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你在一起多美好 |
第九章 |
也许人一辈子大都是孤独,但我犯过最大的错却是不懂珍惜那些在一起的美好,所以才会在回首往昔时只剩下满心悔恨。
在许之行的一力承担下,这件事果真被他“顶包”下来。而对于单霓所遭受的一切,许之行表示愿承担所有责任,这其中除了包括整容费用,还包括所谓的男朋友的责任。
干妈的情绪因为眼前这个看上去颇为可靠的男人的承诺渐渐平复下来,此刻单霓刚打完吊针入睡,我和斯彤交换了一个眼神,一起向两人道了别,便默默退出房间。
“去喝酒吗?”青天白日里,眼前这个颓丧的人大概真的已找不到别的排遣方式。
“神经,大上午的,谁要喝酒!去我家吧,正好我妈也好久没见你了,正好我给你做饭吃。”
听我这么说,斯彤噗嗤一声笑出来:“阿姨的拿手菜还是煮稀饭?”
“你觉得呢?”我也忍不住笑了,挽住她的手,“好了,我们走吧,单霓有许之行和干妈看着,不会有什么事的,等吃完午饭,我们再过来看她。”
回到家我才发现家里根本连根小白菜都没有,俗话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扯扯嘴角无奈地对斯彤表示:“姐出去买个菜啊,你先玩会儿电脑看会儿电视要不允许你偷喝我珍藏的半瓶红酒也成!”
斯彤被我的话逗笑了,轻轻点点头,我才放心地关上门下了楼。
最近的超市其实就在我家对街再往下走两分钟就到,可我大概是过于亢奋,因为很久没有给斯彤做过饭了,一时有点头脑发热,想也没想就打车去了稍微远的那家,因为那里菜品够新鲜够多。
当我拎着沉甸甸的购物篮出来结账的时候,我没想到我会遇到这个人,林蓼蓝,我搞不懂她此刻为什么会在这里,只是她篮子里的白米和蔬菜却着实刺眼,要知道在此之前,我基本上认定她这种人是不会做饭的。
果然,她看了我一眼,又看了我的篮子一眼,笑眯眯地跟我搭话:“是你啊,想不到你还挺贤惠的嘛。”
对于这种意味不明的褒奖,我除了打哈哈不知道说什么好:“嗯,啊,谢谢夸奖啊。”
“不客气啊,我过来这边办点事,刚好路过超市就进来逛逛,果然生病的人还是要喝粥比较好,你觉得呢?”
她说这句话的尾音上挑,是明显的挑衅,我知道她意欲为何,却不想和她多纠缠:“是啊,最好煮稠一点,会比较好喝,你可以试试的。”
恰好此刻轮到我结账,我迅速地刷完提货卡便头也不回地跑了,生怕林蓼蓝会再叫住我跟我说,我要煮粥给他喝的那个人是裴子煜。
那天我的做饭水准大跌,斯彤皱着眉头强忍着吃完后,由衷地拍了拍我肩膀:“才半年多不见,你怎么就沦落成这样了,你的心意我懂,但是我觉得还是阿姨的稀饭好吃一些,下次还是等阿姨回来我们再吃饭吧……”
被斯彤羞辱,我脸上多少有些挂不住,凶神恶煞地表示:“你阿姨今天其实有事,我跟你说她好久没见你了是想骗你来呢!因为我不想你大白天吃撑了去喝酒!你不喜欢我的手艺也假装一下嘛,你这样小心我下次给你下毒!”
