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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狄浦斯王》与《哈姆雷特》

(1900)

译者按:本文译自弗洛伊德的《梦的解析》,系《梦的解析》的第五章第四节。这里根据俄狄浦斯情结(Oedipus Complex,意为恋母妒父心理)的理论比较系统地、明确地分析了古典文学作品,是弗洛伊德美学思想的最早的表现。这种思想在他以后的著作中曾多次加以发挥和发展,并且为精神分析批评派的文艺理论家所多次提到。

根据我累积的经验,在所有后来变为精神神经病患者的儿童的精神生活中,他们的父母亲起了主要作用。爱双亲中的一个而恨另一个,这是精神冲动的基本因素之一,精神冲动形成于那个时候,并且在决定日后神经病症状中起十分重要的作用。但是我不相信,在这个方面,精神神经病患者和其他正常人之间有明显的区别,也就是说,我不相信他们能够创造出某些对他们自己来说完全新鲜和独特的东西来。最有可能的是,由于他们夸大地表现了对父母亲的爱和恨的感情,他们才被区别开来。这种感情在大多数孩子的心理中却不那么明显,不那么强烈,对正常的儿童的偶然观察证实了这一点。

古典作品遗留给我们的一个传说证实了这一发现:只有我所提出的有关儿童心理的假设具有普遍的有效性,这个传说——它的深刻而普遍的力量令人感动——才能被理解。我所要论及的是关于俄狄浦斯王的传说和索福克勒斯的同名剧《俄狄浦斯王》。

俄狄浦斯是忒拜国王拉伊俄斯和王后伊俄卡斯忒的儿子,由于神警告拉伊俄斯说,这个尚未出生的孩子将是杀死他父亲的凶手,因此俄狄浦斯刚刚出生就被遗弃了。后来,这个孩子得救了,并作为邻国的王子长大了。由于他怀疑自己的出身,他去求助神谕,神警告他说,他必须离乡背井,因为他注定要弑父娶母。就在他离开他误以为是自己家乡的道路上,他遇到了拉伊俄斯王,并在一场突发的争吵中杀死了他。然后他来到忒拜,并且解答了阻挡道路的斯芬克斯向他提出的谜语。忒拜人出于感激,拥戴他为国王,让他娶了伊俄卡斯忒为妻。他在位的一个长时期里,国家安宁,君主荣耀,不为他所知情的母亲为他生下了两个儿子和两个女儿。终于,瘟疫流行起来,忒拜人再一次求助神谕。正是在这个时候,索福克勒斯笔下的悲剧开场了。使者带回了神谕,神谕说,杀死拉伊俄斯的凶手被逐出忒拜以后,瘟疫就会停止。

但是他,他在哪儿?在哪儿才能找到以前的罪犯消失了的踪迹?

戏剧的情节就这样忽而山穷水尽,忽而柳暗花明——这个过程正好与精神分析工作过程相类似——从而逐步揭示俄狄浦斯本人正是杀死拉伊俄斯的凶手,且还是被害人和伊俄卡斯忒的儿子。俄狄浦斯被他无意犯下的罪恶所震惊,他弄瞎了自己的双眼,离开了家乡。神谕应验了。

《俄狄浦斯王》作为一出命运悲剧为世人所称道。它的悲剧效果被说成至高无上的神的意志和人类逃避即将来临的不幸时毫无结果的努力之间的冲突。他们说,深受感动的观众从这出悲剧中所得到的教训是,人必得屈服于神的意志,并且承认他自己的渺小。因此,现代剧作家们就靠着把同样的冲突写进他们自己发明的情节中的方法,试图获得一个同样的悲剧效果。但是,当咒语或神谕不顾那些可怜人的所有努力而应验了的时候,观众们看来并不感动;就后来的命运悲剧的效果而言,它们失败了。

如果《俄狄浦斯王》感动一位现代观众不亚于感动当时的一位希腊观众,那么唯一的解释只能是这样:它的效果并不在于命运与人类意志的冲突,而在于表现这一冲突的题材的特性。在我们内心一定有某种能引起震动的东西,与《俄狄浦斯王》中的命运——那使人确信的力量,是一拍即合的;而我们对于只不过是主观随意的处理——如(格里尔·帕泽写的)《女祖先》或其他一些现代命运悲剧所设计的那样——就不为所动了。实际上,一类因素包含在俄狄浦斯王的故事中:他的命运打动了我们,只是由于它有可能成为我们的命运——因为在我们诞生之前,神谕把同样的咒语加在了我们头上,正如加在他的头上一样。也许我们所有人都命中注定要把我们的第一个性冲动指向母亲,而把我们第一个仇恨和屠杀的愿望指向父亲。我们的梦使我们确信事情就是这样。俄狄浦斯王杀了自己的父亲拉伊俄斯,娶了自己的母亲伊俄卡斯忒,他只不过向我们显示出我们自己童年时代的愿望实现了。但是,我们比他幸运,我们没有变成精神神经病患者,就这一点来说我们成功了,我们从母亲身上收回了性冲动,并且忘记了对父亲的嫉妒。正是在俄狄浦斯王身上,我们童年时代的最初愿望实现了。这时,我们靠着全部压抑力在罪恶面前退缩了,靠着全部压抑力,我们的愿望被压抑下去。当诗人解释过去的时候,他同时也暴露了俄狄浦斯的罪恶,并且激发我们去认识我们自己的内在精神,在那里,我们可以发现一些虽被压抑,却与它完全一样的冲动。《俄狄浦斯王》结尾的合唱使用了一个对照:

