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只能如此了。“但是,如果他不承认提供给别的作家,怎么办呢?”我问道。
罗敏想了想。“总之,你今天要准备好一套说辞,在明天的发布会上公开表示自己的作品绝对是原创。另外,你要预想好某些刁钻的记者可能会问到的问题,提前想好回答,别到时候被问个哑口无言,那就不妙了。”
罗敏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对我说道:“总之,明天的新闻发布会非常重要,如果能获得媒体的信任和支持,反而是对你的一次极好的宣传;但如果没掌控好,那就糟了。”
说完这句话,她叹了口气,走了出去。
六
罗敏离开后,我意识到这件事情的重要性。不能再碍于情面了,我拨通了费云涵的电话。
他很快就接了起来。“千秋小姐,我正准备一会儿打电话给你呢。”
我一愣。“费总,你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对,早上我看到了这则消息。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呢?”
听到他这样说,我心里一下凉了半截——他居然问我这是怎么回事?那我还有必要问他吗?
费云涵见我没说话,大概猜到了几分。“千秋小姐,我能猜到你心里的疑问……但请你相信我,我看到这则消息后的震惊和疑惑,丝毫不亚于你。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那两个作家也会写出相同的题材。这件事情,我绝对只跟你一个人讲过!”
他说得斩钉截铁,让我无法不相信他。“费总,我就是想打电话来向您求证一下。既然您这样说,那我想一定是在其它方面出了问题。”
“感谢你对我的信任。这件事情会不会对你造成不利的影响?”
他是一个值得信任的男人,在他面前我不愿藏匿任何心事和情感,我坦白地告诉他:“……是的,现在一些读者和媒体似乎在质疑我抄袭。”
电话里沉默了一刻。“千秋作家,你是不是希望……我能出面帮你澄清?”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连连摇头,忘了他根本不可能看到。“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那样会暴露这个故事主人公的原型就是您。”
他的语气充满歉意。“我真的很想帮你,但是……唉,我没想到会发生这种蹊跷的事。”
“没关系,费总,我能理解。”
“那你打算怎么办呢?”
我如实相告。“明天下午,我的出版公司要举行一场记者招待会,要求我出席,当面回应质疑。”
“……哦,哦。”
隔着电话,我还是能感受到费云涵的不安。“费总,您放心,我会用我的方式来回答记者的提问,不会把您说出来的。”
“谢谢你,千秋。”
“那么,没什么事了,我挂电话了。”
“等一下。”他喊了一声。“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您问吧。”
他迟疑了许久才说出来。“千秋作家,我知道你当然是谈不上抄袭的。那么,你认为那两个作家有没有抄袭你的作品呢?”
这个问题刚才罗敏才问过,但我还是再次思考了一番。“我不知道。我认为可能性不大。我没有向任何人透露过内容,况且这三本书出版的时间挨得太近了,他们不可能是在看到我的书之后才抄袭的,那样时间上无论如何都来不及。”我没有告诉他其实那个叫安玟的作者比我还出得早。
“那么,他们俩互相之间有没有抄袭呢?”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我不认识他们。”
“是的……”费云涵尴尬地笑了一下。“这是个傻问题。”
“费总,你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呢?
电话里短暂地沉默了一下。“我就是觉得……太好奇了。假如那两个作家没有抄袭,那他们怎么会知道发生在我身上的怪事呢?”
我本来想说,这也正是我感到困惑的。突然,我想到了一个人,将已经到嘴边的话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费云涵的夫人!
当我想到这种可能性的时候,全身就像被电殛了一下。对了,费云涵说过他只跟我一个人讲过这件事,但他夫人可没这样表示过!她完全可能找好几个人倾谈。
但是,我又想到,费云涵的妻子不是说她不明白丈夫为什么会这么怕反光的东西吗?也就是说她应该不知道丈夫会在反光物中看到一个上吊女人的脸这件事。既然如此,就算她把这件事告诉了不同的人(其中可能就包括那两个作家),那些人也不能准确地推测出费云涵看到的是什么呀。
除非,费云涵的妻子没有说实话,其实她……
我自顾思忖,竟然忘了自己手握电话听筒。费云涵大概是见我许久没有说话,问道:“千秋作家,你还在吗?”
“喔,是的,对不起,我走神了。”
费云涵是个很聪明的人,立即问道:“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我无法告诉他,他的妻子来找过我的事。我既然一开始就瞒了他,现在只好瞒到底了。我试探着其他的可能性。“费总,我是在思考您问的那个问题。您介意我帮你彻底分析一下这件事吗?”
“当然不介意,这正是我急切想知道的。”
“我只能提供一些假设。比如说,费总,您写网络日志吗?”
“不,我没有时间写。顶多在空闲时发两条微博,但我绝对不会提到这件事。”
“那么,传统的日记呢?”
“也不写,我早就没有写日记的习惯……”
说到这里,他忽然停了下来。
我意识到他想到了什么。“费总,怎么了?”
“等等,你说到日记,我想起来了……我在十多年前,是要写日记的!”
“而您在日记中曾经记录过这件事。”
“没错……但是,我结婚后,害怕家人看到我写的东西,就把日记本撕了,丢进了垃圾箱。后来就再没写过日记。”
“那么,您觉得问题会不会出在这里呢?”我进一步暗示。
“你的意思是有人曾经看过我的日记,得知了这件事?但是……谁会偷看呢?就算有人看过,怎么会在十多年后才将这件事(以小说的方式)公布出来呢?而且刚好和你的小说在同一时期出版,这也未免太巧了吧?”
确实,这是个问题。我又陷入迷茫了。我和费云涵都沉寂下来。
良久后,费云涵说:“千秋小姐,这件事,我再想想吧。总之我有种感觉——这件事十分不寻常。”
“是的,我也觉得不寻常。”
“不管怎么说,我都要感谢你为我做的一切。如果可以的话……”
“好了,费总,千万别再说钱的事了。”我打断他。我不希望他太看不起我。
费云涵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没有坚持,只是再次诚恳地向我道谢,之后才挂了电话。
七
新闻发布会下午三点钟开始,地点是市中心一家大型图书城十五楼的会议厅。我两点过一点儿就到了那里,先在十一楼的水吧稍作休息。出版公司的老总、主编等人都聚集在了那里,我跟他们寒暄一下,简单地聊了一会儿。之后,罗敏把我拉到一旁。
“你跟那人打电话了吗?”她问。
“打了。但是他说没有跟其他人说过这件事。”
“他会不会是在撒谎?”
“我看不像。再说了,如果他真打算骗我,我又能把他怎么样?”
罗敏叹息一声。“算了,我就猜到会是这样——你准备好怎么回答记者的提问了吗?”
我捋了一下精心梳理过的长发。“有什么好准备的,我本来就问心无愧,该怎么回答就怎么回答。”
罗敏瞪着我。“你还真是轻松啊,我们都比你紧张。希望你到时候真的能应对自如。”
我扬了下眉毛,优雅地坐到一张皮椅上,接过侍者递给我的一杯柠檬水,显得悠然自得。罗敏看到我这副摸样,有点气不打一处来的样子。我看她想要发作,但碍于旁边有许多人,她忍了下来。
其实,我的轻松姿态是假装出来的,我心里实际上很紧张。以前出席新闻发布会,多半是宣传新书或担当嘉宾。但这次,是要像庭审一样接受盘问。虽说我的确没有抄袭,但我没有证据来证明这一点,这是最大的问题。另外,要为费云涵保密也是一个难点。如果我无法说出提供故事素材的人的名字,记者会不会把这当作一个疑点?他们会相信我的一面之词吗?