斯彤大概没想到我突然变得这么激动,一下子愣住了,过了很久才过来拉住我在颤抖的手:“你到底怎么了?明明刚才出去前还好好的,现在怎么一副如丧考妣的样子……”
是啊,我刚才是好好的是因为我没有看到林蓼蓝提着个篮子给裴子煜买米煮粥!而一想到这里,我就忍不住地开始幻想林蓼蓝站在裴子煜家的厨房里忙碌的背影。
他会是欢天喜地地接受还是眉头紧蹙的拒绝呢?第一次,我如此在意他的选择。
思及此,我跑去家里的酒柜找收藏的红酒,取下来,打开瓶子,再往自己嘴里猛灌两口,我望着已经目瞪口呆的斯彤眼放精光:“我啊……发现自己好像是喜欢上裴子煜了……”
斯彤不语,我的眼泪却丝毫没有因此忍住:“其实这几天他最后来找我的样子一直在我脑海里晃啊晃……唐熹微那天说我喜欢上他了,我还不相信……但是我现在真的很难过啊……斯彤,我好难过……”
那之后我开始拼命给裴子煜打电话,然而过往那个永远不会打不通的号码,此刻却是真的关着机。冰冷而礼貌的女声一遍一遍告诉我“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我的嘴唇终于越抿越紧,连同握着话筒的手都在颤抖。
我一定要找到他,我这样告诉自己。
我坐车去了他所在的小区,当我在附近转悠了半个小时后,我才悲哀地意识到,我根本进不去。
那么严格的保安系统,我又不知道他具体住在几栋几号,也无法用电话联系上他,如果我试图硬闯进去,大概结果是只能被保安当做可疑分子抓起来。
思及此,我忽然感到阵阵绝望将自己包围,直到一个颇熟悉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你怎么在这里?”
是许之行!
我的眼里瞬间涌出了泪水,人也变得语无伦次起来:“进不去……我是说我想进去……可我进不去……裴子煜我联系不到他……”
我从来不知道我竟也可以为了周卓宇以外的人如此形象尽失,一时间百感交集,啜泣的声音也不由变得大了起来。
许之行皱了皱眉,抓起我在擦眼泪的手就往小区走:“好了你不要哭了,先回答我问题,你不是一时兴起对吧?”
我抬起一双朦胧的泪眼,这要我如何回答才好,来这里找裴子煜这件事本身来说,确实算一时兴起,我这个人深思熟虑过做的事没几件,但我喜欢他这件事,确实又不是一时兴起。
我思考得十分费力,到最后点点头又摇摇头,许之行被我弄得哭笑不得:“算了,我不管你了,有什么你自己跟他说……”
他把我推进电梯,按下二十一楼,临电梯门关闭前一秒,外面的许之行再度叫住我:“不要伤害他。”
没等到我回应,电梯的大门就已经紧紧关上了。我怎么可能有能力伤到裴子煜,明明是我今后受伤害的可能性比较大!
走到裴子煜的家门口,我才意识到,这是我第三次来这里。前两次的经历谈不上单纯的愉快或不快,此刻想起来,却也禁不住有些脸红,手上不自主多按了几声门铃。
裴子煜来开门的时候,我已经快在门口站成一座雕塑。他先是慢条斯理地将门打开一条缝,发现来人是我,脸上先是错愕,而后被阴霾所取代。
我怕他下一秒把门关上,赶紧蹭上前去用一只手死按住门框,他大概没想到我会这么做,一时间愣住了,而也就是趁着他发呆的间隙,我成功挤进了房间。
一进门就是他家的开放式厨房,我看了看水池里被烧焦的锅子,由衷地感到愉快,看来林蓼蓝的试验是失败了。
裴子煜此刻站在我身旁,看我自顾自笑得很开心,脸色不免更差了,沉默了很久,才抛出一句硬邦邦的问话:“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来这里干什么……裴子煜这样问我,我才记起我来这里的初衷并不是为了嘲笑林蓼蓝的,而是为了更重要的事。
我清清喉咙鼓起全部勇气看着眼前的这个人:“我来这里,是想要跟你说,这段时间我想了很久,我想我大概是喜欢上你了,裴子煜……但我不知道这种喜欢究竟有多少,可是你那天走了,我觉得很难过,无法忘怀,这是真的……所以说,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在一起试试吧……我会尽我的全力去努力更喜欢你的。”
这是我第一次主动跟一个异性告白,包括我过往的所有恋爱,其实都是别人先说那句话的,而我却像一个木头一样,每每都应付了事,或是不置可否。那时我只以为我会拉下面子跟周卓宇说这样的话,却不知道有朝一日,我也可以对不是周卓宇的其他人这样说。命运这东西,真是不可思议。
然而我虽然一口气说完这么多,裴子煜却反应全无,直到我意识到眼前这个人从刚才到现在可以说是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时,我终于开始窘迫地想逃。
猛一转身准备开门走人,没想到裴子煜竟突然冲过来拦腰抱住我死死不放:“你说的是真话?”
