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宇宙尽头而来,化解无与伦比的悲伤。
郁景醒过来的第一个念头是“真无聊”。人虽然醒了,但身体还懒得动弹,所以她还是趴在课桌上,只是将脑袋侧转了一个方向,稍微眯眼,凝视着窗外。
教室外有几个学生经过,边走边聊天,想必是高年级的,趁周末来补课。
看看教室墙上带日历的壁钟,此刻是2月26日的中午,星期天。《圣经》称上帝在前六天创造世界,并在第七天设定为休息日。郁景迷糊了,自己好像也不是来补课的,为什么会在教室里?想了一下,头就有点疼起来,算了,郁景放弃思考这个问题了。
郁景坐起身,伸个懒腰,舔舔嘴巴,口干得厉害,决定去校内的零售店买水喝。
走到教学楼尽头,在走廊转弯的地方悬挂着一面仪容镜。郁景停下脚步,那面镜子清晰地照出她的全身。郁景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忍不住皱眉,自言自语起来,“喂,你的脸上为什么一点笑容都没有?”
很奇怪,自己的那张脸完全没有普通女孩子的纯真甜美。就拿刚才从身边经过的一个女同学来说,她的嘴角很自然有两条上弧线,眼睛里充满憧憬未来的光芒。
郁景低头,看一眼胸前别着的校徽,上面写着市属Z中学,更加觉得陌生。这种奇怪的感觉让郁景很困惑,她一边在心里琢磨一边朝零售店走去。
进了零售店,站在饮料架前,郁景又开始头疼。她直接走到陈列架的末尾,随手取下一罐无色透明的碳酸汽水,再从口袋掏出钱,一起放到收银台上。
站在收银柜台后面的店主接过汽水,扫描条形码,收钱找零,一边扭头跟一个女人说:“老婆,上午的货款你记账了吗?”
女人回答:“记了。”
店主回头,恍惚了一下,问郁景:“我找钱给你了吗?”
郁景哭笑不得,就两三个顾客也会晕头。郁景看了他一眼,点头。店主越发不自信起来,“不好意思。”
郁景转身要走,听见店主夫妇嘀咕:“刚才你怎么没帮我看着点?”
“我怎么知道,不是你收的钱吗?”
“那孩子的样子怪得很,我就怀疑是不是没找钱似的。”
“你是老糊涂了吗?一点记性也没有。”
不知道为什么,店主夫妇的唠叨抱怨在郁景听起来,并不觉得厌恶,反倒有一种日常生活的和睦安定感。
喝完了汽水,郁景手掌用力,哗啦一声,捏扁饮料铝罐,抬起手抛起罐子,手掌一拍,罐子飞出去,精确命中垃圾桶。汽水罐在垃圾桶里面撞击,发出哐当哐当的响声,听着响声,郁景很愉快。
还没愉快几秒钟,她的脑袋就震动了一下。是什么东西砸到自己的后脑勺,冰凉冰凉的。她伸手一摸,是半根融化的雪糕。
郁景大怒,转过身,面前站着三个吊儿郎当的女生。
郁景问道:“是谁丢的?”
“是我。怎么样?”其中一个女孩用挑衅的腔调回答。
郁景打量着这三个女生,脸孔虽然都是少女的脸,但化妆特别浓,假睫毛、紫色眼影,下巴全部高高仰起,气焰嚣张。
郁景不语,只是冷笑。
“你不怕我们是吧?”最先开腔的女孩觉得意外,神情凶狠地逼近郁景。看起来她是她们的头目,这个女孩的脸几乎凑到郁景的鼻子上。
郁景原地站着不动,就连视线的角度都没变。
“喂!说话啊!”
郁景还是无比冷静,一动不动。
一旁路过的学生,胆小的远远走开,胆子大的则围起来看热闹。
有人在旁边嘀咕:“这个女生转校不到半个月,自以为长得漂亮,就很嚣张。”
“这下要被大姐大教训了。”
“既不跟同学说话,也不理睬人,连老师都不怎么搭理。”
“她好像我们的那个魔鬼教官啊,长着一张讨债的脸。”
少女头目旁边的女孩帮腔:“听见没,你呀,得教训教训。”
“没错。”少女头目听从了左右手的建议,一把揪住了郁景的衣服领子。
一对三,被围住的郁景很难逃掉,活像误入狼群只有等死的小绵羊。
少女头目得意地笑了,鼓起全身的力气,恶狠狠甩出巴掌!郁景快步倒退,又一把抓住另外一个女生的胳膊,向前跨进一步,用力推过去。
一声惨叫,那个女生头目呆滞了一下,才看清楚打了谁。头目的指印印在了身边同伴的左脸上。
“什么?你敢反抗?”少女头目遭遇反抗,越发暴怒,她一招手,三个人一起朝郁景撞击过去,不给郁景一点回转的空隙。郁景几乎是不假思索,一口空气呼吸进胸腔,摄入大量氧气,跳起来,整个人在半空旋转了360度,闪电一般,一脚踢向挥舞拳头的女生,右手推开另外一名女生的脑袋,躲开第三名女生踢出来的脚踢。当另外两名女生倒地后,立刻挥拳直击那个头目的脸上。
尖叫声此起彼伏!但尖叫声很快转为“哎哟”“呜呜”的呻吟。
郁景落回地面还维持着跨步的动作,愣住了。
她的拳头停留在对方的鼻子前端。不对,准确地说,已经接触到了,因为不然的话,为什么有两条鲜红的曲线,从少女头目的鼻孔蜿蜒流淌出来?至于她的两个同伴,已经躺在地上打滚。
郁景收回拳头,女生头目已经呆了,全身不停地颤抖,然后一屁股坐到地上。
郁景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心中充满疑问:太不可思议了,我这是……怎么回事?我在打架,将她们打垮了?刚才那一幕,就像在做梦。真的是我在打架吗?我怎么会动手呢?
