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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天晚上的故事1

——墓穴来客

意外的车祸

一条巨大的、在黑暗中蜿蜒前行的蛇。

我们行驶在它的脊背上——或者我们没动,是它载着我们向前爬行。

整个路途中,江小西一言不发地坐在副驾驶座位上,望着漆黑的车窗外,靠这些稀奇古怪的想法来逼迫自己忘记心中的不快。

她已经有将近一个小时没有望向旁边开着车的妈妈了。

妈妈瞥了一眼生着闷气的女儿,再次开口道:“小西,你还要闹脾气到什么时候?”

小西没有反应,仍然一声不吭。

“好了,别再任性了。”妈妈说,“你喜欢表姨这里,以后我们可以经常来玩嘛。”

小西终于忍不住说:“别骗我了,我长到14岁,你才第一次带我来玩——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一点都不喜欢乡下。”

妈妈双手握在方向盘上,眼睛望着前方被车灯照亮的公路:“是啊,我的确不喜欢乡下——蚊子多、又没什么事可做,再加上吃的我也不习惯——但是小西,如果你喜欢的话,我会为了你而带你来玩啊。”

“算了吧,”小西讥讽地说,“你都不愿意为了我而在这里多呆一晚上。表姨把新床单都铺好了,希望我们住一晚上再回去,你却宁肯开夜车也非得要赶回家!”

“那是因为你明天还要上钢琴课啊。”

“你可以打电话跟钢琴老师请假呀!”

妈妈无言以对了。

小西悻悻然地说:“本来,表姨说晚上准备在院里生一堆火,让表姐和表哥带着我烧烤的……就因为你执意要走——哼,你都没看见表哥表姐那失落的表情。”

“你想吃烧烤吗,小西?”妈妈一下轻松了,“这有什么难的,明天妈妈带你去吃巴西烤肉,好吗?”

“不去!”小西烦躁地说,“别想用这些来收买我!”

“怎么跟妈妈说话呢!”妈妈沉下脸来,望向女儿,“快跟妈妈道歉!”

“我为什么要道歉啊?我又没说错什么。”小西倔强地说,眼睛盯着前方黑黢黢的道路。

妈妈望一眼前方,又侧脸过来望着小西:“你现在怎么这么任性?如果你再这样的话,我就要告诉你们吴老师了,让他撤销你的班长职务!”

“哼,你就只会用吴老师来威胁我。”小西嘲讽道,“还有什么新招吗?”

“小西!不要越说越过分了!”妈妈怒视女儿。

“本来就是啊!每次都是这样……”

话刚说到一半,小西突然看到路边闪出一个黑影!她倏地瞪大眼睛,惊叫道:“啊!小心!”

听到小西的惊叫,妈妈猛地望向前方,她也看到那人影了!立刻死命地踩住刹车。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汽车“砰”地一下撞向这个突然出现在夜路中的人。

“啊——!”随着剧烈的抖动,母女俩一齐失声尖叫。

好几秒钟,车子里一点声音都没有。母女俩瞪着惊惧的双眼,急促地呼吸着。

“天哪,我们……撞到人了!”妈妈恐惧地捂住嘴。

“他……死了吗?”小西注视着那个仰卧在前方路面上的人,浑身颤抖。

“别猜了,快下车看看吧!”

母女俩的手紧紧抓在一起,小心地朝前方靠拢。

借着车灯,她们终于看清了地上躺着的那个人——竟然是个男孩,看起来15、6岁左右,比小西大不了多少。他光着上身,露出古铜色的皮肤,下身穿着一条又黄又旧,几乎都看不出来底色的短裤。他赤着脚,没有穿鞋。

“看呐!妈妈,他的额头在淌血!”小西叫道。

“是我们的车子将他撞飞后,令他头部着地造成的……天哪,太可怕了……”

“他还活着吗?”小西再次问道。

妈妈俯下身去,伸出手指在男孩的鼻子前试了试,大声喊道:“他还有气!快,小西,帮我把他抬到车上,赶紧送他去医院!”

母女俩手忙脚乱地将男孩抬上汽车后座,让他平躺下来。小西焦急地问道:“这附近哪里有医院啊?”

“不知道,我对这一带也不熟悉。”妈妈慌乱地说,“没办法,只有赶快开到城里的医院去了!”

“天哪,那起码还要一个多小时,他能坚持这么久吗?”

“听天由命吧——别说了,快坐过来,我要开车了!”

汽车在公路上飞驰。小西一路上都在祈祷,希望他还活着。

妈妈开车来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凌晨12点过了。

看到急诊科的医生和护士们急匆匆地将男孩抬到手术室,小西和妈妈有种近乎虚脱的感觉,但她们无法放松,心仍然是悬着的。

“你们是这孩子的家属吗?”一个白大褂医生走到等候室来,问小西的妈妈。

“我……啊,我是……”妈妈语无伦次,不知道该怎么说。

白大褂一语中的:“是开车撞到人了吧?”听起来,他对这种情况已经司空见惯了。

妈妈垂下头默许。等候室里的其他人一齐望向这边,小西感觉脸上火辣辣的。

“到这边来交钱。”他转过背,朝门外走去。

跟着白大褂医生去交完了钱,妈妈和小西就一直坐在手术室门口,忐忑不安地守候着。一分钟在这时候有一小时那么长。

都怪我。小西默默流下眼泪。都是我在那里闹脾气,才害得妈妈开车分了心。否则的话,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

妈妈似乎看穿了小西的心思,她按着小西的肩膀,安慰道:“别怪自己了,是妈妈的责任。一开始,我就不该选择开夜车的,特别是……这样一段不熟悉的路……”

说着说着,妈妈也流下了悔恨的泪水。

“妈妈,你会坐牢吗?”小西忧虑地问。

妈妈迷茫地摇着头说:“我不知道……如果这男孩被抢救活了,可能还好;如果他……死了的话,也许就会……”

“妈妈!”小西紧紧抱着妈妈,痛哭道,“我不要……不要你去坐牢!”

“小西,妈妈也不想失去你……”母女两抱在一起,哭成一团。

也许是因为太累太疲倦,也许是整个晚上都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撑不住了。母女两哭着哭着,竟然坐在手术室前的椅子上,睡着了。

失忆

“喂,喂!你们俩,醒醒!”

一阵呼唤使小西和妈妈从睡梦中醒来,睁开眼的一瞬间,她们竟心怀侥幸地认为,昨晚发生的事情也许只是场噩梦。但当他们看清面前站着的白大褂医生和周围冷冰冰的医院座椅时,才不得不沮丧地面对现实。

妈妈最先反应过来,她甚至来不及揉一下红肿的双眼,就急迫地问道:“那个男孩呢,他怎么样?”

白大褂医生语气平淡地说:“你们到我的办公室来吧,具体情况要慢慢说。”

说完,他转身离开了,小西和妈妈赶紧从椅子上站起来,紧跟上去。

来到白大褂医生的办公室,小西和妈妈坐在办公桌对面的长椅上,那医生像是有意要吊着母女两的胃口,还不紧不慢地点了支烟,吸了两口,才开口说道:“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

小西和妈妈的心紧紧揪着。

“好消息是,那男孩并没有什么生命危险。”

听到这句话,母女两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了地,两人长长地松了口气。

“不知道是你们运气好还是那男孩运气好。总之,他没有受什么致命伤,只是头部经猛烈碰撞,额头上裂了一条口,我们跟他缝了针,又做了全身检查,身体上应该没什么大碍。现在,他已经醒了,就在病房里。”

“太好了,真是……太感谢你们了,医生。”妈妈激动地说。

“别着急,听我说完,还有一个坏消息。”

妈妈和小西都一动不动地盯着医生。

“这个男孩子身体倒是没受什么重伤,但是他醒来后,无论我们问他什么话,他都一言不发,木讷地望着我们。就连问他的名字、父母和住址,他都只是一味地摇头——所以我们判断,也许因为头部受到重创,他失忆了。”

“啊……失忆?那,我们该怎么办?”妈妈茫然地问。

“当然,我们还会用仪器进行进一步的检查——作为医生,我们会把该做的都做妥当——接下来的事,你跟他们两位谈吧。”说到这里,白大褂医生站了起来,望向门口。

与此同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门口站着两个穿制服的男人。

是警察。

来了。这是避免不了的。小西的心猛颤一下。

两个警察随手拖了两把椅子过来,坐在母女俩面前。其中一个身材高大的警察问道:“昨天发生车祸后,你们没有立刻报警吗?”

“啊……”妈妈这才想起来,“对不起,警官,我昨天一心想着那男孩的安危,竟然……把这事都忘了。”

“让我们主动找上门来,这可是不明智的啊。”另一个圆脸警察说。

妈妈已经急得语无伦次了:“警官,我下一次一定会注意……啊,不……我是说,我知道了。”

大个子警察挥了下手:“你别紧张,虽然你忘了报警,但你马上将伤者送到医院抢救,并一直守侯在这里,也不为过。好了,现在你们跟我讲讲昨天晚上的具体情况吧。”

“嗯……昨天晚上,我从表姐家住的平顶乡开车回城里,我一边开车,一边和女儿说着话。突然,那男孩一下从路的一边跳出来,我反应不及,就撞到了他。”

“警官,真的是那男孩突然蹿出来的。”小西急切地补充道,“不怪我妈妈呀!”

“行了,别解释了。”大个子警察冷冷地说,“那些乡村公路上又没有设监控,你们就算说是那男孩自己往车上撞的也行。”

小西急了:“警官,我说的是真的!确实不是我们的责任,是他……”

“好了。”大个子警察不耐烦地摆了下手,“我现在不想纠缠这个问题——还有些别的情况要问你们。”

“你们撞到他的时候是晚上几点?”圆脸警察问道。

妈妈推算了一下:“我们到医院的时候是12点过,那撞到他的时候……应该是接近11点钟。”

“当时那条路上没有别的车辆或行人吗?”

妈妈和小西一齐摇着头说:“没有。”

“你们是在哪条公路上撞到他的?”

妈妈回忆了一下,说:“这个我记得,嗯……刚过收费站十几分钟,应该是在28号公路上撞到他的。”

听到这句话,两个警察出现了一种奇怪的反应,他们迅速地对视一眼,脸上露出某种怪异的神色。

小西和妈妈都注意到了。

“你确定吗?你真的是在28号公路上撞到这孩子的?”大个子警察再次确认道。

“是的。”妈妈迟疑地问道,“……怎么了,警官,有什么不对吗?”

大个子警察沉吟片刻,将身子朝前探出来一些:“我问你——你以前经常开这段路吗?”

“不,”妈妈摇头道,“算上去的那一次,这才是第二次呢。”

圆脸警察呐呐道:“难怪你不知道。”

小西在旁边听得越发疑惑了,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警官,那条路怎么了?”

“你们是真的不知道?还是来回路上都没注意?”

“没注意什么?”

“28号公路是平顶乡到我们市的行程中最特殊的一条路。”圆脸警察说,“公路两侧既没有住家,也没有农田庄稼,而全是……”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全是墓地。”

会发生怪事的墓地

听到这句话,小西感到脊背发冷,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时她才想起,白天开车去表姨家的时候,她一直在车上睡觉,根本没看过窗外。而晚上回来的时候,除了车灯照亮的前方那一小段公路,四周都黑漆漆的,完全看不清道路两旁。

妈妈张了下嘴,说:“对,我想起来了,确实那段路的周围全是一些坟墓——为什么会这样?”

大个子警察说:“那个地方在很早以前本来就是一大片坟地,是因为后来要修路,才硬在这些坟墓之间修出一条道路来,就是这条28号公路。”

难怪那条路七弯八拐的,原来是为了绕开那些坟墓。小西暗忖。

“28号公路两边都没有人家,那条路到了晚上十分阴森,很多车子晚上都不敢走这条路——你们的胆子还真够大的呀。”圆脸警察不知是夸奖还是讽刺。

妈妈脸色发白,似乎有些后怕:“我……不知道这些。”

“那现在你们明白了吧?你说是在28号公路撞到那孩子的,实在是让人感到奇怪——据我们了解,那条路到了晚上根本就不会有人行走。我刚才说了,连车辆都很少。”

这倒是真的。小西回想起来,当时那条路上确实没看到过其它车辆,更别说行人了——那么,这个男孩子是从什么地方钻出来的呢……

“会不会是附近哪个村子里的小孩,晚上跑到这里来玩的?”妈妈猜测。

听到这话,两个警察一齐晃着脑袋,圆脸警察说:“你到那附近的村子去了解一下,就知道那里的小孩敢不敢晚上到28号公路那一带去玩了。那附近的人都说,道路两旁的墓地到了晚上会发生一些怪事……”

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摆了下手:“算了,这跟我们今天要说的事没关系。”

小西听得全神贯注,那警察突然打住,让她大感失望,却又不好追问下去,心里像猫抓一样难受。

大个子警察朝同事使了个眼色,两个警察一起站起来:“好了,这件事我们就先了解到这里。接下来的几天,我们会设法联系到那孩子的家人。在这之前,他就先在医院里观察、修养几天。当然,费用……”

“放心,全由我出。”妈妈自觉地说。

警察点点头:“这两天你把他照顾好一点,等他的家人来了,也要好交代些。”

“好的,我知道。谢谢提醒。”妈妈惭愧地答道。

两个警察走后,妈妈对小西说:“我们去看看那男孩吧。”

小西点了点头。

妈妈到护士站问到了那男孩的病房,跟小西一起找了过去。

到了。

进病房之前,妈妈转过身,很严肃地说:“小西,我们对这男孩一点都不了解。我也不知道他一会儿见到我们后,会说什么话,做什么事——但你记住,是我们害人家变成这样的——所以不管怎么样,你都要忍住,千万不要表现出不高兴或不耐烦的样子,知道了吗?”

