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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咫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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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
人间烟火或许才是爱情里最难能可贵的部分。能一起晒着太阳,闻着刚刚洗过衣服的香气昏昏欲睡,垂垂老去,才是活着最大的幸运。
时间仿佛过了一世纪那样久,但我知道,其实只有一秒钟。
被推开的一瞬,我听见晏亦非轻慢而鄙夷的声音:“梁小姐,自重。”
“自重……”我的脸变得有些红,却不甘心放弃,抬头看着他,试图申辩,“谁规定女生主动就是不自重?”
但晏亦非根本不接我的话:“好,如果这样的答复你不满意,那我就换个说法,我没有任何兴趣做你前男友的替代品……当然,如果梁小姐非要强调是喜欢上了我这个人的话,也不是不可以,但在我心目中,你不过是个随传随到的跟班,不论你做什么,对我来说,都毫无意义。”
说这席话时,晏亦非难得没有语带嘲讽,他平和地直视着我的眼睛,温柔却不带一丝温度。我猛然想起许之行对我说过的话——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一个人的心愿是自己被当做死掉了呢?
在此之前,我从没有想过,在此之后,我更不敢想。我情愿他是对我有情绪的,感到憎恶的,甚至是想要报复的,而不是当我是个不折不扣的陌生人。
有过的希望在这一刻被挫骨扬灰,我缓缓收回手,再没有勇气看他的眼睛:“我可能是真的喝多了吧,对不起……”
积攒了一晚的勇气消失殆尽,现在的我,连一秒都无法再待下去。
走出大厅,我正茫然不知该去哪里,手机忽然响起来。我拿出来,发现是个陌生号码。
“好久不见,有空和我见个面吗?”电话那头的女声明明是笑吟吟的,我却无意识地打了个颤。良久,才记起答话:“好。”
林蓼蓝很快报了一个会所的地址,待我记下后,她立刻挂断了电话。
是真的很久不见了,坐在出租车上,我不由记起我们最后一次见面,那个场景,我今生都无法忘记。
她来找我要裴子煜。我们像是两只困兽挤在逼仄昏暗的房间里,也不知谁比谁更绝望,更像个疯子。她撕心裂肺控诉我的模样我无法忘怀,可我却只能束手无策地惨笑,然后绝望地以一种极其幼稚的方式在当晚寻求解脱。
可我却醒了过来。
当我重新看见第二天的朝阳时,我知道,我不能再死了。
爱情虽然未必是一件无私的事,却也不该是一件自私的事。惩罚我的不会是死亡,而是比死亡可怕千倍万倍的孤寂……这样想着,我终于觉得宽慰了些,一直以来,我都在以自己的方式向裴子煜赎罪,从没有一刻停止过。
推开包房的门,林蓼蓝正半闭着双眼,半倚在沙发里养神。
桌上醒酒器中的红酒闪耀着莹润的光泽,她没有看我,只为自己倒了一杯红酒,淡淡吩咐道:“坐吧。”
我走过去,在她的对面坐下。
她终于笑出声:“你比两年前稳重些了。”
我没有接话,她便抬手晃了晃无名指上的钻戒:“我结婚了,今年三月。”
这一次,我终于露出惊讶的表情,却嗫嚅着,不知如何开口。正当我挣扎之际,林蓼蓝意味深长的话语已落入我耳中:“不用太惊讶,对于我这样的人来说,最后总归会结婚的,不是我老公,也会是别人。”她懒洋洋地抬起眼,妩媚地微微一笑,“如果世界上没了裴子煜,我就觉得什么都可以接受。”
