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金森的诗作和人生,很容易让人们想起中国东晋时的陶渊明。“少无适俗韵,性本爱山丘”说的就是他们这类人,他们同样厌烦俗务和社交,也同样选择在稍有名气时自愿过上了隐居生活。
可只要细读过陶渊明的诗,你就会发现,他的内心还是有着挣扎和渴盼的,他曾写诗感叹自己“总角闻道,白首无成”,内心不无对岁月流逝的恐慌,害怕自己就这样白白蹉跎过一世。
可在狄金森身上,你几乎看不到挣扎的痕迹,或者有,也淡得可以忽略。也许是性别和经历的不同,她做出隐居的选择显然要比陶渊明轻松得多,也容易得多,她没有背负陶渊明那么大的压力,隐居对于她来说只是件自然而然的事,她不需要为此与主流世界对抗。
如果非要为狄金森找一个参照物,我觉得她不大像陶渊明,倒像金庸小说中的小龙女。小龙女从小就在终南山的古墓中长大,习惯了独来独往,对于外面的世界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恐惧,这和狄金森多么相似。与世隔绝的生活对于普通人来说是一种折磨,对于热爱独居生活的她们来说则是一种享受。巧的是,小龙女终年一身白衣,狄金森也从父亲过世之后,就只穿白色衣服。
必须承认,人和人天生不一样,有些人喜欢呼朋唤友、热热闹闹的生活,有些人则宁愿一个人呆着。文艺工作者中不乏性情孤僻者,可能是他们天性太敏感,和人接触总觉得不适应,在美国度过了后半生的张爱玲就曾说过:“在没有人与人交接的场合,我充满了生命的欢悦。”张爱玲离群索居的程度不比狄金森低,她的下半生基本都是呆在出租屋里,能不外出就不外出,慕名而来的粉丝只有借翻她倒的垃圾,来满足自己对偶像生活的窥探欲。
可是像狄金森这样将独居生活过得有滋有味,惬意自足的人还是少之又少,她深信“孤独是迷人的”。托赖于父兄的庇护,她不需为生计操心,也没有对名利的强烈渴望。狄金森生性淡泊,她写诗只为满足自己,从未考虑过读者,因此充斥着晦涩的意象和漫不经心的标点符号,甚至连标题也懒得拟一个。她写作方式也很随意,常常将诗句写在一些废纸片上,积少成多之后就随便搁在抽屉里。
她生前仅仅发表过7首诗歌,这和她创作的1700多首诗歌相比起来简直是九牛一毛。她当然也渴望发表诗歌,渴望得到赞誉,可并没有其他作家那种急切想成名的焦灼感,默默无闻不足以困扰她,所以她才会诗中宣称自己是一个“无名小卒”,并渴望找到同样做为无名之辈的知音。那些所谓的名流,在她眼里十分无聊,“像只青蛙,何等火爆,终生一个六月,对一片倾倒的泥沼,把自己聒噪!”
她不愿意自己的诗作被发表的报纸任意更改,为了避免这样的事,她连出版诗集也不愿意。对于人们说她诗歌难懂的指责,她说:“我的诗一定得亮着自己的光芒,无需他人的擦拭,要不然,我会藏起来直到合适的光出现。”
在她56岁因病去世之后,她的预言成真了。对于她留下的1700多首诗,妹妹维尼不忍听从她的遗言一一烧毁,而是竭尽全力促成出版,随着诗集的问世,她的诗句终于被万人传诵。
无需觉得这是对她一生寂寂无闻的补偿,在她的有生之年,她早已得到了上天给予她的丰厚馈赠——鲜花、阳光、亲人的陪伴、宁静的生活以及蕴含在这之中的深深的热情。
有人在热闹中虚度一世,她却在孤独中圆满一生。这样的一生确有价值吗?她早已用她的诗句给出答案:
“假如我能阻止一颗心碎,我的一生就不会虚度;假如我能缓解一条命的疼痛,或者平息一种痛苦,或者帮助一只昏厥的旅鸫,再次回到巢中,我就不会虚度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