请看,这就是俄狄浦斯,他道破了隐秘的谜,

他是最显贵最聪明的胜利者。

他那令人嫉妒的命运像一颗星,光芒四射。

现在,他沉入苦海,淹没在狂怒的潮水之下……

它给了我们当头一棒:对我们和我们的骄傲发出了警告,对从童年时代起就自以为变得如此聪明和无所不能的我们发出了警告。像俄狄浦斯一样,我们活着,却对这些愿望毫无觉察,敌视自然对我们的教训;而一旦它们应验了,我们又全都企图闭上眼睛,对我们童年时代的情景不敢正视。

在索福克勒斯的悲剧剧本中有一个十分清楚的迹象说明俄狄浦斯的传说起源于某个原始的梦的材料,这个材料的内容表明孩子与双亲关系中令人苦恼的障碍是由于第一个性冲动引起的。当俄狄浦斯开始因他对神谕的回忆而感到苦恼时——虽然他还不知道其中的意义——伊俄卡斯忒讲了一个梦来安慰他,她认为这个梦没什么意义,但是许多人都梦到过它:

过去有许多人梦见娶了自己的生母。

谁对这种预兆置之不理,

他就能过得快活。

今天像过去一样,许多人都梦见和他们的母亲发生了性关系,并且在讲述这事时,既愤恨又惊讶。这一现象显然是解释悲剧的关键,也是做梦的人的父亲被杀这类梦的补充说明。俄狄浦斯的故事正是这两种典型的梦(杀父和娶母)的想象的反映。正如这些梦在被成年人梦见时伴随着厌恶感一样,这个传说也必然包含着恐怖与自我惩罚。对传说过多的修饰,出现在《俄狄浦斯王》的令人误解的“修改本” 中,“修改本”企图利用这个传说为神学服务(参见《梦的解析》中关于阐述梦展现过程中的梦的材料的部分)。当然,调和至高无上的神力与人类的责任感的企图,肯定是同《俄狄浦斯王》的这个题材无关的。

另外一部伟大的诗体悲剧: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与《俄狄浦斯王》来自同一根源。 但是,同一材料的不同处理表现出两个相距甚远的文明时代的精神生活的全然不同,表明了人类感情生活中的压抑的漫长历程。在《俄狄浦斯王》中,作为基础的儿童充满愿望的幻想正如在梦中那样展现出来,并且得到实现。在《哈姆雷特》中,幻想被压抑着;正如在神经病症状中一样,我们只能从幻想被抑制的情况中得知它的存在。特别奇怪的是,许多现代的悲剧所产生的主要效果原来与人们对主角的性格一无所知相一致。戏剧的基础是哈姆雷特在完成指定由他完成的复仇任务时的犹豫不决;但是剧本并没有提到犹豫的原因或动机,五花八门的企图解释它们的尝试,也不能产生一个结果。根据歌德提出的,目前仍流行的一个观点,哈姆雷特代表一种人的典型,他们的行动力量被过分发达的智力麻痹了(思想苍白使他们病入膏肓)。另一种观点认为:剧作家试图描绘出一个病理学上的优柔寡断的性格,它可能属于神经衰弱一类。但是,戏剧的情节告诉我们,哈姆雷特根本不是代表一个没有任何行动能力的人。我们在两个场合看到了他的行动:第一次是一怒之下,用剑刺穿了挂毯后面的窃听者;另一次,他怀着文艺复兴时期王子的全部冷酷,在预谋甚至使用诡计的情况下,让两个设计谋害他的朝臣去送死。那么,是什么阻碍着他去完成父亲的鬼魂吩咐给他的任务呢?答案再一次说明,这个任务有一个特殊的性质。哈姆雷特可以做任何事情,就是不能对杀死他父亲、篡夺王位并娶了他母亲的人进行报复,这个人向他展示了他自己童年时代被压抑的愿望的实现。这样,在他心里驱使他复仇的敌意,就被自我谴责和良心的顾虑所代替了,它们告诉他,他实在并不比他要惩罚的罪犯好多少。这里,我把哈姆雷特心理中无意识的东西演绎成意识的东西;如果有人愿意把他看作歇斯底里症患者,那我只好承认我的解释暗含着这样一个事实。哈姆雷特与莪斐丽亚谈话时所表现出的性冷淡,正好符合这一情况:同样的性冷淡命中注定在此后的年月里越来越强地侵蚀了诗人莎士比亚的精神,而在《雅典的泰门》中,它得到了最充分的表达。当然,哈姆雷特向我们展现的只能是诗人自己的心理。我在格奥尔格·布兰代斯评论莎士比亚的著作中看到这样的话(1896):《哈姆雷特》写于莎士比亚的父亲死后不久(1601),也就是说,在他居丧的直接影响之下写成的,正如我们可以确信的那样,当时,他童年时代对父亲的感情复苏了。大家也知道,莎士比亚那早夭的儿子被取名为“哈姆奈特”(Hamnet),与“哈姆雷特”(Hamlet)读音十分相近。正如《哈姆雷特》处理的是儿子与他的双亲的关系,《麦克白》(几乎写于同时期)与无子的主题有关。但是,像所有的神经病症状(同理,也像所有的梦)能有“多种的解释”,也确实需要有“多种的解释”一样——假如它们被充分理解了——所有真正的创造性作品同样也不是诗人大脑中单一的动机和单一的冲动的产物,并且这些作品同样也面对着多种多样的解释。在我所写的文字中,我只想说明创造性作家的心理冲动的最深层。 4Cnj/QaG1WADdmbqwVa7rmKyavjBnmQHa+ntpyQvJaMUqvD0L4SR11iUqBfPppK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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