我不知道罗敏有没有看出我是在强装镇定,反正她没有揭穿这一点。她吐了口气,将一把皮椅拖过来,坐在我对面,严肃地盯着我。
“听着,千秋。”她压低声音,耳语般地说,“收起你那一脸无所谓的表情,认真听我说。我接下来要说的事对你非常重要。”
我稍微专注了一些。
“一会儿记者提问的时候,不可避免会问到关于抄袭的问题。我们希望你能在回答这一类问题的时候,不要表现出什么都不知道,而要微妙地暗示出——有可能是那两个作者抄了你的。”
我微微一愣,避重就轻地问道:“你说的‘我们’是指的哪些人?”
“主编和我,或者还有老总。”
我蹙起眉头。“但我认为他们不太可能抄了我的。”
“我知道。”罗敏左右四顾了一下,像间谍在交换情报。“我们当然也分析过了,确实不太可能。但你还是得这么说。”
“为什么?”
“原因有两个。”她把声音压得更低了。“第一是,现在媒体和公众已经认定了这就是一起抄袭事件,如果你说你什么都不知道,只会让他们认为你其实是无话可说;第二,我们分析,另外那两个作者和他们的出版商,肯定也会在近期回应此事。如果被他们先咬一口,我们就被动了。所以……”
“我们要先下手为强?”
“小声一些。”罗敏拉了我一下。“你懂我意思就行了。”
我思量着。“你叫我怎么先咬他们一口?我又没有证据能证明他们抄了我的。”
罗敏眼睛向上翻了一下。“老天啊,要是我们有证据的话,那还用得着在这里商量对策吗?早就出示给记者了!就是因为没有证据,所以才只是要你暗示他们抄袭。暗示,懂吗?不是叫你直接指出!”
“你的声音有点大了。”我提醒她。“这里有记者吗?”
“记者在会场,这里基本上都是我们的人。但这种事情是不能让所有人都知道的。”她的声音又低了下来。
虽然我明白罗敏说的有理,但我还是觉得有违道德。“这样做算不算是污蔑?”
“当然不算,你又没明说什么。再说了,文艺圈的人每天都在互相污蔑和攻击,这是这一行的生存法则,你懂的。”
我不说话了。
罗敏看了一下手表。“已经两点五十了,我们得准备进场了。灵活应对吧,千秋,你是个聪明的女人。”
我和出版公司的人一起乘坐电梯到十五楼的会议厅。借助电梯里的镜子,我审视着自己的妆容——今天我打扮地比较素雅,只上了点儿淡妆,希望给人的感觉是知性胜过美艳。我深吸一口气,和一群人一起走进会场。
“千秋,千秋来了!”我听到一些激动的呼喊,显然不会是来源于见多识广的记者。我一边走向主席台,一边扫视着台下——老天,人比我想象中要多上好几倍。除了各路记者之外,还有众多书迷。见鬼,这又不是签售会,是谁邀请书迷来的?
我的脸上可不敢把这种不满情绪表现出来,我在台上就坐之后,伸出手微笑着跟书迷们挥手致意,尽量表现出一种底气十足的模样。很快,工作人员要求现场安静下来,新闻发布会开始了。
主持人先将台上的主要来宾作了介绍,然后对到场的各位媒体朋友和热心书迷表示感谢。接下来,出版公司的老总作了一番开场白,主要是表示出版方的态度——他们对这次的事件深感震惊,希望能通过媒体告知公众事实(我们单方面的事实),并对抄袭行为表示出了强烈的谴责和鄙视。老总说,凭他和我多年的合作,他百分之百地了解我,坚信我的作品是绝对的原创。接下来,他把时间交给了记者,示意记者可以向我自由发问。
第一个提问的文化周刊的记者。“千秋女士,据我所知,您是第一个对这次的事件做出正面回应的作者。请问您是什么时候得知这件事的?”
“昨天上午。”我回答他。
“怎么得知的呢?”
“我的出版编辑告诉我的,然后我立即上网,看到了那则消息。”
“您当时的感觉是什么?”
“非常震惊,以及……愤怒。”
“您愤怒的原因是?”
“这本书,”我做出一种愤慨而痛心的表情。“是我通过收集素材,然后精心构思并全心创作的一部新作。耗费了我大量的时间、精力和心血,是我用无数个辛苦熬夜的晚上和方便面伴随的低质量晚餐换来的,是我目前最满意的一部作品。但我没想到,竟然会有另外两本书和我的作品在题材和内容上如此接近。我不知道这个题材是怎么泄露出去的,但我敢保证,我是这个故事最早的,也是唯一的创作者。我现在只觉得很后悔,也许在题材保密这方面,我做得太不够了。我会通过这次的事件汲取教训。”
说完这番话,我不易察觉地瞟了右侧的罗敏一眼。我看到她满脸通红,灵活发亮的眼睛兴奋地望着我,分明就是在说——你说的太棒了,千秋!
这个记者坐了下去,低头记录。第二个记者站起来问道:“千秋小姐,您说‘题材泄露’的意思,是暗指另外两个作家可能通过某种途径获取了您的创意和构思吗?”
“我不知道,这只是我的猜测。但除了这种可能性之外,我想不出其他的解释。”
“您以前认识安玟和渔歌这两个作者吗?”
“完全不认识,这是我昨天才听到的两个名字。”
“您觉得这个故事的题材可能是怎样泄露出去的?”
“我无法肯定,有太多种可能性。”
“您在写作之前把故事构思透露给过别人吗?”
“我没有让太多人知道,我在四月初的时候就把提纲发给了我的责任编辑。”从这里起,我开始撒谎了。“之后,我跟几个最要好的朋友提到过这个故事的一些情节,想请他们帮我参考一下。我想……问题有可能就是出在这里。”
“您的意思是您的朋友把故事内容透露给了另外那两个作者?”
“不,不可能。”我坚决地摇头。“我相信我的朋友们,他们都是我的死党,绝不会出卖我的。我想他们可能无意间透露了出去,或者是他们又讲给了其他一些人听,要不就是在网络上提到过……你知道,我的朋友中有些也是我的书迷,也许他们按捺不住想提前预告一下我的新书的冲动……总之,太多种可能性了。我真的无法确定。不过,是我没有叮嘱他们保密,这是我的错,不能怪他们。”
我本以为那记者问完这问题就该坐下来了,但他还没罢休。“那您向您的朋友们求证过吗?”
“还没来得及。我昨天才知道这件事呢。但我不想找我的朋友们兴师问罪。我刚才说了,这不能怪他们,是我自己不小心。”你可以坐下了吗?我不想再讨论这个问题了。
他坐下了,放了我一马。我松了口气。
一个女记者起身问道:“千秋小姐,我们都知道您有一间工作室,成立好几年了,专门接待一些来向您提供故事素材的人。那么,这个故事的素材,是不是也是这样来的?”
来了。我就知道这是一个无法回避的问题。“没错,是一个在四月份来拜访过我的一个客人提供的,他说这是他的亲身经历。当然,他提供的只是一个很好的‘点’,而不是完整的故事。绝大多数情节,都是我在这个基础上自己构思创作的。”
女记者点了点头。“您能告诉我们提供故事素材的人的名字和相关信息吗?”
“很抱歉,不能。他在告诉我这件事之前,曾要求我一定要替他的身份保密。他不希望引起公众的关注。”这倒是实话。
女记者显然不满意我这样的回答,她歪着头问道:“如果您能请这个人出面帮您证实此事的话,我想大家也就没什么好质疑的了。您不这样认为吗?”