说完,她端起座上的半杯红酒,一饮而尽,眼中噙着更加深邃的笑容。
但我已经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做了。
我们又沉默地对坐了一阵,其间她的电话响了两次,一个似乎是约SPA,另一个是谈工作,她旁若无人地接完,挂断电话后,才仿佛终于记起我:“你还没走。”
她向来讨厌我,这点尖刻也在情理之中,我不甚在意地点点头。
“那你可以走了,”她换了个姿势,舒服地合上眼,“慢走不送。”
然而走到门口,她又忽然叫住了我:“梁乐薇,我依然没有觉得你有哪里好,不过和最后见你那次相比,现在的你有精神气多了……至于以后,”她托腮停顿片刻,是一脸看好戏的表情,“希望你一直能这么有精神吧。”
我知道她话中有话,但我根本不想揣摩她真正的意思。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因为她的出现,她刚才的话,现在的我已经重新充满了勇气。
我其实不清楚她与裴子煜的过去,但我知道,她曾经为了爱他,什么都不怕。
而我的爱不比她少半分,我凭什么要怕。
但那天之后,晏亦非的电话再没响起过。
在连续好几天和阿阮抱团看韩剧的夜里,我好几次翻出那个号码,拨过去,但回应我的无一不是语音提示——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晏亦非不愿搭理我,又或者准确地说是,他根本不想想起我。
见我怅然若失,阿阮赶忙塞了颗开心果到我嘴里:“来,给大爷笑一个。”
我挤出一个难看的苦笑,她配合着哈哈大笑,在我们迥异的笑声中,又一个难捱的夜也就终于捱过去了。
周末,我照例回家陪妈妈,刚走出车站,就接到了池莫的电话。
我战战兢兢地叫他:“池主编。”
“现在不是上班时间,”电话那头的人听上去心情不错,“叫我池莫就好。”
“这样不好吧……”我犹豫。
“那你这是对领导的安排有意见?”
“当然没有。”我嘴角抽了抽,刚才还说不是上班时间,现在就用职位来压人,但我也只能乖乖听话,谁叫他是主编呢。
“那池莫就池莫吧……”这是我第一次这样叫他的名字,不禁感到新奇而紧张,手心甚至不自觉出了汗。
“很好,这就对了。”池莫微笑。
“那……你今天找我,是有事?”
“我来你家这边出差了,”池莫顿了顿,悠悠道,“作为本地人,你是不是可以考虑尽下地主之谊,带我找家好吃的馆子?”
其实这里和C市离得近,饮食上几乎没有差异,但主编既然开了金口,我总不能拂了他的意:“好吧,你工作结束后联系我,我带你去家地道的江湖菜馆。”
挂掉电话,我拦了一辆出租车,以最快的速度,往家的怀抱飞奔而去。
以前不觉得,现在离家工作,我不得不承认,虽然杜月茹女士这个人唠叨难搞又神经质,但更多时候,我还是非常想念她的。
接到池莫电话时,我正在听我妈的谆谆教诲,很显然,她还没有放弃游说我辞掉工作回家这件事。
在这种关键时刻,池莫的电话简直成了救命稻草,我以最快的速度接起,难掩声音中的兴奋:“池莫!”
电话那头似乎是微微一愣,很快朗声答道:“我工作结束了,到哪里接你比较合适?”
我赶忙报上地址,挂断电话后,更是扬眉吐气地对杜女士大手一挥:“今天的话题暂时打住,我要出门了。”
“出门约会?”杜女士八卦地扫视我。
“才不是!”刚才的得瑟劲儿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想到失联好些天的晏亦非,我愤愤地扭头走进房间,“我这是去伺候领导的!”
