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萝茜出发了,她沿着黄砖路一路向前,沿途遇到了稻草人、铁皮人和胆小的狮子,他们都想请奥兹帮忙,于是与多萝茜一起踏上了旅途……
那几个人都走了,只剩下多萝茜一个人。她觉得肚子饿了,就走到碗橱边,给自己切了几片面包,又在上面涂了些黄油。她分一些给托托,随后从搁板上拿了一个桶,来到小河边,提了一桶闪烁着阳光的清澈河水。托托跑到树林前,冲着栖息在树上的鸟儿吠叫起来。多萝茜去捉它,却看见树枝上挂着美味的果子,便摘下一些,正好解决了早餐没有水果的难题。
然后她回到房子里,和托托一起很过瘾地喝了一通清凉、清澈的水,开始为翡翠城之行做准备。
多萝茜只有一件换洗衣服,不过很巧,衣服是干净的,就挂在床边的一个衣架上。这是一件蓝格子和白格子相间的方格花布衣服,虽然洗过多次以后,蓝格子已经有些褪色,它仍然算得上是一件漂亮的罩衫。女孩儿仔细地梳洗了一番,穿上干净罩衫,戴上粉红色的遮阳帽,系好帽带。然后她拿过一个小篮子,从碗橱里取了些面包装在里面,又在篮子上盖上一块白布。这时,她低下头来看着自己的脚,注意到脚上的鞋很旧很破。
“穿着这样的鞋走很长的路是不行的,托托。”她说。托托抬起头来,圆睁着黑黑的小眼睛,望着她的脸摇摇尾巴,表示明白她的意思。
就在这一刻,多萝茜看到了放在桌子上的那双原本属于东方女巫的银鞋。
“不知道是不是合脚,”她对托托说,“走远路穿这样一双鞋正合适,因为这种鞋穿不破。”
她脱下旧皮鞋,试穿银鞋。鞋子非常合脚,仿佛原本就是为她定做的一样。
最后她拿起了篮子。
“走啦,托托,”她说,“我们去翡翠城,向伟大的奥兹请教怎样回堪萨斯。”
她关上门,上了锁,仔细地把钥匙塞到衣服口袋里放好。就这样,她开始了远行,托托跟在她身后,很严肃地小跑着。
附近有好几条路,但是没用多久,她就找到了那条黄砖铺的路。多萝茜欢快地踏上了去翡翠城的旅途。她的银鞋踩在坚硬的黄色路面上,发出叮叮当当的欢快声响。你们也许会认为,一个小女孩儿突然被狂风从自己的家乡卷走,丢在一片陌生的大地中央,心里面一定很不好受;可此刻阳光那么明媚,鸟儿的歌声那么甜美,多萝茜的感觉并没有那么坏呢。
一路走过去,看见周围的景物那么秀丽,她很惊讶。路的两旁有整齐的栅栏,它们被漆成了优雅的蓝色。栅栏后面是种满了谷物和蔬菜的田野。很显然,芒奇金人是好农夫,能种出很好的庄稼。她偶尔经过一所房屋时,人们会从家里跑出来看她,向她深深地鞠躬,目送她走过;因为人人都知道,正是她消灭了邪恶女巫,使他们摆脱了奴役。芒奇金人的房子样貌十分奇特,一幢幢全是圆的,屋顶是一个大圆 穹 (qiónɡ)。所有的房子都被漆成蓝色,因为在东方的这个地界,蓝色是人们最喜爱的颜色。
将近黄昏的时候,多萝茜已经走了很长的路,十分疲倦。她开始琢磨在哪儿过夜,就来到了一所比别的房子大一些的宅子跟前。宅子前面翠绿的草坪上,有许多男人和女人在跳舞。五位小个子小提琴手在尽可能响亮地演奏,人们欢笑着,歌唱着,旁边一张大桌子上摆满了水果和坚果、饼和糕,还有许多别的好吃的东西。
人们很热情地欢迎多萝茜,邀请她和大家共进晚餐,留下来过夜。这一户是这片土地上最富有的芒奇金人家,主人的朋友们今天过来聚会,庆祝他们摆脱邪恶女巫的奴役,获得自由。
多萝茜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那位名叫博克的芒奇金富人亲自招待她。晚餐后,她坐在一张靠背长椅上,看大家跳舞。
博克看见了她脚上的银鞋,说道:“你一定是一位了不起的女魔法师。”
“为什么?”女孩儿问。
“因为你穿着银鞋,而且杀死了邪恶女巫。此外,你的长罩衣是白色的,只有女巫和女魔法师才穿白色衣服。”
