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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天晚上的故事1

——墓穴来客

意外的车祸

一条巨大的、在黑暗中蜿蜒前行的蛇。

我们行驶在它的脊背上——或者我们没动,是它载着我们向前爬行。

整个路途中,江小西一言不发地坐在副驾驶座位上,望着漆黑的车窗外,靠这些稀奇古怪的想法来逼迫自己忘记心中的不快。

她已经有将近一个小时没有望向旁边开着车的妈妈了。

妈妈瞥了一眼生着闷气的女儿,再次开口道:“小西,你还要闹脾气到什么时候?”

小西没有反应,仍然一声不吭。

“好了,别再任性了。”妈妈说,“你喜欢表姨这里,以后我们可以经常来玩嘛。”

小西终于忍不住说:“别骗我了,我长到14岁,你才第一次带我来玩——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一点都不喜欢乡下。”

妈妈双手握在方向盘上,眼睛望着前方被车灯照亮的公路:“是啊,我的确不喜欢乡下——蚊子多、又没什么事可做,再加上吃的我也不习惯——但是小西,如果你喜欢的话,我会为了你而带你来玩啊。”

“算了吧,”小西讥讽地说,“你都不愿意为了我而在这里多呆一晚上。表姨把新床单都铺好了,希望我们住一晚上再回去,你却宁肯开夜车也非得要赶回家!”

“那是因为你明天还要上钢琴课啊。”

“你可以打电话跟钢琴老师请假呀!”

妈妈无言以对了。

小西悻悻然地说:“本来,表姨说晚上准备在院里生一堆火,让表姐和表哥带着我烧烤的……就因为你执意要走——哼,你都没看见表哥表姐那失落的表情。”

“你想吃烧烤吗,小西?”妈妈一下轻松了,“这有什么难的,明天妈妈带你去吃巴西烤肉,好吗?”

“不去!”小西烦躁地说,“别想用这些来收买我!”

“怎么跟妈妈说话呢!”妈妈沉下脸来,望向女儿,“快跟妈妈道歉!”

“我为什么要道歉啊?我又没说错什么。”小西倔强地说,眼睛盯着前方黑黢黢的道路。

妈妈望一眼前方,又侧脸过来望着小西:“你现在怎么这么任性?如果你再这样的话,我就要告诉你们吴老师了,让他撤销你的班长职务!”

“哼,你就只会用吴老师来威胁我。”小西嘲讽道,“还有什么新招吗?”

“小西!不要越说越过分了!”妈妈怒视女儿。

“本来就是啊!每次都是这样……”

话刚说到一半,小西突然看到路边闪出一个黑影!她倏地瞪大眼睛,惊叫道:“啊!小心!”

听到小西的惊叫,妈妈猛地望向前方,她也看到那人影了!立刻死命地踩住刹车。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汽车“砰”地一下撞向这个突然出现在夜路中的人。

“啊——!”随着剧烈的抖动,母女俩一齐失声尖叫。

好几秒钟,车子里一点声音都没有。母女俩瞪着惊惧的双眼,急促地呼吸着。

“天哪,我们……撞到人了!”妈妈恐惧地捂住嘴。

“他……死了吗?”小西注视着那个仰卧在前方路面上的人,浑身颤抖。

“别猜了,快下车看看吧!”

母女俩的手紧紧抓在一起,小心地朝前方靠拢。

借着车灯,她们终于看清了地上躺着的那个人——竟然是个男孩,看起来15、6岁左右,比小西大不了多少。他光着上身,露出古铜色的皮肤,下身穿着一条又黄又旧,几乎都看不出来底色的短裤。他赤着脚,没有穿鞋。

“看呐!妈妈,他的额头在淌血!”小西叫道。

“是我们的车子将他撞飞后,令他头部着地造成的……天哪,太可怕了……”

“他还活着吗?”小西再次问道。

妈妈俯下身去,伸出手指在男孩的鼻子前试了试,大声喊道:“他还有气!快,小西,帮我把他抬到车上,赶紧送他去医院!”

母女俩手忙脚乱地将男孩抬上汽车后座,让他平躺下来。小西焦急地问道:“这附近哪里有医院啊?”

“不知道,我对这一带也不熟悉。”妈妈慌乱地说,“没办法,只有赶快开到城里的医院去了!”

“天哪,那起码还要一个多小时,他能坚持这么久吗?”

“听天由命吧——别说了,快坐过来,我要开车了!”

汽车在公路上飞驰。小西一路上都在祈祷,希望他还活着。

妈妈开车来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凌晨12点过了。

看到急诊科的医生和护士们急匆匆地将男孩抬到手术室,小西和妈妈有种近乎虚脱的感觉,但她们无法放松,心仍然是悬着的。

“你们是这孩子的家属吗?”一个白大褂医生走到等候室来,问小西的妈妈。

“我……啊,我是……”妈妈语无伦次,不知道该怎么说。

白大褂一语中的:“是开车撞到人了吧?”听起来,他对这种情况已经司空见惯了。

妈妈垂下头默许。等候室里的其他人一齐望向这边,小西感觉脸上火辣辣的。

“到这边来交钱。”他转过背,朝门外走去。

跟着白大褂医生去交完了钱,妈妈和小西就一直坐在手术室门口,忐忑不安地守候着。一分钟在这时候有一小时那么长。

都怪我。小西默默流下眼泪。都是我在那里闹脾气,才害得妈妈开车分了心。否则的话,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

妈妈似乎看穿了小西的心思,她按着小西的肩膀,安慰道:“别怪自己了,是妈妈的责任。一开始,我就不该选择开夜车的,特别是……这样一段不熟悉的路……”

说着说着,妈妈也流下了悔恨的泪水。

“妈妈,你会坐牢吗?”小西忧虑地问。

妈妈迷茫地摇着头说:“我不知道……如果这男孩被抢救活了,可能还好;如果他……死了的话,也许就会……”

“妈妈!”小西紧紧抱着妈妈,痛哭道,“我不要……不要你去坐牢!”

“小西,妈妈也不想失去你……”母女两抱在一起,哭成一团。

也许是因为太累太疲倦,也许是整个晚上都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撑不住了。母女两哭着哭着,竟然坐在手术室前的椅子上,睡着了。

失忆

“喂,喂!你们俩,醒醒!”

一阵呼唤使小西和妈妈从睡梦中醒来,睁开眼的一瞬间,她们竟心怀侥幸地认为,昨晚发生的事情也许只是场噩梦。但当他们看清面前站着的白大褂医生和周围冷冰冰的医院座椅时,才不得不沮丧地面对现实。

妈妈最先反应过来,她甚至来不及揉一下红肿的双眼,就急迫地问道:“那个男孩呢,他怎么样?”