大概是被我妈那无心的话一激,一路到菜馆,我始终显得心不在焉。
池莫自然看出了我的反常,试探性地问了我一句,我笑着摇了摇头,他也就没再追问,聪明地换了话题,和我讨论起馆子的特色。
说到吃,我的兴致终于高了些,向他推荐了好几道我的挚爱,最后又意犹未尽地添了句:“其实这里的梅子酒也很好喝。”
“你想喝吗?”他合上菜单,微笑着看我。
“好啊。”我爽快地应承下来,并不知自己一心求醉的念头,已在他面前无处遁形。
在池莫面前,我总是非常迟钝。
后来池莫恨恨地提起这点,我也只能诚恳地摇头,我不是故意的。
我没有撒谎,所以他才会自嘲地笑笑,我知道。
可在当天,我对他的想法,是毫无感知的。我的心比月亮还要敞亮,因为那里已满满当当住着一个人,所以就连一点点别人的影子,都无法容纳下。
已是初秋,露天院子里月光皎洁而轻柔,三杯梅子酒下肚,我的话多起来。
工作几个月,这是我第一次正儿八经和旁人聊工作,虽然对象是我的领导,但这也无法阻止我将原本压抑着的,梦想成真的小女生式兴奋与激动释放出来。
好在池莫并没有笑话我,他安安静静地听我把话说完,再将我杯里的梅子酒偷偷换走,这才叫了服务员买单。
从馆子里走出来的时候,我一直在兴奋地手舞足蹈,拉都拉不住。
我不知道此刻我心中是难过多一些,还是快乐多一些,或许二者皆有……想到这儿,我再一次拿出手机,调出晏亦非的号码拨过去。
谢天谢地,这一次回应我的终于不再是“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可当电话接通的那一秒,池莫却无情地拿过我的手机,按下挂断:“你喝多了,有什么事也等明天清醒再说,现在先告诉我你家的地址,我送你回去。”
“嗯。”意识到自己的眼皮越来越沉,我忽然觉得池莫的话是对的,于是我重重点头,不说话了。
第二天醒过来时,我有一瞬的恍惚,然后是没完没了的羞耻感。
我妈不知何时已站在我门口,用一种恨铁不成钢又充满好奇心的表情看着我:“你醒了?”
“对不起,我下次再也不喝酒了我……”
我自认道歉态度非常诚恳,但我妈居然嗤之以鼻:“得了吧,我没空骂你,快告诉我,昨天送你回来那个帅哥姓啥名啥多大年纪了?”
“哪个帅哥?”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是送你回家的帅哥啊!”我妈咆哮。
这一次我终于灵魂归位了:“那是我主编!”
“没关系,”我妈根本没听进去,只顾喜滋滋地自言自语,“你可以和他搞地下情啊……”
“地下情……”我一翻白眼,差点没气昏过去。
纠结了好久,我还是没能鼓起勇气给池莫打电话致谢,我怕昨晚要是我说了什么坏话,他在电话里直接把我炒鱿鱼了。而翻到昨晚仅持续三秒的通话记录,我忍不住又给晏亦非打了个电话,然而这一次,电话里的女声又变回了那句重复了无数遍的“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我不禁沮丧地觉得,昨晚电话接通这件事,可能只是我做过的一场梦。但通话记录又明晃晃摆在那里,这样如梦似幻的真实,反倒令我更加怅然。
中午,我刚吃完午饭,正做好心理准备决定继续接受我妈的唠叨,我的手机铃声忽然响了,我如释重负地接起,就听到一个趾高气昂的声音说:“来机场接我。”
祈使句说得这么义正言辞的人我只认识两个,一男一女。
男的最近不搭理我,所以只剩下乐迢迢这尊活佛了。也不知道她找我有什么事,但我的预感告诉我,绝不会是什么好事。果然,我的预感很快得到应验:“你快来接我,我这次是偷偷溜出来的,没有司机。”
“我没有车……”
“没关系,你可以租一辆,费用我报销,你知道我不能打车的。”
“可是……”
“我不管!”见我还不松口,乐迢迢干脆开始耍赖,“反正你要是敢不来,你一定会后悔的!我发誓!”
这就是女明星求人的态度,我气结,但冷静下来一想,得罪她百害无一利,为了换得以后长久的平和,我决定忍气吞声:“好吧,给我你的航班号。”
出门时,我有一种更可怕的预感,那就是这绝对不是我和乐迢迢交集的最后一次。
顺利接到乐女神,我和她同时松了口气。
然而太久不开车,我蹩脚的车技很快引起了她的不满:“你就不能开稳一点喔?”
小姐,明明你开车水平比我还臭!忍住腹诽,我竭力保持平和地回答她:“我尽力。”
得到满意的答复,她打开手包,开始补妆了。
“你突然来这里做什么?”我忍不住问。
“怎么?”乐迢迢的表情瞬间警惕起来,“你不会要去跟我公司告密吧?”