“我的衣服是蓝白格子的。”多萝茜说,一边抚平衣服上的皱 褶 (zhě)。
“你穿这样的衣服是出于善意,”博克说,“蓝色是芒奇金人的颜色,白色是女巫的颜色。所以,我们知道你是一个友好的女巫。”
对于这种说法,多萝茜不知说什么好,因为似乎所有的人都认为她是一个女巫。但她自己心里很明白,她只是个普通女孩儿,偶然被一阵龙卷风刮到了这一片陌生的大地上。
当她跳舞看得倦了时,博克就领她进屋,安排她住进一个有着漂亮床铺的房间。床上的铺盖都是蓝布的,托托在床边的蓝色地毯上蜷起身子陪伴她。多萝茜便这样 酣 (hān)睡到了早晨。
她吃了一顿丰盛的早餐,吃饭时眼睛望着一个一丁点儿大的芒奇金小宝宝。小家伙和托托一起玩,拽着狗狗的尾巴,咯咯地笑着,那样子让多萝茜觉得好玩得不得了。在这儿所有人的眼里,托托就是个美妙的稀罕物件,因为他们从来没有见过狗。
“翡翠城离这儿多远?”女孩儿问。
“我不知道,”博克严肃地回答说,“因为我从来不曾去过。一般人的话,除非有事情必须和奥兹来往,还是离他远一点儿的好。不过去翡翠城肯定要走很远的路,你得走上许多天。这是一个富 饶 (ráo)快乐的国度,但你在到达旅途终点之前,必须穿过一些粗野和危险的地界。”
听了这话,多萝茜有点儿烦恼,但她知道,只有伟大的奥兹能帮助她回到堪萨斯,所以她勇敢地下定决心不走回头路。
她向朋友们道了别,重新沿着黄砖路前行。走出几英里之后,她觉得应该停下来歇一歇,就爬到路边的栅栏顶上,坐了下来。栅栏外面是大片的稻田,她看见不远处有一个稻草人,高高地安在一根竿子上。稻草人是用来驱赶鸟儿的,为的是不让它们吃成熟的谷物。
多萝茜用手托着下巴, 若有所思 (意思是好像在思考着什么,形容静坐沉思的样子)地凝视着稻草人。它的脑袋是一个塞满稻草的口袋,上面画了眼睛、鼻子和嘴,扮成一张人脸。一顶原先属于某个芒奇金人的蓝色尖顶旧帽子,歪戴在这个脑袋上。人形的其余部分是一套破旧的、褪了色的蓝色衣服,里面也填塞着稻草。它脚上穿着的两只蓝筒靴子,正是这地方人人所穿的那种鞋。他们用一根竿子戳住它的背,便把它竖起到谷物的茎梗上方来了。
多萝茜正端详稻草人那张描画出来的、怪里怪气的脸,却看见一只画出来的眼睛冲着她慢慢地眨了一下,不由得吃了一惊。起初她以为一定是自己看花了眼,因为在堪萨斯,从来不曾有一个稻草人眨过眼睛。但是这会儿,那人形又在冲着她友好地点头了。于是她从栅栏上爬下来,走到它近前。托托就吠叫着,绕着那根竿子转圈儿跑。
“日安。”稻草人说,声音有点儿沙哑。
“是你在说话吗?”女孩儿惊讶地问。
“当然,”稻草人答道,“你好吗?”
“我很好,谢谢,”多萝茜很有礼貌地应答道,“你好吗?”
“我感觉不好,”稻草人说,笑了一笑,“日日夜夜戳在这里吓唬乌鸦,真是一件十分无趣、令人厌烦的事。”
“你能下来吗?”多萝茜问。
“不能,这根竿子戳住了我的背。如果你帮我把竿子拿掉,我会对你感激不尽的。”
多萝茜伸出两只胳膊,把那人形的东西从竿子上拔了下来。它是用稻草填塞起来的,所以非常轻。
“非常感谢,”稻草人被放到地上后,对多萝茜说道,“我感觉好像获得了新生。”
这会儿多萝茜迷惑得很呢,因为听一个稻草填塞起来的人说话,看见他鞠躬,和他并排行走,这事儿听起来真是怪怪的。
“你是谁?”稻草人伸个懒腰,打个哈欠,然后问道,“你要去哪儿?”
“我名叫多萝茜,”女孩儿说,“我要去翡翠城,请求伟大的奥兹把我送回堪萨斯。”
“翡翠城在哪儿?”他询问道,“奥兹是谁?”
“怎么,你不知道?”她惊讶地反问道。
“不知道,真的。我什么也不知道。你看,我是稻草填塞起来的,所以我根本没有大脑。”他伤心地说。
“噢,”多萝茜说,“我真为你难过。”
“你觉得,如果我和你一起去翡翠城,”他问道,“奥兹会给我大脑吗?”