白大褂医生语气平淡地说:“你们到我的办公室来吧,具体情况要慢慢说。”

说完,他转身离开了,小西和妈妈赶紧从椅子上站起来,紧跟上去。

来到白大褂医生的办公室,小西和妈妈坐在办公桌对面的长椅上,那医生像是有意要吊着母女两的胃口,还不紧不慢地点了支烟,吸了两口,才开口说道:“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

小西和妈妈的心紧紧揪着。

“好消息是,那男孩并没有什么生命危险。”

听到这句话,母女两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了地,两人长长地松了口气。

“不知道是你们运气好还是那男孩运气好。总之,他没有受什么致命伤,只是头部经猛烈碰撞,额头上裂了一条口,我们跟他缝了针,又做了全身检查,身体上应该没什么大碍。现在,他已经醒了,就在病房里。”

“太好了,真是……太感谢你们了,医生。”妈妈激动地说。

“别着急,听我说完,还有一个坏消息。”

妈妈和小西都一动不动地盯着医生。

“这个男孩子身体倒是没受什么重伤,但是他醒来后,无论我们问他什么话,他都一言不发,木讷地望着我们。就连问他的名字、父母和住址,他都只是一味地摇头——所以我们判断,也许因为头部受到重创,他失忆了。”

“啊……失忆?那,我们该怎么办?”妈妈茫然地问。

“当然,我们还会用仪器进行进一步的检查——作为医生,我们会把该做的都做妥当——接下来的事,你跟他们两位谈吧。”说到这里,白大褂医生站了起来,望向门口。

与此同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门口站着两个穿制服的男人。

是警察。

来了。这是避免不了的。小西的心猛颤一下。

两个警察随手拖了两把椅子过来,坐在母女俩面前。其中一个身材高大的警察问道:“昨天发生车祸后,你们没有立刻报警吗?”

“啊……”妈妈这才想起来,“对不起,警官,我昨天一心想着那男孩的安危,竟然……把这事都忘了。”

“让我们主动找上门来,这可是不明智的啊。”另一个圆脸警察说。

妈妈已经急得语无伦次了:“警官,我下一次一定会注意……啊,不……我是说,我知道了。”

大个子警察挥了下手:“你别紧张,虽然你忘了报警,但你马上将伤者送到医院抢救,并一直守侯在这里,也不为过。好了,现在你们跟我讲讲昨天晚上的具体情况吧。”

“嗯……昨天晚上,我从表姐家住的平顶乡开车回城里,我一边开车,一边和女儿说着话。突然,那男孩一下从路的一边跳出来,我反应不及,就撞到了他。”

“警官,真的是那男孩突然蹿出来的。”小西急切地补充道,“不怪我妈妈呀!”

“行了,别解释了。”大个子警察冷冷地说,“那些乡村公路上又没有设监控,你们就算说是那男孩自己往车上撞的也行。”

小西急了:“警官,我说的是真的!确实不是我们的责任,是他……”

“好了。”大个子警察不耐烦地摆了下手,“我现在不想纠缠这个问题——还有些别的情况要问你们。”

“你们撞到他的时候是晚上几点?”圆脸警察问道。

妈妈推算了一下:“我们到医院的时候是12点过,那撞到他的时候……应该是接近11点钟。”

“当时那条路上没有别的车辆或行人吗?”

妈妈和小西一齐摇着头说:“没有。”

“你们是在哪条公路上撞到他的?”

妈妈回忆了一下,说:“这个我记得,嗯……刚过收费站十几分钟,应该是在28号公路上撞到他的。”

听到这句话,两个警察出现了一种奇怪的反应,他们迅速地对视一眼,脸上露出某种怪异的神色。

小西和妈妈都注意到了。

“你确定吗?你真的是在28号公路上撞到这孩子的?”大个子警察再次确认道。

“是的。”妈妈迟疑地问道,“……怎么了,警官,有什么不对吗?”

大个子警察沉吟片刻,将身子朝前探出来一些:“我问你——你以前经常开这段路吗?”

“不,”妈妈摇头道,“算上去的那一次,这才是第二次呢。”

圆脸警察呐呐道:“难怪你不知道。”

小西在旁边听得越发疑惑了,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警官,那条路怎么了?”

“你们是真的不知道?还是来回路上都没注意?”

“没注意什么?”

“28号公路是平顶乡到我们市的行程中最特殊的一条路。”圆脸警察说,“公路两侧既没有住家,也没有农田庄稼,而全是……”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全是墓地。”

会发生怪事的墓地

听到这句话,小西感到脊背发冷,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时她才想起,白天开车去表姨家的时候,她一直在车上睡觉,根本没看过窗外。而晚上回来的时候,除了车灯照亮的前方那一小段公路,四周都黑漆漆的,完全看不清道路两旁。

妈妈张了下嘴,说:“对,我想起来了,确实那段路的周围全是一些坟墓——为什么会这样?”

大个子警察说:“那个地方在很早以前本来就是一大片坟地,是因为后来要修路,才硬在这些坟墓之间修出一条道路来,就是这条28号公路。”

难怪那条路七弯八拐的,原来是为了绕开那些坟墓。小西暗忖。

“28号公路两边都没有人家,那条路到了晚上十分阴森,很多车子晚上都不敢走这条路——你们的胆子还真够大的呀。”圆脸警察不知是夸奖还是讽刺。

妈妈脸色发白,似乎有些后怕:“我……不知道这些。”

“那现在你们明白了吧?你说是在28号公路撞到那孩子的,实在是让人感到奇怪——据我们了解,那条路到了晚上根本就不会有人行走。我刚才说了,连车辆都很少。”

这倒是真的。小西回想起来,当时那条路上确实没看到过其它车辆,更别说行人了——那么,这个男孩子是从什么地方钻出来的呢……

“会不会是附近哪个村子里的小孩,晚上跑到这里来玩的?”妈妈猜测。

听到这话,两个警察一齐晃着脑袋,圆脸警察说:“你到那附近的村子去了解一下,就知道那里的小孩敢不敢晚上到28号公路那一带去玩了。那附近的人都说,道路两旁的墓地到了晚上会发生一些怪事……”

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摆了下手:“算了,这跟我们今天要说的事没关系。”

小西听得全神贯注,那警察突然打住,让她大感失望,却又不好追问下去,心里像猫抓一样难受。

大个子警察朝同事使了个眼色,两个警察一起站起来:“好了,这件事我们就先了解到这里。接下来的几天,我们会设法联系到那孩子的家人。在这之前,他就先在医院里观察、修养几天。当然,费用……”

“放心,全由我出。”妈妈自觉地说。

警察点点头:“这两天你把他照顾好一点,等他的家人来了,也要好交代些。”

“好的,我知道。谢谢提醒。”妈妈惭愧地答道。

两个警察走后,妈妈对小西说:“我们去看看那男孩吧。”

小西点了点头。

妈妈到护士站问到了那男孩的病房,跟小西一起找了过去。

到了。

进病房之前,妈妈转过身,很严肃地说:“小西,我们对这男孩一点都不了解。我也不知道他一会儿见到我们后,会说什么话,做什么事——但你记住,是我们害人家变成这样的——所以不管怎么样,你都要忍住,千万不要表现出不高兴或不耐烦的样子,知道了吗?”