“啊?嗯……”我话未说完,他的吻就已经入雨点般落下来。在闭上眼之前,我不由想到许之行刚才的话,“不要伤害他”。
果然,我是没有那个本事伤害他的,只要到最后不要被他伤得遍体鳞伤就好。我这样想着,却不知道许之行的话却终有一天会应验——
这个最爱我的人,我最终伤他最深。
不得不说,跟裴子煜接吻,是一件十分考验定力的事情。如果不想被他吃得死死的,就必须分心留意他的下一步动作,但是一旦分心,眼前的这个人便会拿眼神凉凉的瞄你一眼,而后你再也没有机会分心。
所以我跟他吻着吻着,又被抱到了沙发上这件事也是情有可原的。
作为一个十分拧巴的人,我必须老土地承认,我还是希望恋爱是循序渐进的,我当初能那么豁得出去,是因为我觉得自己不喜欢裴子煜,如今情况有变,我就必须有针对的改变相关的原则——
所谓双重标准,说的其实就是我这种人。
我不知道裴子煜看穿了我心中这点小别扭没有,但他却是真的突然收了手,转而打开了电视剧,望着播着《还珠格格》的电视屏幕淡淡地对我说:“今天就到这里吧,我说过了,如果你不喜欢,不情愿,我是不会逼你分毫的。”
对于他这种莫名其妙的逻辑,我有点不爽,忍不住想反驳:“我又不是不喜欢你……”
“不是最喜欢我的,我也不要。”
此刻如果我手里有镜子,我真的很希望裴子煜能照一照,因为我真的很想知道他现在的语气和三岁小孩子有什么分别。
也是到了如今,我才发现眼前这个看上去成熟聪明有分寸的人,其实是十足霸道。
那之后我和裴子煜算是正式在一起了,寒假结束,裴子煜连哄带骗地逼我去报名驾校开始学车。
我对自己的定位向来是遇到危机关头只会踩油门的那种人,听到他的话,连连摇头表示不可以,就差没就地抱住一棵树赖着不走。
见他仍是不为所动,我决定晓之以理:“你看,我又没有车子,学起来只是浪费而已,对吧?”
他以沉默以示反对。
我只好动之以情:“你看我上课已经够痛苦了,还要去学车,实在是没有人性也没有天理的事情啊,难道你不觉得我很惨吗?”
裴子煜依然沉默着,完全无视了我故意挤出来的几滴鳄鱼眼泪。
终于,我忍不住发飙了:“那你跟我说清楚到底为什么一定要逼我去学车!”
“因为我怕我哪天喝多了没办法开车,要是你学会了,就可以送我回去了。”他一脸无辜,却改变不了希望我做兼职司机的卑劣初衷。
我挑眉表示不屑:“凭什么我必须替你开车啊?我又不是你的司机!”
“可你是我的女朋友啊,难道你希望我再一次撞车到树上,然后再去医院住上一阵子么……”裴子煜满脸的沉痛,仿佛真的回忆起当日车祸的始末。
一想到那天他出车祸我也有一定的责任,而我也曾被他当丫鬟一样奴役过……我终于撇撇嘴,默默接受了他的安排。而在紧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我无时不刻地在心里扇着自己耳光,梁乐薇啊梁乐薇,你就是在不知不觉间,被这么个没脸没皮的混账东西吃定的!
因为修复手术还要另行安排时间,单霓一直在医院住着也不办法,于是干妈和许之行合计了一下,不如回家休养。
许之行开车去接单霓出院的时候,我和干妈都坐在后座,空间不算狭窄,感受却着实复杂。蓦地发现斯彤竟没有现身,我忍不住问单霓:“斯彤呢?”