“这我说不准,”她答道,“但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和我一起去。即使奥兹不肯给你大脑,你的情形也不会比现在更糟。”
“这倒是实话。”稻草人说。“你看,”他接着说,“我不介意胳膊腿和躯干是稻草填塞起来的,因为这样我不会受伤。如果有人踩到我的脚趾,或者把大头针钉进我的躯干,那是一点儿关系也没有的,因为我感觉不到疼。但我不愿意别人叫我傻瓜,如果我脑袋里装的也是稻草,而不是像你一样装着大脑,我怎么可能知道任何事情呢?”
“我知道你的感受,”小女孩儿说,她真的为他感到很难过,“如果你和我一起去,我会请求奥兹尽量帮帮你。”
“谢谢。”他很感激地说。
他们走回到路上。多萝茜帮助他翻过栅栏,他们就沿着黄砖路,向翡翠城进发了。
起初,多了个人入伙,托托不大乐意。它把稻草人周身 嗅 (xiù)了个遍,仿佛怀疑稻草中间有个耗子窝似的,还时不时地冲着稻草人很不友好地咆哮两声。
“不要把托托放在心上,”多萝茜对新朋友说,“它从来不咬人。”
“哦,我并不害怕。”稻草人答道。“它不可能咬伤稻草。我来帮你提篮子吧。我不在乎的,因为我不会感觉到累。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他一边走,一边接着说道,“天底下我只害怕一样东西。”
“是什么东西呢,”多萝茜,“制造你的芒奇金农夫?”
“不,”稻草人答道,“是一根燃烧着的火柴。”
几小时后,路变得糟起来,坑坑洼洼很不好走。黄砖不平整,稻草人常常绊倒在砖头上。有时,铺路砖其实已经坏了,或者完全不见了,留下一个个坑洞。碰到这种情形,托托跳过去,多萝茜绕过去,而稻草人呢,他没有脑子,径直往前走,一脚跨进坑洞里,一个大马趴摔在硬邦邦的砖头上。但他从来不会受伤,多萝茜会把他拽起来,让他重新站好,他就跟着多萝茜,开心地笑话自己倒霉出洋相。
和先前那些富饶的地方相比,这里的农田显然没有得到精心照料,房子和果树也越来越少。他们越往前走,田野的景象就变得越凄凉。
中午,他们靠近一条小河,在路旁坐了下来。多萝茜打开篮子,取出一些面包。她拿了一块给稻草人,但是他不要。
“我是永远不会饿的,”他说,“我不饿是一件好事,因为我的嘴是画出来的。假如割开一个洞,让我可以吃东西,那我身体里填的稻草就会出来,我脑袋的形状就会损坏了。”
多萝茜立刻明白了确实是这么一回事,所以她只是点了点头,就继续吃她的面包。
“给我讲讲你自己,还有你的国家。”她用完午餐后,稻草人说。她就给他讲了堪萨斯的一切,讲草原上的每一样东西都是灰色的,讲龙卷风怎样把她带到这个奇异的国度。
稻草人仔细地听着,然后说道:“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想离开这个美丽的国家,希望回到那个干燥、灰暗的地方去,那个被你称为堪萨斯的地方。”
“这是因为你没有大脑的缘故,”女孩儿答道,“无论我们的家乡多么沉闷和灰暗,都没有关系。我们这些有血有肉的人,情愿住在自己的家乡;其他地方再美丽,我们也不愿意去。没有一个地方比得上自己的家乡。”
稻草人叹了口气。
“我自然是弄不明白这道理的,”他说,“假如你们的脑袋也像我一样填塞着稻草,也许所有人就都愿意住在美丽的地方了。假如那样,堪萨斯就压根儿没有人待了。你们有大脑,这真是堪萨斯的运气。”
“趁我们歇着,你不给我讲个故事吗?”女孩儿请求道。
稻草人用责备的目光看着她,答道:
“我的一生还很短呢,我真的是一无所知。前天农夫才把我做出来。之前天底下发生的事,我都是 一窍不通 (窍:洞,指心窍。没有一窍是贯通的。比喻一点儿也不懂)的。很幸运,农夫做我的脑袋时,先做的事情之一是画我的耳朵,所以我听到了事情的过程。当时有另一个芒奇金人和他在一起,我听到的第一件事,是农夫说了这样一句话:‘你觉得这两只耳朵怎么样?’