小西皱着眉头:“妈妈,你说得他好像会跳起来把我们俩揍一顿似的。”

“没这么夸张,但是……还是注意点吧。”妈妈说,有点不那么肯定。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从里面推开了,一个护士走出来,看起来是才跟那男孩换了药。妈妈对她说:“我们是来照顾他的。”

护士点点头:“好的,你们进去吧。”走开了。

小西和妈妈谨慎地走了进去——男孩穿着病员服,背对着他们坐在床上,屋子里有点暗,窗帘是拉拢的。

男孩似乎还没感觉到有人进来了。妈妈吐了口气,想用轻松一点的方式跟男孩打个招呼,这才想起并不知道他的名字。她牵着小西,绕到男孩的面前,微笑着轻声说道:“你好。”

男孩转过脸来望着他们,直到这个时候,小西才第一次清清楚楚地看到他的模样——挺挺的鼻梁,浓眉大眼,圆圆的脸庞透露出一股男孩子特有的英气——他还真是长得像模像样的,只是额头上缠着纱布。

可惜的是,这男孩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木讷地望着小西母女。

气氛有些尴尬,妈妈问:“你记得我们是谁吗?”

男孩迟疑片刻,摇了摇头。

小西迅速地望了妈妈一眼,用眼神说:太好了,他不记得是我们撞了他。

妈妈瞪了小西一眼:傻瓜,他早晚会知道的。

妈妈蹲下身子,愧疚地说:“孩子,真对不起,是我们的车撞了你。我感到十分抱歉。不过医生说了,你的身体没什么大碍——只是,你记得昨天晚上,你为什么会突然跑到公路上吗?”

还是那种木讷的表情——妈妈和小西对视一眼,叹了口气,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小西低声说:“妈妈,我们先出去吧,让他休息一会儿。”

妈妈迟疑片刻,轻轻颔首,站了起来。

母女俩正要转身离开,男孩突然开口说道:“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带着一点听不出是哪里的外地口音。

小西和妈妈对视了一眼——感谢上帝,他终于说话了。她们还以为他的语言功能都在这次车祸中丧失了呢。

妈妈赶紧俯下身去说道:“没关系,孩子,我们会照顾你的,你会好起来的。”

男孩望着小西的妈妈,片刻之后,竟露出一丝微笑,并点了点头。

小西和妈妈长长地舒了口气。

令他恐惧的名字

这是在医院的第三天了。妈妈跟单位请了假,和小西一直守在男孩的病房里,她们只有晚上才回家去休息。

三天以来,男孩虽然还是什么都没想起来,但他和小西母女俩的关系日渐融洽起来。

他的话不多,但是能看得出来,他是个懂事、又能体谅别人的人。他知道是小西妈妈的车子撞到了他,并令他失忆,却一点都不怪她们。反而——说起来怪怪的——小西感觉,他反而觉得这样很好。

这男孩其他方面都没有什么不好的,只有一点——他老是要求把窗帘关得严严的,就像是见不得光一样。病房里总是暗无天日,这让小西觉得很不适应。

这天下午,男孩躺在床上睡觉。妈妈对小西说:“我今天要到公司去处理点事,顺便续假,你就在这里吧。”

小西小声抱怨道:“我们还要在医院里待多少天啊?”

妈妈把食指放在嘴边,做了一个表示轻声的动作,然后挥了下手,示意小西到门口来说。

“应该快了,警察找到他的父母后,就能带他出院了。”妈妈站在走廊边上说。

小西担心地问:“他父母不会叫我们赔很多钱吧?”

妈妈叹了口气:“要是赔钱能解决,我就谢天谢地了——就怕人家不会这么轻易罢休。”

“又不完全是我们的责任……”小西嘟囔道。

“好了,现在别说这些了。”妈妈看了下表,“我得到公司去了。”

妈妈离开后,小西回到病房,抓起一本杂志看起来。

不一会儿,男孩醒了,从床上跳下来。

小西问:“你干嘛?”

“撒尿。”他说。

真是的,就不能说得文雅点吗。小西红着脸,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

男孩进了卫生间,小西感觉有点闷——大概就是因为窗帘一直关着的原因吧——这间从早到晚都暗沉沉的病房几乎要令她透不过气来了。

小西走到窗边,将窗帘拉开一些,明媚的阳光立刻迫不及待地钻了进来,小西沐浴在阳光下,顿时觉得身心舒畅。

就在这时,男孩从卫生间出来了,他刚一接触到这刺眼的太阳光,立刻下意识地将手挡在眼前,高声叫道:“啊!把窗子(窗帘)关起来!我的……眼睛!”

小西吓得浑身一抖,赶紧把窗帘拉拢了。

好一阵之后,男孩才缓缓将手从眼前挪开——似乎回到阴暗的环境中,他才感到自在。

小西像做错什么事那样站在墙角,一声都不敢吭。

男孩走到她身边,带着几分歉意说:“我把你吓着了。”

小西本来不想跟这怪人多说什么,但忽然想到这是一个了解他的好机会,便故作随意地说:“没关系,是我不好。”

男孩坐回到他的病床上,悻悻然地说:“我一看到刺眼的光线,就觉得很不安,而且……很害怕,不知道为什么。”

小西问:“为什么会这样?难道你以前住的地方看不到太阳光?”

“我……不知道。”他低着头,惆怅地说。

我应该多跟他说些话,说不定能唤醒他的某些记忆。对,就这么办。

“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小西问。

男孩望了小西一眼,摇了摇头。

小西想了想。“这样吧,我来提示你一下,也许我说到某些东西的时候,你就会想起什么来呢。”

“你想让我想什么?”他问道。

“首先是你的名字。”

“我记不得了。”

“我知道。但我想,你总不会对自己的姓都没有一点印象吧?也许,我可以帮助你回忆。”

男孩有些诧异:“我自己都不知道,你会知道吗?”

“我当然不知道,但我现在就挨着一个一个地说,说不定当我说到某一个姓的时候,你就会想起什么来呢?”

“唔……好吧。”

“嗯——那就从最常见的开始说起吧——‘李’。”

男孩很努力地想了想,摇头道:“没有印象。”

“那么——‘王’。”

男孩皱着眉头,晃动脑袋。

“赵。”

“不对。”

“张。”

摇头。

半个小时后,小西确信她已经把整个“百家姓”都念了出来,但男孩还是丝毫都没有想起什么来。

连想一个姓都这么费劲,看来我还是别指望能让他恢复记忆了,小西沮丧地想。

“好了,我看,今天就到这儿吧。”她疲惫地说。

男孩点点头,看得出来,他也很失望。

“唉……”小西重重地叹了口气,身体倒向椅背,想好好休息一下。

突然,男孩抬起头来:“你说什么?”