然而没等单霓回答我,许之行已幽幽开口:“她先回这边的学校了,在准备回美继续读研究生的事情,你知道她是1+2+1课程,差不多也要开始准备了。”
许之行稀松平常的语态让我微微咂舌,才发现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单霓一直没说话。
车身以常速平稳地开在内环公路上,我发现自己没有哪个时刻如现在一般,希望这段不算长的路途赶紧结束。
送完单霓回校后,当天晚上我竟见到了一个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
自从上次打麻将时和唐熹微不甚愉快的分开,剩下的假期我们不光没见过面,甚至连电话都没有半个。
我与她之间,大概这样已是最好的状态,谈不上握手言和从此祝福对方爱情美满白头偕老,也不至于跟当初一样彻底摆臭脸闹得鱼死网破。很多事情都需要时间,我需要时间适应新的爱情,也需要时间彻底斩断过去,不是么。
不过鉴于唐熹微这种人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此刻突然现身,必然不会有什么好事,见她急得满眼通红,我更加肯定了自己的预感。
想了想还是拉开了大门,示意她进来:“有什么到里面说吧,现在还怪冷的,一直站门口多奇怪。”
她仍是不断啜泣,动也不动。
我被她哭得有点心烦,干脆伸手去拽她,她忽然拽住我的胳膊嚎啕起来:“卓宇和司澄今天在小区楼下打起来了!”
不得不承认,对于司澄这个人,我的记忆只停留在朱珠当时那狠狠的一板砖,和他凶狠到近乎残暴的眼神……思及此,我难免再次想起朱珠,在地下的朱珠,也不知道她那么爱热闹的人,一个人呆着,会不会觉得寂寞?
这样想着,我的心情沉重了几分,连带着抽回了唐熹微握着的手:“还是那句话,有什么进来再说,你不冷,我都要冷死了。”
唐熹微一声不吭地跟我进了门。
我们坐在客厅朱珠留给我的布艺沙发上谈完了整件事的始末,原来朱珠当初真的说中了,司澄这个小白眼狼,确实明恋唐熹微好几年了。
“都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我这样问她,也不过是惯性,我原本以为就算今日有了隔阂,过往还是没有欺瞒的。
唐熹微笑起来的样子多少有些尴尬:“很多年了,我本来没有当一回事,他跟我告白的时候才十三岁,我心想十三岁的小孩子懂什么,没想到却是真的……我和他是邻居,他父母我也认识,赌棍两个,他从小学开始就几乎没人管,时常饿肚子,那时候我就经常带家里的饭菜去看看他,教他做作业什么的……你知道我这个人也不会做饭的,所以能做的,其实也没有多少,就这么些罢了……他告白那年我读高中了,才交了男朋友,他说的话我也就嗯嗯啊啊的敷衍过去了,总以为他过几年有了喜欢的女孩子就不一样了,结果却并不是这样……今天卓宇送我回家,你知道恋人之间接个吻是很平常的,我不知道司澄为什么反应那么大,就算看见了,也不至于扑过来把人往死里打吧……等到我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他们已经扭成一团了,小区保安来了以后也制止不了,最后只好叫了辖区的警察,然后他们就被抓进去了。”
此刻我关注的重点早已从“司澄什么时候喜欢唐熹微”变为了唐熹微口中的那句“恋人之间接个吻是很平常的”,原来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他们已是一副老夫老妻的熟稔姿态。
说不清为何,我的心中仍是泛起微澜,而后在理智的镇压下,慢慢消散开去。
我想了想,抬起头看着唐熹微,嘴角有戏谑的笑:“我又不是警察,你找我来说这个,无非是想说能不能找人帮你保他们出来是吧?”
唐熹微见我这样直接,也不再欲言又止:“是,我试着不惊动周家人保他们,但是似乎不可能,我想到你上次跟我说的那个叫裴子煜的人,似乎很有本事的样子,所以我才来了……乐薇,看在这么多年的情面上,你会帮我吧?”
唐熹微一句话弄得我哑口无言,我搞不懂为何她可以如此理直气壮,还好她没有说“周卓宇是我前男友,看到这点情分你也会帮我对吧”,不然我真的难保不扇她两个大耳刮把她踢出门去。
不过就算她真的这样说,我也无力反驳,因为周卓宇,他毕竟是我的前任,也是唯一一个能将我的情绪牵动至此刻的前任。
我想了想,拿出手机:“我可以帮你,但是就这一次。下次有这种事情,麻烦你去找你妈,不要来找我,我已经没理由要为你和你男朋友的行为买单了。”
她嗫嚅着点点头,不断地说着“好”。
说话间,裴子煜已经接起电话:“这么晚不会是想我了吧?”