“你《无间道》看太多,”我哭笑不得,“我只是想问我应该把你送去哪里。”
“许之行在哪里我就去哪里,”乐迢迢笑盈盈地收起粉盒,“我是来找他谈事情的。”
原来许之行果然没有搭理乐迢迢的话,只把驾照快递给了她,而乐迢迢也是个说一不二的人,坚决拒收了快递。她本以为这样能让许之行联系她了,没想到许之行居然干脆收了退回的快递,再也没有要给她驾照的意思。
乐迢迢又气又急,终于按捺不住,撇下经纪人和助理,独自飞了过来。
“你准备做什么……”看着杀气腾腾的乐迢迢,我渐渐开始头疼。
“不做什么呀,”乐迢迢无辜地一笑,“就是找他拿驾照嘛。顺便……”乐迢迢又眨了眨漂亮的眼睛,“再给你个大独家。”
“我不是娱记……”我皱着眉,为和她的鸡同鸭讲感到绝望,反正按这个状况,今天不论如何,我是逃不过见许之行一面了。
自从那天他问我“有没有想过,如果一个人的心愿是自己被当做死掉”后,我就再也没有跟他说过话了。
怀着忐忑的心情,我给许之行打了个电话。
好在他接得很快,听我说起乐迢迢就在我身边,也不过停顿了一秒,然后很快交代我去他单位附近的小公园等他。
看样子,他比我还想要和乐迢迢速战速决。
等许之行的间隙,乐迢迢当然是全方位无死角地要跟我套许之行的个人信息,可我只见过她三次,还次次情形诡异,只好支吾着打太极。见我这样,乐迢迢也不恼,反倒是夸奖我:“嗯,嘴巴够严,够讲义气,是个不错的朋友!”
我不禁一脸黑线。
好在没多久,许之行到了,跟我打了个招呼,便径自把乐迢迢叫下车。
我偷偷瞥了下他的表情,呃,够臭,乐女神果然本事,居然每次都能惹毛许之行这样好脾气的人。
“梁乐薇,”拉开车门,乐迢迢忽然叫我,我不解地扭过头,就见她朝我扮了个鬼脸,“看好了啊,否则你的大独家就跑了!”
又是大独家……我简直要哭了,乐迢迢估计到现在都没搞清楚我究竟是干什么的。我也懒得跟她争辩,点点头,就见她踩着超高跟,气势如虹地跟着许之行往不远处的树荫走去。
今天阳光不错,秋风乍起,绿意褪尽的树丛被染成脉络清晰的黄,我正暗自琢磨这真是个打盹的好天气,就被眼前骤然发生的一幕惊呆了!
透过挡风玻璃,乐迢迢居然干净利落地拽着许之行衬衫的衣领,亲了下去!