小西愣了一下:“我没说什么啊。”

“你刚才说……‘哎’……”男孩忽然双手抱住头,眼睛紧闭,不断重复着这个字,“‘哎’,哎’……”

看着他这副痛苦的模样,小西惊诧地张大了嘴,呆在一旁不知所措。

突然,男孩大声地说出来一个名字:“艾明宇!”

小西先是一怔,随即跳了起来,激动地大叫道:“你想起来了,对吗?‘艾明宇’……这就是你的名字!”

男孩茫然地说:“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我的名字……只是刚才,我听到你说‘唉’的时候,这三个字就在我的头脑里闪了一下。”他指着自己的脑袋。

小西看着他说:“不会错的,这一定就是你的名字!你的记忆已经恢复一点了!”

男孩也凝视着小西。“艾明宇……”他又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忽然打了个激灵,接着脸色变得煞白,浑身猛抖起来。

“你怎么了?”小西惊诧地问道。

男孩蜷缩成一团,一脸惊恐万状的神情,他颤抖着说道:“我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个名字……让我很害怕!”

“你是不是又想起了什么?”小西焦急地问。

“啊——!别再让我想了!求求你!别再让我回想了!”他痛苦地抱住脑袋,在床上翻滚起来。

小西根本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状况,她彻底吓呆了。

足足过了一分多种,男孩才渐渐平静下来。

之后,小西不敢再跟他谈论这个话题了。

接近五点的时候,妈妈回来了。在病房坐了一会儿,小西找了个借口,把妈妈拉到医院的花园里。

“你说,他的名字叫艾明宇?”妈妈疑惑地问。

“对,在我的提示下,他自己想起来的。”小西说,“但是,他害怕这个名字。”

“他为什么要害怕自己的名字?”

“我怎么知道?”小西心有余悸地说,“你没有看到,当他第二次念这个名字的时候,竟然害怕得浑身发抖!”

妈妈思忖道:“也许这个名字对他来说具有某种特殊意义,甚至是唤醒他记忆的关键……”

“那我们要叫他这个名字吗?”小西不确定地问。

“如果要帮他恢复记忆的话,我们就必须让他慢慢适应这个名字。不过,得慢慢来……”

小西晃了下脑袋,有点不懂妈妈的意思。

“让我试试吧。”妈妈说。

回到病房,妈妈从她买的一袋水果中拿出苹果和梨,两只手一边拿一个,微笑着问男孩:“你喜欢哪个?”

“都行。”他也微笑着回答。好像已经忘了那些令他恐惧的事。

妈妈用水果刀削了一个梨,递给男孩。

“来,明宇,吃个梨吧。”

男孩伸手来接。突然,他意识到了什么,呆呆地望着小西的妈妈。

小西一下紧张了。

妈妈试探着说:“这么几天了,你总得有个名字让我叫啊——我叫你明宇,你不会介意吧?”

男孩的脸僵硬了起码有十秒钟。然后,他缓和下来说:“好的。”

他接过梨,大口吃起来。

妈妈回过头望了一眼小西。

这个时候,小西的脑子里突然产生一个奇怪的想法。

这男孩喜欢我的妈妈,一定是这样。

谜一样的男孩

谢天谢地,第五天下午,那两个警察终于来了。

小西早就受够了,她厌倦每天待在医院的病房里。她早就想约上自己的好友一起去游泳、逛街、吃东西——现在,等这件事情解决之后——她就可以去做这些事了。想想看,宝贵的暑假只剩不到十天了!怎叫人不遗憾呢?

但让她感到意外的是,还是只有这两个警察——他们并没有带来男孩的父母或家人。

仍是那间办公室,白大褂医生到病房去了。现在这里面就只坐了小西、妈妈,还有那两个警察。

妈妈迫不及待地问:“警官,怎么样?你们找到那孩子的父母了吗?”

大个子警察取下帽子,放在办公桌上,皱着眉头说:“这件事情,真是怪了。”

小西和妈妈凝视着他,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从平顶乡到城里这一段路上,一个有4个村子。我们把那男孩的照片发到每个村子里去,并让当地的警察挨着询问——结果是,竟然没有一个人认识他,或者见过他。”

小西和妈妈惊讶地张大了嘴。

圆脸警察补充道:“我们也在市里的电视台、报纸和网站上发了寻人启事,但目前为止,没有任何人跟我们联系。”

“怎么可能呢?”妈妈难以置信地说,“他总不会没有家和家人吧?”

这时,小西忽然想起那男孩最开始的装束——光着脚和上身、又脏又旧的短裤,又想起他说话带着那么一点外地口音——她脱口而出:“会不会是从外地离家出走的,或者是个流浪儿?”

“这个我们当然想过。但不管哪种情况,都不该完全没人见过他才对——但现在的状况,我们也有些搞不懂了——他就像是突然从天上掉下来的一样。”大个子警察耸了下肩膀。

妈妈的反应令小西感到惊讶——她此刻涨红了脸,好像是有谁在说她儿子的坏话一样。“不,警官,他不会是流浪儿的。这一点,我敢肯定。”

“你凭什么肯定?”圆脸警察问。

“因为……通过这几天跟他的接触,我发现他是一个懂事、可爱的孩子。呃……反正,他跟那些街头的流浪儿有本质的区别,我能感觉得到。”

虽然妈妈说的是事实,但不知为什么,小西心里竟有些不是滋味。

两个警察对视了一眼,不置可否。

“算了,暂时别管这个。我们还会继续帮他寻找家人的。”大个子警察说,“目前的问题是,他现在该怎么办?”

“你们的意思呢?”妈妈问。

“我们认为有两种方案——第一,把他暂时送到儿童福利院去,当然,相应的一些费用要由你们来承担;第二,你们把带他到家里去居住,直到我们找到他的家人为止。”

哦,很显然,第二种是不可能的——小西抬起头,望着妈妈——这是毫无疑问的,对吧。

妈妈思考了大概半分钟的时间,说出了令小西惊愕不已的话:

“好的,警官,我愿意把这孩子带到我们家去居住。而且,在找到他的父母之前,他的教育、医疗等问题全部由我负担。”

小西瞪大眼睛,差点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妈妈,你疯了吗?你自己都说过,我们对他一点都不了解!你要让一个陌生人住进我们家里?”

“小西!”妈妈呵斥道,“你不要忘了,是谁害得他失去记忆,并且和家人失去联络的?这都是我们的责任!”

“没错,可是警官也说了,可以把他送到儿童福利院去啊。干嘛非得要住我们家?”

“因为儿童福利院的条件没我们家好。”见小西还要说什么,妈妈伸出手制止道,“好了,小西,别再说了,我已经决定了。”

小西张开的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好半晌,她才轻声说道,“妈妈,你确定要这样做吗?”几乎是在哀求了。

“是的,我确定了。”妈妈望向两个警察,“警官,你们没有意见吧?”

“当然,这样是最好不过的了。”圆脸警察说。

这时,小西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警官,那男孩的记忆恢复了一点儿,他记得自己的名字叫‘艾明宇’!”

