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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晋吩咐完毕,送走众百姓后,正要走入衙署里去,眼睛的余光看到那条人影时,周身大震,探着头定睛又打量了下,叫道:“老爷!”

姚顺谦的突然出现,让魏晋又惊又喜,惊的是这两天他到底去了哪里,何以回来时竟是如此一番落寞的样子?喜的是在他决定修堤的时候,姚顺谦出现了,无论前途若何,有两个人一起担着,总比他一人要好得多。

魏晋吩咐差役拿了身干衣袍来,让姚顺谦换上,又给他端来碗热水,轻声道:“老爷,喝口水。”

姚顺谦慢慢地转过头,看了他一眼,这才接过水,慢慢饮下。魏晋看得出来,那一眼的眼神奇怪无比,甚至不像是原来的那位姚老爷了,没有生气,没有光彩,就像是丢了魂的……僵尸!

魏晋也是浑身湿透了,被他这一眼看得打了个冷战,“老爷,这两天你去了哪里?下官到处找你不见,今晚实在是坐不住了,这才自作主张,发动百姓去修堤。”

“修堤……”姚顺谦喃喃地念了一遍,陡然一声阴恻恻的冷笑。

魏晋被他笑得头皮发麻,同时也为自己的处境感到担忧,“老……爷,你……到底怎么了?”

“修堤一事,由你全权负责吧。”姚顺谦说出一句话后,整个人就像虚脱了一样,挥挥手,“去吧,忙你的去,不可让百姓失望。”

听到这话,魏晋越发不安。其实彼此心里都明白,如果真把今年的洪水挡住了,不仅仅是一件功德无量的好事,更是一桩值得夸耀的政绩,若运气好的话,连升几级甚至平步青云也未可知。此乃为官者的梦想,姚顺谦何以要放弃?再看他那副没了魂的样子,显然是受到了什么威胁,抑或遭遇了权力的阻力,教他丧失了斗志和信心。果真如此的话,他此时的退出,实际上是在保全自己,让另一个人去背这口黑锅。

“是……”一边是对百姓的承诺,一边是官场上的陷阱,以及不可预知的危险,魏晋的心又一次翻江倒海般地涌动起来。

轰轰两声,漆黑的天空中掠过两道闪电,像是裂了两道狭窄的口子,如注的雨水倾泻而下。魏晋看了眼天空,心中有种末日将临的恐惧感。姚顺谦到底经历了什么?他让他去负责修堤,又意味着什么?魏晋觉得,他既然答应了百姓修堤,那么这件事便必须去做,但是,在眼下这种诡谲多变的环境下,要想把事情办好,且保证自身安全,那就得去找座靠山,不然的话,随时都有可能丧命,还谈什么保淳安一境平安?

走出衙门的时候,魏晋的眼前浮现出鄢懋卿那张油光满面的脸来,从政治立场上来说,他不应去找这位从京师而来的都察院副都御史,何况他是下来查韦氏案的,淳安的安危与之并无直接关系。可是从淳安的局势来看,治水和治贪还分得开吗?

捕头戴孝义从大雨中跑过来,魏晋看了眼他的脸色,隐隐猜到了何事,心头一懔,问道:“何事?”

戴孝义是从修堤现场赶过来的,身上沾满了泥污,“魏主簿,今晚修堤的人已全部到位,物资也陆续拉过去了,但是雨实在太大,流水湍急,堤坝怕是扛不住。”

魏晋自然知道,前两年每年的洪灾,都是从决堤开始的,保不住堤坝,修堤治水便无从谈起,当下沉声道:“再组织人手,保不住堤坝,提头来见!”

戴孝义高大的身子一震,知县没了还有县丞,县丞没了还有主簿,只要淳安父母官的血性还在,再大的阻力、再难治的洪水亦不足为惧。

“属下明白了!”戴孝义低喝一声,领了军令状,转身跑出去,只一会儿工夫,雨和黑夜便将其吞没。

魏晋回头朝站在门口的衙役喊道:“备车!”尽管已然晚了,但他还是决定连夜去找鄢懋卿,哪怕给鄢懋卿大骂一通,也管不得了,洪峰已至,他等得起吗?

胡桂奇早已听说鄢懋卿到了淳安,但一来他们并无交集,二来这位衙内也没有将鄢懋卿放在眼里,因此只当不知。原以为他们不会有会晤的机会,让他意外的是,鄢懋卿居然会选择在这样的一个雨夜,把他请到驿站来。这让他震惊的同时,亦甚为恼怒,你虽任职于都察院,有巡察百官之职,可你也别忘了你是谁,所传唤的又是哪一个!