小西皱着眉头:“妈妈,你说得他好像会跳起来把我们俩揍一顿似的。”

“没这么夸张,但是……还是注意点吧。”妈妈说,有点不那么肯定。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从里面推开了,一个护士走出来,看起来是才跟那男孩换了药。妈妈对她说:“我们是来照顾他的。”

护士点点头:“好的,你们进去吧。”走开了。

小西和妈妈谨慎地走了进去——男孩穿着病员服,背对着他们坐在床上,屋子里有点暗,窗帘是拉拢的。

男孩似乎还没感觉到有人进来了。妈妈吐了口气,想用轻松一点的方式跟男孩打个招呼,这才想起并不知道他的名字。她牵着小西,绕到男孩的面前,微笑着轻声说道:“你好。”

男孩转过脸来望着他们,直到这个时候,小西才第一次清清楚楚地看到他的模样——挺挺的鼻梁,浓眉大眼,圆圆的脸庞透露出一股男孩子特有的英气——他还真是长得像模像样的,只是额头上缠着纱布。

可惜的是,这男孩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木讷地望着小西母女。

气氛有些尴尬,妈妈问:“你记得我们是谁吗?”

男孩迟疑片刻,摇了摇头。

小西迅速地望了妈妈一眼,用眼神说:太好了,他不记得是我们撞了他。

妈妈瞪了小西一眼:傻瓜,他早晚会知道的。

妈妈蹲下身子,愧疚地说:“孩子,真对不起,是我们的车撞了你。我感到十分抱歉。不过医生说了,你的身体没什么大碍——只是,你记得昨天晚上,你为什么会突然跑到公路上吗?”

还是那种木讷的表情——妈妈和小西对视一眼,叹了口气,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小西低声说:“妈妈,我们先出去吧,让他休息一会儿。”

妈妈迟疑片刻,轻轻颔首,站了起来。

母女俩正要转身离开,男孩突然开口说道:“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带着一点听不出是哪里的外地口音。

小西和妈妈对视了一眼——感谢上帝,他终于说话了。她们还以为他的语言功能都在这次车祸中丧失了呢。

妈妈赶紧俯下身去说道:“没关系,孩子,我们会照顾你的,你会好起来的。”

男孩望着小西的妈妈,片刻之后,竟露出一丝微笑,并点了点头。

小西和妈妈长长地舒了口气。

令他恐惧的名字

这是在医院的第三天了。妈妈跟单位请了假,和小西一直守在男孩的病房里,她们只有晚上才回家去休息。

三天以来,男孩虽然还是什么都没想起来,但他和小西母女俩的关系日渐融洽起来。

他的话不多,但是能看得出来,他是个懂事、又能体谅别人的人。他知道是小西妈妈的车子撞到了他,并令他失忆,却一点都不怪她们。反而——说起来怪怪的——小西感觉,他反而觉得这样很好。

这男孩其他方面都没有什么不好的,只有一点——他老是要求把窗帘关得严严的,就像是见不得光一样。病房里总是暗无天日,这让小西觉得很不适应。

这天下午,男孩躺在床上睡觉。妈妈对小西说:“我今天要到公司去处理点事,顺便续假,你就在这里吧。”

小西小声抱怨道:“我们还要在医院里待多少天啊?”

妈妈把食指放在嘴边,做了一个表示轻声的动作,然后挥了下手,示意小西到门口来说。

“应该快了,警察找到他的父母后,就能带他出院了。”妈妈站在走廊边上说。

小西担心地问:“他父母不会叫我们赔很多钱吧?”

妈妈叹了口气:“要是赔钱能解决,我就谢天谢地了——就怕人家不会这么轻易罢休。”

“又不完全是我们的责任……”小西嘟囔道。

“好了,现在别说这些了。”妈妈看了下表,“我得到公司去了。”

妈妈离开后,小西回到病房,抓起一本杂志看起来。

不一会儿,男孩醒了,从床上跳下来。

小西问:“你干嘛?”

“撒尿。”他说。

真是的,就不能说得文雅点吗。小西红着脸,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

男孩进了卫生间,小西感觉有点闷——大概就是因为窗帘一直关着的原因吧——这间从早到晚都暗沉沉的病房几乎要令她透不过气来了。

小西走到窗边,将窗帘拉开一些,明媚的阳光立刻迫不及待地钻了进来,小西沐浴在阳光下,顿时觉得身心舒畅。

就在这时,男孩从卫生间出来了,他刚一接触到这刺眼的太阳光,立刻下意识地将手挡在眼前,高声叫道:“啊!把窗子(窗帘)关起来!我的……眼睛!”

小西吓得浑身一抖,赶紧把窗帘拉拢了。

好一阵之后,男孩才缓缓将手从眼前挪开——似乎回到阴暗的环境中,他才感到自在。

小西像做错什么事那样站在墙角,一声都不敢吭。

男孩走到她身边,带着几分歉意说:“我把你吓着了。”

小西本来不想跟这怪人多说什么,但忽然想到这是一个了解他的好机会,便故作随意地说:“没关系,是我不好。”

男孩坐回到他的病床上,悻悻然地说:“我一看到刺眼的光线,就觉得很不安,而且……很害怕,不知道为什么。”

小西问:“为什么会这样?难道你以前住的地方看不到太阳光?”

“我……不知道。”他低着头,惆怅地说。

我应该多跟他说些话,说不定能唤醒他的某些记忆。对,就这么办。

“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小西问。

男孩望了小西一眼,摇了摇头。

小西想了想。“这样吧,我来提示你一下,也许我说到某些东西的时候,你就会想起什么来呢。”

“你想让我想什么?”他问道。

“首先是你的名字。”

“我记不得了。”

“我知道。但我想,你总不会对自己的姓都没有一点印象吧?也许,我可以帮助你回忆。”

男孩有些诧异:“我自己都不知道,你会知道吗?”

“我当然不知道,但我现在就挨着一个一个地说,说不定当我说到某一个姓的时候,你就会想起什么来呢?”

“唔……好吧。”

“嗯——那就从最常见的开始说起吧——‘李’。”

男孩很努力地想了想,摇头道:“没有印象。”

“那么——‘王’。”

男孩皱着眉头,晃动脑袋。

“赵。”

“不对。”

“张。”

摇头。

半个小时后,小西确信她已经把整个“百家姓”都念了出来,但男孩还是丝毫都没有想起什么来。

连想一个姓都这么费劲,看来我还是别指望能让他恢复记忆了,小西沮丧地想。

“好了,我看,今天就到这儿吧。”她疲惫地说。

男孩点点头,看得出来,他也很失望。

“唉……”小西重重地叹了口气,身体倒向椅背,想好好休息一下。

突然,男孩抬起头来:“你说什么?”

小西愣了一下:“我没说什么啊。”

“你刚才说……‘哎’……”男孩忽然双手抱住头,眼睛紧闭,不断重复着这个字,“‘哎’,哎’……”

看着他这副痛苦的模样,小西惊诧地张大了嘴,呆在一旁不知所措。

突然,男孩大声地说出来一个名字:“艾明宇!”

小西先是一怔,随即跳了起来,激动地大叫道:“你想起来了,对吗?‘艾明宇’……这就是你的名字!”

男孩茫然地说:“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我的名字……只是刚才,我听到你说‘唉’的时候,这三个字就在我的头脑里闪了一下。”他指着自己的脑袋。

小西看着他说:“不会错的,这一定就是你的名字!你的记忆已经恢复一点了!”

男孩也凝视着小西。“艾明宇……”他又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忽然打了个激灵,接着脸色变得煞白,浑身猛抖起来。

“你怎么了?”小西惊诧地问道。

男孩蜷缩成一团,一脸惊恐万状的神情,他颤抖着说道:“我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个名字……让我很害怕!”

“你是不是又想起了什么?”小西焦急地问。

“啊——!别再让我想了!求求你!别再让我回想了!”他痛苦地抱住脑袋,在床上翻滚起来。

小西根本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状况,她彻底吓呆了。

足足过了一分多种,男孩才渐渐平静下来。

之后,小西不敢再跟他谈论这个话题了。

接近五点的时候,妈妈回来了。在病房坐了一会儿,小西找了个借口,把妈妈拉到医院的花园里。

“你说,他的名字叫艾明宇?”妈妈疑惑地问。

“对,在我的提示下,他自己想起来的。”小西说,“但是,他害怕这个名字。”

“他为什么要害怕自己的名字?”

“我怎么知道?”小西心有余悸地说,“你没有看到,当他第二次念这个名字的时候,竟然害怕得浑身发抖!”

妈妈思忖道:“也许这个名字对他来说具有某种特殊意义,甚至是唤醒他记忆的关键……”

“那我们要叫他这个名字吗?”小西不确定地问。

“如果要帮他恢复记忆的话,我们就必须让他慢慢适应这个名字。不过,得慢慢来……”

小西晃了下脑袋,有点不懂妈妈的意思。

“让我试试吧。”妈妈说。

回到病房,妈妈从她买的一袋水果中拿出苹果和梨,两只手一边拿一个,微笑着问男孩:“你喜欢哪个?”

“都行。”他也微笑着回答。好像已经忘了那些令他恐惧的事。

妈妈用水果刀削了一个梨,递给男孩。

“来,明宇,吃个梨吧。”

男孩伸手来接。突然,他意识到了什么,呆呆地望着小西的妈妈。

小西一下紧张了。

妈妈试探着说:“这么几天了,你总得有个名字让我叫啊——我叫你明宇,你不会介意吧?”

男孩的脸僵硬了起码有十秒钟。然后,他缓和下来说:“好的。”

他接过梨,大口吃起来。

妈妈回过头望了一眼小西。

这个时候,小西的脑子里突然产生一个奇怪的想法。

这男孩喜欢我的妈妈,一定是这样。

谜一样的男孩

谢天谢地,第五天下午,那两个警察终于来了。

小西早就受够了,她厌倦每天待在医院的病房里。她早就想约上自己的好友一起去游泳、逛街、吃东西——现在,等这件事情解决之后——她就可以去做这些事了。想想看,宝贵的暑假只剩不到十天了!怎叫人不遗憾呢?

但让她感到意外的是,还是只有这两个警察——他们并没有带来男孩的父母或家人。

仍是那间办公室,白大褂医生到病房去了。现在这里面就只坐了小西、妈妈,还有那两个警察。

妈妈迫不及待地问:“警官,怎么样?你们找到那孩子的父母了吗?”

大个子警察取下帽子,放在办公桌上,皱着眉头说:“这件事情,真是怪了。”

小西和妈妈凝视着他,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从平顶乡到城里这一段路上,一个有4个村子。我们把那男孩的照片发到每个村子里去,并让当地的警察挨着询问——结果是,竟然没有一个人认识他,或者见过他。”

小西和妈妈惊讶地张大了嘴。

圆脸警察补充道:“我们也在市里的电视台、报纸和网站上发了寻人启事,但目前为止,没有任何人跟我们联系。”

“怎么可能呢?”妈妈难以置信地说,“他总不会没有家和家人吧?”

这时,小西忽然想起那男孩最开始的装束——光着脚和上身、又脏又旧的短裤,又想起他说话带着那么一点外地口音——她脱口而出:“会不会是从外地离家出走的,或者是个流浪儿?”

“这个我们当然想过。但不管哪种情况,都不该完全没人见过他才对——但现在的状况,我们也有些搞不懂了——他就像是突然从天上掉下来的一样。”大个子警察耸了下肩膀。

妈妈的反应令小西感到惊讶——她此刻涨红了脸,好像是有谁在说她儿子的坏话一样。“不,警官,他不会是流浪儿的。这一点,我敢肯定。”

“你凭什么肯定?”圆脸警察问。

“因为……通过这几天跟他的接触,我发现他是一个懂事、可爱的孩子。呃……反正,他跟那些街头的流浪儿有本质的区别,我能感觉得到。”

虽然妈妈说的是事实,但不知为什么,小西心里竟有些不是滋味。

两个警察对视了一眼,不置可否。

“算了,暂时别管这个。我们还会继续帮他寻找家人的。”大个子警察说,“目前的问题是,他现在该怎么办?”

“你们的意思呢?”妈妈问。

“我们认为有两种方案——第一,把他暂时送到儿童福利院去,当然,相应的一些费用要由你们来承担;第二,你们把带他到家里去居住,直到我们找到他的家人为止。”

哦,很显然,第二种是不可能的——小西抬起头,望着妈妈——这是毫无疑问的,对吧。

妈妈思考了大概半分钟的时间,说出了令小西惊愕不已的话:

“好的,警官,我愿意把这孩子带到我们家去居住。而且,在找到他的父母之前,他的教育、医疗等问题全部由我负担。”

小西瞪大眼睛,差点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妈妈,你疯了吗?你自己都说过,我们对他一点都不了解!你要让一个陌生人住进我们家里?”

“小西!”妈妈呵斥道,“你不要忘了,是谁害得他失去记忆,并且和家人失去联络的?这都是我们的责任!”

“没错,可是警官也说了,可以把他送到儿童福利院去啊。干嘛非得要住我们家?”

“因为儿童福利院的条件没我们家好。”见小西还要说什么,妈妈伸出手制止道,“好了,小西,别再说了,我已经决定了。”

小西张开的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好半晌,她才轻声说道,“妈妈,你确定要这样做吗?”几乎是在哀求了。

“是的,我确定了。”妈妈望向两个警察,“警官,你们没有意见吧?”

“当然,这样是最好不过的了。”圆脸警察说。

这时,小西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警官,那男孩的记忆恢复了一点儿,他记得自己的名字叫‘艾明宇’!”