等等,这就是她口中的大独家?确实劲爆,我默默咂舌,但我真的不是狗仔啊……我哭丧着脸,想着许之行有可能因此迁怒于我,我的心更虚了。
一念之间,我踩下油门,将车子调了个头,往园外开去。
对不起了许之行,虽然现在我终于确信你是对的,乐迢迢不光是个女神,还是个女神经病,但我却没功夫陪你们耗在这儿了,因为乐迢迢刚才的举动就像一剂强心针,我顷刻间意识到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赶到晏亦非公司时,保安仍然第一时间拦住了我。
几次对阵下来,彼此都混了个脸熟,我们讪讪地对视,我正想着该用什么说辞比较好,便听见前台小姐的声音:“晏总让你上楼。”
“真的?”先是拒接电话,再是接了电话,再拒接,现在又让我上楼见他,也不知晏亦非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无论他卖什么药,我都很乐意全部吃掉。
重逢以来,我还是第一次以这样轻快的心情去见他。电梯层层上升,门开了,我走出去,他的助理已经等在办公室门口:“请进。”
回想起过去在这里发生的种种不愉快的经历,我的唇边渐渐浮起一抹笑,但那笑容还没来得及氲开,一个声音已打断我:“好久不见,你心情看上去不错嘛。”
循着声音望过去,晏亦非正半靠在椅背上,眼底的笑意似真似幻。
“是的,我心情不错,因为我有些话想要对你说。”
“噢?那你可以说说看,看说完你还会不会有这样的好心情。”
“好,”我鼓起勇气,一步步走近他,隔着一张办公桌,我意识到,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的机会仔细端详他,所以我看得格外贪婪,连声音激动得微微开始发颤,也浑然不觉:“晏先生,我想那天我可能表达得不够清楚,情绪上也有些失态,所以我决定重新向你告白一次。没错,我是喜欢上你了,所以今后我会拼了命的纠缠你,当然,你可以按照我们的约定尽情戏弄我,我乐意之至。因为我想要认真地,毫无保留地爱你一次。”
良久,晏亦非都没有说话。
换做以往,我大概早就心虚地转开脸,但这一次我没有,我依然能够直视他,因为我知道,我并不在意他的答案。我的心中已有了自己的答案。
终于,他不再一动不动,而是微微倾身,伸出手替我理了理耳边的乱发。但与这万千温柔举动相伴的,却是一句轻飘飘的“你搞笑呢。”
我有些怔然,傻傻看着他,他缓缓说下去:“你完全不需要想方设法缠我,别忘了,我们之间还有一年之约,我倒是怕你到时候想逃开都来不及。”
“我不会逃开的。”我信誓旦旦。
“是吗?”他笑了笑,“那我们试试看吧。”
没过多久,我就明白了晏亦非那句“试试看”背后的含义。
那天我和阿阮正坐在沙发上边吃披萨边看恐怖片,阿阮胆子小,却偏要看,于是尖叫连连,我被她的声音弄得头痛,忍不住想起乐迢迢这尊活佛,她哭起来的声音,倒和阿阮的叫声一样中气十足,掷地有声。
犹记得那天下午我撇下她与许之行跑去裴子煜,不,晏亦非那儿告白,当天晚上,她的夺命追魂call便杀了过来。
我以为她要指责我,没想到她只是哭,还是撕心裂肺的那种,一口一句自己被甩了。我简直一头冷汗,许之行其实就没搭理过你,怎么能算被甩?
但同是女生,她的感受我多少能明白些,想安慰她几句,没想到她马上变了脸,扯着嗓门开始发誓:“我一定要让他爱上我!”
“呃……”我正想劝她冷静,那边电话已“啪”地挂上,望着暗下去的屏幕,我默默把手机收了起来。
思绪不觉间飘得老远,再回神,阿阮正递过我的手机,面露难色。我不解地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屏幕上显示的“超级大变态”,情不自禁地干咳起来,赶紧把手机接了过来。
“晏先生。”我毕恭毕敬。
本以为他会先嘲讽我几句,再切入正题,没想到人家只丢了一句“晚上八点Jasmine”,就挂了电话。
“Jasmine是什么?”我极力遏制住内心想要骂人的冲动,抬头向阿阮请教。
“一家中餐厅,菜我倒觉得不怎么样,重在环境好够装逼,”阿阮一脸狐疑地扫过我的脸,“不过,你这是要去跟这个超级大变态约会?”
“不是这回事,事情比较复杂,等我回头再跟你仔细解释……今天没时间了,我八点得赶过去。”
看我这么着急,阿阮也没有为难我,只说了句“一言为定”,就蹦蹦跳跳地跑进了衣帽间。
我纳闷地望着她的背影,便见她眼睛放光地转过头:“那么装逼的地方,你自然要穿得很牛逼啦!一切包在我身上!”