我一怔,不自然的红晕渐渐爬上脸:“想得倒是美,怎么可能!大晚上找你,肯定是有点事的……嗯……”
在简单地向裴子煜交代完事情的始末后,我们毫无意外地沉默起来。我的心情也因此变得有点复杂,果然,让你的现任出面帮你的前任,这种事情总归是不大好的。
正当我以为他要拒绝我了,准备再随便说几句缓解完尴尬就挂电话时,裴子煜却突然说:“你现在准备睡觉了?”
“没有啊,只是换了睡衣,在家看报纸。”
“那你换好衣服,和你朋友一起等我,我这就过来接你们。”
唐熹微凑过来满怀希望地问:“他答应了吗?”
我的思维还属于混乱状态,过了很久,才茫然地抬起头:“大概吧,他刚才说要过来接我们……”
去警局办完手续,已经是凌晨两点半了。我困得不行,裴子煜见我一副睡不醒的样子捏了我的脸一把:“等下回去再睡。”
我委屈得很,刚准备反驳两句,唐熹微就已经凑过来跟他道谢:“谢谢您,裴先生。”
她装小白兔的样子是真是我见犹怜啊,我瘪瘪嘴,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而当我一转脸,就看见从里面出来的周卓宇和司澄。
自从同学会喝醉后狼狈别过,我就再没和周卓宇见过。
而司澄,此刻就站在他斜后方两米开外的地方,目光阴寒的注视着我们这个方向。我当然不会自作多情他是在看我,但他看唐熹微的眼神也实在是太令人不寒而栗了,就好像看一件属于自己的物品一样,充满了毫不遮掩的欲念。
我蓦然想起自己的童年,其实大都不算快乐,但也终究没有养成他这样古怪的个性。所以说际遇造就人是一方面,人自身的取舍也十分关键。司澄选择了乖戾、独占欲和暴力,不过是他自己的选择罢了,并不能全部推卸给旁人。
我在旁边只顾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一回神,才发现除了裴子煜,其他人早就不知所踪,不由傻傻地问了句:“人呢?”
“都先走了,我们也走吧。”
裴子煜不笑的样子多少让人觉得充满距离感,我狗腿地跟在他的身后上了车,才发现今天他少见的话少。
我以为他在生气半夜把他弄醒,斗胆捏了捏他的脸:“怎么了?”
他一把抓住我伸出去的手,声音闷闷的:“我现在其实有点憋屈,有点嫉妒,所以你不要惹我。”
我吓得赶紧缩到一边,生怕他一生起气来又做出什么过激举动,然而等了好久,他都没有动作,也没有发动车子的意思。我想了想,觉得这不是办法,只好心一横凑上去讨好他:“那……要不我亲你一下?”
我觉得我这个人无论过多久都只会在同一个地方跌倒并躺下,所以这一招惹,被裴子煜吻到闭气,我也只能认栽了。
好在在我失去知觉之前,他终于松开了我:“以后不要因为别的男人的事来找我。”
我头点得跟鸡啄米似的,就怕他再扑过来。
他又问:“我这样说,你会不会觉得我小气?”
我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一味点头,没想到他竟然很高兴:“那就让我这么小气好了。”
我拿到驾照时有点兴奋过度,因为我实在不相信我这种一门心思只敢踩油门的人竟然也可以通过,真是苍天无眼。
那天为了彰显自己对这张驾照的重视,我特地穿了一条新买的裙子,还咬牙踩了一双三寸高跟,屁颠屁颠地跑去裴子煜那里炫耀,并恬不知耻地要求借他的车开一圈。
我本以为他会为自己成功地把女朋友打造了一个兼职司机感到由衷地自豪,并大方借我车兜三圈,没想到他甫一见到我就是一副想把我掐死的表情,非但忽视了我那张无比闪亮的驾照,还以一副我犯了滔天大错的语气呵斥我:“你找死!”
我委屈地都要哭了,妈的又不是伺候更年期的妇女,裴大爷你怎么能比我妈还阴晴不定呢!