“哦,是吗?这倒是个重要的线索。”大个子警察点头道,“这对找寻他的家人应该很有帮助。”

“好吧,那就这样。”两个警察站起来,“一会儿你们就可以去帮那男孩办理出院手续,然后带他回家了。”

回家?老天啊,我终于可以回家了。可是——一想到要跟那男孩一起回家,小西心中莫名地颤抖了一下——

为什么,我会有种不安的感觉呢?

他没有痛觉吗?

办理完出院手续,已经是下午6点过了。

明宇头上的纱布已经取了,但是额头上缝的针还要过几天才能拆线。还好,他的头发耷拉下来,将伤疤遮住,看起来不是那么显眼。现在,他换上小西的妈妈才跟他买的T恤和运动短裤,看上去就跟一个普通的城市少年一样。

妈妈从车库将她那辆浅绿色的小车开到住院部的楼下,头伸出车窗来喊道:“小西、明宇,上车吧。”

小西走过去拉开前面的车门,坐到副驾驶的位置。

明宇也走过来,但他站在车前,有些不知所措。

“明宇,上车啊。”妈妈说。但他还是没动。

“他会不会是有点心理阴影?”小西提醒道,“就是这辆车撞了他呀。”

“不会吧,他不是失忆了吗?应该对这辆车没印象才对。”妈妈小声说,然后下车,来到明宇身边,“你怎么不上车啊?”

明宇有些尴尬地说:“车门……怎么打开啊?”

噢——小西眼睛向上翻了一下——确实是失忆了,连怎么开车门都忘了。

妈妈微笑着帮明宇打开汽车后座的车门,看到他坐进去之后,她才回到前面来,发动汽车。

车子行驶在城市宽阔而拥挤的马路、立交桥上,小西不断通过后视镜观察明宇的表情,发现他贪婪地注视着车窗外的一切,仿佛这些高楼、商铺、雕塑、车辆——包括整个世界都是他从没见过的光景。

他真会忘得这么一干二净吗?小西疑惑地想道,我怎么感觉,他根本就是第一次看见这些东西呢……

妈妈的问话打断了小西的思绪:“你们俩今天晚上想吃什么?是韩国烤肉还是麻辣火锅,或者是西餐啊?”

听到这话,小西的精神一下就来了:“当然是吃西餐啊!我好久都没吃牛排了。”

“你呢,明宇?你喜欢吃什么?”妈妈笑着问。

明宇坐在后排,一脸的茫然,好像对刚才这些选项根本就没有任何概念。

妈妈也看出来了,她换了一种问法:“你就告诉阿姨,你最喜欢吃什么东西吧。”

闷了半天,他开口说道:“我喜欢吃……肉。”

“好的,那我们就去吃西餐吧,这附近有一家西餐厅,那里的牛排是全市最棒的。”

说话之间,妈妈将车子拐进一条繁华的商业街,不一会儿,就到了这家西餐厅门前。

停好车之后,妈妈先出来,然后帮明宇打开车门。之后,三个人一起走进这家装修极富品味的餐厅。

小西选了一个靠窗的位子,和妈妈坐在一起,明宇坐在他们对面。年轻的男侍者拿着菜单走了过来。

“几位请点餐。”侍者礼貌地说道。

“我要一份水果沙拉,沙朗牛排,七成熟,还有芒果布丁……嗯,就这些。”小西熟练地点完了自己喜欢的菜。

“明宇,你呢?”妈妈将菜单递到明宇面前。

和小西猜的一样,他木然地望着她们,不知道该干什么。

“让我来帮你吧。”妈妈说,“你喜欢吃肉,对吗?那就……一份菲力牛排,再加一份法兰克福小香肠吧。”

“菲力牛排要几成熟?”

妈妈想了想:“要全熟的吧。好了,现在是我的,我要……”

点完菜后,侍者匆匆去了。

妈妈喝了一口柠檬茶,问道:“明宇,你喜欢这家餐厅吗?”

“喜欢。”他很直爽地说。

“他们的菜会让你更喜欢这里的。”妈妈笑着说。

不一会儿,滚烫的铁板牛排端来了,侍者将香浓的酱汁倒在牛排上,礼貌地鞠了一躬:“请慢用。”

妈妈拿起桌子上的餐具,示范道:“明宇,左手拿叉,右手拿刀。按住牛排,用刀切一小块,就可以叉进嘴里吃了。”

明宇依葫芦画瓢地照做,动作十分笨拙。好不容易切下一大块肉,他用叉子用力一插,一口送进嘴里。整个嘴包满了肉,腮帮鼓起一大块,肉汁从嘴角溢了出来。

天哪,他的吃相可真够粗鲁的。小西盯着他发呆。

“好吃吗,明宇?”妈妈问道。

他费力地咽下那一大块肉,眼睛闪烁着,感动地都快流下泪来了:“好吃,太好吃了!我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肉!”

他说这句话的声音很大,吸引别桌的客人都朝这边望过来。小西将脸埋下去,难堪地脸颊发红。

这个乡巴佬,他的反应也太夸张了吧!跟他坐在一起真是丢脸!

明宇用生硬、机械的动作又切下一块肉,塞进嘴里大嚼特嚼。这块肉吃完后,他看着手中的刀叉说:“这东西我用不惯。”

妈妈咽下口中的菜,用餐巾擦了擦嘴,为难地说:“只能将就着用了,这里可没有筷子呀。”

“不用。”明宇裂开嘴笑了一下。

接着,他做出一个惊人的举动。

他伸出右手,直接将铁板上的整块牛排抓了起来!

“啊!”小西和妈妈忍不住一起叫了出来。“当心,烫!”

明宇将肉抓在手里,满不在乎地说:“不烫啊。”

接着,他像咬面包一样大口大口地吃起那块牛排来,样子别提有多过瘾了。

小西和妈妈面面相觑,简直惊呆了。

经常吃牛排的她们知道,为了让肉一直保持热度,盛牛排的铁板是之前烧烫了的,温度起码在90度以上!但刚才,她们亲眼看见明宇伸手到铁板上去抓那块牛排。

毫无疑问,他的手是接触到了那块铁板的,但他居然一点儿事都没有!

难道他没有痛觉吗?小西惊愕地想。

妈妈显然也在思考这个问题,她不由自主地伸出一只手指,轻轻地碰了一下明宇面前那块铁板。“哎呦!”赶紧缩回手,放在嘴边吹起来。

这时,餐厅里的客人几乎都停下吃饭了,甚至连经过的侍者都停下了脚步,大家都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个把牛排当烧饼吃的奇怪男孩。

小西的脸已经红到脖子根了,她尴尬得简直无地自容——现在想起来,在医院的食堂吃饭时,明宇的吃相就特别粗鲁,只是当时她们没怎么在意罢了。

妈妈也想劝明宇吃得斯文些,可还没开口,他已经把那块牛排吃完了。

明宇又要伸手去抓那两根香肠,妈妈终于忍不住说:“明宇,这个……就用叉子叉着吃吧。”

“这个不用切成小块吗?”他问道。

“嗯……这个不用。”

“好吧。”他用叉子叉住香肠的中间部分,又大口大口地吃起来,满嘴都在流油。

小西已经没有什么食欲了,她现在唯一希望的就是赶紧离开这个丢脸的地方。

吃完了两根香肠,明宇很自然地用手背当餐巾抹了下嘴,显得十分满足。

妈妈问道:“明宇,你吃饱了吗?”

小西盯着他的脸,在心里祈祷——千万别说你还要来一份。

明宇瞄了小西一眼:“嗯……吃饱了。”

“真的吃饱了吗?”妈妈觉得他回答得不那么肯定。

“是吃饱了。”他再次说。

“那好。”妈妈招呼侍者,“买单。”

付账之后,小西像逃跑一样低着头迅速离开。她在心里想着,以后再也不来这家西餐厅了。

他在墓地干什么?

“啪。”妈妈按了一下开关,客厅的灯亮了。

“欢迎你来我们家,明宇。以后,你也是这家里的一员了。”妈妈微笑着说。

明宇的眼睛眯了好一阵,看得出来,他还是不怎么喜欢太强的光线。但是很快,他就适应了,睁大眼睛望着这个布置得温馨而富有格调的家。

明宇转过头去,对着小西的妈妈笑了一下。

“你喜欢这里,对吗?”妈妈问。

他很肯定地点了点头。

“我们这里是一楼,门口还有花园和水池——现在晚了,明天白天你会更喜欢这里的。”妈妈拍了下他的肩膀,“现在,我带你到你的房间去吧。”

“我有自己的房间?”他惊讶地问。

“当然了,我们这套房子除了客厅还有三个房间。我一间,小西一间,现在,那间书房就是你的房间了——走吧,我们看看去——小西,你不一起来吗?”

小西只有从沙发上站起来,跟着他们走到书房去。

明宇望着书房中的书柜、沙发、电脑,显得很高兴:“我以后就在这间屋里睡觉吗?”

“对呀。”妈妈点头道。

“在这里睡觉一定很舒服。”他一边说,一边躺了下去,直接四仰八叉地睡在木地板上,显得很满足。

噢,小西扭过脸去,偷偷发笑。

“喔,不、不……”妈妈笑着说,“我怎么会让你睡地板呢?”

明宇站起来,纳闷地望了下周围:“可是,没有床啊。”

“马上就变出来了。”妈妈走到折叠沙发旁边,迅速地摆弄着沙发的靠背和底座,不一会儿,沙发就变成床了。

明宇像看魔术表演一样,瞪大了眼睛。他的表情把妈妈逗乐了。

“这叫折叠沙发床,怎么样,很神奇吧?”妈妈笑道,“现在你可以躺在上面试试了,我去跟你拿枕头和凉被。”

妈妈走了出去,明宇并没有躺到他的床上去,而是走到书桌旁,捧起一本小说书,不知道是看不懂还是没兴趣,很快就放下了。接着,他发现了桌上的一个玻璃相框,照片上有一家三口,年轻的父母抱着一个3、4岁的小女孩,显得非常幸福。

他把相框拿到眼前,仔细地看了好一阵子,又回头看看小西,忽然像发现什么新大陆似的说:“这照片中的小女孩是你!”

小西翻了下眼睛:“废话,当然是我了。难道我们家的书桌上还会放别人的家庭照吗?”

他没理会小西的揶揄,接着说道:“这是你妈妈。”

小西脸扭向别处,耸了下肩膀。

又过了一会儿,他困惑地问道:“这个人是……”

“那是我爸爸。”小西说。

“为什么我从来没见过他?”明宇好奇地问道。

“恐怕你见不到他了。”

“为什么,他不在这里吗?”

“对,在一个很远的地方。”

顿了片刻,他又问道:“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小西真的觉得有点烦了,“他已经死了,在我5岁那年。”她以为能平淡地回答,语气中还是有一丝淡淡的忧伤。

明宇张了张嘴,垂下眼帘:“对不起……”

小西深吸一口气:“没什么,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明宇再次捧起那个相框,仔细端详——小西不知道他为什么对这张照片这么感兴趣。

忽然,小西发现明宇不自觉地用手摩挲着相框,眼眶中竟淌下泪来。

“嘿、嘿……”她走上前去,望着明宇,“你没必要为我伤心。我早就适应和妈妈两个人的生活了,我们很幸福。”

明宇擦干眼泪,悲伤地说:“不,不是这个意思。我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反正,我看到这张照片,就觉得心里很难受。”

小西张口结舌地望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就在这时,妈妈抱着枕头和被子走了进来。明宇转过背去,将相框放回原处,又用手背擦干脸上的泪痕。

妈妈并没有察觉到什么,她摆弄好枕头和被子:“你先睡一晚上吧,如果睡不惯这张沙发床,我明天就去买一张新的单人床。”

“我觉得很好。”明宇说。

妈妈笑了笑,摸了一下他的脑袋:“好的,去洗澡吧。”

妈妈把明宇带到卫生间,教他使用淋浴。他好像不怎么喜欢这种这种水从上方喷下来的洗浴方式,但还是答应试试。

妈妈从外面将门带拢。来到客厅,和沙发上的小西坐在一起。

“嘿,女儿,你怎么看起来闷闷不乐的?”

小西眼睛望着上方:“你叫我怎么开心得起来?今天在西餐厅丢了这么大的脸。”

妈妈头靠在沙发靠背上,像是在回忆吃饭时的情景,不一会儿,她笑了起来:“的确是够丢脸的,不过想起来,他那些举动也挺可爱的。”

“可爱?”小西瞪着眼睛说,“他简直就像个原始人!”

“你要原谅他,他失忆了啊……”

“而且是我们造成的。”小西翻着白眼说,“你不用动不动就提醒我吧。”

“不,我的意思是——他也许是忘记了一些基本的礼仪,或者是生活常识,我们得慢慢教他。”

“是吗……我可不这么认为。”小西若有所思地说,“我觉得他不像是‘忘了’,而是他在失忆之前就是这样生活的。”

“别这么说,这怎么可能?小西,我觉得你对明宇有些偏见。”

“看你,左一个‘明宇’,右一个‘明宇’。”小西不满地说,“我看你真把他当自己儿子了吧?比女儿都亲了。”

“唉……可不是吗。”妈妈叹了口气,“我又从来没有过儿子,现在有这种机会,当然要过一下瘾了。”

“你……!”小西鼻子都气歪了。

“哈哈哈,我的乖女儿吃醋了。”妈妈一把抱住小西,大笑道,“你担心什么?怕妈妈被抢走吗?”

“哼,我才不在乎呢。”小西假装不屑地说道。

“是吗?真的不在乎?”妈妈把手伸到小西的胳肢窝下面,使劲挠她,“真的不在乎吗?”

