来反感吗?”

“这个……我看不出来。我从来没有问过他,他自己也没提起过。”

“也许你可以试着询问一下他的感受。”凌迪建议。

“这用得着问吗?”伍乐婷觉得有些可笑。“难道他会说——‘谢谢,绑住双手令我非常舒服’?”

凌迪说:“那你觉得我们应该怎么办?”

“也许我们可以一起去跟院长建议,让他解开对狄老的束缚。”

“这样的话他就知道我们一起讨论过关于狄老的事了。”凌迪提醒道。

伍乐婷张了张嘴。“可是,我们也不能因为自己的利益,而让一个可怜的老人一直受苦呀。”

凌迪思索了一阵。“嗯,你说得没错。那这样吧。你试着问一下狄老的感受,如果他对于固定他双手这件事十分反感。我们就去向院长建议。”

伍乐婷点头道:“好的。”

“那就这样吧,我走了。”凌迪提着医疗箱下楼。

十二

伍乐婷快步返回病房。

这一次,狄农询问道:“为什么每次这个医生来了之后,你都要出去找他说话?”

伍乐婷走到狄农病床前,迟疑地说:“我去问他……一些事情。”

“什么事情?关于我吗?”

伍乐婷埋下头,思索了好一阵,抬起头来。“狄老,我不知道您介不介意说起这个问题。”

“什么问题?”

伍乐婷又迟疑了一阵。“您的双手,一直被固定在床的两侧。您……没有意见吗?”

房间里沉寂下来。

大概一分钟后,狄农说出了令伍乐婷惊愕无比的话:“是的,我没有意见。”

伍乐婷张口结舌,不由自主地说道:“难道您觉得双手被固定起来……还要舒服些?”

狄农牵动嘴角苦笑:“傻姑娘,谁的双手被一直固定起来,会觉得舒服?我只是说我没有意见,并不表示我觉得舒服呀。”

“为什么您会不介意呢?”伍乐婷纳闷地问。

狄农深深地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来:“我年轻时,做过一件错事,让我抱憾终身。为此,我愿意用一生来赎罪。别说是固定双手,就算是更大的痛苦折磨,我也愿意接受。你不会明白的……”

狄农陷入到一种哀伤的思绪中。伍乐婷呆呆地站在一旁,无言以对。

隔了好一会儿,狄农舒了口气。“算了,不说这些了。”他微笑着凝望伍乐婷。“你问我对于此事的感受,我能把这理解为对我的关心吗?”

伍乐婷诚恳地说:“狄老,我希望能尽最大努力让您舒适、快乐。”

狄农凝视伍乐婷许久,深沉地说:“谢谢。”

也许是伍乐婷感动了他,狄农和蔼地说道:“我很少有和别人谈起我的家人。但是你,我愿意和你分享。”

“十分荣幸。”伍乐婷微笑着说。

狄农指了一下病床左侧的柜子。“这个柜子有个小秘密。”

“哦?”

“在我告诉你之前,你得答应不告诉任何人。”

“我保证。”

“好的。”狄农说,“你把下面的抽屉打开。”

伍乐婷俯下身去打开抽屉,看到里面装着一个深色皮包,还有盆子、杯子等等日常用品。

“把这些杂物拿出来。”

伍乐婷腾空这个柜子后,狄农又说道:“注意到下面那层木板了吧?你按住它,向外用力。”

伍乐婷照做了。一开始没有什么反应,随着她加大力度,“哗”地一声,那层底板向外滑开,露出一个隐蔽的夹层。

“啊!”伍乐婷低声惊呼。“这柜子居然有个夹层。”

“是我以前悄悄动的手脚。”狄农说,“现在你应该看到里面放着的东西了。有一个相册,还有一个木质的小盒子,对不对?”

“是的。”

狄农的表情突然变得十分严肃。“千万别去碰那个小盒子。你把相册拿出来就行了。然后关上柜子。”

伍乐婷小心地拿出这本厚厚的相册。她瞄了一眼那个木头小盒子,心中暗忖——里面装着什么?