“哦,是吗?这倒是个重要的线索。”大个子警察点头道,“这对找寻他的家人应该很有帮助。”

“好吧,那就这样。”两个警察站起来,“一会儿你们就可以去帮那男孩办理出院手续,然后带他回家了。”

回家?老天啊,我终于可以回家了。可是——一想到要跟那男孩一起回家,小西心中莫名地颤抖了一下——

为什么,我会有种不安的感觉呢?

他没有痛觉吗?

办理完出院手续,已经是下午6点过了。

明宇头上的纱布已经取了,但是额头上缝的针还要过几天才能拆线。还好,他的头发耷拉下来,将伤疤遮住,看起来不是那么显眼。现在,他换上小西的妈妈才跟他买的T恤和运动短裤,看上去就跟一个普通的城市少年一样。

妈妈从车库将她那辆浅绿色的小车开到住院部的楼下,头伸出车窗来喊道:“小西、明宇,上车吧。”

小西走过去拉开前面的车门,坐到副驾驶的位置。

明宇也走过来,但他站在车前,有些不知所措。

“明宇,上车啊。”妈妈说。但他还是没动。

“他会不会是有点心理阴影?”小西提醒道,“就是这辆车撞了他呀。”

“不会吧,他不是失忆了吗?应该对这辆车没印象才对。”妈妈小声说,然后下车,来到明宇身边,“你怎么不上车啊?”

明宇有些尴尬地说:“车门……怎么打开啊?”

噢——小西眼睛向上翻了一下——确实是失忆了,连怎么开车门都忘了。

妈妈微笑着帮明宇打开汽车后座的车门,看到他坐进去之后,她才回到前面来,发动汽车。

车子行驶在城市宽阔而拥挤的马路、立交桥上,小西不断通过后视镜观察明宇的表情,发现他贪婪地注视着车窗外的一切,仿佛这些高楼、商铺、雕塑、车辆——包括整个世界都是他从没见过的光景。

他真会忘得这么一干二净吗?小西疑惑地想道,我怎么感觉,他根本就是第一次看见这些东西呢……

妈妈的问话打断了小西的思绪:“你们俩今天晚上想吃什么?是韩国烤肉还是麻辣火锅,或者是西餐啊?”

听到这话,小西的精神一下就来了:“当然是吃西餐啊!我好久都没吃牛排了。”

“你呢,明宇?你喜欢吃什么?”妈妈笑着问。

明宇坐在后排,一脸的茫然,好像对刚才这些选项根本就没有任何概念。

妈妈也看出来了,她换了一种问法:“你就告诉阿姨,你最喜欢吃什么东西吧。”

闷了半天,他开口说道:“我喜欢吃……肉。”

“好的,那我们就去吃西餐吧,这附近有一家西餐厅,那里的牛排是全市最棒的。”

说话之间,妈妈将车子拐进一条繁华的商业街,不一会儿,就到了这家西餐厅门前。

停好车之后,妈妈先出来,然后帮明宇打开车门。之后,三个人一起走进这家装修极富品味的餐厅。

小西选了一个靠窗的位子,和妈妈坐在一起,明宇坐在他们对面。年轻的男侍者拿着菜单走了过来。

“几位请点餐。”侍者礼貌地说道。

“我要一份水果沙拉,沙朗牛排,七成熟,还有芒果布丁……嗯,就这些。”小西熟练地点完了自己喜欢的菜。

“明宇,你呢?”妈妈将菜单递到明宇面前。

和小西猜的一样,他木然地望着她们,不知道该干什么。

“让我来帮你吧。”妈妈说,“你喜欢吃肉,对吗?那就……一份菲力牛排,再加一份法兰克福小香肠吧。”

“菲力牛排要几成熟?”

妈妈想了想:“要全熟的吧。好了,现在是我的,我要……”

点完菜后,侍者匆匆去了。

妈妈喝了一口柠檬茶,问道:“明宇,你喜欢这家餐厅吗?”

“喜欢。”他很直爽地说。

“他们的菜会让你更喜欢这里的。”妈妈笑着说。

不一会儿,滚烫的铁板牛排端来了,侍者将香浓的酱汁倒在牛排上,礼貌地鞠了一躬:“请慢用。”

妈妈拿起桌子上的餐具,示范道:“明宇,左手拿叉,右手拿刀。按住牛排,用刀切一小块,就可以叉进嘴里吃了。”

明宇依葫芦画瓢地照做,动作十分笨拙。好不容易切下一大块肉,他用叉子用力一插,一口送进嘴里。整个嘴包满了肉,腮帮鼓起一大块,肉汁从嘴角溢了出来。

天哪,他的吃相可真够粗鲁的。小西盯着他发呆。

“好吃吗,明宇?”妈妈问道。

他费力地咽下那一大块肉,眼睛闪烁着,感动地都快流下泪来了:“好吃,太好吃了!我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肉!”

他说这句话的声音很大,吸引别桌的客人都朝这边望过来。小西将脸埋下去,难堪地脸颊发红。

这个乡巴佬,他的反应也太夸张了吧!跟他坐在一起真是丢脸!

明宇用生硬、机械的动作又切下一块肉,塞进嘴里大嚼特嚼。这块肉吃完后,他看着手中的刀叉说:“这东西我用不惯。”

妈妈咽下口中的菜,用餐巾擦了擦嘴,为难地说:“只能将就着用了,这里可没有筷子呀。”

“不用。”明宇裂开嘴笑了一下。

接着,他做出一个惊人的举动。

他伸出右手,直接将铁板上的整块牛排抓了起来!

“啊!”小西和妈妈忍不住一起叫了出来。“当心,烫!”

明宇将肉抓在手里,满不在乎地说:“不烫啊。”

接着,他像咬面包一样大口大口地吃起那块牛排来,样子别提有多过瘾了。

小西和妈妈面面相觑,简直惊呆了。

经常吃牛排的她们知道,为了让肉一直保持热度,盛牛排的铁板是之前烧烫了的,温度起码在90度以上!但刚才,她们亲眼看见明宇伸手到铁板上去抓那块牛排。

毫无疑问,他的手是接触到了那块铁板的,但他居然一点儿事都没有!

难道他没有痛觉吗?小西惊愕地想。

妈妈显然也在思考这个问题,她不由自主地伸出一只手指,轻轻地碰了一下明宇面前那块铁板。“哎呦!”赶紧缩回手,放在嘴边吹起来。

这时,餐厅里的客人几乎都停下吃饭了,甚至连经过的侍者都停下了脚步,大家都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个把牛排当烧饼吃的奇怪男孩。

小西的脸已经红到脖子根了,她尴尬得简直无地自容——现在想起来,在医院的食堂吃饭时,明宇的吃相就特别粗鲁,只是当时她们没怎么在意罢了。

妈妈也想劝明宇吃得斯文些,可还没开口,他已经把那块牛排吃完了。

明宇又要伸手去抓那两根香肠,妈妈终于忍不住说:“明宇,这个……就用叉子叉着吃吧。”

“这个不用切成小块吗?”他问道。

“嗯……这个不用。”

“好吧。”他用叉子叉住香肠的中间部分,又大口大口地吃起来,满嘴都在流油。

小西已经没有什么食欲了,她现在唯一希望的就是赶紧离开这个丢脸的地方。

吃完了两根香肠,明宇很自然地用手背当餐巾抹了下嘴,显得十分满足。

妈妈问道:“明宇,你吃饱了吗?”