“哈哈哈哈,好了,好了,我投降了……”

就在母女俩打闹的时候,明宇从卫生间出来了,已经穿好了衣服。

“咦,这么快就洗好了吗?”妈妈问道。

“嗯……我还是不太习惯。”明宇挠着头。

“没关系,慢慢就习惯了。”妈妈笑着说。

明宇坐到沙发的另一头,过了一会儿,问道:“我现在该干什么?”

妈妈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快10点了,如果你疲倦的话,就可以回房间睡觉啊。”

明宇说了一句:“我不会这么早睡觉的。”

小西本来想拿遥控器开电视,听他这样说,愣了一下,问道:“那你以往晚上要做些什么事?”

刚问出口,她就后悔了——明宇已经失忆了,这个问题他怎么可能回答得出来呢。

没想到的是,明宇居然很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片刻后,他说道:“我记不得了,但是有种感觉,好像我该在晚上做些什么事一样。”

小西张着嘴,一个问题此刻冒到了她的喉咙口,呼之欲出。

但最后她还是忍住了,没有问出来。

妈妈打开电视,对明宇说:“既然不想睡,那就看会儿电视吧。”

“我去洗澡了。”小西从沙发上站起来。

洗漱完毕,小西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她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对了,我早就该注意到这个问题了呀——

发生车祸的那天晚上,他不是走在公路上被我们撞到的,而是从旁边突然蹿出来的。

“28号公路的两侧没有住家和农田,全是墓地。”

警察的话此刻又回响在了小西的耳边。

突然,她捂住了嘴,感到全身发冷、寒毛直立。

那天晚上,在撞到他之前,他就在那片墓地之中!

当时,他在干什么?为什么会突然跑出来?

夜泳

小西躺在床上,越想越害怕。她想去妈妈的房间,把她所想到的告诉妈妈。但是,一切都只是她无端的猜想而已,没什么意义。

最后,她迫使自己平静下来,默默念道——是我想太多了,根本就是在自己吓自己。

客厅里电视的声音已经听不到了,可能已经关了。妈妈和那小子大概都各自回房间睡觉去了。

我也该睡了,明天,把我那个死党约出来喝杯饮料,谈谈心,也许就好多了……

想着想着,小西沉沉地睡去了。

夜,在寂静中慢慢流逝。

不知什么时候,小西被一些细微的声音吵醒了。

迷迷蒙蒙中,她感觉自己好像听到了什么水声。

她逐渐清醒,判断也愈发准确。

最后,她清楚地感知到,那一阵一阵的水声是从屋外发出的。

外面怎么会有水的声音?她先有些迷茫,忽然间想到了。

水池。

小西从床上爬起来,走到窗边,从她房间的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水池的一点边缘。

小西犹豫了片刻,决定到门口去看个究竟。

她壮着胆子,打开卧室和走廊的灯,走到客厅。来到门口的时候,她惊讶地发现,大门居然是开着的——这时,她心中已经猜到一大半了,只是想出去瞧个究竟,看那小子到底在搞什么鬼。

小西轻轻推开门,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今天晚上有月光,基本上能看清外面的状况。

她停下了脚步。

虽然之前也有猜想,但她没想到,竟会是这样的场景——

明宇整个人浸泡在花园的水池之中,赤裸着的上半身在月光下褶褶发光。他用手捧起一汪水,泼到自己的脸上,又不时抓一条池里的小鱼,捧在手心里玩耍,看起来悠然自得、逍遥快活。

这一幕,在轻柔的月光下,简直就像是一幅画。

小西看呆了,她没有想到,平日这带有些许睲臭味的鱼池,竟能在夜色中,和这男孩组合成如此优美的一张画卷。

就在小西呆呆凝望的时候,水池中的明宇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他回过头来,看到了不远处的小西。

一时之间,两人都有些尴尬。

“嗯……我睡不着,就想到这水池里来洗个澡。”明宇挠着头说。

小西撇了下嘴:“家里的淋浴你不洗,跑到这鱼池里来洗澡?告诉你吧,这水没你想的那么干净。”

明宇满不在乎地说:“我觉得没什么。”

“那也不能把这当游泳池呀。你玩得还挺开心的——要是让别人看到,说不定还以为这池里什么时候养了条大鱼呢。”小西取笑道。

明宇搓着鼻子嘿嘿地笑。

“快起来吧,在这冷水里待久了会感冒的。”小西说。

“哦,好。”明宇应道,扶着水池边缘从水中跳了出来。

他这一跳出来,小西差点儿晕了过去——借着皎洁的月光,她赫然看到,明宇竟然一丝不挂,浑身湿漉漉、赤条条地站在她面前!

“啊!”小西赶紧背过身去,又羞又恼地说道:“你怎么什么都没穿啊!”

明宇好像一点都没意识到自己有什么不妥,他茫然地挠着头说:“我告诉你我在洗澡啊,当然什么都没穿了。”

“别说了,快把衣服穿上吧!”

明宇穿好放在水池边的衣服裤子,走到小西面前:“好了。”

还好是在晚上,小西那张羞得像番茄一样的脸没被明宇看到。她低着头朝家里走去,明宇跟在后面。

回到家,小西关好门,低声对明宇说:“以后夜里不准再一个人出来了!还有……你这样敞着门多危险啊,要是有小偷进来怎么办?”

明宇知道自己做了错事,低着头说:“我知道了。”

“好了,回你自己的房间去吧。”小西说。

刚要准备回卧室,小西突然望了一眼客厅的落地式窗户,窗帘是完全拉拢着的。

一瞬间,她意识到一个之前没有想到的问题。

小西转过背,问身后的明宇:“你之前出来的时候,没有开灯吗?”

明宇愣了一下:“没有。”

小西指着窗户那边说:“窗帘是完全拉拢了的,一点月光都透不进来——你刚才是怎么从房间走到门口来的?”

明宇呆了半晌,说:“我看得到啊。”

小西张口结舌地问道:“你的眼睛能在黑暗中看到东西?”

明宇反问道:“是啊,你不能吗?”

“我当然不能了。”我是正常人。后面半句小西没说出来。

明宇“唔”了一声,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嗯……等等。”小西决定试验一下,她迅速地走到自己的房间面前,将房门带拢,再关掉走廊的灯,屋里一下变成漆黑一片。

小西离明宇有好几米远。她伸出几根指头,问道:“这是几?”

“三。”明宇不加思索地回答。

小西惊诧不已:“天啊,你真的能看到!”

“这很奇怪吗?”明宇纳闷地问。

小西重新打开走廊的灯,点头道:“是的,很奇怪。”

这时,妈妈穿着睡衣从卧室走了出来,看到小西和明宇站在客厅中,问道:“你们在干什么?”

小西本想把“夜行动物”的怪异行为告诉妈妈,突然想到刚才水池边那尴尬的一幕,赶紧编了个理由:“明宇想找卫生间,他忘了在哪里。”

“在这边啊,你怎么走到客厅去了。”妈妈指着另一边说。

“哦,好的。”明宇朝卫生间走去,好像他真的要上厕所。

这小子还满配合的,小西想。

“我回房间睡觉了。”小西朝房间走去。

妈妈点了下头,她等明宇从卫生间出来后,看着他走进书房,才将走廊的灯关掉。

这是没有必要的,他在黑暗中能看到东西。小西很想告诉妈妈。

梅丽的期待

“这么说,你真的看到了?”小西的死党梅丽瞪着眼睛,一张脸涨得通红。

“看到什么了?”小西不自然地说,白了她一眼。

“那男孩的身体啊,全都被你看到了?”梅丽喘着粗气问。

“你小声点,要死啦!”小西尴尬地扫视了一眼冷饮店的其他人,脸刷地一下就红了。“才没有呢!晚上一片漆黑,根本看不清!”

梅丽歪着头,不相信地说:“别骗我了,你刚才还说月光很亮呢。”

“好啦!别说这个了!”小西烦躁地说,脸又成了一个大番茄,“诶,我跟你讲了这么多,你怎么就只对这个有兴趣啊?什么人哪你!”

“这能怪我吗?长这么大,我还从来没有看到过裸体的男生呢——哦,别说我那一岁的表弟也算。”比小西大半岁的梅丽叹着气说。

“那你去啊!”小西往外推着梅丽,“你到男浴室去看啊!”

“好啦、好啦,别闹了。”梅丽笑着挤了回来,将脸调整成一副严肃的模样,“说正经的——那男孩真的有这么奇怪吗?”

小西瞪着她说:“你以为我在跟你讲故事啊?我才没那心思呢。”

梅丽疑惑地问:“你说他是从墓地里跑出来,才被你们撞到的?那他晚上一个人在那阴森恐怖的墓地里干什么?”

问完这句话,梅丽禁不住打了个冷噤,用手搓着臂膀。

小西翻了下眼睛:“我要是知道答案的话,还用得着找你出来说啊?”

梅丽问:“你妈妈呢?她就没觉得这一点很不寻常?”

小西叹了口气:“我跟她说了,可她认为——那男孩可能是一个人跑出来玩,迷了路,才跑到那墓地里去的。”

梅丽思忖着:“确实有这个可能。”

小西有些焦急地说:“可是他奇怪的不止是这一点。我刚才都跟你说了——他就像是没有痛觉一样,而且他的眼睛就像猫科动物一样,有夜视的功能!这些证明他根本就不是普通人啊。”

“那你认为他是什么人?”梅丽盯着她问。

小西耸了下肩膀:“我不知道。但我感觉他绝对不是一个正常男孩,他的身上肯定隐藏着什么秘密。”

停下来,吮吸了一大口冰橙汁,她接着说道:“而且直觉告诉我,他怪异的地方还远远不止这些呢,只是现在还没表现出来而已。”

梅丽凝神望着小西,好一阵之后,她忽然笑道:“真是太有意思了。”

“什么?”小西望着他。

“一个长得帅气,又颇具神秘感的男孩。”梅丽兴奋地说,“这不是很有趣吗?”

对于这一点,小西倒没有什么异议。但她不安地说:“可我总是隐隐觉得,他的出现,似乎会带来某种危险……”

“比如他半夜溜出去裸泳,把你们家的门大敞着?”

“不,不是指这种事情。我指的是,他本身。”

梅丽将面前的巧克力圣代端起来,舀了一口送到嘴里,吞下去之后,她说道:“我看是你想多了吧?听你刚才描述,我觉得这男孩挺单纯的,就像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儿——根本就不具备什么危险性。”

小西轻轻搅拌着冷饮,低着头没说话。

梅丽问道:“那他现在在干什么?在你家?”

小西点了下头:“多半又在看电视,他很喜欢看电视,就像是从来没看过一样。”

梅丽忽然将头探到小西面前,低声说道:“你什么时候把他带出来,让我认识一下,怎么样?说不定我会和他成为朋友呢。”

“你别犯花痴了好不好?”小西瞪了梅丽一眼,随即又叹息道,“不过,不用我介绍,你们也会认识的,就在几天之后。”

“什么意思?”梅丽睁大眼睛问。

小西无奈地说:“我妈妈说了,她已经联系了我们学校的校长,准备开学之后就把他送到我们学校来读书,而且是跟我们一个班。你说你到时候会不认识他吗?”

“真的?”梅丽兴奋地说,“太好了!”

小西疑惑地望着死党,难以理解地问道:“你真的对他这么感兴趣吗?他到底有什么吸引你的?”

“我刚才说了啊,这么有神秘感的男孩可不是随时都能碰到的。”梅丽神采奕奕地说,“他比起我们班上那些只知道上网、玩游戏的没劲的男生们,可是要有趣多了!”

“希望你如愿以偿。”小西望着死党,讽刺地说。

他变成了哥哥

时间一晃而过,暑假眼看着就结束了。

开学前一天的晚上,妈妈把小西叫到房间,对她说:“小西,明天早上,我开车送你和明宇去上学。在学校里,你要帮助他适应新环境,教他怎样跟同学做朋友。”

小西木讷地“嗯”了一声。

“还有,我跟校方说,明宇是你哥哥——你也要这样跟别人说,记着。”

小西抬起头来:“为什么要说他是我哥哥?”

妈妈盯着小西:“不然怎么说呢?难道你想让所有人都知道真实情况——是我们开车撞了他,导致他失忆?”

小西张了下嘴,无奈地垂下头。过了一会儿,她像是又想起了什么,问道:“他失忆了啊,现在突然就让他读初二,能跟得上吗?”

妈妈耸了下肩膀:“这是没办法的事。我总不能让他从小学一年级读起吧?学习上,你就多帮帮他吧。实在不行,我就请个家教晚上来帮他补一下课。”

小西皱着眉头说:“真麻烦。”

“小西……”

“好了,别说了。”小西赶紧做了个手势,“那番话我耳朵都听起茧了。”

妈妈叹了口气:“小西,这么多天了,我怎么感觉你还是对明宇有成见呢?他每天就在家里看看电视,或者是到小区里玩会儿,很乖啊,一点都不讨厌——你为什么老是对他倒理不理的?”