这本相册不大,但是特别厚,拿在手里像一块砖头。它的外壳摸上去像羊皮或牛皮,已经泛黄了,显然是很多年前的老东西。

“别忙着翻开。”狄农说,“让我告诉你,怎样看这本相册。”

“看相册还要按照一定的顺序?”

“是的。我的相册是这样。你不能从前面翻开,要从后面看起。”

“后面?”伍乐婷说着,把相册翻了一转。

“对,这本相册要反着看。现在你可以翻开它了。”

伍乐婷从左到右地翻开相册,就像是在看一本古书,感觉很奇妙。

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张合照。彩色照片。两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一男一女——站在波光粼粼的湖边。伍乐婷一眼认出,其中的男人就是中年时代的狄农。

“狄老,这是您和您的夫人,对吧?”

狄农点着头。“这是她去世之前和我照的最后一张像。”

“抱歉……”

“没关系。都过去这么多年了。”狄农介绍道,“这张照片,是在她患上肝癌晚期——而且是无法医治之后,我们旅游到新疆的噶纳斯湖照的。我妻子是个坚强和乐观的人。得知患上癌症后,她没有怨天尤人、自暴自弃,也不愿剩下的时光在医院的病床上度过。她对我说,她想去旅游,看看那些美丽、纯净的地方……”

伍乐婷坐在狄农旁边,安静地聆听着。

第二张照片,是狄农年轻时的模样。他穿着一件白衬衣,深色西装裤,光亮的皮鞋。以一棵大榕树作为背景。看上去玉树临风、神采奕奕。

伍乐婷笑道:“狄老,您年轻时挺英俊的嘛!”

“充满朝气的年轻人都很帅。这张照片是我大学毕业后照的。那颗榕树是我们大学的一棵古树,有上千年的历史。我很喜欢在这棵树下看书。”

伍乐婷开玩笑地说:“我猜,再往前翻,一定就是您小时候的照片了。”

狄农沉默了。良久,他缓缓说道:“我没有小时候的照片。”

伍乐婷愣了一下。“您小时候的照片已经遗失了?”

“不,我根本就没有,不可能有……”他叹息一声。“算了,不说这个了。我们今天就先看这两张照片吧。剩下的那些,我打算和你慢慢分享。”

“好吧。”伍乐婷将相册合拢。

“对了,你的家人呢?”狄农问道,“这么久了,我从来没听到过你提起家人。”

伍乐婷紧绷着嘴唇,隔了好一会儿,低声说道:“我妈妈,在生下我不久后就死了……”

狄农表示歉意。“对不起。那么……你爸爸呢?”

“狄老,抱歉,我不想说起我爸爸。”伍乐婷露出厌恶的表情。“他……是个混蛋。”

沉默了几秒钟。狄农说:“好的,我们不说这些。”

伍乐婷走到矮柜子旁,蹲了下来。“我帮您把相册放回原位。”

刚要把相册放到柜子底部的夹层中,伍乐婷突然注意到底层的木板上,似乎写着一行文字。她仔细一看,是用蓝色圆珠笔写的一行英文——“Q I A N L I”。

狄农发现伍乐婷呆呆地看着柜子底部,问道:“怎么了?”

伍乐婷抬头道:“狄老,柜子夹层的底部写着6个英文字母,是您写的吗?”

狄农摇头。“不,我从来没有在这柜子里写过字。”

“啊……”伍乐婷感到不解。这个夹层的秘密,不是只有狄老知道吗?

“是哪六个字母,你念给我听。”

“Q—I—A—N,中间隔了一下,然后是L—I。”伍乐婷照着读了出来。

狄农思索了好几分钟,忽然大笑起来。“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伍乐婷望着他。

“这不是英文,是汉语拼音。”狄农说。

伍乐婷拼读着:“qian——千;li——里?”

“不是‘千里’,是‘钱丽’——一个女孩儿的名字。”

伍乐婷露出不解的神情。

狄农一边摇着头,一边笑道:“要不是你今天发现,我直到现在也不知道这个鬼丫头在柜子底部做了这种记号。”

“这个钱丽是您的什么人?”