她没法看见自己的全套动作,但其他人都看见了,那一连串的高难度动作,简直像武打电影里的一样。郁景这个顶尖功夫高手,出手不凡,三两下就克敌制胜,潇洒无比。
这么剧烈活动一番后,郁景只觉得浑身发热,十几个围观者都像被冰冻住,还没回过神,一个一个的呆若木鸡。
头发因为剧烈的动作移位,郁景伸手扒开跑到眼睛前的头发,往后一捋,又很不耐烦地扯掉了发圈,散开头发。风吹过来,头发飞扬开,她才觉得凉爽舒服了。
然后,郁景旁若无人地走开,出了学校,留下一群目瞪口呆的“观众”在原地议论纷纷。
星期一,正式开学。新生进校。
沸沸扬扬的热闹盛况。
“天啊,你绝对想象不到的精彩大片,就是她。看见没?”
“她叫什么名字啊?”
“郁景!不是那个‘狱警’,是忧郁的郁,景色的景。名字真奇怪!高三(六)班的。”
“天桥三人组肯定再也没脸嚣张了!”
“什么是天桥三人组?”问这话的肯定是新生,还带着怯生的口气。
“就是三个高年级学姐,走路像是模特走秀上天桥的,自封为美丽女子团体。其实……”
高三年级的东教学楼,走道尽头的卫生间,烟雾弥漫。透过一扇狭长的玻璃窗,可以看见校门进来的校园主干道上,一个少女在慢慢抱着书本慢慢走着。她走得不快不慢,但是自然涌起一股气场。四周的人都保持距离,同时又激动地指指点点。
“很风光啊!”
“老大,谁知道那丫头居然会武术。唉。”
“三脚猫功夫,我就不信没人能制服她。”淡淡一句话,少女“天桥三人组”的头目配合着长长的一口烟喷出,以复杂的眼神看着远处的郁景。
鼻青脸肿的三个人窝在里面,陷入沉默。良久,少女头目弹掉烟头,踩熄,用力多次旋转脚尖,仿佛在踩一只有生命的烟头,她要将其踩死。
距离郁景几百米之外,三楼上面,尽头的卫生间里,对话还在继续。
“老大,我们怎么办?”
“找人!”
“找谁?”
“更厉害的人!”
在那三个少女酝酿报仇计划时,郁景漫无目的地在学校内晃悠一圈,课间休息时才进了教室,上了当天的最后一节课。
上课时她也是灵魂出窍一般,意识不知道自我飘荡在哪一个世界里,外界的一切与她无关。总觉得应该想起什么事情,但琢磨很久,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脑海里偶然有一点浮光掠影,一闪念又恢复空白。
那是一种真正的空白,就像是,你努力观察一张草稿纸,但因为是走错了考场,也不知道准备写点什么。那一刹那的反差,前因后果衔接不上,看着眼前的一张草稿纸,大脑忽然短路。郁景再度看打量一眼自己的双手,我怎么会格斗?而且那么顺手,完全是下意识一气呵成。
郁景自言自语:“如果格斗是结果B,那么原因A是什么?”
原因不明,她对自己很失望。
放学后,郁景出了学校就直接回家。沿路看着潮水一般的人群,她又出神了,习惯性地微微眯起眼睛,前方的人影顷刻模糊。在这人群里什么人都有,好的坏的,不好不坏的。如果要问这个世界上最让人厌恶的人有哪几种,大概每个人都可以列一个名单。在郁景的名单里,有两种人绝对上榜,人人有份,不会例外:赌鬼和酒鬼。
郁景回到家,推门进去,一眼看见靠在沙发上不省人事的女人。她大概刚做了一个美妙的梦,面孔上带着些微妩媚的笑容,再靠近一点,可以闻到她呼吸的浓烈酒精气息。这味道像是一种怨咒,无孔不入,无处不在,令人绝望。
眼前的这个昏睡不醒,穿着大红色外套的女人,是她的妈妈。
但郁景对她没有丝毫的眷恋亲切感,甚至也没有厌憎。如果是在以前,多少会有些无奈和悲哀。但现在一点也没有,脑袋空白,反倒安心。跟这个醉醺醺的母亲共处差不多有两个月了,之前的记忆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就像是有人拿橡皮擦用力擦掉了似的。
郁景再度走神,思索了一下之后,开始整理房间,清洁茶几,将空酒瓶丢到垃圾袋。
电器和物品因为年久而显得不够光洁,郁景没有动过彻底清洁它们的念头。她已经习以为常,也不觉得难看。可惜,有人有房子,还是不能构成一个温暖的家。
收拾完房间,郁景去厨房做饭。日子就这么过着,家庭存折放在卧室抽屉里,每个月定期汇进来一笔钱,数额不大,五千元左右浮动,足够开销。这个家里也没有照片,没有类似一般人的童年相册,全家合影之类的东西。仿佛从来就只有郁景和她的母亲。
一切平淡无奇,除了会做梦。
郁景常常梦见一些奇怪的画面,在梦中那画面让她特别难受,似乎笑了又哭了,醒来就不记得具体内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