妈妈的话让小西陷入了沉思——没错,这些天,明宇确实没做什么异常的事,似乎他已经渐渐适应在这个家的生活了。

他最大的爱好就是看电视,有些时候,小西都想笑——他就像个一两岁的幼儿一样,连电视里那些反复播放的广告都看得津津有味。看到高兴的时候,他就裂开嘴“呵呵呵”地傻笑。

确实,他不是个让人讨厌的人,甚至可以说,还是个单纯可爱的家伙。但是,小西一想到他那些与众不同的、怪异的地方——还有,他那谜一般的来历——心中就总有种戒备心理,让她和明宇没法亲近。 TUm2OQnY2L4v7m1SJCH02oxWdp13J8XEal+TXUrvKJ1l9fkq0UKD1BphR0zoF4OA



第八天晚上的故事2

不过,考虑到很快就要和他成为同一个班的同学,还得被迫当兄妹,小西觉得也该和他搞好关系了,毕竟以后每天接触的时间都会多起来。

想到这里,小西抬起头来望着妈妈,勉强露出一丝笑容:“好的,妈妈,我会尽量帮助他的。”

妈妈也露出笑颜:“这就对了。”

看到妈妈如释重负的样子,小西忍不住问道:“妈妈,你为什么这么在乎我对明宇的态度呢?他只不过是在我们家暂住一段时间而已啊。”

妈妈沉默了片刻,说道:“可是从现在的状况来看,他可能不仅仅是在我们家暂时居住的问题了。”

顿了一下,她接着说:“已经过去十多天了,警察都没有跟我们联系,这说明他们还没有找到他的父母。小西,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警察一直都无法找到他的家人,或者是他家人已经不在了……”

“那你准备怎么办?”小西急迫地问。

妈妈凝视着她:“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准备把明宇收为养子。到时候,你们就真的是兄妹了——小西,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在乎你对他的态度了吧?”

小西深吸了一口凉气,看起来,真得做好长期跟这个怪人相处的准备了。

十一

课堂上的混乱

“各位同学,跟大家介绍一位新转到我们班的同学。他的名字叫明宇,是我们班江小西的哥哥。大家鼓掌欢迎。”班主任吴老师站在讲台上跟大家介绍。

同学们纷纷鼓掌,有些在窃窃私语——

“还挺帅的。”

“看上去有点老实。”

“江小西什么时候有了个哥哥?”

吴老师示意大家安静下来,然后对站在他身边的新同学说:“明宇,跟大家问一下好吧。以后,你就是这个集体中的一员了。”

明宇站到讲台中间,有几分腼腆地说:“大家好,我叫明宇,希望同学们多关照。”

好老土的自我介绍。小西在心中窃笑——肯定是昨天晚上妈妈教他的。

再一次鼓掌后,吴老师对明宇说:“你先暂时一个人坐第六排的那个座位吧,以后再安排同桌。”

明宇点了下头,走到老师说的座位那儿坐下。

“好了,现在请大家拿出语文书,我们今天讲初二的第一课……”

上课的时候,小西不时偷瞄坐在她后面两排的明宇,发现他捧着书,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听课的态度也比任何人都要认真。看起来显然是因为第一次上学,对一切都充满了新鲜感。

课上到一半的时候,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也许吴老师是想试探一下新同学的水平,点名道:“明宇,你来朗读一下课文的第五段到第八段。”

明宇听到老师叫他的名字,愣了一下,有些不知所措。

吴老师以为他没听清楚,又说了一遍。

明宇显得越发窘迫了,他不安地望向小西,好像是在向她求援。

小西也没想到会有这种情况,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总不能举手说帮他读吧。

坐在明宇前面的一个女生将脸扭过来小声说:“老师叫你读课文呢,不管怎么样,你先站起来啊。”

明宇听她这么说,迟疑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吴老师以为他终于要开读了,冲他点了点头:“开始吧。”

明宇茫然地问:“开始什么?”

有些同学笑了起来,吴老师也有些不耐烦了:“我都说了两遍了——把课文的第五段到第八段朗读出来。”

明宇摇着头说:“我不会读。”

同学们全都望向他,像看热闹一样乐呵呵地看着这个新来的,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吴老师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皱着眉头说:“什么叫不会读?你读得不好没关系,但总不能一句都不读啊。”

这回,明宇语出惊人:“我不认识这些字啊。”

全班同学“哄”地一声笑开来,大部分人像看外星人一样盯着明宇,有一部分望向了小西,似乎想从她这里寻找答案。小西身边还有同学说道:“江小西,你哥哥太绝了!”

小西羞愧难当,脸涨得通红,好像出丑的是自己一样,她简直想找条地缝钻进去。

看着课堂一片混乱,吴老师也火了:“你不识字?初二的学生不认识汉字——你是从外国来的吗?我看……你是在故意捣乱吧?”

明宇一脸委屈:“我不认识,所以我才来学啊。”

班上同学笑得更厉害了,有调皮的还吹起了口哨——意思是说,这场戏太棒了。

明宇的这句话弄得吴老师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他没想到这个新来的看起来老实,实际上却是个制造混乱的“老手”。现在,他已经怒不可遏了,气地用力一挥手:“算了,你坐下!”

紧接着,他几乎是喝道:“江小西,你来读!”

小西大吃一惊——她没想到,吴老师气急败坏之下,居然迁怒到她这个班长头上了。他现在点名让自己来读,意思简直是明摆着的——江小西,看看你那个哥哥干的好事!你来替他赎罪!

没办法,小西只有在全班的嘲笑下——她现在深信不疑,嘲笑已经转移到她身上了——站了起来,用蚊子一样的声音读完了课文。

十二

硫酸的威胁

好不容易,第一堂课终于下课了。小西第一次感到上课令她如此难受。

梅丽走到小西身边,望着她说:“我同情你的遭遇。”

“你想认识的帅哥在那边,去找他吧。”小西无力地说。

“我会去的,但在那之前,我想先弄清楚两个问题。第一,你哥哥怎么看上去傻乎乎的?第二,他什么时候成你哥哥了?”

“第一个问题去问他自己;第二个问题去问我妈妈。”

“别这么冷淡嘛。”梅丽望了一眼后方的明宇,“你说,他是真的不认识字吗?还是故意制造喜剧效果?”

“别烦我了,好吗?”小西用手按着额头,“我不想再谈论他了。”

梅丽撇了下嘴,摊了摊手,坐在旁边不说话了。

另一边,明宇的身边现在也围着好几个人,是班上调皮捣蛋的那一帮男生。

“嘿,哥们儿,第一天的表现不错么。”一个又高又壮的男生,满脸化脓的青春痘使他看上去就像是被毁了容。他的外号就叫“硫酸”。

明宇望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知道吗?本来我觉得上课是件他妈很无聊的事情,但你今天演的这场好戏让我开心极了。”硫酸说。

“我没有演什么戏。”明宇说。

“好了,别这么一本正经的。”硫酸身边一个厚嘴唇的男生说道,“你看起来很不错,愿意加入我们吗?”

明宇想起来,昨天晚上小西的妈妈跟他谈了很久的话,其中一点就是要多跟班上的同学交朋友。

但他不怎么喜欢面前的这几个人。

“喂,问你呢,新来的。”厚嘴唇男生说,“你愿意加入我们吗?”

“加入你们干什么?”明宇问。

几个人一齐哄笑起来,硫酸说:“加入我们意味着你将获得很多乐趣。比如说,我们可以一起商量,怎样让乏味的课堂变得有趣,就像刚才那节语文课一样。”

明宇明白他们的意思了,他说:“不,我要好好上课。”

硫酸盯着明宇看了好一会儿,似乎在判断他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过了十几秒钟,他好像也悟到什么了。

“也许这家伙真的是个傻瓜。”硫酸对身边的几个男生说。

“我也看出来了。”一个脖子上挂着一根金属吊坠的男生说,“不过,我们就是需要这种傻瓜。”

明宇盯着他们几个人,眼神变得跟刚才有些不一样。

“我看这样吧,”硫酸俯下身来,趴在明宇的桌子上,“下午放学后,我们带你到一个好玩的地方去,让你长长见识。”

“不,放学之后我要回家。”明宇拒绝道。

“喂,老大,他这可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啊。”挂金属吊坠的男生说。

硫酸自然也觉得脸面挂不住,他将脸靠近明宇,几乎是贴着他的鼻子说:“新来的,看来你没有明白一件事——在这个班上,顺着我,你就会有好果子吃;如果你不买我的帐,就只能吃苦头了。”

明宇和他的眼光对视着,并没有表现出胆怯的神情,也没有说话。

这个时候,第二节课的上课铃声响了,硫酸直起身子,冲那几个人挥了下手,示意他们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走之前,他最后对明宇说了一句:

“好好考虑一下吧,我还会来邀请你的。”

说完这句话,他也离开了,回到最后一排的角落里。

梅丽目睹了这整个过程,她深吸一口气:

“看来,这小子第一天就惹上麻烦了。”

十三

三对三

下午的第一节课是体育,明宇不知道原来课还可以在室外上,显得很兴奋。

列队。做操。进行跳远训练。

明宇尽量跟着老师和同学们做,完成了规定的项目。接着,是自由活动的时间。

小西一直捏着一把汗,怕明宇又在体育课上出什么洋相。还好,没出现这种情况。

同学们全都散开了,分组进行自己喜欢的活动。有些打篮球,有些打羽毛球和乒乓球,还有些女生就聚在一起聊天。明宇呆呆地站在操场上,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两个男生朝明宇跑过来。

其中一个胖乎乎的男生挥着手说:“嗨,你是叫明宇吧?我叫汪博。”

另一个穿着一身耐克运动服,头上还绑着头带的运动型男生说,“我叫白川。”他用大拇指指了一下汪博,“我们俩都是小西的好朋友。”

明宇冲他们友好地点了下头。

“你要跟我们一起打篮球吗?”白川问。

“就是玩那种球吗?”明宇指着前方的篮球场问。

听明宇这样说,汪博吃了一惊:“那种球?难道你从来没见过篮球吗?”

明宇摇了摇头,显得很丧气。

汪博和白川对视了一眼,白川问:“那你想打吗?”

“想!”明宇抬起头来,肯定地说。

“那就行了,我们告诉你规则,教你打吧。”白川拍了一下明宇的肩膀。

明宇高兴地笑了起来,跟着他们两个人来到篮球场。

“好了,现在我们有六个人,打三对三斗牛。”白川向大家宣布,“我、汪博和明宇一组,刘凯你们另外三个人一组。”

“我不知道怎么打啊。”明宇紧张地说。

“很简单,我们打的是半场。你看到这个篮球架了吧,一会儿球到你手里的时候,你把它投进篮框就行了。”汪博解说道。

明宇点了下头:“我知道了。”

“可以了吧?”白川问,“那就开始了,他们先发球。”

明宇还没反应过来,对手已经把球从场外传了出来。快速的传球、阻截、防守,令明宇看得眼花缭乱。

汪博一边跑动,一边对明宇喊道:“你别光站着呀,阻止他们进攻!”

就在他喊话的时候,那个叫刘凯的男生已经投进了一个漂亮的三分球。

汪博跑到明宇身边说:“一会儿球在他们手上的时候,你得想办法阻止他们靠近篮框和投篮,知道了吗?”

“嗯,知道了。”

“好了,这回该我们发球了。”

场外的白川将球传给汪博,汪博运球朝前跑了几步,转身将球传给明宇。

明宇很兴奋,一把将球接住。他看了下篮球架,离自己还有些远,抱起篮球就朝前面跑去。

“喂!他怎么回事啊?怎么抱着球跑了这么多步!”对手全都嚷了起来。

白川跑到明宇面前,对他说:“犯规了,你不能带球走步!”

“什么叫带球走步?”明宇茫然地问。

“就是不能一直把球抱着往前跑。你得一边拍球一边跑,那叫运球。”

“可是,我不会运球啊。”明宇难堪地说。

白川叹了口气:“那一会儿我们传球给你的时候,你不要跑动,直接投篮就行了。”

明宇连连点头。

白川将球丢给对手:“你们发球吧。”

球传到了刘凯手中,他动作十分灵活,眼看又要带球上篮了,白川和汪博防守得很吃力。

这时,明宇想起汪博跟自己说的,要阻止对手投篮——他快速地跑了过去,从后面一把抱住刘凯,将他紧紧箍住。

刘凯大吃一惊,球从手中掉了下来。他恼怒地喊道:“你干什么呀!”

汪博和白川赶紧跑过来,将明宇拉开,两人汗颜道:“你不能把他抱着,这样也是犯规的!”

明宇望着汪博说:“你刚才说,要阻止他们投篮……”

“我是说你要阻截他们正在运的球,但是你不能连人都阻止了呀。唉,我要怎么才跟你说得清楚……”

这时,刘凯和另外那两个同学满脸怒色地走过来,对白川说道:“你找的什么人啊?一点儿常识都没有,这样怎么打?”

白川显然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状况,尴尬地说不出话。

明宇意识到他们觉得自己是累赘,自觉地说:“我不打了,你们打吧。”

说完,他转身离开了。听到后面刘凯说了一句:“早就该这样了。你们去重新找个人来吧。”

明宇走到一个空篮球架旁边,孤独地坐在地上,低着头用手指在地上胡乱画着。

他很想跟他们一起打球,但是他也知道,自己什么都不懂,只会成为负担。

被人排斥的滋味让明宇很难受。

十四

他像个野生动物

就在明宇郁闷消沉的时候,头顶上忽然出现一片阴影,将他面前的光挡住了。

明宇抬起头来,诧异地看到,汪博和白川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的面前,白川的手中还抱着一个新篮球。

“你们……怎么不打了。”明宇感到愕然。

“那人没劲。”汪博用大拇指指了一下刘凯。“我们不想跟他一起打了。”

“我们教你打吧,从运球开始。”白川拍了一下手中的篮球。

一股暖流淌进明宇的心里,他感动地站了起来,用力点了下头:“嗯!”

“看着,你首先将身子半蹲,放低重心,然后用手腕的力量拍球,就像这样。”白川示范着。

拍了十多下,他将球丢给明宇:“来,你试试。”

明宇接过球,按照白川教的那样,很认真地练习运球。一开始老是要拍掉,但不一会儿,就能够连续拍上十多个了。

汪博“嘿嘿”地笑道:“怎么样,简单吧,你现在已经会原地运球了。”

明宇显得非常高兴,他迫不及待地说:“现在是不是可以练习跑步运球了?”