走入驿站时,胡桂奇正要发火,目光一转,见到徐渭时,脸上禁不住微微一变。他知道自己的父亲与这位书生的关系,他们是上下级,但更是知己,此人使起酒疯来,连父亲都得让他三分。在见到这张讳莫如深的脸时,胡桂奇的火气不敢再发出来,“先生何时到的淳安?”

“公子又是何时到的呢?”徐渭却未与他客气,只冷冷一笑,反问了一句。

“有几天了。”胡桂奇道,“奉父亲之令,回了趟老家,正要去向父亲复命,路过淳安时乏了,歇了几天脚。”

“那真是巧了。”鄢懋卿哈哈笑道,“我也是这几天到的,想来与公子差不多时候进入淳安。”

“幸会!”胡桂奇表面上与鄢懋卿揖手为礼,心下却在暗自打鼓,一个是都察院的副都御史,一个是父亲麾下幕僚,此二者同时出现在淳安,为的是什么?

待众人入座,底下人奉上香茗后,徐渭直奔主题,说道:“公子可知淳安的情况?”

胡桂奇是武将出身,脑子转动远比不上徐渭快,愣了一下,问道:“什么情况?”

“灾情。”

胡桂奇闻言,越发奇怪,淳安的灾情与他何干?但徐渭的问话,他又不敢不回,因答道:“略知一二。由于淳安特殊的地理位置,年年治水,年年遭灾,水患之害,从未彻底得到根治。”

“这就很明显了。”徐渭解下腰际的葫芦,喝了口酒,沉声道,“造成淳安灾情的绝非水患。”

胡桂奇好奇地问道:“那么是什么?”

“官患。”

胡桂奇暗自一怔,随即想到前两天他曾在洪福酒楼见过本地县丞姚顺谦,又达成了从治水款中提取五万两银子,换姚顺谦知县一职的口头协议……莫非此事让他知道了?思忖间,讪笑道:“先生深夜叫我过来,总不会是要跟我谈淳安的官场吧?”

“听到这雨声了吗?”徐渭目光一抬,望向外面,脸上散发着一种文人特有的忧郁。是时,虽说廊下有灯光照耀,可外面的景物兀自模糊,仿佛是一片水的世界。“去年的水灾,撤了一位知县。今年水灾未至,县丞却失踪了。去年之祸,如法炮制,再次来袭,莫非还不足以使人震惊吗?公子,鄢宪台奉圣上旨意,突降淳安,目的是彻查淳安官患。如你知道些什么,万望说将出来,以便宪台查案。”

说到此处,胡桂奇再傻也听出来了。他虽对徐渭敬畏三分,但他毕竟是堂堂浙直总督的公子,朝廷钦封的正五品锦衣卫千户,被一位无品无级的书生,带着怀疑的语气问话,无名火起,因不想撕破了脸,隐忍着怒意,愠色道:“先生的意思是,我搅乱了淳安的官场,而且那个县丞之失踪,亦与我有关?”

“在下没说此事与公子有关。”徐渭是当世无匹的大才子,咬文嚼字的功夫比胡桂奇不知高多少倍,只徐徐地道,“只是恰好听说公子前几日与姚顺谦在洪福酒楼见过一面,这才将公子请了来,了解一些情况。”

此话说得不卑不亢,胡桂奇心下虽恼,但是那火却无处发泄,生硬地道:“是的,前几日确曾见过他一面。”

徐渭道:“公子为何见他?”

“为何?”胡桂奇奇怪地看着徐渭,“徐先生是糊涂了吗?还是你跟在我父亲身边这些年,没人拍过你的马屁?如今这些地方上的官员,政绩不甚突出,迎来送往之事却是娴熟得紧啊。姚顺谦在他的管辖地面上接待于我,区区小事值得先生这般关注吗?”

徐渭眉头一动,也不管胡桂奇是否着恼,又紧叮了一句,“仅此而已吗?”