小西盯着他的脸,在心里祈祷——千万别说你还要来一份。

明宇瞄了小西一眼:“嗯……吃饱了。”

“真的吃饱了吗?”妈妈觉得他回答得不那么肯定。

“是吃饱了。”他再次说。

“那好。”妈妈招呼侍者,“买单。”

付账之后,小西像逃跑一样低着头迅速离开。她在心里想着,以后再也不来这家西餐厅了。

他在墓地干什么?

“啪。”妈妈按了一下开关,客厅的灯亮了。

“欢迎你来我们家,明宇。以后,你也是这家里的一员了。”妈妈微笑着说。

明宇的眼睛眯了好一阵,看得出来,他还是不怎么喜欢太强的光线。但是很快,他就适应了,睁大眼睛望着这个布置得温馨而富有格调的家。

明宇转过头去,对着小西的妈妈笑了一下。

“你喜欢这里,对吗?”妈妈问。

他很肯定地点了点头。

“我们这里是一楼,门口还有花园和水池——现在晚了,明天白天你会更喜欢这里的。”妈妈拍了下他的肩膀,“现在,我带你到你的房间去吧。”

“我有自己的房间?”他惊讶地问。

“当然了,我们这套房子除了客厅还有三个房间。我一间,小西一间,现在,那间书房就是你的房间了——走吧,我们看看去——小西,你不一起来吗?”

小西只有从沙发上站起来,跟着他们走到书房去。

明宇望着书房中的书柜、沙发、电脑,显得很高兴:“我以后就在这间屋里睡觉吗?”

“对呀。”妈妈点头道。

“在这里睡觉一定很舒服。”他一边说,一边躺了下去,直接四仰八叉地睡在木地板上,显得很满足。

噢,小西扭过脸去,偷偷发笑。

“喔,不、不……”妈妈笑着说,“我怎么会让你睡地板呢?”

明宇站起来,纳闷地望了下周围:“可是,没有床啊。”

“马上就变出来了。”妈妈走到折叠沙发旁边,迅速地摆弄着沙发的靠背和底座,不一会儿,沙发就变成床了。

明宇像看魔术表演一样,瞪大了眼睛。他的表情把妈妈逗乐了。

“这叫折叠沙发床,怎么样,很神奇吧?”妈妈笑道,“现在你可以躺在上面试试了,我去跟你拿枕头和凉被。”

妈妈走了出去,明宇并没有躺到他的床上去,而是走到书桌旁,捧起一本小说书,不知道是看不懂还是没兴趣,很快就放下了。接着,他发现了桌上的一个玻璃相框,照片上有一家三口,年轻的父母抱着一个3、4岁的小女孩,显得非常幸福。

他把相框拿到眼前,仔细地看了好一阵子,又回头看看小西,忽然像发现什么新大陆似的说:“这照片中的小女孩是你!”

小西翻了下眼睛:“废话,当然是我了。难道我们家的书桌上还会放别人的家庭照吗?”

他没理会小西的揶揄,接着说道:“这是你妈妈。”

小西脸扭向别处,耸了下肩膀。

又过了一会儿,他困惑地问道:“这个人是……”

“那是我爸爸。”小西说。

“为什么我从来没见过他?”明宇好奇地问道。

“恐怕你见不到他了。”

“为什么,他不在这里吗?”

“对,在一个很远的地方。”

顿了片刻,他又问道:“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小西真的觉得有点烦了,“他已经死了,在我5岁那年。”她以为能平淡地回答,语气中还是有一丝淡淡的忧伤。

明宇张了张嘴,垂下眼帘:“对不起……”

小西深吸一口气:“没什么,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明宇再次捧起那个相框,仔细端详——小西不知道他为什么对这张照片这么感兴趣。

忽然,小西发现明宇不自觉地用手摩挲着相框,眼眶中竟淌下泪来。

“嘿、嘿……”她走上前去,望着明宇,“你没必要为我伤心。我早就适应和妈妈两个人的生活了,我们很幸福。”

明宇擦干眼泪,悲伤地说:“不,不是这个意思。我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反正,我看到这张照片,就觉得心里很难受。”

小西张口结舌地望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就在这时,妈妈抱着枕头和被子走了进来。明宇转过背去,将相框放回原处,又用手背擦干脸上的泪痕。

妈妈并没有察觉到什么,她摆弄好枕头和被子:“你先睡一晚上吧,如果睡不惯这张沙发床,我明天就去买一张新的单人床。”

“我觉得很好。”明宇说。

妈妈笑了笑,摸了一下他的脑袋:“好的,去洗澡吧。”

妈妈把明宇带到卫生间,教他使用淋浴。他好像不怎么喜欢这种这种水从上方喷下来的洗浴方式,但还是答应试试。

妈妈从外面将门带拢。来到客厅,和沙发上的小西坐在一起。

“嘿,女儿,你怎么看起来闷闷不乐的?”

小西眼睛望着上方:“你叫我怎么开心得起来?今天在西餐厅丢了这么大的脸。”

妈妈头靠在沙发靠背上,像是在回忆吃饭时的情景,不一会儿,她笑了起来:“的确是够丢脸的,不过想起来,他那些举动也挺可爱的。”

“可爱?”小西瞪着眼睛说,“他简直就像个原始人!”

“你要原谅他,他失忆了啊……”

“而且是我们造成的。”小西翻着白眼说,“你不用动不动就提醒我吧。”

“不,我的意思是——他也许是忘记了一些基本的礼仪,或者是生活常识,我们得慢慢教他。”

“是吗……我可不这么认为。”小西若有所思地说,“我觉得他不像是‘忘了’,而是他在失忆之前就是这样生活的。”

“别这么说,这怎么可能?小西,我觉得你对明宇有些偏见。”

“看你,左一个‘明宇’,右一个‘明宇’。”小西不满地说,“我看你真把他当自己儿子了吧?比女儿都亲了。”

“唉……可不是吗。”妈妈叹了口气,“我又从来没有过儿子,现在有这种机会,当然要过一下瘾了。”

“你……!”小西鼻子都气歪了。

“哈哈哈,我的乖女儿吃醋了。”妈妈一把抱住小西,大笑道,“你担心什么?怕妈妈被抢走吗?”

“哼,我才不在乎呢。”小西假装不屑地说道。

“是吗?真的不在乎?”妈妈把手伸到小西的胳肢窝下面,使劲挠她,“真的不在乎吗?”