贱人。“没错,但这样的话我将是一个不守信用的人。所以,我宁愿面对你们的质疑,也不能违背自己的承诺。这是我的原则。”我义正言辞地回答她。
那女记者噘了噘嘴,坐下了。
这时,后排一个年轻女孩举起了手,我示意她可以提问。
“对不起,”这女孩怯生生地说,“我不是记者,只是您的书迷。也许,我不该在这时候说话的。但我实在是忍不住要说——千秋姐,我追您的书看已经有近十年了。我通过您的作品了解到您是怎样的一个人。这次出了这样的事,我感到很无奈,但我只想从读者的角度说,我是绝对相信您的!”她骤然提高了音量,显得有些激动。“您是一个真诚的人,从您公开征集写作素材这件事上就能看得出来。所以,我相信您绝对不可能抄袭!我永远都支持您!”
上帝啊,这个女孩是您派来的天使吗?她出现的太是时候了!虽然她说的话令才撒了谎的我内心汗颜不已,但我真的被她感动了。我对她点着头,深沉地对她说:“谢谢,非常感谢。”
一些记者转过头去举起照相机对那女孩拍照。我想报道上会出现“千秋忠实书迷现场表示,完全相信和支持千秋”这样的语句。
接下来,又有几个记者提问,问的都不是什么尖锐的问题,而是对我有利的问题。诸如——“假如最后确认是那两个作者抄袭了您的作品,或者您的构思,您会不会诉诸法律?”、“《反光》这个故事是否根据真人真事改编?”、“这本书只是上部,下部您计划什么时候出版?”……我一一作答,尽显我的大度和敬业。出版公司的人也满面红光,有时会配合着我一起回答,现场气氛变得轻松而活跃。显然我们已经掌控了全局。
这时,后排一个戴着墨镜和帽子的女记者举起了手。我伸手示意她提问。
这个女记者以一种低沉、沙哑的声音说道:“千秋作家,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当然,请问。”我微笑着回答。
这声音不紧不慢,吐出的每个字却充满了怨毒和愤懑:
“说真话,对你来说就这么难吗?”
八
我的笑容立刻凝滞了,脸上的肌肉变得僵硬起来。
所有的人都回过头去望着这个女人,不明白她是何许人,为何会突然发难。
“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我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她牵动嘴角,发出一声冷笑。“你心里明白。”
“对不起,我不明白。”我盯着她,回敬道。
“我今天有幸到这里来,虽然没能听到什么真话,但是能欣赏到你出色的表演和精彩的谎言,也算是不枉此行了。”她慢悠悠地说。
此话一出,一片哗然。主席台上的老总站了起来,愤怒地瞪着这个搅局的女人。另外几个人都呆了。我尴尬地坐在原位,竭力保证镇静。
“你是哪家报社的记者?”老总怒气冲冲地问道。
“我不是记者。”这女人慢慢摘下帽子和墨镜。“当然也不能跟台上道貌岸然的大作家相比。我只是一个小小的作者,叫做安玟。”
我惊呆了,安玟!就是那个写《镜中的女人》的女作者!她……居然跑到这里来了!在我和出版公司的人惊诧不已之际。记者们却兴奋了,也许他们来这里就是为了等待这种戏剧性场面的出现。现在,闪光灯对着这女人疯狂地闪烁着,她顿时成为全场焦点。
主编显然看出这女人来者不善,他站起来说道:“安玟女士,今天是我们公司和千秋作家举行的记者招待会。很抱歉,我们没有邀请你出席,请你马上离开。”
“太高明了。”安玟讥讽地说道,冲主编竖起大拇指。“你做得很对,立即赶我走是明智的,在我将真相说出来之前。”
“保安!”主编怒不可遏,“把她请出去!”
两个高大的保安快步走向安玟,他们一人拖住她一只手臂,几乎想把她架出去。安玟高声叫道:“太好了,这就是你们的本事!把我赶出去,你们就能继续欺骗下去了!”
“把她放开!”我大喝一声。两个保安松了手,站到一旁。安玟舒了口气,拉一拉被弄皱的衣服下沿,抬头瞥我一眼,闷哼一声。
我怒视着她,一字一顿地问道:“你告诉我,什么是真相?我撒了什么谎?”
“真的要我说吗?”她挑衅地问道,“你确定?”
“少废话,有话就说——”我差点把“有屁就放”这个不雅的词都说了出来。这个女人快把我气疯了,几乎让我忘了这是新闻发布会现场。我还保持着最后一分理性,否则真想立刻下台卯足了劲给她一耳光。
安玟拖长声音说道:“本来,我来参加你的记者招待会,不是打算来拆台的。我只是感兴趣你会怎么说。如果你说,你的作品只是凑巧和我的构思雷同,那倒也就算了。没想到的是,你居然说什么自己不慎透露了故事构思,还暗示我和另外一个作者照抄了你的题材。这实在是让我有点听不下去了。千秋大作家,我都没说你抄袭我,你倒反咬一口,污蔑起我来了。”
她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唉,不过,谁叫我不是大牌作家呢?没法像你这样,搞出这么大的排场来。你这一着可真高呀。你就是吃定了我们这种小作家,不可能像你一样召开什么记者招待会,所以才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撒谎吧?”
我全身都在发抖,现在我杀了这个女人的心都有。我不知道她哪来的自信,就认定是我抄了她的。不过我必须保持冷静,记者和读者都看着我呢,我一定要做出强有力的反击,不能乱了阵脚。
“如果你是一个有知识和修养的人,就请你用事实来说话。听你的意思,好像是我抄了你的?你有证据吗?”我压住火气问道。
“好啊,正好这里这么多记者在场,我就把话说清楚吧。你刚才说,四月初的时候,你把内容简介发给了你的编辑,然后你又跟你的朋友讲过这个故事,对吧?”
“没错,怎么了?”
“然后你暗指我们在这之后获知了你的故事构思。但是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什么意思?”
“三月份的时候,我就已经在网上连载这个故事了。请问,我怎样盗用你的构思?”
这句话像是给了我当头一棒,将我打懵了。我一时不知该作何回应。
安玟见我说不出话来,气焰更加嚣张了。“别佯装不知情了,你心里清楚得很。我那篇小说是在一个小网站上连载的,引起的关注不是太多,但是却不知怎么被你这个大作家看到了。也许在不知名的小网站上搜寻可以借鉴的题材,是你获取写作素材的方式之一吧?你看了我的文章,觉得这个题材不错,于是……”
“少在那里胡说八道!”我怒斥道,“谁看过你的什么鬼文章?这篇小说的素材,是……”
我差点脱口而出“是金融巨子费云涵告诉我的”,但话到嘴边又硬吞了回去。该死的!只要说出这句话,就能够救我,但我却偏偏说不出口!
“是什么?说呀,千秋大作家,说不出来了吧?”安玟咄咄逼人地说道,“别装了,要是真的是某个人提供给你的素材,你早就说出他是谁了。为他保密,有这个必要吗?恐怕根本就没这个人吧?但我跟你不同,我有铁一般的证据能证明我的文章绝对写在你之前——我在那个网站上发文章的时间,是无法更改的,有时间戳为证呢。有兴趣的话,你下来慢慢查吧。”
我哑口无言了,这可恶的女人说这番话底气十足,使我根本就无从辩驳。我本来可以说“就算你的文章写在我之前,也不能证明我抄了你的”;但问题是,我也不能证明我没抄!因为我不能说出费云涵的名字!这关键的一点导致我一败涂地。我的心理防线已经垮了,我知道已经彻底地输给了她,尽管我是被冤枉的!
现在,我就像一只斗败的公鸡一样垂头坐在主席台上,脑子里嗡嗡作响。我能感受到主编、老总,甚至是罗敏都在用怀疑的目光注视我,连他们都不相信我了!老天啊,我从没预料到这次新闻发布会会演变成这样的结果,实在是糟透了!
