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大后方去

当晚，趁着天黑，校长悄悄来到邓家。他躲在门口的大树背后，反复确认没有人跟踪他，这才敲开了邓家的大门。原来，校长与邓稼先的父亲早有交情。校长望着邓稼先已熄灯的房间，问邓稼先的父亲：“北大南迁了，您有什么打算？”

“我有肺病，无法承受旅途颠簸，只好留在北平。”邓以蛰教授叹了口气，指了指黑暗中的院子，“我不愿为日伪政权做事，如今没了薪金，就在院子里种些菜接济生活。”

校长的心情越发低落。“这样的时局，谁也没办法。稼先也是爱国心切，血气方刚。我知道那件事与稼先有关，我怕早晚被人告发。如果那样就太危险了，还是想法子让他走吧！”校长长话短说，他要尽快离开邓家，免得被人盯上。

当夜，邓稼先的父亲就与妻子和大女儿邓仲先一起商量对策。次日清晨，父亲等在邓稼先房门口，待他醒来，便对他宣布了家里的决定：“没有别的办法了，只好让仲先带着你到四川江津，你四叔那里管得严，你到那儿去。明天一早就出发。”

傍晚时分，全家人围坐在一起享用分别前的最后一顿晚餐。

妈妈含着泪水张罗了一桌好菜，全是大姐邓仲先和邓稼先爱吃的。但家里的气氛却不比往常，就连平日里无忧无虑的小弟也没吃几口。

父亲连筷子都没有动一下。他坐在老式藤椅上凝望着儿子。儿子就要远行，父亲的目光里满含期望和嘱托。他尽量压抑着情绪，用平和的语调对儿子说：“稼儿，以后你一定要学科学，不要像我这样，不要学文。学科学对国家有用。”

邓稼先郑重地点点头。

他刚站到院子里，远处又传来了枪声。

未来这一路上兵荒马乱、战火硝烟，两个孩子前途未卜，这让母亲的心仿佛纠成了一团。听到这一声枪响，母亲和两个姐姐的哭声变得更急更紧。

听到哭声，邓槜先也抽泣起来，小小的他不舍得哥哥走。哥哥陪伴他长大，带着他游北海、逛景山，教会他抖空竹、抽陀螺，是他最好的朋友。他急切地问道：“哥哥什么时候回来啊？”

听到这一句，父亲闭起的眼睛里滑落出一滴眼泪，而母亲与姐姐们的抽泣声更加令人心碎。邓稼先何时才能回来？国难何时才能过去？没有谁能说出小弟希望的答案。小弟哭得更厉害了。

邓稼先没有哭。

邓稼先与大姐离家时，是一九四〇年春末。他们穿过层层封锁线，经香港转越南才到达昆明。在昆明稍做停留，即乘船前往四川江津。到达后，邓稼先进入国立第九中学读高三年级。安顿好他后，大姐返回昆明。

一年后，高中毕业的邓稼先，在江津拍了一张黑白证件照，带上照片和行李，辗转来到重庆市区考大学。

一路上，危险不断。邓稼先走在临江的山路上，正遇上日军飞机轰炸。只见一颗炸弹落到对岸的村落。顷刻间房屋倒塌，大火升腾，浓烟滚滚。“不知那房间里有多少无辜的人深陷危险，甚至已经遇难了。”邓稼先难过地落泪了。

还没来得及找到安全的地方藏身，敌机就又从邓稼先的头顶呼啸而过，近乎疯狂地在空中吼叫。邓稼先只得将自己的身体紧紧地贴着山石，等待着这场惨祸的结束。

邓稼先在信中告诉大姐：“一颗炸弹在距离我们很近的江面上炸开。如果再偏过来一点儿，我们就完了。我们所在的大后方是如此不安全。一个弱国，备受欺凌，他的国民是没有平安可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