“哈哈哈哈,好了,好了,我投降了……”

就在母女俩打闹的时候,明宇从卫生间出来了,已经穿好了衣服。

“咦,这么快就洗好了吗?”妈妈问道。

“嗯……我还是不太习惯。”明宇挠着头。

“没关系,慢慢就习惯了。”妈妈笑着说。

明宇坐到沙发的另一头,过了一会儿,问道:“我现在该干什么?”

妈妈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快10点了,如果你疲倦的话,就可以回房间睡觉啊。”

明宇说了一句:“我不会这么早睡觉的。”

小西本来想拿遥控器开电视,听他这样说,愣了一下,问道:“那你以往晚上要做些什么事?”

刚问出口,她就后悔了——明宇已经失忆了,这个问题他怎么可能回答得出来呢。

没想到的是,明宇居然很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片刻后,他说道:“我记不得了,但是有种感觉,好像我该在晚上做些什么事一样。”

小西张着嘴,一个问题此刻冒到了她的喉咙口,呼之欲出。

但最后她还是忍住了,没有问出来。

妈妈打开电视,对明宇说:“既然不想睡,那就看会儿电视吧。”

“我去洗澡了。”小西从沙发上站起来。

洗漱完毕,小西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她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对了,我早就该注意到这个问题了呀——

发生车祸的那天晚上,他不是走在公路上被我们撞到的,而是从旁边突然蹿出来的。

“28号公路的两侧没有住家和农田,全是墓地。”

警察的话此刻又回响在了小西的耳边。

突然,她捂住了嘴,感到全身发冷、寒毛直立。

那天晚上,在撞到他之前,他就在那片墓地之中!

当时,他在干什么?为什么会突然跑出来?

夜泳

小西躺在床上,越想越害怕。她想去妈妈的房间,把她所想到的告诉妈妈。但是,一切都只是她无端的猜想而已,没什么意义。

最后,她迫使自己平静下来,默默念道——是我想太多了,根本就是在自己吓自己。

客厅里电视的声音已经听不到了,可能已经关了。妈妈和那小子大概都各自回房间睡觉去了。

我也该睡了,明天,把我那个死党约出来喝杯饮料,谈谈心,也许就好多了……

想着想着,小西沉沉地睡去了。

夜,在寂静中慢慢流逝。

不知什么时候,小西被一些细微的声音吵醒了。

迷迷蒙蒙中,她感觉自己好像听到了什么水声。

她逐渐清醒,判断也愈发准确。

最后,她清楚地感知到,那一阵一阵的水声是从屋外发出的。

外面怎么会有水的声音?她先有些迷茫,忽然间想到了。

水池。

小西从床上爬起来,走到窗边,从她房间的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水池的一点边缘。

小西犹豫了片刻,决定到门口去看个究竟。

她壮着胆子,打开卧室和走廊的灯,走到客厅。来到门口的时候,她惊讶地发现,大门居然是开着的——这时,她心中已经猜到一大半了,只是想出去瞧个究竟,看那小子到底在搞什么鬼。

小西轻轻推开门,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今天晚上有月光,基本上能看清外面的状况。

她停下了脚步。

虽然之前也有猜想,但她没想到,竟会是这样的场景——

明宇整个人浸泡在花园的水池之中,赤裸着的上半身在月光下褶褶发光。他用手捧起一汪水,泼到自己的脸上,又不时抓一条池里的小鱼,捧在手心里玩耍,看起来悠然自得、逍遥快活。

这一幕,在轻柔的月光下,简直就像是一幅画。

小西看呆了,她没有想到,平日这带有些许睲臭味的鱼池,竟能在夜色中,和这男孩组合成如此优美的一张画卷。

就在小西呆呆凝望的时候,水池中的明宇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他回过头来,看到了不远处的小西。

一时之间,两人都有些尴尬。

“嗯……我睡不着,就想到这水池里来洗个澡。”明宇挠着头说。

小西撇了下嘴:“家里的淋浴你不洗,跑到这鱼池里来洗澡?告诉你吧,这水没你想的那么干净。”

明宇满不在乎地说:“我觉得没什么。”

“那也不能把这当游泳池呀。你玩得还挺开心的——要是让别人看到,说不定还以为这池里什么时候养了条大鱼呢。”小西取笑道。

明宇搓着鼻子嘿嘿地笑。

“快起来吧,在这冷水里待久了会感冒的。”小西说。

“哦,好。”明宇应道,扶着水池边缘从水中跳了出来。

他这一跳出来,小西差点儿晕了过去——借着皎洁的月光,她赫然看到,明宇竟然一丝不挂,浑身湿漉漉、赤条条地站在她面前!

“啊!”小西赶紧背过身去,又羞又恼地说道:“你怎么什么都没穿啊!”

明宇好像一点都没意识到自己有什么不妥,他茫然地挠着头说:“我告诉你我在洗澡啊,当然什么都没穿了。”

“别说了,快把衣服穿上吧!”

明宇穿好放在水池边的衣服裤子,走到小西面前:“好了。”

还好是在晚上,小西那张羞得像番茄一样的脸没被明宇看到。她低着头朝家里走去,明宇跟在后面。

回到家,小西关好门,低声对明宇说:“以后夜里不准再一个人出来了!还有……你这样敞着门多危险啊,要是有小偷进来怎么办?”

明宇知道自己做了错事,低着头说:“我知道了。”

“好了,回你自己的房间去吧。”小西说。

刚要准备回卧室,小西突然望了一眼客厅的落地式窗户,窗帘是完全拉拢着的。

一瞬间,她意识到一个之前没有想到的问题。

小西转过背,问身后的明宇:“你之前出来的时候,没有开灯吗?”

明宇愣了一下:“没有。”

小西指着窗户那边说:“窗帘是完全拉拢了的,一点月光都透不进来——你刚才是怎么从房间走到门口来的?”

明宇呆了半晌,说:“我看得到啊。”

小西张口结舌地问道:“你的眼睛能在黑暗中看到东西?”

明宇反问道:“是啊,你不能吗?”

“我当然不能了。”我是正常人。后面半句小西没说出来。

明宇“唔”了一声,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嗯……等等。”小西决定试验一下,她迅速地走到自己的房间面前,将房门带拢,再关掉走廊的灯,屋里一下变成漆黑一片。

小西离明宇有好几米远。她伸出几根指头,问道:“这是几?”

“三。”明宇不加思索地回答。

小西惊诧不已:“天啊,你真的能看到!”

“这很奇怪吗?”明宇纳闷地问。

小西重新打开走廊的灯,点头道:“是的,很奇怪。”

这时,妈妈穿着睡衣从卧室走了出来,看到小西和明宇站在客厅中,问道:“你们在干什么?”