然而,那个天杀的安玟还没罢休,形势一发不可收拾。她见我不说话了,又指着刚才那个表示会支持我的女书迷说:“姑娘,难为你了,要配合着他们演戏。你告诉我,你的演出费是多少呀?”
我不禁抬起头来,目瞪口呆地盯着那女孩。我发现她的脸一下就涨红了,吞吞吐吐地说道:“你说什么……我本来就是千秋姐的忠实读者……”
安玟“嗤”地冷笑一声。“行了,这一段没排练过吧?你看,演不下去了?”安玟突然指着主席台上的罗敏说道,“我今天中午在下面餐厅吃饭的时候,无意间看到她(罗敏)在跟你窃窃私语——正在教你台词吧?你老实说,是出版公司要你配合演出的,还是千秋大作家本人呀?”
“别……你别胡说,没有人教我什么!”那女孩明显已经露怯了。
“好吧。”安玟盯视着她,“你不是说你是千秋的忠实读者吗?你追她的书看已经有近十年了。那现在你告诉我们,她写过些什么书?你把书名告诉我们就行了。”
那女孩的脸红到了脖子根,杵在那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巨大的压力下,她实在是撑不住了,用手挡着脸快步离开了会场。
这下,一切再明显不过了。会场几乎炸开了锅,记者们再也按捺不住兴奋和激动——文艺圈丑闻是他们最感兴趣的题材之一。现在,一大半记者涌到主席台面前来(还有一些采访安玟去了),几十个录音机对着我,一大堆问题像炮弹一样疯狂地向我轰炸过来:
“千秋小姐,对于安玟的指责,你承认吗?”
“那个表示支持你的女读者,你之前认识她吗?”
“千秋小姐,请告诉我们实情是不是真像她说的那样?”
“对于安玟提出的疑问,你为什么不再反击了?
“这件事,是不是出版公司和你一起策划的……”
后面的问话,我都听不见了,我头脑里就像是有几百只蜜蜂在乱飞乱撞,嗡嗡作响。我感到一阵阵眩晕。混混噩噩之中,我看到老总拂袖而去,主编等人也跟着离开。他们放弃了我,留我一个人在这里独自承受巨大的痛苦。
我知道,一切都完了。
九
接下来的两个星期,是我人生中最灰暗的一段日子。
为了躲避媒体的追访,我被迫整天关闭手机。电脑也不敢打开——网上关于我的报道可能会让我忍不住砸了电脑。我整日窝在家里,哪儿也不想去,在烟酒和零食的陪伴下虚度光阴。这次的事件对我造成的打击和伤害,远远超出我所能承受的范围。
十多天来,和我有过接触的人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我的助手小雅,她没打通我的手机,便找到了我的住所来。很显然她通过各种途径知晓了一切。她一句都没问我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叫我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她会处理好工作室的事务,然后出门去为我买了一大堆水果和食品,便识趣地离开了。
第二个来访的人是罗敏。我怀疑她来这里的目的是确认我是否还活着——她眼睁睁地看着我从高峰坠落到谷底。按她的理解遇到这种事的人完全有理由自杀——当然这是我的猜测。她跟小雅一样,也没有再提起那件事,只是告诉我她辞职了,离开了我的老东家。她没有提到出版公司对我的态度,我也不想问。我甚至没有质问关于那天那个“女书迷”的事。事到如今,我们俩都身心俱疲了,谁也无法怪谁。她在我的家只待了十五分钟就走了。
之后的好几天,我继续沉浸在孤独和悲哀之中。直到三周后,才迎来了第三个客人。正是他,把我从颓废和绝望的深渊里拉了出来。
陈思达,我的一个大学同学,算是我最好的一个异性朋友。我们俩在同窗期间互相都有些好感,本来是有机会发展成一对恋人的,但出于各种原因我们没能走到那一步,关系只发展到好朋友就止步不前了。不过这样也好,我可不是那种会成为贤妻良母的女人,以前不是,现在就更不用提了。而陈思达也不是一个热衷居家过日子的男人,三十好几了,还是独身一人。
陈思达是一个私人心理医生,同时服务于好几个富豪,定期为他们做心理咨询。他不用每天上班,收入却是普通心理医生的两倍以上——原因是他不但专业精通,人又长得阳光帅气,自然成为了上层社会的宠儿。
陈思达跨进我的家门,立刻发现屋内一片狼藉——啤酒罐东倒西歪、烟灰缸里堆积成小山的烟蒂和灰烬、各种零食的包装袋散落一地。他再回头注视我憔悴的面容,惊诧地就像看见了复活的僵尸。“发生什么事了,千秋?”
看来这是一个不关心文艺界新闻的人,这倒使我自在了些。“我这里刚刚被抢劫了。”我有气无力地说,倒在了沙发上。
“抢匪还和你一起喝了啤酒,吃了零食。”陈思达坐到我身边,侧着身子看我。“别开玩笑了,告诉我实话。我打你的电话老是关机,就想过来瞧瞧,看来你真的是遇到什么事了。”
我不想再去回想和叙述我所遭遇的事。我是一个要强的人,不愿得到别人的同情。但是——我忽然想到,陈思达是一个心理医生,他现在自己送上门来,我为什么不做一次免费的心理咨询?我不要安慰,我只想获得一些切实可行的建议和帮助。
想到这里,我将身子坐直了一些,望着陈思达。
“你真的不知道关于我的事?”我问他。
“真的不知道。怎么了?”
我思忖着该怎样告诉他这件事,如果要他清楚地了解一切,就必须把费云涵的秘密说出来。我犹豫了片刻,问道:“你们心理医生是不是就跟教堂的牧师一样,保守秘密是你们的职业道德。”
“没这么神圣,不过意思差不多。”陈思达说,“你现在是希望我以心理医生的身份和你谈话?”
“……也许吧。”
“为什么不能是作为朋友?”
“我希望获得你的专业意见。老实说,我现在真的很困惑、迷茫。”我无法掩饰自己的无助了,我始终是个女人。
陈思达盯着我看了一阵。“好的,你说吧。”
说完这句话后,他好像立刻就进入了专业状态。“看着我的眼睛。”他要求道,我照做了。然后,他以一种深沉的、带有心理暗示的语调对我说道。“现在,尽量放松。记住,要百分之百地信任我,告诉我一切,不要有一丝隐瞒。”
他的话就像具有某种魔力,使我很容易地就敞开了心扉。“你知道费云涵吧?”
“当然知道,你说的是那个执全国金融界牛耳的费云涵?”
“没错,就是他。”
“他怎么了?”
“四月初的时候,他来找过我。我当时很惊讶,像他这样的大人物怎么会来拜访我这样一个写书的作者……”在陈思达的引导下,我清楚地将整件事的过程叙述了出来。当讲到因为答应了要替费云涵保守秘密,我不得不在新闻发布会上遭受质问和委屈,陷于尴尬处境的时候,我终于流下了眼泪。当天我都没有哭的,但是在陈思达面前,我变得毫无保留。我自己都不明白这是怎么了。我只知道当我把这一切全都讲完后,我已经扑在了陈思达的怀里,哭得稀里哗啦。
陈思达显然有点不知道自己该扮演什么角色了。我之前要求他以心理医生的身份和我交流,他大概是真的进入了职业状态,对我现在的举动有点手足无措。他没有抱住我,只是微微拍着我的背,同时递了一张纸巾给我。“好了,千秋,别哭了。让我帮你分析一下。”
我重新坐直,用纸巾拭干泪水。“不好意思,我失态了。”
他微微摇着头。“你说的这件事情,真是太奇怪了。作为心理学研究者,我会接触到各种关于人类异常心理和行为的古怪案例。运用专业知识和经验,我总能找出成因或原由。但是说实话,你告诉我的这件事情,我无法判断到底是怎么回事,起码目前不能。”
我已经将情绪控制住了,心情平伏下来。“你指的是哪方面?费云涵?”