“和你一样。是以前曾经照顾过我过一个小姑娘。”

“就是上一个照顾您的女孩儿?”

“不。”狄农微笑着摇头道,“她是最早照顾我的几个女孩之一。让我想想……大概是十年前吧。”

伍乐婷张口结舌地望着狄农。她又想起了狄农第一天说过的话——他在这里住了十三年。

狄农好像并不打算强调他在这里居住的时间问题。此时他沉浸在愉快的回忆中。“我都快忘记这丫头了。现在又想起来了——大眼睛,圆脸蛋,马尾辫,喜欢穿花裙子。她是个古灵精怪的丫头,精力充沛、活泼大方,爱跟我开玩笑,也喜欢听我讲故事。以前那些照顾过我的女孩中,她是最让我喜欢的一个了,就像我的孙女一样。”

“她,当时多少岁?”伍乐婷问。

“我记得她那会儿是卫校的学生,大概十六岁吧。她是暑假来这里打临时工的,只照顾了我两个月。那两个月我非常愉快。”

十六岁。伍乐婷心中暗忖。如果狄农说的是真的,那这个女孩儿现在应该二十六岁了。只比我大一岁。

“狄老,您当时也跟她分享了这个柜子的秘密?”

狄农点着头。“是啊,我当时也叫她拿这本相册出来看过几次。”他又笑起来。“但我没想到这鬼丫头悄悄用笔在柜子底部写下了她自己名字的拼音。听你念起来,还全都是用大写字母来表示的?哈,这丫头不会是想学达·芬奇,用‘密码’来留下信息吧?”

“您那会儿也跟她讲了关于达·芬奇的故事?”

“嗯。记得吗,我跟你说过,我已经有十多年没跟别人讲过这些事情了。实际上,这十多年来,我就只跟你和这个叫钱丽的女孩儿讲过这些故事。”

伍乐婷想了想,提醒道:“可是您说,蒙娜丽莎眼中的那些字符,您只跟我一个人讲过。”

“对呀,没错。”狄农说,“我当时跟钱丽讲了关于达·芬奇的故事,却没有告诉她蒙娜丽莎的秘密。”

这意味着什么?伍乐婷思忖着——他更信任我吗?她接着问道:“您觉得她为什么要在柜子底部留下自己的名字?”

狄农耸了下肩膀。“我猜就是闹着玩儿吧。可能她知道自己只能在这里呆两个月,想悄悄留下点儿记号;也可能是想开个玩笑,当有人再次打开这个隔层的时候,会惊讶地发现她留下的痕迹。”

伍乐婷轻轻点着头。“那么,您现在有她的联系方式吗?”

狄农摇头道:“没有,她那时还没有手机呢。”顿了片刻。“而且,她可能认为没有必要跟我留联系方式,因为她觉得我不可能活过半年……”

伍乐婷愣愣地想道,他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吗?听起来怎么也不像是疯话,更不像是瞎编的。

狄农这时提醒道:“把柜子恢复原状吧,快到午饭的时间了。记住,这是我和你的小秘密。”

“哦,好的。”伍乐婷把相册放回原位,然后将隔板合拢,再把一堆东西放回到柜子里,关上柜门。

十多分钟后,麦太太送来了午餐。伍乐婷喂狄农吃饭。之后,狄农按惯例睡午觉。

伍乐婷坐在椅子上,望着窗外出神,心中计划着一件事情。

十三

晚上回到家后,伍乐婷跟好友刘苓打电话。

“刘苓,你今晚不上晚课吧?”

“不上,在寝室呢。有事吗,乐婷姐?”

“你在读医科大学之前,是读的卫校,对吗?”

“是啊。”

“你是哪一级的?”

“我想想……05级的。怎么了?”

伍乐婷没回答她的问题,继续问道:“你认不认识比你大几届的同学?比如03、02级的。”

“认识一些。”

“那你认识钱丽这个人吗?”

“不认识。”刘苓在电话里反问道,“谁呀?”