“‘画得不直。’另一个芒奇金人答道。
“‘没关系,’农夫说,‘反正一样,是耳朵就行了。’他说的可真是实话。
“‘现在我要画眼睛了。’农夫说。于是他画我的右眼,刚画好,我就发现自己正无限好奇地望着他,望着周围的一切,因为那是我第一眼看到这个世界。
“‘这只眼睛画得相当漂亮,’在旁边看着农夫做事的芒奇金人评论说,‘用蓝漆画眼睛正合适。’
“‘我觉得另一只眼睛应该稍微画大一些。’农夫说。第二只眼睛画好后,我看得比先前清楚多了。然后他画了我的鼻子和嘴。但我没有说话,因为当时我并不知道嘴巴是派什么用处的。我兴致勃勃地看着他们做我的躯干和胳膊腿。当他们把我的头牢牢地装在躯干上时,我感到非常自豪,因为我觉得,我已经像别人一样,成了一个人。
“‘这家伙很快就会吓走乌鸦的,’农夫说,‘他看上去就像一个真人。’
“‘哟,还真是个人。’另一位说。我十分同意他们的看法。农夫把我夹在胳膊下面,来到稻田里,把我安在一根高高的竿子上,你就是在那个地方找到我的。农夫和他的朋友不久就离开了,留下我一个人在那儿。
“我不愿意就这样被遗弃。所以我试着跟随他们走,但我的脚碰不到地面。没办法,我只好待在竿子上。那样过日子很孤独,因为我刚刚被人做出来不久,没有事情可以思考。许多乌鸦和别的鸟儿飞到稻田里来,但它们一看见我,立刻就飞走了,它们还以为我是一个芒奇金人呢。这让我很高兴,使我觉得自己是一个十分重要的人物。一只老乌鸦一次又一次地从我身边飞过,它把我 端详 (仔细地看)一遍之后,栖息在我肩膀上,说道:
“‘我真纳闷,农夫居然想用这样一个笨办法来愚弄我。任何一只有见识的乌鸦都看得出来,你只不过是用稻草填塞起来的。’说完它跳下去,落在我脚边,尽情地吃它想吃的谷子。别的鸟儿看见它并没有被我伤害,就也过来吃谷子;所以没多大一会儿,我的周围就有了好大一群鸟儿。
“这情形让我很伤心,因为这说明,到头来我并不是那么棒的一个稻草人。但是那只老乌鸦安慰我,它说:‘只要你脑袋里有大脑,你也能成为一个真人的,就像别的人一样,并且比他们中的一些人更棒。大脑是天底下唯一值得拥有的东西,无论对于乌鸦还是人,都是如此。’
“乌鸦们走了以后,我把这件事想了一遍,决心下一番苦功,设法得到大脑。我真幸运,你出现了,把我从竿子上拔了下来。听了你先前说的话,我确信,一到翡翠城,伟大的奥兹就会给我大脑。”
“但愿如此,”多萝茜很认真地说,“我看你好像急着要得到大脑呢。”
“哦,是呀,我是很着急哟,”稻草人答道,“知道自己是个傻瓜,这种感觉可真不是滋味儿。”
“那好,”女孩儿说,“我们走吧。”她把篮子递给了稻草人。
现在路边根本没有栅栏了,土地粗糙不平,没有耕种过。将近黄昏时分,他们来到了一片大森林跟前。 树长得那么高大、那么密,黄砖路两边的树枝竟合拢到了一起。树下面差不多已经是一片黑暗,因为树枝遮住了日光 (通过描写树枝合拢、遮蔽阳光的情景,表明森林中的树木无比茂密)。但两个行路人没有停下脚步,他们径直走进了森林。
“这条路进了林子,就一定会出林子,”稻草人说,“既然翡翠城在路的另一头,无论这条路通向哪儿,我们都必须沿着它一直往前走。”
“任何人都知道这一点。”多萝茜说。
“那当然;所以我也知道,”稻草人答道,“如果琢磨出这一点必须使用大脑,我就说不出这个话了。”
差不多一小时后,光线完全消失了,他们在一片漆黑中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多萝茜一点儿也看不见,但是托托能看见,因为有些狗在黑暗中也能看得很清楚。稻草人表示,他能像白天一样看得清清楚楚。于是她抓住稻草人的胳膊,勉勉强强往前走。
“如果你看到房子,或者任何一个可以过夜的地方,一定要告诉我,”她说,“因为在黑暗中走路很不舒服。”
过了一会儿,稻草人停下了脚步。
“我看见右边有一所小房子,”他说,“是用木头和树枝搭起来的。我们过去吗?”