白川笑了一下:“运球要慢慢练,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练好的。这样吧,我先教你一招实用的,叫‘三步上篮’。”

“你就是想炫一下吧。”汪博说。

“闭嘴。”白川将球拿过来,退后几步,对明宇说,“看好了。”

接着,他抱着球朝前迈开两大步,第三步起跳的时候,将球投进了篮筐。

“哇,漂亮!”明宇禁不住称赞道。

白川得意地说:“这招可是我的主力技,在比赛中很管用的——你来试试?”

“好啊。”明宇接过了球,学着白川那样先跨出两步。

“起跳,投篮!”白川在旁边喊道。

明宇跳起来将球抛向篮筐,但是投偏了,没进。

“没关系,慢慢练习。”白川安慰道。

明宇将球捡过来,又来了一次,这回他感觉比刚才顺手些了。

一连练了十多次三步上篮,明宇终于投进了一个球。汪博和白川在一旁鼓掌道:“好的,就是这样!”

明宇信心大增,再一次跨步上篮。

但这一次,在他刚刚跨完第二步,准备起跳的时候,旁边突然跳出来一个抱着篮球的人,那人又高又壮,用力向明宇撞去。明宇毫无防备,被撞飞到一旁,重重地摔到地上。

“啊!”汪博和白川大叫一声,扭头望向那人。明宇摔倒在地后,那人的身边爆发出一阵肆意的嘲笑声。

是硫酸和他那一群狐朋狗党。

“哈哈哈,不好意思,我也在练习上篮。”硫酸那张像癞蛤蟆一样的脸皮笑肉不笑地颤动着,“没想到他这么容易就飞了。”

汪博和白川对硫酸怒目而视,却敢怒不敢言,他们都知道硫酸是故意的。

汪博去把明宇扶起来,“哎呀”叫了一声,他看到明宇左边手臂的内侧被地上的小石子划破了,渗出血来。

“我们送你到校医那里去。”白川说。

“没关系,我还想练会儿三步上篮。”明宇满不在乎地说。

汪博瞪大了眼睛:“还练?你的手臂擦破了这么大一块皮,得用酒精消毒才行。”

明宇抬起胳膊,用舌头将手臂上混合了泥沙、灰尘的血迹一起舔了个干净,只剩下几道血痕,然后咧嘴一笑:“好了,没事了。”

汪博、白川,连同硫酸和他的同伙全都看呆了。

“这小子就像个野生动物一样!”挂金属吊坠的男生龇着嘴说。

硫酸狠狠地瞪了明宇三个人一眼,挥了下手:“我们走!”

他们几个人朝操场边缘走去,厚嘴唇男生说:“老大,你看他那一脸不屑的表情,根本就是在向你挑衅啊。”

“我看他就是个连疼痛都不知道的傻瓜。”金属吊坠说,“不过话说回来,划破这么大一块皮,他眉毛都没皱一下。我们打架的时候要是叫上他打头阵还不赖。”

硫酸停下脚步,回过头去,看见明宇还在投篮。他眯起眼睛说:“不管他是不是傻瓜,总之这小子完全没把我放在眼里。我看,得给他来点儿厉害的才行。”

十五

全盘失忆

因为是第一天上学,下午妈妈开车到校门口来接小西和明宇回家。

明宇刚一上车,妈妈就看到他手臂上的血痕,赶紧问道:“明宇,你怎么受伤了?”

明宇轻描淡写地说:“打篮球时摔了一下,擦破了皮。”

“是这样吗,小西?”妈妈问。

“应该是吧,我也没看到他是怎么受伤的。”小西说。

小西确实没有看到,但她上午听梅丽说硫酸一伙人找过明宇。直觉告诉她事情可能不是这么简单,可她没多问。

妈妈对明宇说:“以后要小心些,注意安全。”

“我知道了。”明宇说。

回到家后,妈妈找出碘酒,替明宇的伤口消毒。

“到底是男孩子,擦碘酒这么疼都不吭一声。”妈妈笑着说,“要换成小西,肯定会嚷得一栋楼都听得见。”

小西“哼”了一声:“那是因为他有特殊体质,没有痛觉的。”

“瞎说,下次你涂来试试就知道痛不痛了。”

“阿姨,确实不怎么疼的。”明宇说。

“别逞强了,记着暂时别沾水啊。”

小西叹了口气:“唉,跟你说了你也不信,算了。”她转身回自己房间去了。

吃过晚饭,妈妈把小西叫到自己房间,问今天明宇在学校的情况。

小西把语文课上的事讲了出来,最后总结了一句:“你看,连我都被牵连了。”

妈妈皱着眉头说:“他真的连字都不认识了……看来我是该找个家教,从最基础帮他补一下课。”

小西说:“妈,你真的觉得他是因为失忆才不识字的吗?”

妈妈望着小西:“要不然还会是什么原因?”

“也许,他在被我们撞之前就不识字呢?”

“这怎么可能?”妈妈摇着头说,“现在都是义务教育了,所有孩子都会去上学读书的,为什么他会没有?”

“可是,我觉得就算是失忆,也不会忘得这么彻底吧?”

妈妈叹了口气:“关于这一点,我早就问过医生了。医生说,失忆有好几种类型——局部失忆、选择性失忆等等。但明宇经过他们的检验,判断是最严重的‘全盘失忆’。”

“什么叫全盘失忆?”

“就是像他现在这样,从名字、家人、住址到一些知识、常识,全都忘记了。”妈妈说,“不过听医生说,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情况——有的失忆症患者连说话和与人沟通的方式都会忘记,最后连行动和吞食都不会了,需要插胃管来进食呢!”

小西张口结舌,完全听呆了。好半天之后,她回过神来说道:“我还真不知道失忆有这么可怕。”

“所以我们该觉得幸运了,起码明宇还没有把最基本的那些东西忘掉。”

“那医生有没有说,他这种情况能不能治?”

妈妈摇头道:“医生说,目前对失忆症没有特别有效的治疗方法,只能靠他慢慢恢复了。”

小西颔首沉思了一阵,缓缓抬起头来说道:“妈,我在想……”

妈妈望着她:“想什么?”

“明宇的情况有些特殊。”

“什么意思?”

小西眉头微蹙:“其他的失忆症患者,他的家人当然知道他以前的状况。但明宇没找到家人,我们对他的过去又不了解,所以没法判断他原来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妈妈问:“你觉得他本来是什么样?”

“我不知道。但通过这些天的观察,我感觉他的某些习惯或者特性不像是失忆后才造成的,而是之前就那样。”

“比如说呢,你发现什么不妥的地方了吗?”

小西撇着嘴说:“倒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但我总觉得他有些不寻常,似乎以前不是个普通人。”

妈妈说:“别胡乱猜测了,他不是普通人还能是什么人啊?外星人?”

“我看没准就是呢。”

“好了,别胡说了。快做作业去吧!”妈妈拍了小西一下,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对了,明天中午我要在公司加班,没法给你们做饭,你们就在外面吃吧。”

小西习惯性地摊出手来。

妈妈从钱包里摸出一张100元的钞票拍到小西手里:“没零的了,剩下的要补给我啊。”

“嗯,会补给你——才怪呢!”小西做了个鬼脸,转身跑出去了。

十六

令人作呕的一幕

第二天上午放学后,小西对几个住校的女生说:“今天中午你们打算到哪儿吃饭啊?我也去。”

一个叫袁洁的长头发女生说:“怎么,小西,你今天中午也要在外面吃啊?”

“是啊,我妈妈要在公司加班,就让我在外面吃了。”

脸上长着许多雀斑的郑旭说:“我们还能到哪儿吃啊,就在学校食堂吃呗。”

“别呀,在食堂吃多没劲呀,我们出去吃吧。”小西说。

“那也行啊,吃学校门口的小炒吧。”

小西翻了下眼睛:“学校门口的小炒跟食堂有什么区别呀。”

“那你说到哪儿吃?”女生们问。

“我们去吃韩国烤肉吧。”小西提议。

“怎么,今天班长大人要请客?”郑旭眨着眼睛说。

“请客——想得美啊你们——AA!”

女生们一起叹了口气:“唉,算了吧。韩国烤肉这么贵,我们天天在外面吃的可吃不起。”

“我没叫你们天天吃啊,就今天陪我吃一顿不行吗?”

郑旭和几个女生摆着手说:“还是算了,吃这一顿得当我们在学校吃好多顿呢——后半个月你还要不要我们过了?”

“你们……!”

袁洁笑着说:“好啦、好啦,我陪你去吃韩国烤肉,行了吧。”

“还是你最好!”小西一下将袁洁抱住。

“唉,那你们去吃吧,我们几个穷人还是在学校门口的小馆子吃就行了。”郑旭故意酸溜溜的说。

“讨厌,少在那里唱我们。”小西笑着推了郑旭一下。

袁洁把那头飘逸的长发朝后面捋了一下:“那我们走吧。”

“好……”正要往教室门外走,小西忽然想起了什么,她用手按住额头。

“怎么了?”袁洁问。

小西回过头,望向明宇——差点儿把他给忘了。

袁洁也望向那边:“哦,对了,还有你哥哥呢。把他叫上一起去吃吧。”

接着,袁洁把嘴靠近小西耳边,小声说道:“不过说实话,你哥哥还真有点怪怪的。”

这个时候,小西忽然想起那次在西餐厅吃牛排的尴尬经历,她心中一颤——老天啊,我可不能再这么丢脸了。

犹豫片刻,小西说:“我有主意了。”朝明宇走过去。

“明宇,妈妈跟你说了吧——今天中午我们不回去吃。”

“嗯,说了。”明宇点头道。

小西从口袋里摸出20元钱,递给他:“学校门口有不少的餐馆,你自己看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吧。反正面条、炒饭什么的都行——这20块钱应该足够了。”

明宇接过钱:“那你呢?”

“嗯……我怕我们喜欢吃的东西不一样,所以我……在别的地方吃。”

明宇说:“我把钱交给他们(餐馆的人),他们就会端东西给我吃吗?”

“你也可以先吃,然后再付钱——只要你别点什么太离谱的、特贵的东西就行了。不过话说回来学校门口也没有什么太贵的东西。吃完之后你回教室来就行了。”

“嗯,我知道了。”

小西高兴地跑到袁洁身边,挽着她的胳膊说:“我们走吧!”

“这样合适吗?我们去吃韩国烤肉,让他……”袁洁小声说。

“哎呀,没关系的,告诉你吧……”

两个女生低声说着话,从教室门口离开了。

明宇这时发现,教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他捏着那张20元的钞票望了一会儿,也走出了教室。

校门外的几个小餐馆现在已经是人满为患。明宇出来得迟,他看到每家馆子的位子都已经坐满了。

他手里一直攥着那张钱,在各个餐馆门口徘徊。每个餐馆的招牌或店堂内都写着供应的菜品。确实如小西说的那样,各类面、饭、小吃一应俱全。

但对于明宇来说,这一切十分陌生。首先他几乎不认识那些招牌上的字,而且他对这些菜名究竟代表什么意思没有任何概念。

明宇就这样从一家一家坐满了人的餐馆面前经过,看着里面的人吃得不亦乐乎,他咽了好几回口水。

他饿了,但他不知道自己该吃什么。

这时,他头脑中的原始本能使他想起了某种熟悉的味道,那似乎是他以前经常吃的一种味道。

小西将一片肥牛肉夹到韩式烤盘上,忽然“哎呀”叫了一声。

“你怎么了?”袁洁正将一片包了生菜叶的牛肉送进嘴里,边嚼边问。

“我想起个问题,”小西说,“明宇他……不认识字啊,他怎么跟老板说他想吃什么呢?”

袁洁怀疑地问道:“他真的不认识字?怎么可能啊,都初二了!”

小西这才发现自己说漏了嘴,无奈之下只有说:“他患了失忆症,把以前学的知识,还有很多东西都忘了。”

“原来是这样!”袁洁惊叹道。

“你可别跟别人说啊,我妈妈不希望大家都知道这件事。”

袁洁点头道:“嗯,我不会说的。”

“诶,你说,我刚才说的那个问题怎么办啊?”

袁洁满不在乎地喝了口麦茶:“你还真把你哥哥当傻瓜了?就算他不认识字,但他看见别人在吃饭或者吃面,跟老板说‘我要这个’,不就行了吗?”

小西稍稍松了口气:“希望他就是这样做的。”

明宇走过那几家小餐馆,不由自主地来到一家肉铺面前。

店门口的铁钩上,挂满了不同部位的猪肉、牛肉、羊肉,还有动物内脏、下水等等。明宇呆呆地望着这些生肉,竟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肉铺老板见门口有个男孩望着店里的肉发愣,上前招呼道:“同学,你要买肉吗?”

明宇咽了口唾沫,问道:“这些肉,可以吃吗?”

肉铺老板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不能吃,难道我挂在这里当摆设啊?”

明宇将手里的20元钱递了过去:“那我买一块。”

老板接过钱,指着肉问道:“买哪一块?猪肉、牛肉还是羊肉?”

明宇指着一块猪的背脊肉说:“就要这块吧。”

“好嘞,我给你来20块钱的。”老板拿起案板上的切肉刀,从一整片背脊肉上割了一块下来,放到公平秤上一称,“嘿,只有17元5,现在手是越来越不准了。”

随即,他问道:“你看我是找你2元5,还是你再来点儿别的?”

明宇呆呆地望着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老板见他没主意,便自作主张地割下一小块猪肝,和肉放在一起,用一个塑料口袋装好,递给明宇:“我就再补你一块猪肝吧,你还能做一小份儿炒猪肝出来。”

明宇稀里糊涂地接过这一袋肉。

郑旭和几个住校的女生在一家馆子吃完了饭,走到前面不远处的一家冰品店买冰激凌。刚付完钱走出来,郑旭无意间瞥到明宇站在街对面的肉铺面前。

她用手肘碰了碰身边的一个女生:“哎,你们看,那不是小西的哥哥明宇吗?他买生肉干什么呀?”