“不止是他。整件事情都让我捉摸不透。比如说,那个叫安玟的作者,从她的行为模式来看,她好像真的认为是你抄袭了她的创意,而不像是在故意污蔑你——抱歉,千秋,希望你不要不高兴。我是就事论事。”
我没有说话。我恨透了那个姓安的女人,但我又不得不承认陈思达分析的有道理。
“当然,我是百分之百地相信你不会抄袭的。”陈思达接着说,“不是因为我是你的朋友才这样说,而是因为这实在不合情理。”
“为什么?”
“别慌,这个我一会儿会慢慢分析的。现在先说我认为最怪异的几点。第一当然就是费云涵告诉你的,关于他会在反光物中看到一个上吊女人的脸这件诡异的事。我们首先要判断他说的是不是实话。”
“你怀疑他在骗我?”我蹙起眉头。“可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像他这样的人,不会无聊到这种程度吧?”
“当然不会是因为无聊。不管他说的是真是假,总是有某种目的的。”
“那你能不能判断他说的是不是实话?”
陈思达用手托着下巴思索了一阵。“毕竟我没有和他当面接触,无法准确得出判断。但我倾向于相信他说的是真的。”
“在你们心理学上,有过这样的案例?”我问道,“一个人在镜子或反光的东西里看到自己的脸变成了一张陌生的脸。”
陈思达双眉深锁。“这种案例的确是有的。但问题是,出现这种情况的人,只会是严重的精神病患者。但费云涵显然不像……而且,他说自己在二十一岁起就出现这种状况了,一直持续了二十多年!这就是不合逻辑的地方,假如他精神不正常,不可能只表现在这一个方面,也不可能这么多年都无人知晓。当然,他更不会在事业上发展地如此成功,走到今天这一步了。”
“那你的结论是什么?”我问道。
“只有两种可能性——第一是费云涵出于某种特殊的目的编了一个故事给你听;第二就是他真的遇到了一种现代科学无法解释的怪异现象。”
我打了个冷噤,觉得后背有些泛凉。这个问题我以前没有去细想,只是把它当作一个绝好的小说题材。现在听陈思达这样说,才感到真的很可怕。
陈思达接着说:“费云涵的经历是第一个怪异的地方。第二就是,为什么在你以此为题材写出小说之后,会出现另外两本类似的书呢?”
这正是我最关心的问题,我十分期待陈思达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迫不及待地问道:“你认为这是怎么回事?”
陈思达表情平静,颔首不语,像一个棋手端注棋盘,思考着如何走一步。良久后,他竖起三根手指头。“我认为只有三种可能。”
我专注地望着他。
“第一种可能性是,你们三个作者之中,确有抄袭情况。”没等我开口,他便解释道,“但是刚才我就说了,这种可能性是最低的,因为实在是不合情理——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为什么了。”
他凝望着我。“想想看,不管是谁在抄袭,怎么会抄的这么彻底呢?据你说,三本书都是写的一个人在反光物中看到自己的脸变成一个上吊女人的脸。假如真是抄袭题材,那抄袭者完全可以做些改动,这样就没那么明显了——比如说,改为看到一张怪物的脸,或者是一个被杀死的男人的脸。为什么非得要是‘上吊’的‘女人’的脸呢?这样原封不动的抄袭,会不会太蠢了?”
我紧绷着嘴唇,不由自主地点着头——其实,作为一个写作多年的作者,我也该想到这一点的。但我起初是被气昏了头,后来又悲哀过度,始终没能做出像陈思达这样冷静而又具有逻辑性的分析。现在我觉得清醒多了,赶紧问道:“那第二种可能性呢?”
“第二种可能性其实你和你的出版编辑当初也想到了的——费云涵,或者他的夫人会不会将这个故事的题材透露给了好几个作者?”
“那你觉得这种可能性大吗?”
陈思达摇头。“我觉得可能性不大。我们这样来想,费云涵多次提醒你不要将这件事告诉别人,可见他非常在意这件事的保密性。这样的话,他不太可能将这件事告诉太多的人。很显然,如果这件事情流传出去,对他是很不利的。”
“那他的妻子呢?”我问。
“也不太可能。她来找你,是因为你开了一间工作室,公开对大众征集写作素材,所以她才有理由来找你,借机向你倾诉。但另外两个作者又没有这样做,她有什么理由主动找他们呢?而且就像你说的,她来找你,是因为她认为你不可能知道她的身份。当然,她更想不到费云涵本人会来。还有非常重要的一点——她并不知道费云涵在反光物中看到了什么,所以她不可能告诉别人全面的情况。你能得知,完全是巧合。”
“你好像丝毫都不怀疑费云涵夫妇会串通起来……”
“我想过这种可能性,但又排除了。因为我实在是想不出他们夫妻俩唱这种双簧有什么意义,也想不通他们有什么目的。想想看吧,这对夫妇是全国最富的人之一。他们做这种事不管是为名、为利,都说不过去。”
我承认这是事实。陈思达说到这里,两种可能性几乎都被推翻了,我思索了一阵,不解地问道:“你说还有一种可能性?但我怎么也想不出来,除了这两种情况外,还有什么可能?”
陈思达将身子向我倾过来一些,望着我:“你是个优秀的悬疑小说作家,你的逻辑思维和分析能力也应该是一流的。千秋,你真的想不到还有一种可能性吗?”
在他的提示下,我仍然是一筹莫展,只能茫然地望着他。
陈思达叹出口气:“也许这就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吧。”
他盯着我的眼睛说:“千秋,听好了,最后这种情况,才是我觉得可能性最大的——除了费云涵之外,还有另外两个人,他们身上也发生了同样的怪事。也就是说,另外那两个作家笔下所写的,是和费云涵有着相同经历的两个人。”
十
我愣住了,陈思达说的这种情况,我确实没有想到。我之前一直认为这种怪事只可能发生在一个人身上,现在他提出这种大胆的设想,我一时感到有些难以接受。
“你是说,还有另外两个人也跟费云涵一样,会在反光物中看到自己的脸变成了一个上吊女人的脸。而安玟和渔歌那两个作者得知了这个题材后,将其改编为小说,所以才会和我的撞车?”我怀疑地问道,“这可能吗?会不会太玄乎了?”
陈思达将指尖合拢竖起,顶住下巴。“我只能说,这是一种可能性。但说到玄乎——假如我们相信费云涵说的话,那就等于是相信了世界上真的有这种超出科学范畴的怪事——那么,这种事情既然能在一个人身上发生,为什么不能在多个人身上发生呢?”
我缄口不语。陈思达继续说到:“还有一个值得特别注意的问题——这三本题材相同的书,都是在近期出版的。想想看,费云涵说他出现这种状况已经二十多年了。但他是最近才来找你,告诉你这件事的。而另外那两个有着相同状况的人,会不会也是如此?为什么他们三个人都是在近期才将这件事说出来呢?这其中必有原因!”
我转动着眼珠,想到了费云涵对我说过的一些话。“对了,费云涵说,这种情况是从今年年初开始才变得严重的。而且,他认为那张恐怖的脸在向他传达某种信息,或者说在暗示着什么……”
“他认为是在暗示什么?”陈思达迫切地问,“他有没有告诉你?”