鉴于我们之间这不愉快的场面,那天我打死也不上他的车,而这个绝情的人,竟也真的油门一踩,就跑得不见踪影了。
我从没有见过这么缺德的人,今天总算是开了眼,站在原地哭也不是笑也不是,一怒之下干脆冲进了附近的冰激凌店,买了十个圣代吃得津津有味。而当我吃到觉得自己大概也要变成圣代的时候,裴子煜推门进来了。
我觉得这个男人大概在我身上装了GPS,不然怎么可能第一时间发现我。
裴子煜拿出一个袋子,示意我接过去。
那是一双平底鞋,我在时尚杂志看过的款式,我曾经愤怒地跟朱珠表示,谁要敢穿到我的面前我就要剁了她的脚,没想到到最后,我居然要变成武侠小说里自废双腿的人。
我拿着那个袋子不敢动,眼巴巴地看着裴子煜,不明白他此举的意思。我只知道我十几岁时最喜欢的那部少女漫画里说,好的鞋子,会带你去到美好的地方。那么送我鞋子的这个人,会真的带我去那个美好的地方吗。
我的眼睛不禁变得有点湿,裴子煜大概被我吓到了,拖着我的手就往外面走:“你不要误会了,我只是觉得高跟鞋开车很危险,你不是说你是那种遇到危急关头就只知道踩油门的人吗?那至少换双安全的鞋子吧!”
说话间,我们都忘了其实彼此正紧紧牵着对方的手。这一生,就算你曾吻过无数的人,能与之牵手漫步的,才是最难能可贵。
“我爱你,所以你不能因为一双高跟鞋发生意外离开我。”坐在车里,裴子煜漫不经心地发动引擎,这样对我说。
我无法分辨他此刻的表情,因为在那一刻,我竟下意识地将脸别开,因为我实在不确定,此刻心中的那份情感,是否真的与他对等匹配。
去日之日不可追,后来的我不止十万次地奢想,如果时光可以慢一点,再慢一点,又或者停留此刻,在我们最相爱,却也是我最懵懂的时光多么好。
然而命书中有些气数已定,我注定因这样的无知懵懂,错失一生好时光。
单霓的手术在不久后顺利结束,手术成功,不日便可出院。
斯彤也总算放心心中大石,安心地在学校进行着最后的课程,届时准备如期返美修研究生课程。
那段时间许之行为着单霓的事情忙进忙出,除了毫不知情的干妈,很多时候,连我都要错觉他真是单霓的男友,而不是所谓的幌子。
后来有一天,恰好干妈回公司上班,许之行出外勤,我请了假在整容医院陪单霓,单霓喝着我炖的甜粥轻声对我说:“其实有时候我也在想,要是我当初爱上的是一个容易的人就好了。”
“什么叫容易的人?”我忍不住问她。
单霓却是笑着摇摇头:“其实我也说不清楚,就是彼此个性相近一些,相处起来不会有那么多分歧,不会感到太多压力的人吧……我和斯彤,我们的个性终究相差太多了。”
这样的话,就算她不说,我也是知道的。她们是天底下最艰难凑在一起的人,却也是我见过最死心塌地的人,所以我也不明白,为何事情会最终沦落至此,毫无转圜。
“其实啊,那天斯彤给你回短信的时候,我也在旁边,她说的都是真的,那是我们的最后一次旅行,可其实我真的觉得分不分开,对我来说影响不大……就算我环游世界到八十岁,到入土那天,我依然牵挂着的那个人,仍会是她。这样想的话,我就不会觉得有丝毫好难过的了……倒是眼下,我反倒觉得累,许之行他是个好人,没必要因为我们的事弄得自己这样受累,我想过了,出院后我就跟家里人谈谈,把事情说清楚,也好让他早些解脱。本来我就认为感情这种私事,没必要拖着别人跟你一起下水,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就好。”
这就是单霓,有自己一套化繁为简哲学的单霓。
我笑了笑,拍拍她的肩:“做自己想做的就好。”
就这样,店里还是只有我一个所谓的老板,裴子煜根本不在意这个店的死活,而单霓呢则需要在家乖乖养伤,所以我每天必须独自对着一个不大熟悉的店员,有什么心里话也不敢尽情倾吐,多多少少有些郁闷。
不知不觉就是清明,学校如期给了几天假,我关了店门,约了斯彤去拜祭朱珠。
这是朱珠去世的第五个月,春暖花开的四月,朱珠曾说过,最喜欢的季节就是春天。我问她为什么,她斜我一眼:“老娘最喜欢看大家流感的流感,花粉过敏的花粉过敏,而我一个人活蹦乱跳健健康康了!”