“当然,我们过去,”女孩儿答道,“我已经累坏了。”
于是稻草人领着她在树木中间穿行着,来到小房子跟前。多萝茜走进去,发现一个角落里有一张干树叶铺的床。她立刻躺倒在床上,有托托在身边,她很快就睡熟了。永不疲倦的稻草人站在另一个角落里,耐心等待早晨的降临。
多萝茜醒来的时候,太阳正透过树木照进屋子里来。托托已经出去很久了,一直在追逐周围的鸟儿和松鼠取乐。她坐起来,四下里望望。稻草人仍然耐心地站在他那个角落里,等待着她。
“我们得去找点儿水。”她对他说。
“你要水干什么呢?”他问。
“一路走来沾了不少灰尘,我要把脸洗干净,还要喝些水,那样吃干面包就不会噎在喉咙口了。”
“做一个肉身的人,一定很不方便,”稻草人若有所思地说,“因为那得睡觉、吃饭、喝水。但是你有大脑,能够正常地思考,忍受许多麻烦还是值得的。”
他们离开小房子,在树木中间穿行,最后发现了一汪清澈的泉水。多萝茜在泉边喝了水,洗了脸,吃了早餐。她看到篮子里剩下的面包已经不多,很庆幸稻草人不必吃东西,因为光是她自己和托托,这些食物几乎都不够吃一天的了。
她吃完饭正要回到黄砖路上去,却听见附近有人发出一声低沉的 呻吟 (指因痛苦而发出的声音),不由得一惊。
“那是什么声音?”她有些胆怯地问。
“我想象不出来,”稻草人答道,“但是我们可以过去看看。”
正说着,又一声呻吟传到他们的耳朵里。声音好像来自后面。他们转过身去,在森林里没走多少步,多萝茜就发现,在透过树木落进来的阳光下,有一样东西在闪耀着光芒。她跑过去,接着突然停住了,并且轻轻地惊叫了一声。
一棵大树的树身已经被砍透一小半,树旁站着一个完全用白铁皮做的人,他一只手举在半空中,握着一柄斧子。他的脑袋、胳膊和腿都通过关节接合在躯干上,却站在那儿一动也不动,仿佛压根儿无法动弹似的。
多萝茜很诧异地看着他,稻草人也很诧异地看着他。托托却冲着他厉声吠叫,并且在他的铁皮腿上咬了一口,不料反而伤了自己的牙齿。
“刚才是你在哼吗?”多萝茜问。
“是的,”铁皮人答道,“是我。我已经哼了一年多,但一直没有人听见,没有人过来帮帮我。”
“我能帮你什么呢?”她温柔地询问道,因为他说话时声音很悲伤,感动了她。
“找一个油罐子,给我的关节上些油,”他答道,“我的关节锈得很厉害,所以我完全没法儿动弹了。如果给我好好地上上油,我很快就会恢复正常的。你们去我的小房子,会在一个架子上找到油罐子的。”
多萝茜立刻跑回小房子,找到油罐子,然后跑回来,发愁地问:“哪些地方是你的关节呢?”
“先给我的脖子上油。”铁皮伐木人答道。她就照着做了。他的颈关节锈得十分厉害,稻草人捧住铁皮脑袋,轻轻地左右转动。最后,铁皮人的颈关节能活动自如,他自己能把头转来转去了。
“现在给我胳膊上的关节上油。”他说。多萝茜给他的肘关节上油,稻草人小心地帮他做胳膊屈伸。最后,他的肘关节不再锈住,像新的一样,活动自如。
铁皮伐木人满意地叹息一声,放下斧子,把它靠在树身上搁着。
“好舒服呀,”他说,“自从锈住以后,我一直把斧子举在空中,很高兴终于能把它放下来了。现在,如果你们愿意帮我的腿关节上上油,我就能重新恢复正常了。”
于是他们给他的腿关节上油,最后,他的腿也能活动自如了。他再三感谢他们解放了他,看起来,他好像是一个非常有礼貌,而且非常懂得感恩的家伙。
“如果你们不来,我可能会永远这样子站在这儿呢,”他说,“所以,自然是你们救了我的命。你们怎么会碰巧来到这里呢?”
“我们在赶路,要去翡翠城见伟大的奥兹,”她答道,“昨晚我们在你的小房子里歇脚过夜的。”
“你们为什么想见奥兹呢?”他问。
“我希望奥兹把我送回堪萨斯,稻草人想要奥兹给他脑袋里装个大脑。”她答道。
铁皮伐木人 沉吟 (迟疑不决,低声自语)了一会儿,好像在思考。然后他说:
“你们觉得,奥兹能给我一颗心吗?”