那女生朝肉铺望了一眼,说:“人家买肉拿回去晚上吃,管得着吗你,走吧。”

郑旭瞪着眼睛说:“不会吧?这么热的天,他买块肉放书包里捂一下午,肉非臭了不可!下午放学时再买不行吗?”

她这么一说,几个女生都望向那边,说道:“是有点奇怪。”

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生说:“我觉得小西这个哥哥本来就有点怪怪的,不知道是哪个边远山区来的还是怎么回事儿,好像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一样。”

“哎,他买完了,提着肉走了。”郑旭望着街对面说。

“他这是要到哪儿去啊?”一个女生问。

“咱们跟上去瞧瞧吧。”郑旭说。

“你们是不是有点儿无聊啊,人家买肉都值得你们跟踪?还是回寝室睡会儿午觉吧。”一个胖乎乎的女生说。

“要回去你回去,我要去看个究竟。”郑旭朝前方走去,一边喃喃自语道,“真是奇怪。”

几个女生对望了一眼,也跟着郑旭走了过去。

很快,她们就觉得有些失望,明宇并没有把肉拿到什么奇怪的地方,他直接进学校,回教室去了。

郑旭和几个女生不死心,悄悄跟着他来到教室。明宇从后门进去之后,几个女生就猫着身子待在教室后门口,从斜后方观察着明宇。

教室里现在只有明宇一个人。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被跟踪了,坐到座位上后,他解开口袋,拿出里面那一小块猪肝,盯着望了一会儿,又把它放到鼻子前嗅了嗅。

接着,惊人的一幕出现了,明宇将这一块带着腥臭味的生猪肝直接送到嘴边,咬了一大口。

教室后门偷窥的那几个女生眼睛都快鼓出来了,她们不约而同地捂住嘴,惊骇地几乎忘记了呼吸。

明宇全然不知,他吃了一口生猪肝之后,又拿出那块生猪肉,咬了一大口,吃得津津有味。

“唔……”后门的一个女生终于忍不住了,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明宇听到声音,大吃一惊,回过头去愕然地望着那几个女生。

他这一回头,更是将她们吓得魂飞魄散——明宇的嘴边沾满了猪肝上的鲜血,他现在的模样看上去就想吸血鬼一样可怕。

几个女生吓得大声尖叫着,发疯一样地朝楼下跑去,剩下明宇不知所措地呆在原地。

她们刚跑到楼下,正好看到小西和袁洁也回来了。郑旭像看到什么救星一样,一把抓住小西的手,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小……小西,你……你哥哥他……”

小西看着她们几个都脸色苍白,感觉肯定出事了,赶紧问道:“他怎么了?”

郑旭大口喘息了好半天才回过气来,失控地大叫道:“他……他在教室里吃生猪肉!”

“啊?!”小西和袁洁一起叫起来,大惊失色。

呆了半晌,小西朝楼上冲去:“我去看看!”

袁洁、郑旭和几个住校女生对望了一眼,看到小西冲了上去,她们也壮着胆子跟了上去。

小西一口气跑到教室,从后门闯了进去,她一眼就看到了座位上的明宇。这时,他已经用衣袖将嘴边的血擦掉了,但那袋肉还摆在他的课桌上。

小西冲到明宇跟前,看到他面前的生猪肉,禁不住大吼起来:“你怎么吃生肉啊!”

明宇一脸无辜地说:“怎么,这个不能吃吗?那家店的老板跟我说可以吃的呀。”

小西把脸扭到一边,气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几秒钟后,她几乎是咆哮道:“我们是人啊!又不是野生动物,你连这个都忘了吗!”

说完,她抓起桌子上的那袋肉,提着就朝外面冲去。教室门口的几个女生赶紧让出一条路来。

将生肉丢进垃圾箱,小西觉得没脸再回班上去了,她独自坐在花坛旁边,不禁掉下泪来。

刚才从教室门口出来的时候,她分明地看到,郑旭她们几个就像看什么怪物一样地望着她——在他们的眼里,不单明宇是怪物,连她也是!因为她和明宇现在是所谓的“兄妹”!

完了,我的生活彻底被他毁了。很快,全班都会知道这件事的,所有人都会把明宇连同我当成怪物看待。

另外——小西又想到——丢脸还是小事。他到底是个什么人?他以前到底是生活在什么环境中的?就算是失忆的人,也不会觉得生肉好吃吧?

唯一的解释就是,这是他在失忆前就养成的习惯。

对了,他说过的,他最喜欢吃肉。

突然,小西的心像被什么猛烈地撞击了一下——

他说的喜欢吃肉,是指什么肉呢?

这个想法令小西遍体生寒、瑟瑟发抖。

十七

恶性事件

还算好。几天过去了,班上似乎没有别的同学知道那天中午发生的事。袁洁、郑旭她们大概考虑到了小西的面子问题,并没有像小西预想的那样将这件事扩散出去。

这着实令小西松了口气。

这件事,小西也不敢告诉妈妈。如果让妈妈知道是因为自己和同学单独去吃韩国料理,才导致明宇去买生猪肉吃的话,挨批的只会是自己。

上了这一个星期的学,明宇已经能自己认着路回家了。这让小西如释重负——放学后她终于不用再被迫跟那怪人一起回家。

现在,小西尽可能地把明宇当成一个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别说是兄妹了,连普通同学都不是。

今天是周五,下午只有两节课。第一节课下课的时候,梅丽来找到小西,神神秘秘地靠近她耳朵,小声说:

“我刚才听到硫酸那伙人说,今天下午放学后,好像要让谁尝尝厉害什么的,我发现他们是望着明宇说的。”

明宇这个名字现在对小西来说,简直就是麻烦的代言词。她刚一听到,立刻摆了下手:“别跟我说他的事,跟我没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呢,他不是你哥哥吗?”

“他不是我哥哥!”小西盯着梅丽,尽量压低声音,“我跟你讲过真实情况的——所以你应该知道,我跟他什么都不是。”

“就算不是吧,但他现在可能会遇到麻烦,你总不能……”

没等梅丽说完,小西就将下一节课的课本举了起来:“对不起,我要预习功课了。”

梅丽皱着眉望了小西一阵,叹着气离开了。

放学之后,吴老师叫班长、宣传委员和一个擅长书画的同学留下来办一下板报。其它同学则回家了。

明宇走到教室后面,对小西说:“小西,我先回去了。”

小西用粉笔在黑板上写着字,望都没望他一眼,冷冷地说:“走吧。”

明宇背上书包,离开教室。

“老大,他出来了。”金属项链用大拇指指了一下从教学楼下来的明宇。

硫酸躲在花坛旁边一棵大树的阴影下,不慌不忙地说:“别着急,等他出了校门再说。”

“人已经安排好了吗?”厚嘴唇说。

硫酸斜着瞟了他一眼:“这用得着你担心吗?”

厚嘴唇不说话了。

眼看明宇走出了校门,硫酸一挥手:“走!”几个人快步跟了上去。

梅丽从操场的另一端走出来,不安地望着硫酸一伙人。

明宇出校门后,走在回家的一条大路上。刚拐过一个街口,忽然从身后蹿出来两个人,是硫酸和金属项链。他们各伸出一条胳膊挽在明宇脖子上,就像两道枷锁。“嘿,带你到一个好地方去。”硫酸说。

明宇不明白他们要干什么,问道:“什么地方?”

“就在这儿——你看,已经到了。”两个人不由分说地把他架到一条僻静的小巷里。厚嘴唇已经等在那里了。

但明宇很快发现,等在那里的不止是厚嘴唇,还有几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这些人的头发奇形怪状,染成白色、紫色和银灰色,耳朵和脸上挂着一些金属小环,好像还有一些钉子镶在他们脸上。厚嘴唇和那几个人一起抽着烟,看到硫酸和金属项链把明宇架了过来,他们一起围了上来,把明宇夹在中间。

“喂……小西、小西!”梅丽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教室,慌张地说,“我起先没有猜错,硫酸他们……真的要对明宇下手!”

教室里现在只有小西和另外一个同学。小西站在板凳上,在教室后面的黑板上画画。听梅丽这样说,她停了下来,望着她。

“我刚才悄悄跟在硫酸那伙人后面,发现他们把明宇强行带到了石板巷那条死胡同里。而且,那里已经等着好几个混混了,我不知道他们打算对明宇怎么样!”

小西沉默了片刻,硬起心肠说:“梅丽,我跟你说过,他跟我没关系。”

梅丽惊讶地张着嘴:“你说什么?你真的不管?”

“如果这是他自己惹的麻烦,就应该由他自己来承担。或许,他要想在这个社会上生存下去,就应该学会吃点苦头。”小西绷着脸说。

梅丽像看陌生人一样地望着小西,“我看错你了,没想到你是这么冷漠的人。”她摇着头,离开教室,朝老师的办公室跑去。

教室中的另外那个同学也望着小西。

小西咬着嘴唇,眉头紧蹙,狠狠地掰断了手中的一只粉笔。

“这就是你要介绍给我们认识的小朋友,对吗?”银灰色头发的那个人望着硫酸说。

“没错。”硫酸歪着头,接过厚嘴唇递过来的一支点燃了的香烟,他吸了一大口,将烟雾吐在明宇脸上。“记得那天我跟你说过的吗?我再问你一次——你愿不愿意加入我们?”

“不愿意。”明宇毫不犹豫地说。

那几个混混微微张了下嘴,多少感到有些意外。他们没想到这小子面对这么多人竟然会毫无惧色。

硫酸压着火气说:“我能问一下为什么吗?”

明宇很直接地说:“我不喜欢你们。”

硫酸盯着他望了几秒钟,“呵”地干笑一声。“那就没办法了。”

他一边朝后面退着,一边对那几个混混说:“兄弟们,让我跟你们介绍一下他的特殊体质吧,据我了解,他不怎么怕痛的。”

“是吗?”一个留着莫西干头的混混走到明宇面前,“那我可得试试。”

莫西干一把抓起明宇的手,将他的手心翻起来,把烟头戳了上去。

直到那烟头完全在手心被揿灭,明宇脸上也是一副木然的表情,他的眼睛盯着这个戳他烟头的莫西干头。

莫西干也盯着明宇的脸,忽然,他肆意狂笑道:“不错,这小子真他妈有种!别说,我还怪喜欢他的!”

随即,他的脸又一下阴沉下来:“可是,我不喜欢你看我的眼神。”

说着,他像变戏法似的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根两寸长的铁钉,把它伸到明宇眼前晃了晃:“我倒要试试,你是不是真的不怕痛。”

厚嘴唇愣了一下,悄悄对硫酸说:“老大,这会不会太……”

硫酸也显得有些迟疑,他望了靠在墙角抽烟的银灰色头发一眼。这时他才惊讶地看到,银灰色头发的一只手上,不知什么时候握着一把铁锤。

莫西干猛地抓着明宇的手,一下贴到墙上,另一只手举起那根铁钉。硫酸三人都呆了,嘴大张着,似乎这是他们也没料到的情况。

就在这时,有人大喝一声:“你们在干什么!”

所有人循声望过去,巷子口站着好几个人,是学校政教处的主任和保卫科的人,还有几个警察。

“糟糕。”硫酸暗呼一声。

警察率先走过来,对那几个混混呵斥道:“你们聚在这里干什么!”

莫西干早就将明宇的手放了下来,铁钉也丢了。他嬉皮笑脸地说:“没干什么啊,警官,我们在这里闹着玩儿呢。”

“这里不好玩,跟我们到局里去玩吧,那里好玩些。”警察说。

“不了,不了……我们还是到别的地方玩吧。”几个混混赶紧从一边溜了。

“以后再让我们碰到你们聚众滋事,就不会这么轻易放你们走了!”警察冲他们的背影喊道。

这时,硫酸三人也低着头,打算悄悄溜走。政教主任将他们拦住,斥责道:“刘爽(硫酸的真名),又是你们!你们是不是在这里欺负同学?”

“没有啊,主任。”硫酸这时像泄了气的气球,威风不起来了,“我们是……路过这里而已。”

“你少跟我来这一套。”主任说,“那些混混不就是你们找来的吗!”

主任走到明宇身边,对他说:“你是这学期才转来的,叫明宇对吧?他们是不是在这里欺负你?”

硫酸三人一齐望向明宇,出乎意料的,明宇说:“没有,他们没把我怎么样。”

主任说:“你不用怕,也不要帮他们遮掩,我会处理他们的。实在不行,还有公安局的警察呢。”

硫酸三人吓得抖了一下。

“真的没什么。”明宇说。

主任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转身对硫酸三人说:“你们三个听着,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如果以后再让我发现你们聚集校外流氓干坏事的话,你们就别在学校读书了,请警察把你们送到工读学校去!”

硫酸三人连连点头:“是,是……我们知道了。”说完跑了。

政教主任对明宇说:“你也回家吧,如果他们以后再找你的麻烦,你就直接来找我。”

明宇点了下头:“嗯。”

硫酸三人跑出去好远,来到另一条街上,才气喘吁吁地停下脚步。

金属项链说:“老大,这是怎么回事啊,学校的人和警察都来了!他们不会这么凑巧全都路过这儿吧?”

“废话,当然不是了!”厚嘴唇说,“肯定是班上哪个人知道我们今天要找那小子麻烦,去点的水(告的状)!”

“会是谁?找死啊!”金属项链狠狠地说。

硫酸想了一阵,猛地一拍大腿:“还会是谁,肯定是那小子的妹妹——江小西呗!那丫头本来就爱告状,上次我打胖子那件事,就是她告的,害我挨了处分呢!”

