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也许将来

北极将不再有冰川冻土，不再有极地猎人

那么我的北极迷梦也终将消逝

一进北极圈，极寒就刺激着我的每个细胞，头脑异常的清醒、兴奋。格陵兰岛约3/4的地区都在北极圈内，全年平均气温在0℃以下，最冷的中部内陆地区，最低气温可达零下70℃。冰雪的纯净让人抛弃世间杂念，极端的环境让人处于生死之间，在这里生存下来的生物都是勇者。在格陵兰的不同季节里，我以不同方式去到格陵兰的各个地方，就像是进入了一部现代化进程的纪录片，惊讶于世界最角落正发生着的剧烈变化。

当我第一次来到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岛屿——格陵兰岛时，我的心便完全被迷住了，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这样纯洁至美的地方。伊卢利萨特（Ilulissat）是一个在格陵兰相对开放且渔业发达的小镇，在那里我见到了蓝色的冰川和冰雪上彩色的房子。这里的因纽特人有着和我相似的亚洲面孔，一切都是那么不可思议，陌生又熟悉。

当我无意间指着一排排新修的楼房感叹真现代化的时候，我身旁的丹麦和因纽特混血男孩却说：“这是给从远方村落移居来的人居住的，他们来到这里似乎并没有那么快乐，这样的房子对于从大自然中来的人来说，有点像牢笼，他们总说自己的心留在了那将要消逝的地方。”听他平静地说出这些话，我心里产生了困惑：如果心不在了，那物质世界看似的满足又有什么意义呢？这远方的远方会是什么样子？他也没去过。从远方而来的人们，他们的心留在哪里了？于是我决定开始去寻找。

第二年的夏季，我登上了一艘百年帆船，开始了格陵兰东南部的航海。帆船小心翼翼地穿梭在浮冰之间，我克服了海上的巨浪带来的眩晕，在太阳不落下的夜晚，看到了夏日的极光在头顶盘旋，鲸鱼群在船边有节奏地喷水。这些极地的奇迹，显得人类异常渺小。深入神奇的自然之中，人会非常敏感地打开触角，感受细小的变化，努力与自然共生。

因为全球变暖导致冰川融化，我们的船驶进了从未有人到过的新航道，有机会去到一些偏远的村落。在那里，我们眼看着冰川崩落，北极动物越来越少，猎人也无猎可打，因为冰层变薄而落入冰窟的伤亡事件越来越多，十分危险。人们已经无法像以往那样信任他们脚下的土地，逐渐迁往大城市，寻求心中生存的希望。我渐渐有些明白，为什么在伊卢利萨特的那一排排房子被形容成“牢笼”。他们的心还留在这逐渐消逝的冰川雪原中。

一个寒冷的冬季，我到了格陵兰的首都努克（Nuuk）。我每天坐着公交车在这座城市环绕，一个站一个站地感受这个最大最现代化的城市。我发现这个城市是那么忧郁，居然还有着专门为那些想自杀的人开通的心理辅导热线。那些曾经勇猛抓捕鲸鱼和北极熊的传奇猎人，在现代社会却很难找到定位，他们之中，有的在学习新的现代技术，而更多的人却无所适从。在这里，90%的人都有酗酒的习惯。冬季漫长，夏日无眠，大多数时候，人们生活在漫长且严寒的冬季，容易患上抑郁症；到了夏季，过于明亮的直射阳光则会让很多人患上季节性情感障碍。现代生活与物质发展的背后，却有着更大的社会问题：高自杀率，来自现代文明与传统文化的冲击。几千年来生长在这里的因纽特人将面临最大的转折。岛上的很多事物正在改变，速度之快，让这个世界上人口最稀少的国家的居民的心似乎无处安放，找不到出口。

我在那里待了一段时间，和因纽特人同吃同住，这种经历使我逐渐了解到格陵兰这个地方看似美丽，但背后却暗流涌动。这和我梦见的不一样，我带着幻想和憧憬去了格陵兰，可真相却有点残酷，这种落差使我受到了冲击。我在努克的室友是一个从北部来的女孩，她想在努克找一份工作，我试着用很简单的语言和动作和她聊天。她告诉我，虽然北部很冷很残酷，但她很怀念那里传统的生活，她的家乡现在也正在消逝，由于人们都离开了，那个城镇即将被取消。她还告诉我，北部有一个地方叫心形山，据说去过那里的人，心就会留在那里。她自己的心，也留在了那里。那里有格陵兰本该有的样子。而此时，我的心也好像随她的诉说，去到了遥远的北部。

又一年的冬季，我终于去到了北部女孩所说的城市乌玛纳克（Uummannaq）。因为极端的气候，我乘坐的航班遇到很多意外情况，辗转多次才到达。“乌玛纳克”在格陵兰语中就是“心”的意思，这里真有一座心形的山深深地插入雪原。虽然环境比以前更危险，但这里仍然还有很多猎人在捕猎，美丽的冰原就在城镇旁边。我在那里和猎人做了朋友，我们在夜空下乘坐狗拉雪橇，在雪原追逐极光，虽然冷得身体快没有知觉，但那是我毕生难忘的梦。我还在这里偶然发现以前在电影里看过的“儿童之家”，这里收留着那些因为父母酗酒、自杀而无法被照顾的小孩，在那里，孩子们的灵魂得到了收容，很多孩子被培养得多才多艺。小伙子们和猎人学习雪原捕猎，还会拉小提琴，男孩女孩们组成了合唱团，还会去世界各地巡回表演因纽特的音乐。虽然这里的孩子们有着受伤的心灵，但他们已经在这世界的角落被尽力温暖着。

我在乌玛纳克有一种很强的归属感，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有着与自然生死相交的故事。也有岛外的人来到这里，想在格陵兰学习当一名因纽特猎人，但因为文化传统和身体素质的差异，他们在这里很难生存。因纽特猎人自己有一套与自然共生的法则。我来到了心形山，山上有很多没有主人的心，它们美好、纯净、勇敢、悲伤、恐惧，这些心愿意留在这个目前依然和谐的地方。我在山脚下也发现了自己的心，而它无法释怀，不愿跟我离开，我的心在这最后的日子，做着即将消逝的梦。

人类坚强又渺小，自然脆弱又伟大。

人类只有去保护和尊重自然，才会有继续共生下去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