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美在雪季,也美在早春四月。
四月的北平,空气温润,春风拂面,紫丁香浓郁的香气在城中心丰盛胡同的上空弥漫着。
隔着质朴的灰色栅栏院墙,望见这一座四合院的庭院里,满树的紫丁香正开得热烈。它们一簇簇相互依偎,灿若紫霞,芳香四溢。
从这宁静又芬芳的庭院里,传来了孩童的琅琅读书声。“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稚嫩的嗓音、抑扬顿挫的节奏,让人感觉到,生活在院墙里面的这一家人,一定过着十分温馨幸福的日子。
祖籍安徽的邓稼先,孩童时代几乎全是在这座四合院里度过的。
邓稼先出生在安徽怀宁县铁砚山房,八个月大时,他被父母抱到了这里。父亲邓以蛰是清华大学、北京大学教授,被誉为中国现代美学的奠基人,与著名美学家宗白华一起被称为“南宗北邓”。邓以蛰为儿子取名“稼先”,意味深长。《说文解字》中说:“稼,禾之秀实为稼,茎节为禾。”“稼先”一名,寄托着父亲对儿子早早地秀实和成熟,成为造福民众之沧海一粟的期待。
邓稼先五岁时,父亲把他送到武定侯小学读一年级,这所小学离家很近。每到春夏,邓稼先放了学,总喜欢坐到院子里的躺椅上,享受龙爪槐的阴凉和丁香花的芬芳。
“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儿童散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邓稼先在躺椅上眯起了眼睛,这一首诗飞入他的脑海。他一边吟诵,一边享受着放学归来的放松,直到父亲喊他:“稼儿,去陆老先生家读书了!”这个小小的孩子才从躺椅上起身,跑向陆老先生府上。
学习效果怎么样?父亲常常叫邓稼先过来考试。一天,邓稼先穿着齐地长袍正在父亲的书房里面背诵《论语》,父亲的好友张奚若教授登门了。这位政治学教授紧跟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初期的社会潮流,对孩子背诵古书不以为然,顺口说道:“现在什么时候了,你还让孩子背这些东西?”而父亲回答说:“我不过是让小孩子知道一下我们中国的文化里都有什么东西,这有好处!”父亲是要让自己的孩子从小在心里印上两个字——中国。
父亲邓以蛰曾就读于日本早稻田大学和美国哥伦比亚大学研究院,是位国学深厚、学贯中西的学者,他的教育理念自然也是兼收并蓄的。他安排小小的邓稼先既学四书五经,又读外国文学名著,还亲自教他英文。
邓稼先是胡同里学习任务最重的孩子,父亲对他的学业抓得很紧,但他不是书呆子。他和那些普通人家的小伙伴玩得昏天黑地,不亦乐乎,那个年代男孩子们沉迷的游戏,他样样精通。
男孩子们趴在地上,围在一起,只听“围城”里面不断传来简短而急促的指挥声:“没对准。”“没对准。”“好了好了,就这个角度。”……这个游戏叫作“弹玻璃球”(简称弹球),在北平十分流行,甚至一些二三十岁的青年人也会凑过来一比高下。而怎样算赢了呢?几个小伙伴先在地上挖一个小坑,然后轮流弹玻璃球,谁的玻璃球最先进坑,就算谁赢。邓稼先的球技很不错,是常胜将军。
邓稼先不只是在弹球方面是常胜将军,放风筝、抖空竹,也都比伙伴们技高一筹。
“一声低来一声高,嘹亮声音透碧霄。空有许多雄气力,无人提挈漫徒劳。”邓稼先一边动作潇洒地抖着空竹,一边吟诵这首七言诗,十分享受。
邓稼先和小伙伴们玩得不亦乐乎,经常忘记了时间,等天完全黑了才想到该回家了。
表面上的脏还好说,手指缝里怎么也刷不干净。“你这双小手明早可怎么吃饭啊?”在灯下,妈妈一边用小毛刷帮邓稼先清洗黑乎乎的脏手,一边教训儿子,“以后再不能弄这么脏了!”
邓稼先把头埋进妈妈的怀里,向妈妈撒娇,还向妈妈介绍他今天发现的新玩法。妈妈也就不再责怪他了,只是很心疼他的手,拿来了蛤蜊油,为他涂上厚厚一层。
父亲虽然在学业上对邓稼先严格要求,但他秉持开明教育的理念,不守旧,也从不用死规矩束缚孩子们的天性。他去国外访学时,有一段时间无法亲自教养几个子女,就给妻子写信,信中详述了自己的教育理念:“我们是小孩子的亲爱的父母,并不是他们的阎王。”
在这样的家庭里,邓稼先的天性得到了最大程度的释放,他的童年快乐而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