多么心理阴暗的女人啊,却也是我遇到过心肠最热的人。我和斯彤在附近的花店里选了一束白百合,一起坐车上山。
朱珠的墓还很新,也容易辨认,这是她去世后我们第一次来看她,谈不上多么郑重,但该准备的还是有所准备。
我给朱珠倒了酒,斯彤给朱珠点了烟,都是她在世上习惯的味道。都说人对味道的记忆更加敏感,难怪此刻的我会慢慢湿了眼眶。
“喂,那个男人有什么好?”话一出口,我才知道自己仍耿耿于怀这件事。
自然是没有人回答我的,而也正因没有人,我才感到格外的难过,眼泪啪地啪嗒地落在地上,化成一滩水渍。
斯彤忽然拉了我拉我。
我困惑地转过头,就看见传说中的那个高寒。
他不应该在这里的,至少此刻不应该,我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手段此刻能站在这里,但这却无法说服我的身体停止颤抖。
最后是斯彤一把拽住想要冲上去的我:“朱珠不会想看到你这样的,尊重她最后的愿望吧。”
咦,她最后的愿望是什么?我想了很久,才艰难地将记忆定格在那条短信上,“我不害怕,我很爱他。”
真是傻瓜一样的爱情……我几乎要咬破嘴唇,被斯彤抓住手从他身侧走过,而待我再回头,就看见那么高大的男人蹲在墓碑前哭了。
我从没有听见哪个男人的哭声如此撕心裂肺,而他手上那明晃晃的镣铐,也几乎惹出我又一拨的泪水。
还好朱珠的爱情没有白费。
当晚,我们几个人再度聚在一起喝酒,除了再也不能出席的朱珠,缺席的还有养伤中的单霓。
斯彤为了我们特地从家中偷跑出来,姗姗来迟的她刚在我身边坐定,裴子煜就冷不丁地凑过来冒出一句:“才四个人,要不要再叫些你朋友,上次警局遇到的那对如何?”
我吓出一身冷汗,最近我们各自都忙得没时间见面,上次我没有回应他的那句“我爱你”,他也没有表现出特别的不悦,不知为何今天会突然抛出这样一个烫手山芋,弄得我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只好一脸苦相地望着旁边的斯彤。
只见斯彤也摆出一副“你自求多福”的表情,我算是彻底死心,只好唯唯诺诺地应允:“那就叫吧。”
老实说,理智上我并不觉得这样的场面有什么不妥,但心里的那道坎,却也不是说过就能说服自己过了的。周卓宇毕竟意味着我遇见裴子煜前的所有年少时光,而那个始终没能得到的分开理由,此刻依然一根鱼刺一般卡在我的喉咙,虽已无痛,却也不是全然无感。
唐熹微和周卓宇来的时候,已经十点半,不知为何,我竟然下意识地看了一下表。昏暗的灯光里,我艰难地识别着指针的位置,就听见旁边的裴子煜凉凉地说:“你可以看手机。”
“对哦,我可以看手机……”我嗫嚅道,却猛地一抬头,撞上他锐利的目光,终于是再度埋下头,“算了我不看了,反正还早,我们继续喝吧。”
当晚玩骰子,裴子煜大杀四方,轮到唐熹微输,裴子煜笑眯眯地端起一杯酒让她选:“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唐熹微这种人向来是怯懦惯的,今天大概是酒精壮了胆,竟然选了大冒险。她的选择难免惹起斯彤的嘘声,而就在这嘈杂的声音中,我听见裴子煜一字一顿地说:“好吧,那你吻你的男朋友,是吻,不是亲。”
我的脑子里瞬间就像发生世纪大地震,再也看不见听不见任何。
后来回想起这一晚,我的记忆早被打散为凌乱的片段,但那种狼狈而愤懑的情绪却始终是真实的,我实在难以相信,裴子煜他明知道我的过去,却仍是以这样卑鄙的手段来激我,简直可以说是风度全无。要知道,他本不应该是这样的人。
但无奈我当初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因为其实不管他是怎样的人,只要在情感世界里有所患得患失,那个人做起事来就是不计较风度全无形象的,就如同当初的我一样。
当晚我们就这样维持着表面的和平,喝喝闹闹混到十一点半,唐熹微先说到了门禁时间,要周卓宇送她回去,我也乐得得以解脱,笑嘻嘻地拉着裴子煜也说要走。
裴子煜是坐在沙发上没动,只是看着我,过了很久才答道:“好。”
临走之前我看见斯彤上了许之行的车,本来有些担心,这两人之间的关系本来就微妙,今天喝了酒,不会又闹出什么岔子吧?