“你别管她是谁。”伍乐婷认真地说。“我现在想找她。你帮我问一下你认识的那些高年级的学长学姐,看他们认不认识这个人。”

刘苓想了想。“我试试吧。但是不一定能问到哦。”

“你尽量帮我问吧。刘苓,这件事对我很重要。问到了我一定请你吃大餐。”

“你说的那个名字是哪两个字?”

“钱丽。钱币的钱,美丽的丽。一个女孩儿。”这是伍乐婷下午向狄农问清楚了的。

“你想知道她什么?”

“她的联系方式,还有……在哪里住或者在哪里工作什么的。”

“这人不会是你的情敌吧?”

“别胡说!我哪儿来的男朋友?”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我帮你问问吧,问到了回你的话。”

“拜托了,刘苓。”

挂了电话,伍乐婷躺到床上,长吁了一口气。现在她能做的,就只有等待了。如果真有钱丽这个人,而且能跟她联系上,那很多事情都能找她求证了。

但是,等了一个晚上,刘苓也没有打来电话。伍乐婷未免感到失落——看来打听一个人不是这么容易的事。

第二天,伍乐婷在照顾狄农的时候,尽量表现得不那么心事重重。可直到下午,狄农睡完午觉,也没等来刘苓的电话。伍乐婷沮丧地想,这事可能没什么希望了。

没想到,四点过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伍乐婷心中一震,赶紧摸出手机——果然是刘苓打来的!她心中暗喜,表面上却装出平静,对狄农说:“狄老,我到门口去接个电话。”

“去吧。”狄农说。

伍乐婷快步走到走廊尽头,接通电话:“刘苓,你帮我问到了吗?”

“我帮你问了不下十个人,终于打听到了。”刘苓用疲惫的口吻说。

“太好了!”

“别这么高兴。我没问到她的电话,只问到了她的工作地点——我那个学姐也只知道这么多。”

“没关系,你说吧,她在哪里工作?”

“市三医院,听说是个妇产科的护士。”

“这就行了,谢谢你,刘苓!下次我请你吃那个……你想吃那家,叫什么?”

“苏坦土耳其餐厅。”

“对。改天我们就去吃。就这样啊,挂了。”

收起电话,伍乐婷精神大振。果然有钱丽这个人,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我要找的那个钱丽……不过,现在知道了她工作的地方,就可以去找她了。

今天下班后,我就到三医院去……哦,还要先打个电话确认一下她今晚上不上班。对,就这么办。

伍乐婷拿定主意,转过身去,遽然看到身后站着一个人,吓得惊叫一声,后背的寒毛都竖起来了。她定睛一看,是院长。

“葛……葛院长,您怎么在这儿?”伍乐婷吞吞吐吐地说。

“我上楼来随便看看。”院长沉着脸,“你怎么没在病房里?”

伍乐婷十分尴尬:“我……出来接个电话。”

“接电话用得着到走廊尽头来接吗?不能就在门口接?”

伍乐婷张着口,无言以对。

“你经常这样吗?”

“不,只有今天这一次。”伍乐婷感到委屈。

“你跟谁打电话?”

“我的大学同学。”

“你们在聊什么?”

伍乐婷抬起头来,惊讶地望着院长。“这是我的私事,葛院长。”

短暂的沉默。“既然是私事,就不要在工作时间闲聊,而且还离开病房这么远。伍乐婷小姐,你这是擅离职守。”院长严厉地指出。

天哪,我只是一个护理人员,又不是监狱的看守。伍乐婷忍住没有说出来。

“好了,我希望以后不要再发生这种情况。”院长说,“你回病房去吧。”

伍乐婷点了下头,快步离开。

“等等……”院长突然叫住她。伍乐婷回过头来。

“我想,有必要提醒你一下。伍乐婷小姐,你没有忘记合同上的内容吧?”院长凝视着她说。

他……猜到了我电话的内容?伍乐婷心中暗暗吃惊。不,不可能——她迅速回想着——刚才我在电话上说的话,没有一句会透露出我想干什么……想到这里,她底气足了许多,回应道:“是的,葛院长,我没有忘。”

“那就好。你知道,如果违约的话,你要支付10倍的工资作为违约金——希望你谨记此条。”

“我明白。还有别的事吗,葛院长?”