“噢,我想他能的,”多萝茜答道,“这个跟给稻草人大脑一样容易。”
“这话不假,”铁皮伐木人应道,“那你们允许我入伙吗?我也想去翡翠城,请求奥兹帮助我。”
“一起去吧。”稻草人热情真 挚 (zhì)地说。多萝茜也表示非常高兴和他结伴同行。于是,铁皮伐木人扛上他的斧子,他们一起穿过林子,来到那条黄砖铺的路上。
刚才,铁皮伐木人请求多萝茜把油罐子放在了篮子里。他说:“因为如果我淋了雨,再次生锈的话,我会非常需要油罐子的。”
新同伴入伙,还真是一件幸运的事呢,因为他们重新上路后不久,就来到了一个树木十分茂密的地方,树枝横在路上,行人走不过去。铁皮伐木人立刻操起斧子开始干活儿,他连砍带劈,很快就清理出了一条够宽的通道,让大家能一起走过去。
一路上,多萝茜一直在一门心思考虑事情,竟然没有注意到稻草人跌进一个坑洞里,滚到了路边。他实在没有办法,只好大声喊叫,请她帮一把,扶他重新站起来。
“你为什么不绕过坑洞走呢?”铁皮伐木人问。
“我不是很懂得避让,”稻草人快活地说,“你知道,我脑袋里填塞的是稻草。所以我才想去翡翠城,请求奥兹给我大脑。”
“哦,我明白了,”铁皮伐木人说,“不过,大脑毕竟不是天底下最好的东西。”
“你有大脑吗?”稻草人询问道。
“没有。我的脑袋里完全是空的,”伐木人答道,“不过我曾经有过大脑,还有一颗心。两样都试过以后,我宁可要一颗心。”
“为什么呢?”稻草人问。
“我给你讲讲我的故事吧,听完你就明白了。”
于是,他们在森林里一边往前走,一边听铁皮伐木人讲下面的故事:
“我出生在一个伐木人的家庭里,父亲在森林里砍伐树木,靠卖木头为生。我长大以后,也成了一个伐木人。父亲死后,我照顾老母亲到她终老。然后我就拿定主意不过单身生活,找个人结婚,那样就不会寂寞。
“有一个芒奇金女孩儿非常美丽,我很快就全心全意爱上了她。她答应我,等我挣够了钱,为她造一所更好的房子,她马上就跟我结婚。所以呀,我比以往任何时候更辛苦地工作。可是,和女孩儿一起生活的老妇人不想让她出嫁,因为老妇人很懒,希望女孩儿永远陪着她,为她做饭,干家务活儿。老妇人就去找东方的邪恶女巫,许诺给她两只绵羊和一头母牛,请她出手阻止我们的婚姻。邪恶女巫就对我的斧子施了妖法。有一天,我因为急着要得到新房子和妻子,正在竭尽全力地砍伐木头,斧子却 突如其来 (出乎意料地突然发生)地滑偏了,砍掉了我的左腿。
“一开始,这似乎是一件极其不幸的事,因为我知道,一个独腿人是不可能做一个好伐木人的。我就去找铁皮匠,请他用白铁皮给我做了一条新腿。用惯以后,铁皮腿很好使。但我的做法激怒了东方的邪恶女巫,因为她答应过老妇人,不让我和漂亮的芒奇金女孩儿结婚。我重新开始伐木时,斧子又滑偏了,砍掉了我的右腿。我再去找铁皮匠,他又用白铁皮给我做了一条腿。后来,被施了妖法的斧子又先后切下了我的两只胳膊。但这吓不倒我,我用白铁皮胳膊来代替被砍掉的胳膊。接下来,邪恶女巫又施法让斧子滑偏,砍掉了我的脑袋。一开始,我以为自己这下子肯定完蛋了,但是铁皮匠碰巧过来,他用白铁皮给我做了一个新脑袋。
“我以为这一下终于把邪恶女巫打败了,就比从前更辛苦地工作起来。可是呀,我没有想到敌人会那么残忍。她要 扼 (è)杀我对美丽的芒奇金少女的爱,又想了一个新办法。她再一次使我的斧子滑偏,正好从中间切开我的躯干,将我劈成了两半。铁皮匠再一次过来帮我,为我做了一个白铁皮的躯干,用一个个关节,把我的白铁皮胳膊、白铁皮腿和白铁皮脑袋,装在了白铁皮躯干上。这样一来,我便能像往常一样活动自如了。可是,唉!现在我没有心了,这样我便失去了对芒奇金女孩儿全部的爱,再也不在乎是否和她结婚。估计她现在仍然和老妇人一起生活着,在等待我去追随她呢。