一瞬间,我有一种变成了阿阮的首席芭比娃娃的错觉。
赶到Jasmine的时,离晏亦非规定的八点还有五分钟。
他没有告诉我包房号,我只好向服务生问路:“就是个长得挺好看的男人,他应该不是一个人,大概好几个吧……”
服务生无奈地看着我:“小姐你的描述太抽象了,我实在……”
“姓晏。”
“原来是说晏先生,”服务生如释重负,“这边请。”
“谢谢……”我连忙笑着致谢,跟着服务生走了两步,才意识到好像不对,刚才那句“姓晏”并不是我答的,回过头,晏亦非果然抱着手站在我身后:“原来在你心目中我长得很好看。”
我大窘,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支吾了一阵,心一横,决定装傻:“你什么时候听到的?我可没这么说过。”
“刚才,”晏亦非慢条斯理地看了看表,“准确地说,是7点57分。”
“晏亦非!”我的脸陡然间通红,气急败坏地扭头就走,却被他轻易拽住手腕。刚才明明还挂在脸上的笑容一瞬间被收敛得干干净净,他的声音恢复到天衣无缝的清冷:“你现在这是想要逃跑?如果我没有记错,是你哭着喊着要缠着我的,怎么,现在反悔了?”
“根本不是你想的这样!”面对这个翻脸比翻书还快的人,我发现解释显得苍白而可笑,我难道要说,我被他逗得不好意思了,才会无意识地做出刚才的举动?他信才怪。就算他信,我也说不出口。
“不是这样的,我没有要走。”我平静了一下情绪,看着他,“我只是想提前去个厕所,毕竟我得做好被你灌个酩酊大醉的准备。”
晏亦非似乎是愣了愣,而后似笑非笑道:“觉悟真高。”
一整晚,我算是清楚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超级大变态”的名号真是没有白白送给他,他大概恨不得整桌的酒都往我胃里送。可这明明不是上次那样的饭局,更没人来劝酒,他故意这样折磨我,大概是早就设想好的。
半醉半醒间,我忽然觉得有些难过,又有点开心。
难过的是,看他这样狠绝,大概是恨惨了我,开心的是,他既然恨惨了我,那么我在他心中,至少不算是个无关痛痒的路人了吧。
这样想着,再多的酒,也就不觉得苦涩难咽了。
夜里十点,一桌人好不容易作鸟兽散,我醉得扶着墙才能走出房间,晏亦非倒好,也没有要帮帮我的意思,任由我滑稽得像只八爪鱼一样,缓慢地沿着墙面爬行。
我大概是真的喝醉了,但没醉死过去,才长了雄心豹子胆,挑衅他:“你除了让我喝酒,还有别的法子折磨我吗?一次这样,两次也这样,你实在是太小儿科了,也不觉得丢人!”
话一说完,走在前面的晏亦非停下了脚步:“你刚才说什么?”
死就死了,我豁出去大声重复:“我说你小儿科,丢人!”
本以为他会直接过来把我劈晕,丢去河里喂鱼,没想到他只是慢慢折回来,凑近我,微笑着点头道:“那好吧,让我想想,我们回头换个方法。”
不过我真实的记忆大概只停留在这里,因为下一刻,我竟然听见相同的声音对我说:“不过……我倒是很怀念你和我斗嘴。”
晏亦非,不,裴子煜这种人怎么可能说这种话,我自作聪明地冷哼一声,顺势滑入了他熟悉又陌生的怀抱中。
谢天谢地,连着一整个星期,晏亦都没有再这样摧残我。除了还是定期拿我当保姆使唤,让我提前去他家给他备好宵夜外,我们一直没机会正式打照面。
我因此感到格外不安,总觉得他在酝酿些别的什么计划,不过能不知不觉间渐渐摸清他的口味,我虽然不安,也由衷地感到开心。
直到现在,我才能对他的喜好如数家珍:汤圆只喜欢芝麻馅的,其他奇奇怪怪的口味一概不喜欢;吃苹果橙子之类的水果必须剥皮,绝不能直接洗了切了吃;水饺中最对他胃口的竟然是重口味的香菜牛肉,怎么想都觉得奇葩……
十几岁时,我总觉得爱情必须是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平平淡淡怎么对得起它的神圣和稀有,然而时间过去,现在的我却渐渐觉得,人间烟火或许才是爱情里最难能可贵的部分。能一起晒着太阳,闻着刚刚洗过衣服的香气昏昏欲睡,垂垂老去,才是活着最大的幸运。
晏亦非的电话在周末下午突然而至,“超级大变态”五个刺眼的字令我眼皮直跳。
阿阮正专注看着电视剧,听见手机铃声才舍得稍稍分神:“又是你的老情人?他还没想开要跟你继续这么演下去啊。”
在向阿阮坦陈了我与裴子煜的种种往事后,阿阮得出了一个精辟结论,那就是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作神。从前我作,现在他作。
阿阮两手一摊:“但愿你俩负负得正,早日修成正果!”