“没有了,你去吧。”

伍乐婷走到病房,推门进去,将门关拢。

葛院长面无表情地凝望着伍乐婷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十四

下午下班后,伍乐婷在下山的路上,打114查询到了市三医院妇产科的电话。她立刻打了过去。

“你好,三医院妇产科。”对方接起电话。一个女人的声音。

“你好,我是钱丽护士的朋友。”伍乐婷谎称道,“我想问一下,她今晚上班吗?”

“我看看……”对方好像是在查找名单。“嗯,今晚有她值班。”

太好了!“好的,谢谢!”她挂了电话。

来到公路上,伍乐婷招了一辆出租车,晚饭都顾不上吃,直奔三医院。

坐在车上,伍乐婷设想着该怎样跟钱丽说起此事。仅仅是证实一下,她当初有没有照顾过狄农——还是跟她深入交谈,了解更多的情况?当然,能了解得越详细越好。但是——伍乐婷有些担心——这样一来,也许会暴露自己现在正在照顾狄农的事实。如果让院长知道了……

算了,到时候看情况而定吧。不想这么多了。

到了三医院,伍乐婷在大厅的咨询台问到了妇产科所在的大楼。她乘坐电梯到达妇产科住院部。医科大学毕业的她非常清楚,护士一般不在门诊,在住院部的可能性大得多。

妇产科的住院部里住满了待产的孕妇。伍乐婷初略估计,这里的病房不会少于100间。看来挨着找是不可能了。她来到护士站询问。

“钱丽?她主要负责702——705病房。”一个老护士告诉伍乐婷。又问,“你找她干什么?”

“我是她的一个朋友,来看看她。”

“要不要我帮你叫她?”

“可以吗?真是太谢谢了。”

老护士抓起台子上的电话,拨了一串数字。接通后,她说道:“钱丽,你现在有空吗?……很忙?那你忙完后到护士站来一下吧。你的一个朋友来找你……嗯,女的。她正在这儿呢……”

老护士望向伍乐婷。“她问你叫什么名字。”

糟了。伍乐婷心中咯噔一下。我谎称是她朋友,没想到她会问我的名字。事到如今,她只有硬着头皮回答道:“我叫……伍乐婷。”

老护士把这个名字告诉钱丽。果然,她很快就疑惑地望着伍乐婷说:“钱丽说不认识你呀。”

“我是她一个朋友的朋友。”伍乐婷尴尬地说,“找她有点儿事,就耽搁她一小会儿。”

老护士转达了伍乐婷的话。这次她挂了电话,说:“钱丽请你等一会儿,她忙完就过来。”

“诶诶,好的。”伍乐婷松了口气。她坐在走廊的排椅上等待。现在肚子有些咕咕叫了,但她不知道钱丽什么时候会来,只好忍着,不敢出去吃饭。

等待的过程中,伍乐婷一直关注着走廊上来来往往的每个年轻护士,试图通过直觉认出钱丽。大概四十分钟后,从左侧通道走过来一个漂亮的女护士。伍乐婷眼前一亮——大眼睛、圆脸蛋——和狄农的描述差不多。会不会就是她?

这个女护士走到护士站,问刚才打电话的老护士:“袁姐,起先找我那人还在吗?”

真的是她!伍乐婷心里一阵激动。没等那老护士回答,她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钱丽面前,微笑着说:“你好,是钱丽护士吧?我叫伍乐婷。”

“你好。”钱丽友善地回答,一看就是个很好相处的人。“你找我什么事?”

“嗯……我是通过我在卫校的一个朋友打听到你的工作地点,才找来的。想耽搁你一点儿时间,问件事情。” peT1kJj08D7eXqXgW4jIcqWs6gwgKJb8jj/trhRHQLghw0CEnn0JwvOgxzLrwdd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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