然而裴子煜却快步拉住了想要去横加干预的我:“虽然你一门心思为朋友是很好,但是这种时候,还是让他们自己解决为妙。”
他劝阻我的模样又恢复到与往常无异,我大惑不解的同时却还是只撇了撇嘴,识趣地上了他的车。
一路上裴子煜的车开得相当稳健,很多个瞬间,我望着他冷静的侧脸,几乎就要错觉今天威逼我叫唐熹微和周卓宇现身的人并不是他。
眼前这个人,我曾经觉得并不了解他,却也一度以为触摸到了他的真心。然而此刻,那种逝去已久的惶恐又卷土重来,不得不悲哀地承认,我发现自己再度变得看不懂他,这样的认知令我莫名心虚。
裴子煜没有送我回家,我也不敢问他要载我去哪里。直到他将车开回到自己的小区,我才算放心一半,默默跟在他的后面上了电梯。
进了门,他也没有要搭理我的意思,径自进去浴室洗澡。我不知所措地站了很久,才走到沙发前坐下,打开电视机。
此刻我的心乱糟糟有如没有整理过的荨麻,对着那些闹哄哄的电视节目,我甚至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脑子里只有刚才周卓宇和唐熹微的那个吻。
必须得承认,我已不如当初那样怒不可遏或是忿忿不平了,只是那些淡淡的怅惘却无法立刻烟消云散。
难道真的要告别了吗,和那个爱过的人,和那样年少的自己……我吸吸鼻子,一抬头,才发现裴子煜已经洗完澡出来了。
他大概没料到我居然还没走,脸上写满了诧异。下一秒,放下手里的毛巾,走到我跟前。
他吻了我,我和他之间有过这么多亲吻,却没有一个像这样温柔。终于,他慢慢松开了托着我下巴的手:“好了,你可以走了。”
我不明白他为何会这样讲,傻傻地愣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便看见他走到旁边坐下,为自己点了一支烟。
“其实我一直耿耿于怀,那天我说我爱你,你却把脸别开不说话的事,所以说故意冷淡你这么久,说我很忙,以为你会有什么反应,没想到你竟然当真了。也是,你就没想猜测过我在想什么,不是你真的笨,猜不到,而是你从来没有真正想知道过……”
“今天我会这么做,确实有些没风度,不过是小孩子的把戏,我以前也不见得看得起,但真的做起来,滋味却实在不好受,不消你看不起我,我也觉得这样的自己很掉价。不过也无所谓了,你走吧,刚才你脸上那种要哭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我进去洗澡就是想要给你点时间做选择,没想到你人留下了,心却未必……我记得我曾跟你说过吧,不是最喜欢我的,我不要,所以现在是我不要你了……”
要我如何回应他的话呢?说这么多年我自以为的深情不过是一场执念,说我现在真的爱上的其实是眼前这个为我降低身份做了蠢事的人……就连我自己都不能完全确定的事,我无法说服自己欺骗他。
哪怕半个字也不行,因为他不应该被这样对待。
我有些恍惚,却还是艰难地从沙发上起身,朝大门方向走去。
窗外万千晚星,然而星星无法言语,无法告知我,今后我将会为此刻的选择付出沉痛代价。
是啊,或许人这一生势必要为很多事后悔,才算不枉此生。而于我,第二后悔的是今晚我选择离开,因为无法释怀的执念;第一后悔的是很久很久以后那天,我没有追上他,说我爱他。我真的爱他。
也许人一辈子大都是孤独,但我犯过最大的错却是不懂珍惜那些在一起的美好,所以才会在回首往昔时只剩下满心悔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