胡桂奇沉声道:“仅此而已。”

一旁的鄢懋卿听着他们的对话,看着胡桂奇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只觉惊心动魄,心想这徐文长果然不是一般的文人,要知道那胡衙内飞扬跋扈惯了,把他惹恼了什么事干不出来?也就徐文长敢与他针锋相对。

“抓人吧。”徐渭转过头看向鄢懋卿,眼神里已蕴含了一抹淡淡的杀气,有了此番谈话,姚顺谦的失踪跟胡桂奇无论有没有关系,他都已仁至义尽,“我们要在那位神秘的知县到任之前,将主动权掌握在手里。”

“抓谁?”胡桂奇惊了一惊,禁不住问道。

“韦德正。”鄢懋卿看了他一眼,喊了人进来,吩咐道:“逮捕韦德正,送县牢房候审。”

魏晋走入驿站的时候,恰好看到差役冒雨出去,心头一怔,鄢懋卿今晚有什么行动吗?走到里屋时,见到鄢懋卿、徐渭、胡桂奇等大员俱在,暗地里不免吃惊,这等阵容,所为何事?

鄢懋卿见到魏晋时,颇觉意外,如此大雨,且又是在如此诡谲的夜晚,他即便没在抗洪现场,亦应在衙署统筹全局,以防不测,如何到这里来了?再看魏晋的脸色,那张清瘦的略带着几分书生气的脸上,透着股浓得化不开的凝重,就好像现在的夜色,沉重如铁。

鄢懋卿隐隐猜出了他此行的来意,与徐渭交换了个眼色,说道:“魏主簿,深夜到此,何事啊?”

魏晋怔怔地站了会儿,突地跪倒于地,伏首道:“请宪台及各位大人为我淳安百姓做主!”

魏晋的举动大出鄢懋卿意料之外,讶然道:“出了什么事?”

魏晋道:“汛期已至,淳安正在面临洪水的威胁,下官业已派出县署所有力量,发动百姓修堤筑坝,命令他们堤在人在,堤毁人亡,誓要抵挡住今年的洪水,不可再使百姓受灾。然下官决心虽大,却是实在难抵巨大的压力,万望宪台及各位大人出面,主持大局,淳安百姓定不忘宪台及各位大人恩德!”

徐渭走将上去,亲手扶了他起身,语重心长地道:“魏主簿,读书人的膝下虽无黄金,却有气节,遇到了何等阻力只管说便是,无须落跪。”

魏晋称谢,道:“姚顺谦失踪两日后,今晚回来了,但是……”

“他回来了!”徐渭握着魏晋的手不由抖了一下,“你继续说。”

魏晋道:“他回来后,犹如失了七魂六魄,沉默寡言,只说修堤之事由下官全权负责,不可辜负百姓期望。”

啪啦啦一声大响,雨夜里响起一声霹雳,惊电在暴雨中一闪而没,徐渭似乎惊了一惊,回过头去,望向鄢懋卿。此时,鄢懋卿发现他的脸色已变得灰白,“先生……”鄢懋卿突然也意识到了什么,话音戛然而止。

是什么让姚顺谦失魂落魄,又是什么让他心灰意冷,把修堤之重任交给了魏晋?是权力吗?

能让一位县丞如此情状的,除了权力还能是什么呢?鄢懋卿的脸色也变了,是韦德正抢先动手了……不,不对,区区一位地方上的财主绝对无此能量,那么会是谁呢?当他把目光也往徐渭身上投过去时,看到徐渭的神色中除了疑惑之外,还有一层浓浓的忧虑。

姚顺谦既然受到了威胁,为何还敢出现,难道对方就不怕姚顺谦把他供出来吗?

“快,去把姚顺谦叫过来,要快!”现在,鄢懋卿终于明白魏晋的压力了,他几乎是吼叫着下了这个命令。

“没这么简单。”如果此事只用抓了韦德正,找来姚顺谦问话,便可真相大白,那就太儿戏了。徐渭的目光从鄢懋卿身上移开,转首朝魏晋道:“修堤可有进展?”

魏晋道:“洪水太猛,水流湍急,堤坝压力很大。下官已吩咐增派人手,务必挡住洪水。”

徐渭道:“你去现场监督着,有何情况,随时来报。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怕,你也有靠山。”

魏晋看了眼徐渭,又看了眼鄢懋卿,泫然欲泣,“有先生此话,下官即便是死在抗洪现场,也是值了!”拱手作揖,扬长而去。

“宪台,斗争开始了。”徐渭朝鄢懋卿看了一眼,转身入座,看着外面的雨夜,“我们也需要准备好接受考验了。”

胡桂奇本来一副天大的事亦与之无关的样子,估计受到此时紧张氛围的影响,忍不住问道:“若是决堤了,会如何?”

“会是一场史无前例的灾难。”鄢懋卿道,“浙江官场一干涉案人员,皆无可幸免。” LMCo9Sep+ZyNpig6Z0lpS/JgA3wmEYdjOh+VXRTpbRv9EO4BE/2MB3wkcXleqx+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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