我想起了费云涵当时表现出来的绝望的神色。“他认为……那张脸在暗示他自杀。”
陈思达身子朝后仰了一下,像是倒吸了口凉气。随即,他从沙发上站起来,在屋内踱了几步,突然定住:“这件事,实在是太蹊跷、太不可思议了。我隐隐有种感觉——这件事的背后,必定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他立刻俯下身来盯着我说:“而且,可能正如费云涵预感的那样——这件事是某种危险的象征。”
我和陈思达对视着,好一阵后,我说出内心的真实感受。“你……把我吓着了。”
“没什么好怕的。”陈思达向我宣布,“千秋,从现在起,你不再是一个人面对这件事了,我会陪你一起将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
我惊讶地问:“你不用工作吗?”
“这个星期不用。和我预约好的一个富商临时有事到国外去了,等于放我一个假。”
“你为什么想要调查这件事?”
陈思达双眼发亮,闪出兴奋和期待的光芒。“这件事太让我感兴趣了,彻底激起了我的好奇心,我非常想知道我的诸多推测是不是正确;另外,作为你的朋友,我也很想帮你弄清此事,洗清你所受的委屈。”
我向他投去感谢的一瞥,随即问道:“你打算怎样做?”
陈思达是个思维清晰,做事也极具条理性的人。“首先当然是验证我说的‘第三种可能性’是否真是如此。”
“怎么验证?”
他想了一下。“为了表示慎重,我们最好是亲自去拜访那两个作者。”
“什么!你要我去找安玟。”我大声叫道,“我看到她只会想撕烂她的嘴!”
陈思达考虑到了我的抵触情绪。“那好吧,我们去找那个叫渔歌的作者。”
我有些不太情愿。“我不知道他住在哪里,我根本就不认识他。”
作为心理学专家,陈思达从我的态度中读出了我的顾虑。他蹲在我面前,对我说:“千秋,你知道弄清楚这件事对你有多重要。所以,现在不是放不下面子的时候。你必须有所行动,才能洗清委屈!难道你希望大众一直这样对你误解下去吗?”
他的话像一根尖针,直接刺到我内心深处,使我清醒地意识到我该怎么做了。我对他点头道:“是的,我明白了。我现在就去查渔歌的住址。”
这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我先在电脑上查到了渔歌那本《诡脸》的出版信息,知道了是哪家出版社在跟他合作。然后,我打电话给罗敏,拜托她帮我向那家出版社打听渔歌的联系方式和住址。罗敏跟出版社的人都比较熟悉。果然,不出一会儿她就回了电话过来。告诉我渔歌的手机号和具体住址。我用笔记录下来。
现在,我一刻也不想耽搁了。我感谢陈思达让我重新振作起来,再次充满了干劲。我到卫生间去洗了个澡,简单地画了下妆,再换上一套轻质套装——精神面貌焕然一新。陈思达向我投来赞赏和鼓励的目光。然后,我们俩直奔机场,前往渔歌所在的南方小城。
十一
飞机飞行了接近三个小时,于下午五点抵达T市。出了机场,我们决定立刻前往渔歌的住所。
“先打他的手机联系一下吧。”陈思达说。
“出来之前我就跟他打过一次电话,但是他的手机好像欠费停机了。”
“再打一次试试。”
我从皮包里摸出手机,照罗敏给我的那个号码打过去,但系统仍然提醒我该手机已欠费停机。我冲陈思达摇了摇头。
“罗敏提供的这个号码是渔歌的吗?她不会搞错了吧?”陈思达皱着眉头说。
“不知道。”我说,“现在只能祈求她提供的住址是对的。”
陈思达耸了下肩膀。“只能去碰碰运气了。”
我们在机场附近的一家餐馆随便吃了点东西,然后招了辆的士。我把皮包里那张记录地址的纸条拿出来,念给司机听。
这趟车坐了五十多分钟,到达目的地已经是晚上七点了。下车后,我们发现置身在城市边缘的贫民区——低矮破旧的老式楼房,脏乱、随处堆放垃圾的狭窄街道,昏黄幽暗的路灯——这里很明显是社会底层的聚居所。
陈思达皱着眉头说:“千秋,你确定是这里吗?”
“反正我是没有搞错。”我对照着纸条上写的地址说。“罗敏有没有搞错,我就不知道了。”
“他在哪栋楼?”
“我看看……27号四栋二单元,就是这里。”我指着面前一幢黑黢黢的楼房说。
陈思达吐了口气,好像已经做好了失望的准备。“来都来了,只能上去看看了。”
我们沿着黑暗的楼梯走上三楼,我说:“就是这里了,301。”
陈思达敲了敲门。
许久,屋内才传出一声有气无力的询问:“谁?”
我们俩对视一眼,有点不知道该怎样回答。陈思达问道:“请问是作家渔歌的家吗?”
几秒钟后,门打开了,我们看到一张三十岁左右,却胡子拉碴、蓬头垢面的脸。这个男人穿着发皱的衬衣和松垮垮的裤子,一脸的倦容,打量我们的双眼空洞无神,好像什么都没看见,整个人显得无比憔悴、颓废。他的这种状态让我想起了之前的自己。我一瞬间判断出,这一定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你是写《诡脸》这部小说的渔歌吗?”我问道。
“是我。你们是……”
我望了一眼陈思达,然后实话相告:“我是写《反光》的千秋。”
渔歌骤然瞪大了眼睛,他盯着我看了一阵,惊讶地说:“啊……真的是你,我想起来了,我以前在杂志上看过你的照片呢。”
我的手在胸前绕着圈。“我们……能进去谈吗?”
渔歌看了一眼陈思达。陈思达立刻说道:“我是千秋的朋友,跟她一起来拜访你的。”
渔歌意味深长地望了我们几秒,好像猜到了我们的来意。“好的,请进吧。”
这个家——如果这能算是一个家的话——实在是太简陋、太寒酸了。只有一间不到十平方米的屋子,然后就是厨房和厕所。单人床、破沙发、书桌和椅子以及其他一些杂物一齐拥挤在这狭小的空间内。房间里连电视和电脑都没有,也没有任何一件稍微像样点儿的家具。但是屋内有很多书——桌子上、床上,甚至地上都堆满了书,还有很多手写的稿子。这个房子主人的喜好和职业,可谓是一目了然。我看到那本《诡脸》就放在他的床头上。
如果是一般人,可能会为自己这穷困潦倒的境况感到自卑和羞愧,但渔歌却好像没有这种意识。他满不在乎地对我们说:“屋子小,你们随便坐吧。”
陈思达坐到了破沙发上,我把书桌前的椅子拖到他旁边,渔歌则坐在床上。
我们静默了一会儿。渔歌似乎在等着我们说话——是我们来找他的。我心中有很多疑问,但坐在他面前,竟一时不知该怎样开口。
最后还是渔歌先开了口:“千秋大作家,你到我这里来,是因为‘抄袭风波’的事吧?”
既然他直接说到了主题上,我也没必要绕圈子了。“是的。”
“你来找我的目的是什么?”
“我想向你了解一些情况。”
他似笑非笑地哼了一声。“你想问我有没有抄袭你的作品?”
“不,我知道你没有抄我的。”我直言相告。
他那无精打采的眼睛稍微睁开了一些。“哦?你怎么能肯定?”
“你没有机会抄到我的作品。”我望着他,“就像我也没有机会抄到你的一样。”
我和他对视了十秒钟以上。
“没错,确实是这样。”他承认道。
“但我们的作品还是雷同了。”
“是的。”
“你觉得这是为什么呢?”