“对,肯定是她,这回我们要动她哥哥,她当然更要整我们了!连警察都叫来了!”金属项链咬牙切齿地说。

“不行,我咽不下这口气,得给她点教训才行!”硫酸说。

“可是,她是班长啊,老师最器重她了。”厚嘴唇提醒道,“我们要是连她都……那后果就真的严重了。”

“不,我才不打女生呢。”硫酸阴险地笑着,指了一下自己的头,“动动脑子啊,我们知道她最害怕什么,不是吗?”

十八

恐怖的礼物

上周星期五那件事情过后,梅丽一直觉得有些惴惴不安。

这几天,她一直在暗中观察硫酸那伙人,发现他们的表现实在是太平静了——既没有再找明宇的麻烦,也没有“追查”那天的告密者是谁——但正是如此,才让她感到不踏实。

因为凭梅丽对他们的了解,那伙人不是被教训或者警告之后就能学会收敛的善类。他们现在什么都不做,意味着可能正在暗暗策划着什么更恶劣的坏点子。

难道他们知道是我向老师告的密,在计划着怎么报复我?梅丽这样一想,更加心神不宁了。

星期三下午,明宇和小西分别从家里走到学校,明宇走得快些,比小西早几分钟到。小西来到班上后,径直走向自己的座位。忽然,她发现自己的课桌上放着一个包装精致的礼品盒。

她慢慢走过去,惊讶地问道:“这是谁的呀?”

旁边几个女生笑着说:“小西,有人送礼物给你!”

“谁啊?”

“不知道,我们来的时候就看到你桌子上放着这礼品盒了。”

“那你们怎么知道是送给我的?也许谁放错地方了呢?”

“你看这里。”一个女同学指着礼品盒的缎带上拴着的一块小牌子说,“‘送给江小西’——看到了吧,是给你的!”

小西拿起那块牌子看了看,纳闷地说道:“怪了,谁会莫名其妙送东西给我……”

坐在她后面一排的袁洁将身子探过来说:“你的追求者呗!”

“去!”小西推了她一下,“少拿我开心!”

“是不是生日礼物啊?”一个女生提醒道。

“生日?”小西摇着头说,“我的生日在二月份,早就过了。”

这个时候,班上的好些同学都聚集过来,大家都觉得有些好奇。

明宇坐在小西的斜后方,他也伸长脖子朝这边看。

梅丽更是心痒难耐,她对这种猎奇的事向来都是不会放过的,但经过上周五的事情,她和小西一直都没说话,还处在“冷战期”,只有忍住,远远地观望。

汪博趴在小西桌子上说:“管他谁送的呢,打开看看呗,也许看了里面的东西就知道了。”

有人说:“汪博,不会就是你送的吧?有意制造这种浪漫效果!”

大家一起哄笑起来,汪博红着脸说:“我才没这么多事儿呢,要送我就当面送!”

几个女生一起催促道:“小西,快打开看看吧!”

小西禁不起大家起哄,再加上她自己也着实好奇,用手指拈着缎带,将它拆散了。

大家围成一团,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小西撕开包装纸,再把那精致的礼品盒打开。

外面那一层纸盒打开了,大家看到里面竟然是一个小些的纸盒。

“送这东西的人心思挺缜密的啊。”袁洁说,“瞧这一层又一层的,里面到底是什么好东西啊?”

“快、快、快,把这小盒子打开。”同学们都按捺不住了。

不知怎么的,小西心中忽然有一丝不祥的预感,她隐隐约约觉得这盒子里可能装的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大家都望着她,而且都打开到这一步了,总不能吊所有人的胃口,她只有继续将那小纸盒剥开。

里面的东西终于露了出来,是一个小木盒。

“啊,不会吧,是音乐盒啊?这么老土?”一个女同学失望地叫道。

大家都觉得有些失落,显然盒子里的东西太平常了,跟他们想象和期待的相差太远。但小西却松了口气——好歹音乐盒不是什么坏东西。

她下意识地揭开木头盖子,将音乐盒打开。

就在小西的眼睛接触到里面的东西那一瞬间,她全身的寒毛像针一样竖了起来,血液从脚底狂涌到头顶,令她的眼前出现一层红雾。

“啊——!”她撕心裂肺地尖叫一声,身子朝后猛地一仰,从椅子上摔了下来,重重地坐到地上。

明宇一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大家先还没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但是当他们看清盒子里装的东西后,全都惊叫了起来。

那音乐盒是被掏空了的,里面装着几只巴掌大的、毛茸茸的大蜘蛛!

教室里“哄”地一下乱成了一锅粥,女生们抱着脑袋,尖叫着跑远了。连男生们也不敢凑上前去,他们只敢远远地看着那几只让人毛骨悚然的大蜘蛛从盒子里爬了出来,脸上纷纷露出惊恐的表情。

但是,所有人的恐惧程度都比不上小西,她现在整个人已经瘫在了地上,浑身筛糠一样猛抖着,脸上一丝血色都没有了,那双惊惧的眼睛几乎要从眼眶中瞪裂出来。

梅丽双手捂着嘴,惊骇不已地站了起来——作为小西的死党,她知道,小西最害怕的东西就是蜘蛛!上次在学校的操场上,一只指甲壳那么大的小蜘蛛从树上掉到小西面前,都把她吓得半死,整节课脸色都是青的——现在这几只巴掌大的蜘蛛出现在小西面前,这简直会把她吓疯的!

但梅丽也只有干着急的份,这么大的蜘蛛,她也很害怕,根本不敢靠近。

怎么办,要是蜘蛛爬到小西身上,她会被当场吓死的!梅丽紧张地想着。

十九

爆发

就在所有人惊恐万状的时候,教室最后一排忽然传来一阵放肆而狰狞的狂笑。

是硫酸和他的两个手下。显然,他们对自己导演的这场好戏所产生的效果非常满意。

一瞬间,大家都明白过来这是怎么回事,全都愤怒地望向他们。

硫酸得意洋洋、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他看见小西正用仅存的一丝力气朝后面缓缓挪动,他晃动手指说:“班长大人,别这么不领情啊,这几只南美大蜘蛛可是我专门买来送给你当宠物的。怎么,你不喜欢吗?”

说着,他从屁股后面摸出两根细长的铁丝,像筷子一样夹住桌子上的一只大蜘蛛,把它慢慢挑了起来。

班上的人全都惊骇地叫了起来。小西似乎预感到他要做什么事,她一边朝后退着,一边拼命地晃着脑袋,几乎是在哀求着:“不,不要……不要!”

那只蜘蛛被挑在空中,缓缓地朝小西的脸移动,配合这画面的是硫酸那和蜘蛛同样恶心的声音:“你不是很喜欢告状吗?告诉你吧,那天下午我们几个也是这么狼狈,你现在就体会一下吧……”

梅丽终于看不下去了,她知道后果是什么,小西会被吓死的!她朝教室后面跑去,拿起扫帚,想阻止硫酸的行动。

就在这一刹那,一个人像闪电一样冲了过来,硫酸还没看清,鼻子上就吃了重重的一拳。他惨叫一声,朝旁边倒过去。那只蜘蛛落在他的胸口,把他吓得哇哇大叫,手舞足蹈地乱跳着。厚嘴唇赶紧上前去,用一本书将蜘蛛打了下来。

明宇一步跨上前去,将蜘蛛踩死。然后他捏起拳头,重重地向小西桌子上那两只蜘蛛砸去。三只蜘蛛在瞬间变成几滩恶心的肉酱。

“噢——!”周围的同学全都发出恐怖的尖叫。

“你……你敢打我!”硫酸发疯一样地咆哮着,挥着拳头朝明宇扑去。

明宇站在原地没动,等硫酸靠近的时候,照准他的鼻子又是一拳,硫酸又一次惨叫飞退,鼻血从他的鼻子里喷射出来。

这时,背后一拳朝明宇挥来,明宇猛地回头,一把抓住那人的手腕。金属项链立刻痛得像杀猪一样嚎叫起来,双腿立刻就软了下去,几乎要跪下地来。

厚嘴唇在一旁看呆了,完全不敢上前来帮忙。他没想到比硫酸足足矮了一个头的明宇居然有这么厉害,轻松就撂倒了两个人。

明宇瞪着一双铜铃般的眼睛,怒吼道:“不准你们欺负小西!”

小西全身像触电一样颤抖了一下。

金属项链哭爹喊娘地求着饶:“我们不敢了,不敢了……啊!噢——!求求你,放了我吧!噢——!”

明宇一把将金属项链甩开,望着硫酸喝道:“你呢?!”

硫酸从进这个班以来,从没有受过这种奇耻大辱——他有接近一米八的个子、170斤的体重,站起来就像只灰熊一样——现在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这个看起来比他瘦小许多的小子连打了两拳!无论如何他也不相信,自己会不是这小子的对手!

想到这里,他完全发疯了,“啊!”地大叫一声,抓起旁边一根铁靠背的椅子,举到空中,用尽全身力气朝明宇砸来。

班上的人——包括小西在内——全都嚇得面无人色。这一下要是砸到脑袋上,是会出人命的!

就在大家吓傻了的时候,明宇朝前跨出一步,一记直拳轰向硫酸的胸口。

硫酸怪叫一声,像炮弹一样飞了出去,重重地撞到墙上,昏了过去。

大家真的傻了,彻底傻眼了。

这时,吴老师出现在了门口,他目瞪口呆地望着教室内混乱的一切,大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没人能用简短的语言向他解释刚才发生的事。

吴老师冲到墙边,发现硫酸鼻血长流,已经不省人事了。他的表情就像是看到了尼斯湖水怪那样不可思议。

“这是谁干的?”他瞠目结舌地问,声音都有些变调了。

小西这个时候已经从地上站了起来,但她仍然脸色煞白,惊魂未定,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白川是班上的体育委员,他走上前来说:“吴老师,一会儿我再跟您解释吧。现在得把刘爽送到校医那里去才行。”

说完,他俯下身,打算把硫酸扶起来。突然,他的动作僵住了,停顿了好几秒后,白川转过身惊恐地说道:

“他好像……被打死了!”

二十

处罚决定

小西的妈妈坐在校长室里,着急地说:“校长,真的有这么严重吗?他才上了不到两个星期的学……”

“问题就出在这里。”校长说,“他才上了不到两个星期的学,就发生了这么严重的情况。”

“可是,是那几个学生先用毒蜘蛛来威胁我女儿,明宇他才出手的呀!而且我听说,那几个学生是班上最顽劣的学生,甚至还和社会上的混混有来往。”

“没错,这些都是事实。但是你家那个明宇出手也太重了!”校长皱着眉头说,“你知道吗?被他打的两个学生——其中一个还好,只是手腕骨折;另一个的鼻梁骨和胸部肋骨都骨折了!听医生说,折断的肋骨差点就插进了他的心脏,就是说——他差点儿就没命了!”

妈妈脸色发白,显然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这两个学生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呢,现在,他们的家长向我要说法。你说我该怎么办?”校长摊着手说。

妈妈将头扭向一边,焦急地想了一会儿,说:“校长,那您的意思是,班上的同学就该眼睁睁看着那几个学生把毒蜘蛛丢到我女儿身上,什么都不做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那几个混账学生做的事确实非常恶劣。但学校有老师啊,遇到这种事,应该首先找老师才对。”

“可是找老师有可能来不及了呀!”

“那也不能就把人往死里打啊!要是这次的事件不严肃处理的话,那以后学校里的学生就会认为——只要是有理,就算是杀人也行!这样的话,我们学校不就乱套了吗?那还不得经常出人命啊!”

“这件事情我也详细了解了。”妈妈说,“明宇并没有像您说的那样把那两个学生往死里打。据说当时他就只打了他们几拳而已。”

校长点着一根手指说:“对了,说到这里——你家那个明宇到底是个什么人啊?一个体重170多斤的大个子,竟差点被他两三拳打死!他现在才15岁?以前是干什么的呀?”

妈妈垂下头,嗫嚅道:“我也不知道……”

“什么?”校长皱起一边眉毛。

“我……”妈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校长盯着她望了一会儿,站起来说道:“反正不管怎么说,他下手太狠了。而且这种危险人物,我们也不敢把他留在学校里。”

妈妈急了,也从沙发上站起来:“可您也不能因为这样就把他送进工读学校啊!这惩罚对他来说太严重了!”

“对不起,家长,请你理解,我要对学校里学生的安全负责。”校长将身子背了过去。

妈妈在校长的身后站了好一会儿,恳切地说道:

“校长,请您念在这孩子毕竟是第一次的份上,给他一次机会吧。如果学校里的学生只是犯了一次比较严重的错,就要被送进工读学校的话,那还需要你们这些教育工作者干什么呢?”

校长将头转过来一些,似乎有些动容了。

“我向您保证,回家之后我会跟他好好谈一回的——保证以后不会再出现这种情况了。”妈妈看到了希望。

校长将身子缓缓转过来,凝视着小西的妈妈:“好吧,我就给他一次机会。”

“太感谢您了,校长!”妈妈感激地说。

“我把对他的处罚改为留校察看。而且两个星期不准上课,要让他好好地反省一下。”

“那……他不上课,干什么呢?”

校长说:“让他在学校的图书馆帮管理员整理报刊书籍和打扫卫生吧。如果他在图书馆这两个星期表现得好的话,就可以回来继续上课。”

妈妈缄默了一阵,说:“好吧。”

在做这个决定的时候,谁也没有想到——这个处罚决定将是揭开明宇那谜一般身世的前奏。 TUm2OQnY2L4v7m1SJCH02oxWdp13J8XEal+TXUrvKJ1l9fkq0UKD1BphR0zoF4O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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