我被阿阮说得无地自容,匆匆换了衣服,准备出门。临到门口,正大口吃爆米花的阿阮又叫住我,这一次,她的表情却格外认真:“我这个人平时虽然神经比较大条,但还是有句话想说,那就是你们俩都别作啦!再作就老了!你赶紧和他摊牌,能相爱的时候就用力相爱吧!”
不知是不是我错觉,阿阮眼里竟有哀伤一闪而过,一点都不像那个没心没肺的阿阮。我愣怔片刻,却很快释怀,谁没有那么点过去呢,重要是,我们都得活在现在。
晏亦非的车停在楼下,我走出大厅,就看见半开着的车窗,和车窗内他那熟悉的半张脸。
其实直到现在,对于他重新出现在我的生命里这件事,我仍然没有真实感。曾经万念俱灰时,我下定决心与他约定下世纪。下世纪,我一定会先找到他,就算他不再爱我,就算他终于把我忘记。但命运却是居心叵测的玩笑,他没有去世,并且重新出现在我的生命,以一个全新的身份。他没有失忆,却比失忆更加糟糕,因为他根本不想记得我。也许在他生命中,我只是不堪回首的过往,可他却仍然恶趣味地将我套牢在身边,而我,则配合地装聋作哑,甚至不敢将简单的一句“为什么”问出口。
思及此,我忽然觉得阿阮是对的,我们不应该再以这样的方式拉锯下去,浪费应该去爱的时光。想起上次吃饭时他对我的误解,我终于下定决心,走上去敲敲他的车窗:“我有话想要对你说。”
晏亦非转过脸,眼中是淡淡的讶然,但很快消失无踪:“嗯。”
“上次,就是我陪你吃饭那次,我其实不是真的想走,我只是被你的话弄得不好意思,所以无意识地那么做了。”
说完,我发现我渐渐喜欢上这个坦率的自己。
过了很久,晏亦非都没有说话,最后他直接发动了引擎:“上车,我找到新的折磨你的法子了。”
他没有正面回应我的话,但不知是否是我的错觉,他脸部的线条柔和了不少。
这大概是个不错的开始,我想总有一天,我们能够坦陈地相对。
我设想过好些个晏亦非可能带我去的地方,就连让我跳河里替他摸鱼的这样莫名其妙的场面都脑补出来了,但当我看见眼前这家疗养院的大门时,还是惊讶了很久。
“下车。”他命令我。
我更加不解了:“为什么是这里?”
他大概觉得好笑,轻哼一声:“不然你觉得是哪里?”
我不说话,依然呆呆望着他。他的语气总算和缓了些:“我来找人下会儿棋,已经跟护工打过招呼了,这里疗养的老人不少,你去给他们讲讲笑话唱个歌儿什么的,就当替他们解闷了。”
敢情是带我来做谐星的,还真是够新颖。
我撇撇嘴,却还是乖乖下了车。这样的事,说到底还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能为他做一回谐星,也没什么好丢人的。
但往院里走的一路我都在纳闷,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爱上下棋了?这种爱好,怎么也不像我认识的那个裴子煜会有的。
和护工聊天时,我的困惑终于得以解开,原来裴子煜曾在这里休养过半年。半年里,他除了彻底戒了烟,还培养出一个全新的爱好,那就是下象棋。就算是现在,他也会三不五时来这里下几局。
“那时我们这里工作的小姑娘们可喜欢他了,因为长得好看呗,不过他却一直不大搭理人,大概心情不好吧。他腹部的刀伤其实挺严重的,复健非常辛苦,不过他倒是条硬汉,从来不哼一声,我们背地里都叫他钢铁侠。”
听到“钢铁侠”三个字,我忽然觉得如鲠在喉,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好不容易才开口:“那时候……是什么时候?”