“你觉得呢?”他反问道。
“我不知道。所以我才来找你,希望和你一起寻找答案。”
“寻找答案……”他仰面苦笑,“恐怕这个答案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你为什么这样说?”我纳闷地问。
渔歌双手一摊。“正如你们看到的那样,我是个彻头彻尾的穷作家。我一贫如洗,连最基本的生活保障都有问题。我的手机已经欠费停机了;房租拖欠了三个月,房东天天催着我滚蛋;我今天吃的唯一一顿饭就是中午的一碗面,而明天吃什么,我还得动动脑筋才行。千秋大作家,我们这种人过的日子是你难以想象的。就像‘抄袭风波’对我的打击一样,你根本无法理解这是多么巨大和致命的打击。”
“不,我理解。”我说,“这件事对我同样造成了很大的打击。”
“我相信。”他说,“但不同的是,你是早就成名的大作家,拥有固定的读者群。就算这件事对你形成了一定的负面影响,但一段时间后,你还可以用下一本新书来挽回一切。但我就不同了——作为一个首次出书的新人,就发生了这种情况,没有任何出版社还会愿意跟我合作。所以我说,这次的事件对我来说是致命的。不管我能不能找到那个‘答案’,我都没有机会再来一次了。”
“你何必如此悲观呢?”我劝慰道,“只要我们能证实自己没有抄袭,就能扭转现在的不利局面。”
“没错,但我恐怕没有时间和金钱来支撑我坚持到那一天了。”他绝望地说,“你们这些衣食无忧的人根本无法想象我的生活境况有多么艰苦。”
我和陈思达对视了一眼,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渔歌说到这里,好像有些收不住势了,任由悲哀的情绪向外流溢。“本来,我有一份稳定的工作,但为了追逐心中的梦想,为了展现我的才华,我毅然辞职,开始专职写作。以前写的一些文章,都没能引起太多的关注,以至于我一直过着穷困潦倒的生活。但我没有放弃,我深信总有一天,我会写出一部惊世之作……终于,我等到了,我寻找到了《诡脸》这个绝好的题材……”
他本来絮叨地叙述着关于自己的往事,突然一下说到了重点上!我和陈思达都为之一振,全神贯注地盯着他。
“这个故事,是我迄今为止发现的最好的一个小说题材!我写出故事简介和一部分样稿,将它们发给一家出版公司,编辑很快就联系了我,说非常欣赏这个故事的构思,打算出版此书,并且承诺会大力宣传!我当时欣喜万分,认为出人头地的机会终于来了。
“当时,我其实已是身无分文,但为了完成这本书,我向几个难兄难弟东拼西凑地借了一些钱,然后就天天窝在屋里,潜心写作。为的就是看到书出版后给我带来的名誉和收益……但是,出版之后不到一个星期,我就听到编辑告诉我,这本书陷入到抄袭风波之中……”
说到这里,渔歌悲伤地望着我。“千秋大作家,你知道吗?这件事对我来说,是最不利的。首先,我的书是三本书中最后出版的,给人的感觉是抄袭的嫌疑最大;其次,我是一个新人,没有任何书迷和支持者。所以,你们的忠实读者在维护你们的同时,诋毁和污蔑我,认定我就是抄袭者。而且读者在知道我和你的书内容相似后,都会选择买你的书,因为你是大作家——最后,编辑气急败坏地告诉我,我的书销售量几乎为零,各家书店纷纷要求退货。”
听完他的一席话,我哑口无言了。本来,我还以为形势对我最不利,现在才知道,最大的受害者其实是他。
“还没完呢——书卖不出去,书商自然亏了本。他们以抄袭为由,拒绝支付我稿费。其实他们明明知道,我不可能抄袭!但我势单力薄,没有办法和他们对抗,只能打掉牙齿往肚里吞。最后的结果就是,我不但没能得到一分钱,还背负了一身骂名,更欠下一笔债务,不知道该如何偿还。所有不幸的事情全都集中到了我一个人身上。”
我对他的遭遇深表同情,更为自己对他所造成的间接伤害感到遗憾和不安。但问题是,他说了这么大一通,始终没能说到我最关心的问题上。陈思达显然也是这样觉得。他有些忍不住了,问道:“渔歌,你能不能告诉我们,你是怎样获得这个故事题材的?”
渔歌注视了我们一刻:“是根据一个人的真实经历改编的。”
我和陈思达迅速地彼此看了一眼。
陈思达紧接着问道:“那个人是谁?”
渔歌摇头道:“这个我不能告诉你们。”
“为什么?”我问。
“那个告诉我这件事的人要我向他保证,绝对不能透露他的姓名和真实身份。”
这……和费云涵提的要求一样!我有些焦急起来:“现在发生了这样的事,特殊情况我们可以特殊处理,你没有必要再为他保密了……不,我的意思是,你就告诉我一个人,好吗?我不会说出去的。”
渔歌盯着我的眼睛反问道:“那么,千秋大作家,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的题材又是从哪儿来的呢?”
我略微迟疑了一下,回答道:“跟你一样,也是根据某个人的亲身经历改编的。”
“也是那个人亲口告诉你的?”
“没错。”我注意到他说的那个“也”字,这表明他所遇到的状况和我一样!
“那你先告诉我那个人的名字,好吗?”
他反将我一军,使我一时语塞了。我在新闻发布会上都没有说出费云涵的名字,忍受了这么大的委屈,现在却把这个名字说出来?
渔歌猜出了我的顾虑。“看来,那个人也要求你替他保密吧。”
“是的。”我望着他说道,“老实说,我专程到你这儿来,就是想证实一件事——告诉我们这个题材的,是不是同一个人。”
渔歌垂下头思索了一阵。“我觉得不可能是同一个人。”
陈思达此刻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致,问道:“为什么你会这样觉得呢?”
渔歌说:“那个人对我说,这件事他只会告诉我一个人。而我……相信他。”
“那个人也是这样对我说的。”我有些把控不住自己的情绪了。“我现在越来越觉得,这是同一个人了。”
渔歌注视着我。“看起来,你是真的想说出这个名字来对证。”
“只有如此了。”我说,“本来我是打算为他保守秘密的,但现在的情形逼得我只能这样做。”
“这样做的话,我们俩就都失信于人了。”渔歌提醒道。
“我管不了这么多了。而你,又有什么好顾忌的呢?”我说,“假如真是同一个人的话,那这个人可把我们害惨了。”
渔歌再度犹豫了一阵,说道:“好吧,那你先告诉我那个人的名字。”
事到如今,我只能说出来了。就在我张开嘴,刚要吐出“费云涵”三个字的时候,陈思达忽然在旁边一下按住了我的肩膀,说道:“好了千秋,时间不早了,我们该告辞了。别打扰人家休息。”
我诧异地望向他,双手一摊,用眼神问道——什么意思?
陈思达和我是多年的朋友,互相之间很有默契。他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直视着我。我读懂了他眼神中传达出来的讯息——一会儿再说。
陈思达拉着我的手臂站起来。“渔歌,谢谢你坦诚地告诉了我们这么多关于你创作这本书的过程。我们这一趟没有白来,现在有一点是非常明确的了——你和我的朋友千秋都是清白的,你们谁都不是抄袭者。而这件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还会继续调查下去。”陈思达从衬衣口袋里摸出一张名片递给渔歌。“如果你愿意的话,和我们保持联系,好吗?”
渔歌茫然地接过名片,木讷地点了点头。很显然,他现在跟我一样,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那么,我们就告辞了,再见。”陈思达牵着我走出房门。
十二
下楼后,我们步入昏暗狭窄的小街。陈思达挽着我一言不发地朝前走。但我沉不住气了,停下来,望着他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看着我好不容易说通了渔歌,要他告诉我那个人的名字。为什么你突然拖着我离开?”
陈思达说:“你没必要为了证实这件事而毁约。你有没有想过,假如这个走到穷途末路的渔歌在得知费云涵的秘密后,动起了歪脑筋,跑去找费云涵敲诈勒索一番,会引发什么结果?”