“我的身体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我感到非常自豪。现在,斧子再滑偏已经不要紧了,因为它再也伤不了我。只有一个危险,就是我的关节会生锈;不过我在小房子里备了一个油罐子,注意随时给自己上油。可是有一天,我忘了上油的事,碰巧遇上了暴雨,我还没来得及想到这里面的危险,关节就已经锈住了。就这样,我孤苦一人,一直站在森林里,直到你们来这儿救了我。这个经历很可怕,但是,在我站着不能动的这一年里,我有时间去思考,而我得出了一个结论,那就是:我所知道的最大损失,就是失去了我的心。在我恋爱的那些日子里,我是天底下最幸福的男人。但是没有心的人是无法爱的,所以我决心去找奥兹,请求他给我一颗心。 倘 (tǎnɡ)若能如愿,我就回到芒奇金少女身边,和她结婚。”
多萝茜和稻草人都对铁皮伐木人的故事非常感兴趣,现在他们知道了,他为什么急着要得到一颗新的心。
“话是这么说,”稻草人说道,“可我还是宁肯要大脑,而不是要心;因为一个傻瓜即使有心,也不会知道怎么用。”
“我要心,”铁皮伐木人应答道,“因为大脑不会使人幸福,而幸福是天底下最好的东西。”
多萝茜什么也没有说,因为她感到困惑,不知道两个朋友谁对谁错。她的结论是,只要自己能回到堪萨斯,回到婶婶爱姆身边,无论是伐木人没大脑还是稻草人没心,无论他们各自能不能得到他们想要的,都没什么大不了。
她最担心的是,面包已经差不多没了,她和托托再吃一顿,篮子里就会空空如也。没错,伐木人和稻草人都不吃东西,但她自己既不是铁皮做成的,也不是稻草填塞的,不吃东西,她就不能活命。
这段时间里,多萝茜和伙伴们一直行走在茂密的林子里。路上依然铺着黄砖,但是落满了干树枝和枯叶,一点儿也不好走。
森林的这一带几乎见不到鸟儿,因为鸟儿喜爱旷野,开阔的旷野上阳光充足。但时不时地,他们会听到藏身在密林中的野兽发出的低吼声。这种声音使小女孩儿心跳加快,因为她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在吼叫。但托托是知道的,它紧贴在多萝茜身边前行,连回应一声吠叫都不敢。
“还要多长时间,我们才能走出森林?”女孩儿问铁皮伐木人。
“我说不准,”他答道,“因为我从来不曾去过翡翠城。不过,当我还是个小男孩儿时,我父亲去过一次。他说,要经过一片危险的地带,路途很漫长;但是奥兹居住的城池附近,却是一个很美丽的地方。不必担心,不要紧的。我有油罐子,就什么也不怕。稻草人呢,什么也不能让他受伤。你前额上有善女巫的吻记,它会保护你不受伤害。”
“可还有托托!”女孩儿很担心地说,“拿什么来保护它呢?”
“如果它遇到危险,我们大家来保护它。”铁皮伐木人答道。
他话音刚落,林子里就传来一声可怕的吼叫。吼声过后,一头大狮子跳出来挡在了路上。他脚掌一击,稻草人就接连打着旋飞到了路边。然后他用尖锐锋利的爪子去扑铁皮伐木人,可让狮子惊讶的是,虽然伐木人摔倒在路上,躺着一动不动,他却没能在白铁皮上留下爪痕。
这一回,小托托要面对敌人了,它吠叫着向狮子冲过去。那庞大的野兽张开嘴巴正要咬小狗,多萝茜挺身而出。她担心托托被咬死,不顾危险,冲上前去,使出最大的劲儿,对着狮鼻扇了一巴掌,同时大声喊叫着:
“你怎敢咬托托!你该为自己害臊,像你这么大的一头野兽,竟然咬一只可怜的小狗!”
“我并没有咬到它。”狮子说,一边用爪子揉着鼻子上被多萝茜扇中的地方。
“没有咬到,但是你想咬它来着,”她反驳道,“你什么也不是,就是个大个子胆小鬼。”
“我知道,”狮子说,羞愧地垂下了头,“我一向都知道。但是我有什么办法补救呢?”
“我不知道,我当然不知道啰。想想看,你居然殴打一个稻草填塞成的人,那可怜的稻草人!”
“他是稻草填塞成的?”狮子吃惊地问,看着多萝茜把稻草人拎起来,让他站好,把他拍回到原来的形状。
“他当然是稻草填塞成的。”多萝茜答道,仍然没有消气。
“怪不得他那么轻易就飞出去了,”狮子评论道,“刚才看见他那样子打转,我还很吃惊呢。另一个也是稻草填塞成的?”
“不是,”多萝茜说,“他是白铁皮做的。”一边说,一边把伐木人扶了起来。
“怪不得,他差一点儿把我的爪子弄钝了,”狮子说,“刚才爪子尖刮到白铁皮的时候,我脊背上都起了一阵寒战。那小动物是谁,你对它那么体贴?”
