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后离仲揆家不远处,有一片青青的南竹林。
每年春天,一场春雨过后,竹林里就会钻出很多粗大的竹笋。
“爆笋啦!爆笋啦!”在淅淅沥沥的春雨里,仲揆会带着弟弟妹妹,戴上斗笠,去竹林里挖竹笋。有几次,仲揆还特意独自走进南竹林,守候在将要冒出笋子的地方,为的是亲眼看到笋子爆出地面后,哗啦一声脱去笋壳的样子。
有时候,爸爸也会来到竹林里,砍回一些成熟的竹子,好给妈妈搭起几个用来晒东西的竹架。爸爸告诉孩子们,砍掉几棵成熟的竹子,还可以给新生的青竹腾出生长的空间。
春天里,只要是下雨天,南竹林里就会长出新笋,应和着天边隐隐滚过的隆隆雷声。竹林爆笋,那真是一种激动人心的生命景象!
好像鸡雏顶破蛋壳,也像幼蝉冲破蝉蜕,每一株幼笋都是一种静谧的、绿色的生命力的爆发。它们从厚积的枯叶和泥土下脱颖而出,在一瞬间,似乎只有一个念头、一个目标:冲破束缚自己的壳,扩展开翅羽状的枝叶,向上,向上,再向上!
每当看到刚刚挺出地面、还顶着新鲜泥土的笋子,仲揆就觉得,它们似乎不是在生长,分明更像是在飞翔!
出土后的竹笋长得很快,过不了几天就能长成一根挺拔的竹子,每一根竹竿上都带着一层薄薄的粉霜。
有时候,仲揆一边在竹林里寻找和观察新笋爆出地面,一边念念有词地背诵着爸爸教给他的一首宋代诗人徐庭筠写的《咏竹》诗:
“不论台阁与山林,爱尔岂惟千亩阴。未出土时先有节,便凌云去也无心……”
爸爸还几次说到,千百年来,中国的读书人最讲究的就是气节、节操,所以古代的文人骚客,从挺拔的竹子身上看到了一种“不折不从,坚贞魁伟”的气节。
仲揆有时候还会从竹林里捡回来一些断竹,给弟弟妹妹做成一些简单的玩具,有时候是一个竹骨风筝,有时候是几个灯笼,外面糊上各种颜色的彩纸。
但他最喜欢做的是带有小桅杆的竹船。竹船最难做,最有挑战性,可他一点儿也不怕麻烦,总是把不知从哪里找来的砍刀、锥子、锉刀、篾刀什么的,一一摆在自己小小的“工作台”上,不大一会儿,就能给弟弟鼓捣出一只小竹船来。
仲揆为什么这么喜欢做小船呢?
原来,爸爸给他讲过,就在他五岁那年,也就是一八九四年,中国和日本之间爆发了一场海上大战,因为那年是农历甲午年,所以这场海战又称“甲午中日战争”。
当时,中国海军的战斗力较弱,所以中国吃了败仗,清政府苦心经营的北洋舰队全军覆没了!第二年,也就是一八九五年的四月,清朝政府被迫和日本签订了丧权辱国的《马关条约》。这场甲午海战,给本来就十分贫弱的中华民族带来了一次沉重的打击。随着日本和西方列强的国力越来越强大,中华民族面临着受人欺凌却无还手之力的危机……
爸爸讲的甲午海战的故事,就像村口的那块大石头一样,一直压在小仲揆的心上。
有一天,小仲揆刚给弟弟做成了一只小竹船,就对爸爸说:“爸,等我长大了,去学习制造真的大船,好不好?”
“好孩子,有志气!”爸爸听了,有点吃惊地看着仲揆,喃喃说道,“‘师夷长技以制夷’,眼下的中国啊,确实需要造出真的坚船利炮来啊!”
“爸,你说的‘师夷……长技……’是什么意思呢?”仲揆问道。
“哦,这是一位大学问家魏源在《海国图志》这本书里说的一句话。师,就是学习的意思,爸爸常跟你们说,要‘以某某为师’,就是要向某某学习;夷,这里指的是西方的洋人;长技,就是指西方洋人们的先进技术;制,就是制约、制服的意思。魏源提出‘师夷长技以制夷’的意思,就是希望中国人也要向西方洋人学习制造坚船利炮的技术,然后用来对付和制约洋人对中国的欺凌与侵略。”
“爸,这位魏源先生说得很有道理呀!”
“确实有道理呀,咱们中国人现在最缺的就是制造坚船利炮的长技。”爸爸语重心长地说,“所以,仲揆呀,你小小年纪就有去造真的大船的志向,爸爸听了真是欣慰啊!”
仲揆的爸爸说到的这位魏源先生,是当时中国少有的一位颇具世界性眼光,也懂得一些西方科学技术的大学者。当时,中国另一位非常有远见的学者林则徐曾主持编译了一部世界地理书籍《四洲志》,但《四洲志》的资料不够翔实,魏源就在《四洲志》的基础上,结合其他一些书籍,编成了一部更加详尽的《海国图志》。最开始时,《海国图志》只有五十卷,到一八五二年已经增加到了一百卷。这部书广泛地介绍了西方的百科知识,特别是提出了“师夷长技以制夷”的观点,主张中国人应该向西方学习先进的科学制造技术,让中国也变得强大起来。
魏源的这个十分先进的思想,后来成为晚清时期洋务运动的早期指导思想。
那么,什么是洋务运动呢?
原来,在清政府统治集团内部,有一部分人接受了魏源等人的观点,主张应当向西方洋人学习先进的文化和科学技术,用来提升中国自己的国力。这部分人还把这些主张变成了实际行动,在全国一些地方开始开矿山,办钢铁厂,设立新式学堂,讲授西方的科学技术知识,用来培养具有先进思想和科学知识的人才。
总管湖北和湖南等处事务的湖广总督张之洞,就是洋务运动的代表人物之一。
在湖北,张之洞不仅主持兴建了中国第一个近代大型钢铁厂汉阳铁厂,还亲自督建了京汉铁路,创办了湖北枪炮厂、大冶铁矿等重工业厂矿。此外,他还主持创办了湖北织布局、缫丝局、纺纱局、制麻局、制革厂等一大批中国近代最早的轻工业工厂。
“轻”“重”并举,湖北很快就成了当时洋务运动的中心,同时也成了引领中国近代工业风气的地方。
仅有轻重工业还不够呢!张之洞还亲自主持,在武昌(今属武汉市)成立了湖北省学务处,开始在各地兴办新式的中小学堂。特别是在省城武昌,兴办的新学堂数量超过了全国其他任何一个地方。
当时,湖北流传着一首民谣:“湖北省,二百堂,武汉学生五千强。”就是说,在湖北的中小学堂有二百来所,入学的学生人数有五千来人。
省城武昌开办新式学堂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黄冈,也传到了仲揆和他爸爸的耳朵里。从小就有着强烈求知欲望的少年仲揆,一听到消息就生出了去省城武昌求学的想法。
是啊,就像一株埋藏在泥土下新生的竹笋,在经过了漫长冬天的默默积蓄后,已经具备了足够破土而出的力量,只要有一场淅沥的春雨,它就能应和着隆隆春雷的呼唤,瞬间爆发出强大的力量,哗啦一声顶开压在地面上的巨大顽石。
即将满十四岁的山村少年仲揆,此刻正如一株正破土而出的幼笋,整个世界都在期盼他尽早长成挺拔的南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