我吐出一口闷气。“你真是考虑周全。但问题是,因为担心这个而不对证的话,这件事恐怕就永远没法搞清楚了。”
“千秋,你显然没弄懂我的意思。”陈思达凝视着我,“我说了,你没必要为此毁约——因为不用对证,我已经判断出提供题材给你们的是不是同一个人了。”
我睁大了眼睛。“是吗?那你告诉我,是同一个吗?”
陈思达左右看了看,微微皱了下眉:“我们非得在这里说吗?能不能找个咖啡厅,坐下来慢慢谈?”
“不,就在这里说!”我已经急不可待了。“别卖关子了,赶快告诉我!”
陈思达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听我说……”
突然,不知从什么地方闪出几条人影来。这几个人迅速地将我们俩围住,其中一个穿着一身黑衣黑裤的瘦高个儿晃悠到我面前,油腔滑调地说道:“美女,看你这一身穿着打扮,可不像是在这种地方出入的人呀。怎么,跑到这贫民窟来体验一下不一样的感觉?”
我瞪着他。“你是谁呀?关你什么事?”
“看你,这么冷淡干什么?既然来了,就借几个钱给哥几个花花吧。”
我完全没有遇到这种事的经验,竟然还没意识到这是怎么回事,骂道:“凭什么?滚开!”
那嬉皮笑脸的小混混突然变了脸色,从袖子里甩出一把弹簧刀出来,比在我面前。“美女,我可不是在请求你呀。”
抢劫?!这个时候我才清醒过来,呼吸顿时变得急促了。这时,围着我们的那几个小混混一起靠拢过来,把我和陈思达逼得退到了墙角。
我紧张地抓住了陈思达的臂膀,而陈思达的另一只手背过来在我的手臂上轻轻掐了一下,似乎是提示我保持冷静。
“唉,”陈思达忽然叹了口气,侧过脸来无奈地望着我,撇着嘴说:“大小姐,现在你满意了?你不是专门要到这种地方来寻找刺激吗?怎么样,好玩吗?”
我紧张地心脏狂跳,陈思达却看起来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好像我们只不过是参加了一个糟糕的旅游团。
“嘿,兄弟,放松点儿。”陈思达对拿着刀的瘦高个儿说,“你瞧,你们这么多人,我们才两个,显然不是你们的对手。所以你想要什么,尽管开口就行了。我们会好好配合的。”
“你倒是挺识趣的。”一个脸上纹着一只蜥蜴的光头男人冷冷地说,“你知道我们想要什么。”
“当然。但我的意思是,你们只对钱感兴趣吗?我们手头现在也没多少现金,不过我的手机不错。”陈思达说着从裤包里掏出手机,“新款的苹果手机,拿到二手市场也得卖3000元左右吧。”
我呆呆地望着陈思达,怀疑他是不是疯了。那几个小混混也显得有点困惑,好像他们从来没遇到过这么主动的受害人。
“别这样看着我,大小姐。”陈思达对我说,“你不是说从来没有遇到过抢劫吗?那我告诉你吧,这就叫抢劫。”
他转头对那些流氓说道:“抱歉,我不得不跟我不懂事的女朋友上一课。她被她那个当大官的父亲宠坏了。兄弟们,你们一定也有过这种体会——交上一个任性的女友总让人有点无奈。就拿今天来说吧,她非得要缠着我陪她到这里来寻找刺激。结果还真让她达到目的了。兄弟们,你们真不该这么配合她。”
瘦高个子眯起眼睛狐疑地盯着陈思达。“你是不是在耍我们?”
“当然不是。”陈思达一脸严肃地说,“我希望你们能跟我女朋友一个教训。不然她会越来越任性的。她父亲为他配的几个保镖,她从来都不许他们跟着,每次都让那几个保镖找的好苦。不过这倒也是,我们两个约会,后面跟着几个大男人,那算怎么回事?”
陈思达又转向我说道:“还愣着干什么?把钱和手机摸出来给人家吧——哦,对了。”他对那些小混混说,“能让我们把卡取出来吗?那上面存的电话号码对你们没什么用,你们需要的只是手机本身。”
一个戴着帽子,用帽檐将脸遮起来一大半的男人对瘦高个儿说:“老大,我看这小子是在故意拖延时间,好让那几个保镖找到他们,我们可别上当了!”
高个子拿刀逼近我们,恶狠狠地说:“别废话了,赶紧把钱和手机交出来!”
“好吧,好吧,那我就不要卡了。”陈思达做出在裤包里掏钱的动作。突然,他望到了前方的什么,高兴地挥手喊道:“嘿,我们在这儿,高登!李崎!”
高个子扭头一看,前方果然有几个人正在走过来。他大骂一声“该死!”然后向同伙喊道,“快跑!”
一群小混混落荒而逃。我愣愣地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街角尽头。陈思达用手肘碰了我一下:“还不快跑?”
他这一提醒,我才顿然醒悟,赶紧和陈思达一起朝相反的方向跑去。不一会儿,来到一条人流量较大的街道上,才停下来松了口气。
陈思达很快招了一辆的士,我们俩钻进车内。陈思达对司机说:“去市中心任意一家四星级以上的酒店。”
半小时后,的士在一家叫做“紫都饭店”的四星级酒店门口停了下来。陈思达付了车费,我们走进富丽堂皇的酒店大厅。
“我们住一起,还是分开住?”陈思达问我。
鉴于刚才发生的事情,我回答道:“住一起吧。”
陈思达对前台服务小姐说:“一个标间。”出示了我们俩的身份证。
乘坐电梯到了十一楼,我们走进房间。我叮嘱陈思达:“把房门锁好。”
陈思达笑道:“你还对刚才的事心有余悸?放心吧,到这里就没事了。”
我坐到床上,吐了口气,舒展着僵硬的身体。
“你不会今天晚上就想呆在这无聊的酒店里了吧?我们不到附近的酒吧喝一杯?”陈思达说。
“算了吧,我不想再出去了。这座城市的治安实在是太糟糕了。”
陈思达哈哈大笑起来:“你不能怪整座城市,只能怪我们自己要到那种地方去——每个城市的贫民区都是犯罪率最高的地方。所以从渔歌家出来后,我只想赶快离开,你却硬要在那里说,结果真的遇到了这种事。”
“抱歉,我完全没有这种经验。”
“看得出来。”
“那个人用刀比着我的时候,我真的吓坏了。”我望向陈思达,“为什么你会这么冷静呢?你以前有过这种经历吗?”
他摇头。“没有。”
“那你怎么能如此应对自如?”
陈思达看着我,提醒道:“千秋,我是一个心理学家呀。”
“没错……但我真的很好奇,你怎么能临时想出那种脱身的妙计?”我忽然对这个很感兴趣。“你教教我吧,假如我以后再遇到这种事,也可以如法炮制。或者是,我还可以把这种方法写进小说中,让众多读者受益。”
陈思达微笑道:“想法是好的,但这种方法恐怕不是谁都能现学现用的,只有心理素质特别好的人才能办到。”
“说说看吧。”
“好吧,难得你对心理学如此感兴趣。”陈思达坐到我对面的床上,“首先,保持冷静是最重要的,千万不能表现出惧怕或惊慌失措,那样的话等于是露了底,会让歹徒更加嚣张。”
我点着头。
“接下来,冷静地分析。你有没有注意到,最开始,我一句话都没有说——实际上,那个时候我就是在仔细观察他们的言行举止,好判断出这是一伙怎样的歹徒。”
“你观察后的结论是什么?”
“这伙人只是小混混罢了,不是那种真正危险的凶徒。通过那个瘦高个儿跟你搭讪时说的话就能看得出来——真正的抢匪不会有这么多废话,他们会直接把刀比上来,在最短的时间内取得他们想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