“它是我的狗狗,名叫托托。”多萝茜答道。
“它是铁皮做的,还是稻草填塞成的?”狮子问。
“都不是,它是——是——是——是血肉之躯的狗狗。”女孩儿说。
“哦!它是个稀奇的动物,我现在看着它,觉得它好像特别小。除了我这样的胆小鬼,谁也不会想着要咬这样一个小东西。”狮子很伤心地接着说道。
“你怎么会成为胆小鬼的呢?”多萝茜问,她惊奇地打量着这头大兽,因为他大得像一匹小马。
“这是个秘密,”狮子答道,“我估摸着我生下来就是这样。森林里的所有其他动物自然希望我勇敢,因为狮子无论在哪儿,都被看成百兽之王的。我明白,如果我大声吼叫,每一个生灵都会害怕,从我面前逃开。每逢遇上人,我就害怕得要命。可我还是冲着对方吼叫,人就总是逃走,能跑多快就跑多快。如果大象、老虎或者熊想跟我打斗,就会轮到我自己逃走了——我就是这样一个胆小鬼;但是它们一听到我吼叫就想避开我,我当然就让它们走啰。”
“但这样是不对的。百兽之王不应该是胆小鬼哟。”稻草人说。
“我知道,”狮子一边应答,一边用尾巴尖擦掉一滴眼泪,“这是我最大的忧愁,这忧愁使我的生活非常不快乐。可是一有危险,我就会心跳加快。”
“也许你有心脏病。”铁皮伐木人说。
“也许吧。”狮子说。
“如果是这样,”铁皮伐木人接口说道,“你应该感到高兴,因为这证明你有一颗心。我呢,我却没有心,所以我不可能有心脏病。”
“也许是的,”狮子若有所思地说,“如果我没有心,就不会是胆小鬼了。”
“你有大脑吗?”稻草人问。
“我估计是有的。这个我从来不曾留意过。”狮子答道。
“我正要去找伟大的奥兹,请求他给我大脑呢,”稻草人说道,“因为我脑袋里填塞的是稻草。”
“我正要去请求他给我一颗心。”伐木人说。
“我正要去请求他把托托和我送回堪萨斯。”多萝茜加上一句。
“你们觉得,奥兹能给我勇气吗?”胆小鬼狮子问。
“很容易,就像给我大脑一样。”稻草人说。
“就像给我一颗心一样。”铁皮伐木人说。
“就像送我回堪萨斯一样。”多萝茜说。
“那么,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我想和你们一起去,”狮子说,“因为,没有一点儿勇气,我的生命简直是无法忍受的。”
“非常欢迎你,”多萝茜回应道,“因为你是一个有用的伙伴,能让别的野兽不敢接近我们。要我说呀,既然它们会这么轻易就被你吓走,它们一定比你还胆小呢。”
“确实是这样,”狮子说,“但我虽然明白这一点,却并没有变得勇敢些。只要一天知道自己仍然是个胆小鬼,我就一天不会快乐。”
于是,这一队伙伴重新上路了。狮子迈着庄严的大步走在多萝茜身边。起先托托不同意接受这个新伙伴,因为它忘不了刚才自己差一点儿被狮子的血盆大口咬碎。但过了一会儿,它便放松了下来;很快,托托和胆小鬼狮子就成了好朋友。
这一天的其余时间里,不曾有新的危险来破坏他们旅途的和平。不过说实话,还是发生了一件意外的事:铁皮伐木人踩到了一只在路上爬行的甲虫,那可怜的小生灵被踩死了。这件事情使铁皮伐木人很不快乐,因为他一向很当心不要伤害生灵的。他一边向前走,一边掉了几滴伤心悔恨的泪。泪水慢慢地从他脸上淌下来,流过他牙床上的铰链,使铰链生了锈。不一会儿,当多萝茜问铁皮伐木人一个问题时,他想回答,却张不开嘴,因为他的上下牙床紧紧地锈住了。他惊恐万状,向多萝茜做了许多手势,要她解救他。她不明白他的意思,狮子也迷惑不解,不知道出了什么错。但是稻草人从多萝茜的篮子里抓起油罐子,给伐木人的牙床上了油,过了一会儿,他就能像先前一样说话了。
“这件事给了我一个教训,”他说,“走路时要当心脚下。如果我再踩死一只臭虫或甲虫,我肯定会再哭,眼泪就会再一次锈住我的牙床,让我无法开口说话。”
从此以后,他走路时非常小心,眼睛总是看着路面。如果看见一只小蚂蚁在辛勤劳作,他会跨过去,不踩到它。铁皮伐木人很清楚自己没有心,所以他极其注意,决不残忍冷酷地对待任何生灵。
他说:“你们这些有心的人,得到心的引导,不会做错事。但我没有心,所以必须格外注意。奥兹给我心之后,我就用不着再这样费神了。”
虽然多萝茜被狂风卷走,远离家乡来到了一片陌生的大地,但她没有沮丧和退缩,甚至帮助了无助的陌生朋友,并邀请他们一起踏上旅途。多萝茜乐观勇敢的精神值得我们学习。
穹 酣睡 皱褶 富饶 沉吟 咆哮 呻吟 凄凉 端详 诧异
真挚 扼杀 倘若
若有所思 一窍不通 兴致勃勃 全心全意 竭尽全力 突如其来
挺身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