“大概是两年前,具体的我也记不太清了。唔……”护工将准备好的水果点心端给我,温和地笑笑,“现在你可以送这些东西去活动室探望大家了。”
“好……”虽然说好,但我的思绪却禁不住飘回两年前。两年前,我如行尸走肉,更如鸵鸟,生命中最亲密的人纷纷离开我,只剩我一个人,我只能自欺欺人地活着,不去裴子煜的墓地探望他,因为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他去世的事实。
而我不知道的是,那时候裴子煜竟然在离我不过两个多小时车程的地方,进行康复训练。我永远都不知道他为此咬过多少次牙,流了多少汗水,我甚至连握着他的手,鼓励他的机会都不曾有……
我的眼前渐渐一片模糊,什么都看不清了,而直到“嘭”一声巨响,当我的头狠狠撞在门上时,我才回过神。
托盘被撞飞在地,水果点心散了一地,我慌忙蹲下身去收拾,却听见护工的惊呼:“你的额头!”
额头?我茫然地看着她,许久才伸出手摸自己的额头。
“好痛!”我惨叫一声,眼泪一下迸出来。
裴子煜,不,晏亦非赶来时,我正坐在窗边发呆。护工已简单处理过我的伤口,然后第一时间通知了他。
我坐在那里,像个犯了错的孩子,诚恳地向他道歉:“对不起,这么简单的事我都搞砸了……真是对不起。”
他一声不吭,伸手撩起我的刘海,就看见包着纱布的额角。
“嗯,再撞狠一点就真得破相了。”说着,他已一把将我捞起来,抱在怀中,“好了,今天就先回去吧,路上还得再去医院看看。”
他如此亲密的举动令我浑身不由一颤,我下意识地想要推开他:“我的脚没撞坏!”
可他却根本不给我这样的机会,不但双手紧箍住我,步伐还走得那样急:“别闹。”
语气那样淡然与理所应当,我竟然找不到一个字反驳他,只好乖乖地缩在他的怀中。也许,这样的瞬间才是我真正所求的,尽管我的额头很痛,但也是真的真的,很幸福。
回到车上,晏亦非第一时间将我放在副驾,系好了安全带。
见我从刚才起便一直沉默,他顿了顿,忍不住白了我一眼:“说起来,你怎么总是在受伤啊,走个路不是撞桌角就是撞门板,小脑没发育好吧?”
明明是责怪的语气,我却不知为何,听得泪光莹然,巴巴地抬起脸,望着他:“因为我笨啊。”
大概是没有料到我会这样回答,晏亦非搭在车门上的手骤然僵住了,良久,才记起自己是要关车窗的:“人蠢要多小心点。”
“嗯。”我点头,一时间我们都没再说话。
又过了一阵,他已绕回驾驶座,偏头瞥了我一眼:“对了,最近你都可以休息了。”
“为什么?”我惊讶。
“现在你这么丑,我怎么好意思带你出去丢人现眼。”
明明是关心的话,经他的口说出来,便成了赤裸裸的羞辱,想着重逢以来我们之间有过的类似对话,我终于忍不住笑出声。
“笑什么?”
“没什么。”我摇摇头,心情一下好了许多,“就是觉得今天非常开心。”
晏亦非好像是“嗤”了一声,没再说话。车子平稳地行驶着,困意渐渐袭来,我终于缓缓地闭上眼。
还有一段时间才能回到市区,希望这段时间里,我能做一场好梦。在梦里,我再不必在你遥远的附近。而如果足够好运的话,我还要在梦中亲亲你,我亲爱的钢铁侠。