小西本想把“夜行动物”的怪异行为告诉妈妈,突然想到刚才水池边那尴尬的一幕,赶紧编了个理由:“明宇想找卫生间,他忘了在哪里。”

“在这边啊,你怎么走到客厅去了。”妈妈指着另一边说。

“哦,好的。”明宇朝卫生间走去,好像他真的要上厕所。

这小子还满配合的,小西想。

“我回房间睡觉了。”小西朝房间走去。

妈妈点了下头,她等明宇从卫生间出来后,看着他走进书房,才将走廊的灯关掉。

这是没有必要的,他在黑暗中能看到东西。小西很想告诉妈妈。

梅丽的期待

“这么说,你真的看到了?”小西的死党梅丽瞪着眼睛,一张脸涨得通红。

“看到什么了?”小西不自然地说,白了她一眼。

“那男孩的身体啊,全都被你看到了?”梅丽喘着粗气问。

“你小声点,要死啦!”小西尴尬地扫视了一眼冷饮店的其他人,脸刷地一下就红了。“才没有呢!晚上一片漆黑,根本看不清!”

梅丽歪着头,不相信地说:“别骗我了,你刚才还说月光很亮呢。”

“好啦!别说这个了!”小西烦躁地说,脸又成了一个大番茄,“诶,我跟你讲了这么多,你怎么就只对这个有兴趣啊?什么人哪你!”

“这能怪我吗?长这么大,我还从来没有看到过裸体的男生呢——哦,别说我那一岁的表弟也算。”比小西大半岁的梅丽叹着气说。

“那你去啊!”小西往外推着梅丽,“你到男浴室去看啊!”

“好啦、好啦,别闹了。”梅丽笑着挤了回来,将脸调整成一副严肃的模样,“说正经的——那男孩真的有这么奇怪吗?”

小西瞪着她说:“你以为我在跟你讲故事啊?我才没那心思呢。”

梅丽疑惑地问:“你说他是从墓地里跑出来,才被你们撞到的?那他晚上一个人在那阴森恐怖的墓地里干什么?”

问完这句话,梅丽禁不住打了个冷噤,用手搓着臂膀。

小西翻了下眼睛:“我要是知道答案的话,还用得着找你出来说啊?”

梅丽问:“你妈妈呢?她就没觉得这一点很不寻常?”

小西叹了口气:“我跟她说了,可她认为——那男孩可能是一个人跑出来玩,迷了路,才跑到那墓地里去的。”

梅丽思忖着:“确实有这个可能。”

小西有些焦急地说:“可是他奇怪的不止是这一点。我刚才都跟你说了——他就像是没有痛觉一样,而且他的眼睛就像猫科动物一样,有夜视的功能!这些证明他根本就不是普通人啊。”

“那你认为他是什么人?”梅丽盯着她问。

小西耸了下肩膀:“我不知道。但我感觉他绝对不是一个正常男孩,他的身上肯定隐藏着什么秘密。”

停下来,吮吸了一大口冰橙汁,她接着说道:“而且直觉告诉我,他怪异的地方还远远不止这些呢,只是现在还没表现出来而已。”

梅丽凝神望着小西,好一阵之后,她忽然笑道:“真是太有意思了。”

“什么?”小西望着他。

“一个长得帅气,又颇具神秘感的男孩。”梅丽兴奋地说,“这不是很有趣吗?”

对于这一点,小西倒没有什么异议。但她不安地说:“可我总是隐隐觉得,他的出现,似乎会带来某种危险……”

“比如他半夜溜出去裸泳,把你们家的门大敞着?”

“不,不是指这种事情。我指的是,他本身。”

梅丽将面前的巧克力圣代端起来,舀了一口送到嘴里,吞下去之后,她说道:“我看是你想多了吧?听你刚才描述,我觉得这男孩挺单纯的,就像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儿——根本就不具备什么危险性。”

小西轻轻搅拌着冷饮,低着头没说话。

梅丽问道:“那他现在在干什么?在你家?”

小西点了下头:“多半又在看电视,他很喜欢看电视,就像是从来没看过一样。”

梅丽忽然将头探到小西面前,低声说道:“你什么时候把他带出来,让我认识一下,怎么样?说不定我会和他成为朋友呢。”

“你别犯花痴了好不好?”小西瞪了梅丽一眼,随即又叹息道,“不过,不用我介绍,你们也会认识的,就在几天之后。”

“什么意思?”梅丽睁大眼睛问。

小西无奈地说:“我妈妈说了,她已经联系了我们学校的校长,准备开学之后就把他送到我们学校来读书,而且是跟我们一个班。你说你到时候会不认识他吗?”

“真的?”梅丽兴奋地说,“太好了!”

小西疑惑地望着死党,难以理解地问道:“你真的对他这么感兴趣吗?他到底有什么吸引你的?”

“我刚才说了啊,这么有神秘感的男孩可不是随时都能碰到的。”梅丽神采奕奕地说,“他比起我们班上那些只知道上网、玩游戏的没劲的男生们,可是要有趣多了!”

“希望你如愿以偿。”小西望着死党,讽刺地说。

他变成了哥哥

时间一晃而过,暑假眼看着就结束了。

开学前一天的晚上,妈妈把小西叫到房间,对她说:“小西,明天早上,我开车送你和明宇去上学。在学校里,你要帮助他适应新环境,教他怎样跟同学做朋友。”

小西木讷地“嗯”了一声。

“还有,我跟校方说,明宇是你哥哥——你也要这样跟别人说,记着。”

小西抬起头来:“为什么要说他是我哥哥?”

妈妈盯着小西:“不然怎么说呢?难道你想让所有人都知道真实情况——是我们开车撞了他,导致他失忆?”

小西张了下嘴,无奈地垂下头。过了一会儿,她像是又想起了什么,问道:“他失忆了啊,现在突然就让他读初二,能跟得上吗?”

妈妈耸了下肩膀:“这是没办法的事。我总不能让他从小学一年级读起吧?学习上,你就多帮帮他吧。实在不行,我就请个家教晚上来帮他补一下课。”

小西皱着眉头说:“真麻烦。”

“小西……”

“好了,别说了。”小西赶紧做了个手势,“那番话我耳朵都听起茧了。”

妈妈叹了口气:“小西,这么多天了,我怎么感觉你还是对明宇有成见呢?他每天就在家里看看电视,或者是到小区里玩会儿,很乖啊,一点都不讨厌——你为什么老是对他倒理不理的?”

妈妈的话让小西陷入了沉思——没错,这些天,明宇确实没做什么异常的事,似乎他已经渐渐适应在这个家的生活了。

他最大的爱好就是看电视,有些时候,小西都想笑——他就像个一两岁的幼儿一样,连电视里那些反复播放的广告都看得津津有味。看到高兴的时候,他就裂开嘴“呵呵呵”地傻笑。

确实,他不是个让人讨厌的人,甚至可以说,还是个单纯可爱的家伙。但是,小西一想到他那些与众不同的、怪异的地方——还有,他那谜一般的来历——心中就总有种戒备心理,让她和明宇没法亲近。 PysAXDvX0BV9sWOCZpBNMilYKEFM8aQASeH1WuKgTgPCuXEFbyo0nSL/Ml7J50z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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